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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被打飞：鸡毛秀风波的冷思考 [打印本页]

作者: bridged 时间: 11-10-2013 13:25
标题: 被打飞：鸡毛秀风波的冷思考
鸡毛秀风波的冷思考
@被打飞

最近美国ABC电视台主持人Jimmy Kimmel的脱口秀节目（下称鸡毛秀）Kid’s Table(儿童圆桌会)部分中有白人儿童在被问及如何偿还中国人债务时说出“杀光中国的每个人”言论，引起在美国华人对节目以及吉米本人的强烈抗议。在吉米公开向华人当面道歉后，今天（11月9日）举行了全美几十个城市的华人游行，提出解雇吉米的诉求。

不过作为在美国多年，对美国社会和政治有些基本了解的笔者在看了该期儿童圆桌会节目后，并未感觉被冒犯，也反对在吉米已经道歉并承诺取消儿童圆桌会节目后，继续推动解雇主持人的诉求。原因很简单，虽然六岁小孩说出的“杀光中国每个人”是荒唐的暴力言论，但这不立即等于鸡毛秀或主持人吉米本人宣扬种族主义。而如果要推动可能对吉米个人产生后果（例如解雇）的行动，有必要对一个核心问题进行判断：

吉米在节目中是否对儿童的荒唐言论表示了任何意义上的赞同或鼓励，还是持讽刺，否定的态度。

这一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为脱口秀中反讽是主要部分，把反讽正着理解，就会产生一百八十度满拧而受到其实并不存在的冒犯。比如，如果我们体会不到卓别林的影片《大独裁者》的讽刺意味，就可能会认定卓别林是个雷芬斯塔尔式的纳粹导演。

文化隔阂造成的悲剧误解

悲剧的是证据表明这次风波正是如此，其原因首先来自文化隔阂造成的误解。这一点在网上已经有文章进行了深入的分析。笔者在此推荐美国中文网博主“一蓑烟雨”的文章（已附在本文最后）。

http://blog.sinovision.net/home. ... 26335&id=212689

与笔者不同的是，“一蓑烟雨”支持这次抗议游行。她说：“此次抗议游行事件对于美国主流媒体重视起华人是一个好的开始，美国黑人民权运动抗争了数年才取得了当代美国黑人的地位。而从儿童口中说出的“杀光中国人”说明美国的种族问题仍然存在，希望这次事件能让美国主流媒体重视起华人。”但是她从文化层面对该期鸡毛秀节目的分析和笔者一致。

总结一下重点
1. 吉米在儿童说出“杀光中国每个人”的言论后的回应“OK, that’s an interesting idea”并不做字面理解“这个想法很有趣”。这句话在美国生活中使用时是客套用语，常表示对对方说法其实没有实在兴趣时的礼貌托词。放在脱口秀里，很清楚是反讽而不是表赞同支持。实际上，吉米在道歉时也明确了这一点，他说：“我当时说那是有趣的想法，其实是在反讽”。

见美国中文电视网的视频（01：00）
http://news.sinovision.net/portal.php?mod=view&aid=271153

2.  吉米在该儿童说出“杀光中国每个人”后又问：”如果我们杀光了中国人他们不借我们钱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们活下来？” 很明白，这不是什么提问，不是真的在讨论什么中国人有没有资格活，而是反问，反讽，是明确的表达不同意该儿童的荒唐看法，并用进一步的提问显示其荒唐。如果我们把反问，反讽当疑问，显然会受到冒犯。

3. 也是最重要的，吉米在节目末尾明确总结：” 这一期‘儿童圆桌会议’《蝇王》版非常有趣，让我们吃些软糖休息一下。” 如果对前面提到几点尚有疑问，看到“蝇王”这词，节目的含义就清楚了。正像“一蓑烟雨”介绍的：“该书是由威廉•高丁发表于1954年的寓言体小说，该小说借孩子暗喻人性之恶，指出“恶魔”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当中。”也就是说，吉米明确的表达了，儿童说出“杀光中国人”观点，属于人性之恶。节目展示人性中这种恶的存在性。但如果我们没听说过“蝇王”，就可能把握不到儿童的荒唐言论是被作为“人性之恶”来看待，反而认定节目是为了鼓励，宣扬这种恶。

4. 另外一些细节也值得注意，比如儿童圆桌会不止那一个熊孩子，而有好几个（有亚裔），其他孩子并不同意熊孩子的看法。

其实上面这几点，包括“一蓑烟雨”在内的很多对美国文化有了解的华人并不反对，但他们仍支持这次以“解雇吉米”为诉求的游行。原因部分如“一蓑烟雨”所说的，“而从儿童口中说出的“杀光中国人”说明美国的种族问题仍然存在，希望这次事件能让美国主流媒体重视起华人。”

