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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游天龙: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役 [打印本页]

作者: bridged    时间: 1-16-2018 20:55
标题: 游天龙: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役
微政治 |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役
Original 2017-09-03 选·美 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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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选·美的第840篇文章


Dear Theodosia
Leslie Odom;Jr.;Lin-Manuel Miranda - Hamilton (Original Broadway Cast Recording)



“拉米雷斯呢?他今天要加班么?”我在Know Your Rights的活动开始前问坐在台下的一个看着面熟而记不住名字的西语裔听众。

“他被抓了,法院门口。”就在我眼神转向别处的时候不知道谁这么说一句。

我不由得心头一紧,不自觉的咬住嘴唇,“这已经是第几个了?”我不禁想。沉寂了几秒之后,我对着下面日渐稀少的听众们继续讲解移民法和常见的法律救济途径。

但整节课我都在走神。我这人一向记名字有困难,又是脸盲,记住“拉米雷斯”完全是因为上次他有私下向我询问他是否有资格以拥有美国公民家属为由申请豁免并调整移民身份。我当时摆摆手说这些具体的法律问题最好去询问专业的律师,我不能提供法律建议的,何况我也没有他的卷宗。这段对话之所以对我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对我的信任让我觉得自己有些许成就感。如今不知道他还在不在美国,而我记得他那两个小孩还在读小学。他妻子是不是正奔走在营救他的途中?他的孩子将如何应对这一切?他们会不会想爸爸?他会不会想孩子?我脑海中不断地蹦出这样的问题,没有答案,而这种没有答案的状况让我抓狂。

我本应该对此麻木:送孩子去学校,被捕;去交通局交罚款,被抓;因为报警作证,带走......和任何一个政府机关打交道都可能会遭遇仿佛无处不在的移民执法局警探。一个不经意的邂逅、一个无意识的窘迫就能导致非法移民身陷囹圄妻离子散。当国家机器运转起来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多么的微不足道。当政府可以轻易利用被告不谙英文的劣势、来个几分钟走过场的“庭审”,在律师知悉情况、有能力介入之前就将其递解回家的时候,再完备的法律训练、再著名的民权机构、再庞大的移民社区都不堪一击。川普上任一百天,亚利桑那一州抓了1770非法移民,比去年同期上升12.6%。虽然数字看似不多,但对本地西语裔社区的冲击和寒蝉效应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社区服务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除了不断安慰自己我们已经尽力以外,脑海里只有“螳臂当车”四个字。

曾经我以为我做了正确的事情。


ACLU的网站

在川普上台之后的头几个月,ACLU可谓风头无两。他们在全美各地的法院和这个猖狂的政府在各个领域展开斗争,并凭借其努力和成功在主流媒体上频频上头条,官推上的“See You in Court”几乎成了自由派的战斗号角,而他们每一次呼吁都能获得来自全国的大笔捐款。在两党陷入丑恶的党争缠斗、共和党对川普忍气吞声、国会对白宫束手无策、而白宫自己又丑闻不断的时候,是ACLU和联邦法院维系着这个国家宪政体系的最后一丝颜面和民众对这个体制的些许信心。而他们也的确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在旅行禁令在内的一系列案件中连战连捷让川普政府狼狈不堪。

正因如此,受到他们这种斗争精神的感召,加上自己身为法律人和父亲的责任感,我于四月底填写了他们的志愿者表格,成为ACLU legal advocate的一员,打算利用自己的法律知识帮助移民社区的民众了解如何在这种艰难环境下尽可能的动用一切法律手段保护自己。除此之外,ACLU还legal advocate们安排了诸如参与反对新医保法案的phone bank活动,鼓动选民向亚利桑那州两位参议员施压;或去经济安全厅和交通厅的驻各地的办公室调查工作人员不履行法律职责、阻扰选民登记的渎职违法行为;或接受紧急培训前往抗议示威的现场担任法律观察员,记录双方参与者的冲突经过,为可能的逮捕关押乃至刑事诉讼提供宝贵的一手证据......



