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我在香港大学教书,1994年的时候,吴敬琏当时访问香港,向我约过一篇稿子,就是谈市场经济的道德基础。我当时澄清过“道德”这个概念 --因为我们用“道德”这个语词,是中国式的,这当然是有点中国的本土表达,但是不确切--不是康德意义上的道德。我发现一个很好的趋势就是,去年以来,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麦克尔·桑德尔,政治哲学家,哈佛大学教授。“关于正义问题的公开课”,或者也叫“Justice: WhAt‘s the Right Thing to Do?”即《正义,应怎样做才好?》)在哈佛的公开演说,关于正义的那个演讲,网易翻译成中文字幕以后,在大学里面非常流行。几乎所有的大学生都听过,都看过这个视频。(Q:我看过)不过,很多学生并不认真看,甚至觉得他的演讲没有意思。实际上,这是一套深入浅出的非常优秀的教材。(Q:我们去年给他颁发了“中国影响力人物”,他很高兴领了个奖,来了趟中国)他真的是一位名师,能很好的调动那所大礼堂里几百名学生的情绪和注意力,那些学生也非常优秀。桑德尔,就已经转到了我们今天的话题上,在他的视频英文版的第六讲里,他就着重澄清学生们关于什么是“MorAlity”的理解,就是康德“义务论”的那一套见解。国内谈的道德,因为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谈的道德大多是(至少流传到今天的部分大多是)后果主义(ConseQuentiAlism)的,它不是义务论(Deontology)的。但是很难说,因为按照出土的竹简,包括郭店楚简(注:汪老师先提到荆门楚简,应该也是指郭店楚简)、还有上博楚简,很可能我们知道的孔子学说不完整,甚至在孔子之前,有过一段时间:那段时期的儒家,他们是有康德的义务论的道德学说的,只不过失传了而已。(Q:现在有没有考证出来?)出土的文物正在恢复。郭店和上博出土,都是90年代以后的事情,所以古代儒家真的学说还在发现的过程中,现在先不谈。先说流传到今天的中国传统里影响最大的是后果主义的道德观,这就暗合了英美传统的道德观,它是功利主义的--这就是桑德尔在前五讲中论证的,引到康德以后,出现了一种对立。所以这套视频应当反复看,变成西方抽象的理念的中国本土化的过程,因为它(视频)问“我们应当如何做才好”,这个副标题非常重要,都是现实世界里的例子。
Q:我今年写了一篇文章,这就跟采访没有关系了,纯粹是请教,我为什么乐观,是因为今年的独立参选。在这之前,我也很悲观,我前年写《论正义之为市场经济转型的必要条件》,我就看正义被颠覆的后果是如此的严重,诺斯在Violence And sociAl orders,2007年与他人合作的一篇论文里,有一个结论,和您提到的差不多的,(A:对,诺斯是最早提出“锁入效应”的)我拿这个问题问张维迎老师,他很乐观,说“三十年经济、三十年政治”,这如何可能?因为中间打不通嘛,不必然、不确定。通过观察微博和现实当中的独立参选这种现象,我觉得有点类似与“涌现”的那个意思,我就想去找基础。
A:阿西马格鲁这个人,MIT的一个教授,是我最近介绍的频率相当高的一个年轻人,他是土耳其裔的,第一代移民,在MIT任教,已经得了05年的克拉克奖。他写过一本书叫做《民主与独裁的经济起源》(应为《政治发展的经济分析:专制和民主的经济起源》),他和哈佛的罗宾逊(詹姆斯·罗宾逊,加州伯克利分校)两人长期合作发文章。他关注中国,他和我的一个学生正在合作研究中国经济发展,他关键是有一个框架允许偶然性发生。阿西马格鲁得克拉克奖主要是经济史的研究,跟诺斯差不多,前面讲过,纵轴如果是透明国际发布的专家评议的民主化指标,横轴是人均GDP取对数,然后各国数据描出来这么一个曲线……上面的很长,人均GDP可在三万美元以上,民主化指标越来越高,正向发展。另一个分支是往下发展,人均GDP越高,民主化指标越低,独裁性越强。这个向下的分支走到大约人均GDP不到一万美元的时候就停住了,因为再也没有样本了。世界上大多数的收入最高的国家,最富裕的国家,是在民主化的正方向上,关键是中国的人均GDP到现在这个阶段,是分叉点,大约人均GDP三千美元吧,在一个可向上也可向下的点上。这时候偶然因素就会起很大的作用,按照阿西马格鲁的这一部书,偶然因素就包括镇压的技术、成本。独立参选人啊,我镇压你,把你塞到疯人院里去,这个成本如果特别低,舆论都被控制住了,那就有可能往下走,它不是必定向上走的。阿西马格鲁从这本05年的著作之后,连着在《科学》杂志等主流的杂志上发了一系列的文章,批评世界银行的所谓“现代化的幻觉(illusion of modernizAtion)”。世界银行的专家认为只要经济增长就有民主化--他认为这是未必发生的事情。
A:到了2009年以后,我的新政治经济学的课堂上,我专门要介绍阿西马格鲁和GlAeser(这个名字查了很久,没有找到中文译名)两个人的争论,他们产生了分歧。在2006年、2009年和2011年这一段时间,GlAeser做了一系列NBER的研究,同样以数据说话的研究,他发现教育程度在各国民主化过程中是第一重要的变量,只要人均国民教育的平均时间超过一定的年限(比方说小学六年)就会产生民主诉求,因为GlAeser的研究发现,教育的政治功能是降低政治参与的成本,就是让你有一个说话的机会--因为老师上课会问问题,你得答啊,时间长了以后,小孩儿就会表达了也会倾听了,在草根一族,在最贫困的地区,(政治参与的)成本迅速降低--他能说出话来了。这篇文章在NBER最初发表的时候叫why does democrAcy need educAtion,数据非常详实,这样就等于是倾向了乐观的一面。同时,他做了大量的仿真,用基础数据造一个简单的仿真数据模型,仿真的结果他又看到了另外一种倾向,也在拉美国家发生过:教育水平超过12年的时候,会出现这样一种现象,就是独裁者的政变往往会推翻民主政府。你别以为教育的影响是单向的,为什么呢?因为受教育的这些精英群体,如果纯粹是要掠夺利益的话,富二代、官二代,如果纯粹是要掠夺经济利益的话,他可以集合起少数的武器和军队,搞政变,推翻民主政体。而民主是有免费搭车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想维护民主政体;可是独裁政体没有免费搭车的问题,人数越少越好--因为人数越少利益越大,四大家族比十大家族平均每一家的利益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