但这正好是笔者有不同意见的所在。如果确实从儿童口中说出的“杀光中国人”说明美国的种族问题仍然存在，那鸡毛秀节目通过反讽的方式指出和暴露了这个问题，并认定这是“人性之恶”，则有功无过。把抗议针对吉米，等于shoot the messenger，类似于因为《大独裁者》而抗议卓别林。效果只能让后人不敢再谈及种族问题，对解决种族问题适得其反。

吉米的道歉真诚吗？

再说说吉米的道歉，这道歉很多华人拒绝接受。认为道歉不真诚，太泛泛而谈(generic)，甚至是在讽刺华人。到底是不是如此，我建议大家认真看一下美国中文电视网的视频

http://news.sinovision.net/portal.php?mod=view&aid=271153

注意几点。

1. 过程。道歉前吉米和包括“洛杉矶爱国同乡会”负责人王湉在内的组织抗议的华人领袖们进行了交流，然后道歉时吉米解释了他说的”interesting”是反讽，吉米道歉时王湉站在吉米旁边。事后王湉接受采访时说，没想到吉米能亲自出来和他们交流，并明确承认感受到了“吉米有一些歉意”(2:10)。

2. 这显示当时双方交流是有效的，华人领袖专门提出了他们认为受到冒犯之处（”interesting”），并认可了吉米的解释和道歉。并未感到任何吉米有不真诚，反讽之处。而吉米专门针对有关误解的解释说明也很具体(specific)。对于吉米到底有无诚意，这些进行过面对面交流的华人领袖第一时间的说法比网络上大量事后的指责有高得多的可信度。如果真有反讽之类，华人领袖不可能当场那么表示。

3. 事后的发展是吉米的道歉被reject。这很容易想象，这么大的一场运动被搞起来之后肯定不会这么容易结束。王湉并不能指挥大批被包括他本人在内的领袖激动起来的大批华人。

信任感的缺失和吉米的误判

可以肯定，本文将引发众多不同意见。比如大家会认为，至少吉米本人或ABC缺乏一种敏感性，否则他根本不敢把含有这样言论的节目播出。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美国人，尤其是媒体人，讲究“政治正确”(politically correct)是出了名的，甚至达到偏执的程度，以至于连”politically correct”或者”politically incorrect”这词儿本身都变得不够politically correct而不能再用，要用”inclusive language”和”insensitive”来代替。为何吉米却没意识到会冒犯到华人，是不是体现了华人目前在美国并不享有“政治正确”的待遇，而这本身又是华人在美国受歧视的体现？

冷静的想一下，此事有个更合理的解释：吉米根本没想到因为文化隔阂等原因，华人会把他的意思理解反了。在他看来自己的节目要表达什么非常显然，不会有误解的可能。

根据我对美国主流媒体的经验，如果吉米提前感觉会有一点可能性华人真的认为他赞同或要宣扬“杀光中国每个人”的熊孩子看法，是打死也不会这么做节目的。其实吉米就是这么说的。他道歉时原话：“我十分希望当时不那么回应，但是我觉得大家都会认为那是小孩子荒唐的言论，并没有其他想法”。

因为美国即使是真的有种族歧视的公众人物，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支持这么赤裸裸的纳粹做法，那等于政治自杀，不会有任何好处。他们会用一些所谓”暗语”(coded language)。而美国政治正确对这类暗语的“追杀”也已经达到了捕风捉影的程度。例如上次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Rand Paul在竞选失败后说过民主党获胜一个原因是“都市地区的较高投票率”，这是事实，但马上被批判为种族主义，认定他的意思是指都市地区大批无所事事的黑人被民主党忽悠去投票。

所以作为对美国这些情况比较了解的笔者，如果看到指控说脱口秀主持人在用暗语表达了对华裔的歧视，那还有一点可信度。但说他直接支持“杀光”这类赤裸裸的纳粹言论，则肯定是沟通出了问题。

另外ABC的总部和Jimmy的工作地点在加州洛杉矶，这里华裔众多，白人压根是少数，讲究政治正确大概是全美最厉害的。在美国内陆一些较封闭的地方出现种族主义者，有可能。但说位于洛杉矶的一个主流大媒体的主持人突然公开搞起了新纳粹，这得仔细考察。

