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们恨我们?”
1991年,索马里爆发内战,一场严重的饥荒随之蔓延。国际社会向索马里输送了大批粮食,但大多落入军阀、盗匪手中。联合国授权美国开展“邪灵蛇行动”,在索马里恢复秩序,确保救灾粮的安全运输与分配。接着,1993年爆发了著名的黑鹰坠落事件。19名美军阵亡。第二天,索马里人拖着一名美军士兵的尸体走过摩加迪沙大街,庆祝胜利。电视画面传到美国,索马里人兴奋的表情让美国人深受震动。不久克林顿总统下令美军撤出索马里,留下索马里军阀品味胜利,索马里民众品味灾荒。在那一年,无数美国人问了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恨我们?”这个问题从1993年一直贯穿到2001年9月11日,又从2001年一直贯穿到了今天。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美国是目前唯一的超级大国。任何国家处于这个位置,都会招致相当的憎恨。但是这不是答案的全部。这种憎恨有一部分源于美国的特质。
美国被许多人称为“帝国”,但它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帝国,它有着强烈的意识形态追求。它坚信自由、民众、平等的普世价值,并深信自己有将这种普世价值推广到全世界的职责。
在911一周年纪念日,美国总体及全体阁员参加了圣爱匹斯克教堂举行的纪念仪式。几个人轮流起身,念诵圣经中的段落:“神说,看哪,我的仆人,我扶持他;我拣选他,喜爱他;我以我的灵充满他;他要为万国带来正义……”当白宫顾问休斯起身念道:“我们现在的苦难,跟将来要显明给我们的荣耀相比,算不了什么。”布什总统已经双手捂脸,泪流满面。同样是这位布什总统,曾站在军队面前说:“无论你们到哪里,都要带着希望的福音,让那些被监禁的人获得释放,让那些在黑暗中的人获得自由.”
这种天命感不是布什总统个人的狂想,它也是多年来美国外交的基调之一。但是美国也是世界体系中的现实国家,它必然有自己的利益追求,有自己的现实盘算。高调的理想主义和现实发生碰撞时,就会给人产生虚伪的感觉。一位美国记者曾说过:“我们知道苏联帝国是邪恶的,因为它的邪恶不加掩饰。但是美国的邪恶感,更多地来源于它的自我期许与现实之间的落差。”
“让那些被监禁的人获得释放,让那些在黑暗中的人获得自由。”但这些美国“解放者”对别人往往知之甚少。很多时候,他们并不理解对方政治体系的纠葛,不了解对方复杂的心理感受。他们用一种善与恶、民主与专制、自由与奴役的二元对立,取代了复杂的政治现实。
在1993年的索马里,美国人为了围剿艾迪德,用导弹袭击了索马里的一所大楼,杀死了几十名部落长老。他们不明白的是:那些部落长老并非艾迪德的部属。相反,死者中的许多人属于温和派。这个行动反映了美国的经常性弱点:无知、鲁莽,以及傲慢的单边主义。当几个月后,美国士兵的尸体在欢呼中被拖过街头,美国人才惊觉到那燃烧的仇恨。1994年卢旺达发生种族大屠杀,美国还未走出黑鹰坠落的阴影。它拒绝介入。国际社会旁观的结果是上百万人死于屠杀。
千千万万的普通美国人了解黑与白,却很难了解黑与白之间的灰色谱系。他们享有世界上最早建成的民主政治体系,却很难理解建构民主体系的复杂与艰辛。对此,美国的国际关系专家马洛.英诺森说了一句绕口的话:“他们恨我们,正是因为我们不理解他们为何恨我们。”(They hate us because we do not know why they hate us.)
这是一个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大国悲剧。而当这个大国是世界唯一的超级强国时,这也成了世界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