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例子是用犁耕作对女性地位的影响——2013年经济学期刊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下称QJE)的最佳论文,颁给了由哈佛大学的Alberto Alesina和Nathan Nunn,以及UCLA的Giuliano三位教授合作的“On the Origin of Gender Roles: Women and Plough”。他们基于汇总的人类学调查数据,指出:凡是有使用重犁进行耕作这一农业传统的民族,今日其女性地位都显著较低。因为重犁须得有男性操作,这使得女性在生产中扮演的角色不断边缘化,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男主外女主内的文化传统,世代相传,绵延不绝。从数据来看,历史上应用过重犁耕作的民族,今天其女性劳动力参与率更低,女性企业家和女性政治家也更少,无论在宏观还是个人层面皆是如此。为了彻底排除制度和经济变量的影响,三位作者考察了美国和欧洲境内不同族裔的女性移民,发现尽管生活在同一社会之中,祖先使用犁的历史仍会对其劳动参与和性别观念产生显著影响。犁的发明已有数千年历史,其影响竟能延续至今,文化力量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一个同样精彩的例子来自Voth和Voigtlander于2012年发表在QJE的文章“Persecution Perpetuated: The Medieval Origins of Anti-Semitic Violence in Nazi Germany”。对于德国的犹太人来说,纳粹实施的种族灭绝无疑是天降浩劫,但从他们的民族历史上看,却也称不上是史无前例。事实上,在十四世纪中叶,由于黑死病在欧洲的肆虐,犹太人在很多地方都被当作是带来瘟疫的罪魁祸首而惨遭杀害。利用中世纪德国各城市的历史记录,两位作者发现:那些在黑死病前后曾对犹太人进行过迫害的地方,在20世纪早期的自发性反犹运动(比如对犹太人的袭击、驱逐和在“水晶之夜”中对犹太礼拜堂的毁坏)中表现得也格外活跃,在选举中会更倾向于支持纳粹政权,甚至会更频繁地在报纸上刊登反犹的信件。在排除了经济和地理因素的影响之后,这一差别依然存在。从1349到1933,将近600年间,沧海桑田,地覆天翻,昔日诸侯林立的神圣罗马,历经铁与血的洗礼,早已变成民主立宪的魏玛公国。然而,对犹太人的憎恨仿佛冬眠的毒蛇一般,在蛰伏几个世纪之后猛然惊醒,给德意志民族早已结痂的创口上留下了新的伤痕。也许这篇论文最令人吃惊的地方在于:排斥犹太人并不会带来任何经济上的好处,反而会阻隔本地获得金融服务的途径。然而,只要法律的堤坝略有松动,发源于古代的愤怒山洪便会倾泻而出,将一切理性的经济计算都冲得四分五裂。
在2007年发表于American Economic Review的著名论文“Goodbye Lenin (or Not?): The Effect of Communism on People”中,Alesina及其合作者利用德国政府进行的家户调查,研究了前东西德公民对于政府干预所持的不同态度。他们发现,前东德公民更加相信,政府应当在各类社会保障(失业、养老、健康)事业中扮演比私人公司更为重要的角色。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差异在渐渐减小——这并不仅仅是由于老一代的凋亡和新一代的成长。通过对比同一代东德人在不同年份给出的答案,两位作者发现,每一代东德人的观念,都在逐渐向西德人靠拢,其间的差别将在二十至四十年后全部消失。前进,达瓦里希?或许我们还是应该道一声:再见,列宁。
Alesina, A., & Fuchs-Schündeln, N. (2007). Good-bye Lenin (or not?): The effect of communism on people’s preferences.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97(4), 1507-1528.
Alesina, A., Giuliano, P., & Nunn, N. (2013). On the origins of gender roles: Women and the plough.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28(2), 469-530.
Di Tella, R., Galiant, S., & Schargrodsky, E. (2007). The formation of beliefs: evidence from the allocation of land titles to squatters.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22(1), 209-241.
Voigtländer, N., & Voth, H. J. (2012). Persecution perpetuated: The medieval origins of anti-semitic violence in Nazi Germany*.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27(3), 1339-1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