其实，吉米肯定是误判了自己和华人群体的共识或信任程度。我们都有这样的生活经验，两个好朋友或者亲人间开玩笑，不容易出问题，因为大家知道对方不会有什么恶意。但如果和疏远一点的人开玩笑，就得小心得多。这里对亲疏程度的判断，就是对共识和信任程度的判断，是最关键的。吉米可能认为，自己的“政治正确资本”没有问题，也认为大家不会觉得他有问题，所以观众当然能理解到他的节目是要反讽。

但他不知道，以留学生等组成的华人群体，在自己本国从小受到的教育对美国的认知是一个高度种族歧视的国家，很多人先入为主的相信，默认美国“白人把持”的主流媒体理所当然的会在各处歧视华人。一看到这样的节目，首先会从负面去理解主持人，制作人。一方以为对方会信任自己，另一方认定对方存在天然恶意，这二者的悲剧撞车就是我们所看到的。

换成黑人会怎样？

很多人在论证要求解雇吉米诉求合法性时说，要是换成“杀光黑人”，“杀光以色列人”那肯定主持人得被解雇了。我完全同意如果主持人真主张或鼓励杀任何人，都应该和必然被解雇。但按照我们前面分析的，吉米并不是真主张这个，而是把这一点作为“人性之恶”加以暴露并持否定态度。这就完全不一样了。比如一个记者会因为他报道了有人要杀黑人，以色列人而被解雇吗？我们都知道显然不会。唯一有疑问的可能是，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严肃报道，而是放在脱口秀这类反讽节目中，是不是至少不严肃？的确有可能有人这么认为。但根据前面我分析的，如果真是涉及黑人，犹太人，美国主流社会反而会因为对彼此的了解，明确体会到主持人本人并无恶意这个关键事实。可能会有批评，但不会发展到让主持人辞职这种程度。

怎么建立信任

至于这些问题怎么解决，我也没有好办法。但我认为华人来到美国，应该对美国的主流有个基本信任。这不必是盲目的，而来自于基于事实对自己过去对美国印象的反思。比如很多人说，美国以前搞排华法案，所以如何如何。但应该想想，美国的排华法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美国社会在特别是民权运动以来又有什么变化。中国人经常认定别人看不到中国的进步而愤愤不平，但自己如果一想到美国还是什么钱学森，排华法案甚至八国联军，岂不是更加荒唐。

留学生还可以想想，来美国学校读书，然后留下来工作，这些过程中和美国机构，美国人打交道到底受到过多少切实的不公正待遇？昨天看到“哈佛微博协会”转载的号召大家游行的微博这么写：

“担不担心以后继续被欺负? 来美国求学定居，因为相信在这里每人都享有自由和正义。这是美国宪法赋予人民的权力。各位即将和已经为人父人母的兄弟姐妹，我们多折断一根荆棘，我们的儿女就少一次机会流血。我们踏平道路，让他们挺起胸膛说：我是亚裔。我自豪！”

我想，哈佛或其他学校的中国学生，具体是怎么“被欺负”，又是怎么“流血”？这样的豪言壮语背后有真凭实据支撑吗？说这类话的人找来找去，拿放大镜找，到80年代找，找到几起个案，例如当年底特律汽车厂被日本车冲击时一名中国人被当地人当成日本人打死。但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频率到底有多高呢？

问题在于，一个人能开始进行这种思考，本身说明他已经对美国社会具有了基本信任。目前群情激昂的气氛下，看到的是四处宣扬华人有可能像犹太人一样被种族屠杀这种言论。如果一个人真的觉得自己要被种族屠杀了，那也没法要求他再做什么思考。

需要信任还是畏惧？

也有很多人会很不耐烦的说，罗嗦这么多干嘛，咱们中国人出去显示了力量老美觉得我们厉害怕了我们就行了，交流有屁用？我想问的是，就算真怕了你，又有屁用？在美国其他族裔怕了中国人，后果不是点头哈腰的来给你送上10美刀，只会是对你畏而远之，努力和你脱离接触，不再交易。这对华人利益有何好处？

附录：
从中美文化差异看吉米口中的“Interesting"

http://blog.sinovision.net/home. ... 26335&id=212689

一蓑烟雨
10月16日，ABC的主持人吉米•基梅尔在其主持的节目《吉米鸡毛秀》中召集几个孩子开“儿童圆桌会议”，询问他们对于政府停摆的建议。在吉米•基梅尔提问到“美国欠了中国很多钱，1.3万亿美元，我们应该如何还债？”一个白人孩子回答到，“我们应该绕到地球那一边去，把中国人都干掉（Kill everyone in China）”。面对孩子的话，吉米说道，把他们都杀掉？好吧，这是个很有趣的主意。”（kill everyone in China? OK，that’s an interesting idea）。