但这里是亚利桑那州。

如果说去年川普的上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激进的反移民政策的话,那亚利桑那州民众就是他在这个议题上最坚定的后盾。自90年代联邦政府加紧封堵圣地亚哥和埃尔帕索两个主要偷渡关隘以来,亚利桑那南部的索诺兰沙漠就成了新的偷渡主干道之一。每天都有来自墨西哥和中南美洲的偷渡客冒着生命危险试图穿越无人区来追寻美国梦,引起了一系列政治、经济、社会问题,再加上保守派政客和媒体的歪曲和操纵,亚利桑那州无疑是全美移民问题的主战场。这里我们有把所有西语裔视为偷渡客和罪犯的“全美最凶悍治安官”埃帕里奥,有公然挑战联邦权威、授权警察调查移民证件的州议会,有着禁止公立学校教授墨西哥文化课程的地方学区......移民是这里一个都绕不过去的大是大非问题,是一块不停在撕裂的伤口。所以川普自2015年参选以来,亚利桑那州就是他最爱拜访的几个州之一。考虑到本州的深红底色,这种密集的巡视并不多见。而他每次来,都是在本州在移民问题的伤口上撒盐。抗议示威、停车堵路、催泪瓦斯、肢体冲突是每次的必演剧目。


被川普特赦的“全美最凶悍治安官”埃帕里奥

而在他上任之后,本州的共和党议会也变本加厉。先是威胁要削减所有提供有关种族主义、族裔研究和女性主义研究的学校10%的教育经费,再是试图立法要“连坐”所有参与了最后演变成暴力示威的抗议人群;而在Charlottesville事件发生之后,亚利桑那州也试图加入其他红州,去立法保护那些驾车撞死抗议示威者的凶手。这里面许多法律甚至不需要接受法律教育也能一眼看出来其中的荒谬和违宪之处。亚利桑那州议之所以会如此肆无忌惮的施展权力无疑是想传达大家一个明显的信息:现在是川普的时代,现在是他们掌权。而这些看似疯狂的立法也必然会导致反对派的精力、时间和资源被分散,不得不进行被动防御,毫无招架之力。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役。

除了要应付这些完全是以“调戏”为目的的法案,ACLU的律师们还疲于奔命于亚利桑那州几个大的移民监狱。移民局不仅频繁调动被关押移民,有时候甚至把人转移到美国的另一头,让律师不仅经常扑空,还不得不面对跨州旅行所导致的经费短缺,即使有条件满世界飞的时候还是经常眼睁睁看着自己客户在得到有效辩护之前就被遣送回国。而为了确保资源最有效的利用,ACLU还不得不放弃大量的案件,以求某一个有代表性的案子的资源能够得到保障。虽然这种“成本-收益”的计算并不难理解,但当被放弃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和社区的时候,冰冷的理性并不能慰藉沉重的挫败感。

作为一个法律人,我对路易斯·布兰戴斯、瑟古德·马歇尔等前辈楷模们的经历也算是耳熟能详,宪法史上一个个唐吉可德式的案例也能如数家珍,但当真的面对世界上权力最大的政府的时候,才会真正感受到彻骨的寒冷和极度的无助。川普上台几个月,我有无数的问题盘旋在脑海,想知道在这个政府公然耍流氓的时代,我们到底能做成什么?为什么这个国家的宪政体制每天都在瓦解?学法律到底有多少用处?公正是什么?在哪里?......五月底我去南加的时候还劝一位朋友不要读公共政策的硕士而应该去读法学院,因为只有法律才能约束这个无法无天的政府。现在,我怀疑了,我收回那个建议。

8月22日,川普又来凤凰城。


川普在凤凰城集会场外发生抗议示威

虽然他就Charlottesville事件屡屡错误表态,虽然他的民调跌跌不休,虽然凤凰城市长已经明确表示不欢迎,但他还是来了,来到这个对他最热情的父老乡亲们的中间。虽然在他来之前几天ACLU就发邮件联系我们去接受legal observer的紧急培训,但或许是开学课业教学任务繁重的原因,深深的疲累感让我没有兴趣再去做这些飞蛾扑火的事情。那天晚上我在家里,盯着书发呆,不想看新闻不想看直播不想打开学校的安全警报邮件。不用任何人告诉我我都知道会场附近一定会有抗议示威、一定会有警民冲突和两派厮打、一定会有人无辜被捕甚至冤枉控罪......但那一刻我心里只有奔腾的草泥马和破罐子破摔的爱咋咋。

睡前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在手里却喝不下去,于是和朋友发微信嘲笑自己的叶公好龙,天天骂川普的人等川普来了却躲在家里。朋友的劝慰让我多少好过了一些,于是转身把酒倒掉,算是致敬那醒来的美国梦。



我再也没有参加ACLU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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