此节目经播出后在北美华人圈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北美华人组织了大规模的游行以抗议ABC此次节目中有关“种族灭绝”和“歧视华人”的言论，并要求ABC解雇主持人吉米。ABC和主持人吉米就此事已发表道歉，但由于道歉程度并不诚恳而不被华人所接受。


此次事件引起轩然大波主要由于两个原因。首先，北美华人在美国并不属于主流社会，一直存在受到歧视的问题。而受亚裔文化影响的华人一般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很少站出来为自己的权益发声。而近些年来北美华人越来越多，这次“杀光中国人”的言论竟从白人孩子口中说出，并且该孩子态度十分笃定，在吉米重新问了“我们是否应该让中国人活下来？”时他仍然回答“不应该”。而根据社会学习理论（Social Learning Theory）,孩子的大多数观点都来自于社会与父母的影响。因此很多华人认为，“童言无忌”绝不能成为该节目的借口，因为在这种充满种族侵略性的语言背后，必然存在着更深层的社会原因。

第二，在节目中我们可以看出主持人吉米也认识到提出“杀光中国人”的说法并不恰当的，在白人小男孩说出这一提议时，他回应说，“好吧，这是一个有趣的想法(OK, that’s an interesting idea)”。这句话若是直译成中文放在中国文化背景下，从字面意思来讲就是吉米认为这一想法非常有趣，他表示同意。这也是吉米的行为激怒华人的原因之一，小孩子童言无忌胡说八道我们尚且可以理解，你作为一个主持人竟然还说这很有趣！殊不知在英语文化中，Interesting多数可能并不意味着它的本意“有趣”，而更多时候只是一种礼貌的客套表示。

国内的某社交网站曾有过这样一个帖子，一网友问，可不可以将英文的“Interesting”理解为中文的“呵呵”，引发了很多海外网友的讨论。一位注册名为“李皓”的网友回复说，“在英国，如果你说'That’s interesting'。基本就是表达了'呵呵'的意思。尤其是加了停顿之后。比如别人跟你说了一堆废话你不感兴趣，你最后回一个Interesting,那基本就等于回复个‘呵呵’。

而此前微博上一条热门的状态似乎也验证了这一中美文化差异，该条状态说，“问：外国人要怎么表达‘呵呵’这个高贵冷艳的词？答：Interesting.” 在美国读书的留学生们大概更能感到这一差异，当你跟美国朋友讲述一件事情，或者对教授提出一个想法的时候，很多时候他们直接的回应就是“Oh, that sounds interesting.” 而并无下文。很多时候这只表示对方对你的尊重，而并不意味着他们认为你的事情或想法真的很有趣。

另外，此类表达下隐藏的含义与说话人的语气也有很大的关系。如果说话人用上升语调，加了“oh!”或者一些明显表示赞同的语气词和动作，则含义就会不同。举例来说，通常美国人更会以“Oh, that’s interesting! Tell me more about it!”（哇！这听起来很有趣！再告诉我多一些！）来表示他们喜欢你的主意，并希望了解更多。如果只是以“um””OK”开始，用的陈述语气，则很可能只是对方为了表示礼貌的托辞，并不代表他/她真的同意或喜欢你的想法。

从儿童圆桌会议中吉米的反应来看，也许他本意并没有宣传歧视华人的想法。面对孩子“杀光中国人”的言论，他当时并没有表示支持，转而问孩子们，”如果我们杀光了中国人他们不借我们钱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们活下来？” 最后吉米总结道，“这一期‘儿童圆桌会议’《蝇王》版非常有趣，让我们吃些软糖休息一下。”这里吉米提到了《蝇王》（Lord of the Flies），该书是由威廉•高丁发表于1954年的寓言体小说，该小说借孩子暗喻人性之恶，指出“恶魔”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当中。所以从这里我们也看出其实吉米也暗讽孩子们关于“杀光中国人”的提议表现了人性之恶。

尽管吉米认识到了孩子说法的荒谬，但并没有及时的制止。在后期的节目制作中，这类涉及到种族灭绝类的言论竟然通过ABC审核而被播出。由此可见华人的权益在美国主流媒体中一直被忽视，才造成尽管吉米当时就认识到孩子们的想法非常不合时宜也仍然将节目播出的结果。

此次抗议游行事件对于美国主流媒体重视起华人是一个好的开始，美国黑人民权运动抗争了数年才取得了当代美国黑人的地位。而从儿童口中说出的“杀光中国人”说明美国的种族问题仍然存在，希望这次事件能让美国主流媒体重视起华人。

References:
http://zh.wikipedia.org/wiki/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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