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 BBS
标题:
关于信仰、宗教、道德的对话
[打印本页]
作者:
bridged
时间:
12-2-2012 16:56
标题:
关于信仰、宗教、道德的对话
在何光沪教授的讲座《当代中国的信仰结构》
http://zhangqianfan.qzone.qq.com ... &pos=1351479289
之后,张千帆教授[@张千帆pku]连续发了几条微博,谈信仰问题。就着张教授的话题,我跟几位网友进行了一些讨论。整理下挂出来,或许会对一些感兴趣的朋友有所启发。
@张千帆pku
1.据统计,中国当代社会信仰宗教的有3亿多人;换言之,剩下的10亿人不信仰宗教。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信仰,具体信仰什么、有多少人信仰,我们都不知道。这种状况当然很大程度上是1949年之后的去宗教化或马克思主义无神论教育造成的。
2.原先的马克思主义国家信仰衰落,后来国家主义——用何光沪教授的话是“国权主义”——兴起,替代了原先的国家信仰。我理解,这种模式的知对于我们这个民族来说是十分自然的,因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我们的文明不是由信仰凝聚起来的,自古以来就是由权力凝聚起来的。权力吃掉了信仰,或者说成为信仰的对象。
3.权力成了我们最终的信仰,包括国家主义或国权主义,归根结底是对权力的信仰。这种状况到1949后极大加剧,因为“无神论”什么都不信,只有信仰权力。不过我觉得近30年好一些,虽然这股势力随着互联网发展似乎越来越厉害,但至少现在比较多元化,有您所说的国权主义信仰,也有自由主义的信仰。
4.中国社会目前是否面临着何光沪教授一开始所说的“精神分裂”,我们的国家主义信仰中是否包含着种种悖论和非理性?它们是怎么发源的?这和我们的教育体制、对新闻和宗教的钳制又有什么关系?国民性问题我相信不是一个民族的物质基因或者“文化基因”造成的,而和制度更有关系。
5.人作为一种动物的存在,天生是短视的、自私的,这时候可能面临很多囚徒困境。当人的孤立时,往往不会和别人合作,所以就产生了内斗。要超越囚徒困境或短视自私,只有通过信仰、道德,或通过自然的组织、通过人的自然交往培养相互感情和信任,所以组织很重要。
6.包括宗教,从社会学角度来讲也是一种人和人之间交互交往的组织,只不过形成组织的底线是信仰,不是利益或者其它东西。
7.社会横向和纵向这两种统治模式是有矛盾的。当国家开始集权时,就把横向东西通通瓦解掉,形成纵向的人身依附,使每个人再次变成孤立、自私、短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不会合作了,所以这种确实与我们的政治制度很有关系。
8.作为从小“长在红旗下”接受马列毛教育的60后,我虽然不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但也是理性十足的“不可知论者”。但我十分重视宗教信仰问题和宗教自由。我们可以不信仰宗教,但一定要信仰自由。不能剥夺或限制别人信仰宗教的自由,因为道德信仰对于国家的健康发展太重要,宗教就是最重要的道德信仰。
9.对于世风日下的当代中国来说,信仰宗教的自由尤其重要。正统马列毛已经没谁信了,那些叫嚷着“信”的人不是脑子进水,就是别有用心;刚批完了克林顿,就出国和美国人结婚。这到底是在“信”什么?自己不信,还不让人信,甚至变相让更多的人去信“国权主义”(其实就是法西斯主义)这套有害的东西。
10.信仰缺失造成这个国家的信仰资源严重萎缩,各种相互伤害的不道德行为鳞次栉比,官员贪腐不受任何节制。这样的国家还能有救吗?
11.一个没有信仰的国家是耗子国,每个人都是鼠目寸光的短期利益主义者,为了眼前一点利争得死去活来、打得不可开交,但是猫一来,一个个吓得抱头鼠窜,没人敢出头争取自己的正当权益。这样的国家怎么可能实现宪政呢?一堆耗子住在豪华的宪政大厦,反差太大了吧?上帝是不会这么不公平的。
12.我总结宪政有四大基石——宗教自由、言论与新闻自由、选举民主、司法独立,其中第一就是宗教自由。没有宗教自由,中国的信仰结构是不可能正常化的。
@NUS张军:“信仰不能当饭吃,所以不重要。民主不能当饭吃,所以不重要。自由不能当饭吃,所以不重要。原则不能当饭吃,所以不重要。对于中国人来讲,不能当饭吃的都不重要。我们信奉了猪的生活原则,于是乎我们也得到了猪的命运——迟早给别人当饭吃。”【据说,王朔如此说。】
@NUS张军:“道德信仰对于国家的健康发展太重要,宗教就是最重要的道德信仰”--一位“理性十足的不可知论者”、一位物理学和政府学双料博士、一位执着求真的宪政学者如是说。你呢?!
@小猴子的老虎爸爸:宗教也可以是反道德的。
@NUS张军:集合A的元素有不好的≠集合A的所有元素都是不好的;相信A1的有些人有不好的行为≠A1是不好的。中国人至少有一半还没搞懂这两个逻辑。
@NUS张军 vs.@piggyogre_Jr
@piggyogre_Jr:可不可以理解成:一个能够坚守信念的无神论者是最难得的……
@NUS张军:对无神/唯物论者,人本质上找不到超越于物的价值,你说我凭什么把别人真正当人看,特别是如果不把别人当人对我有当下的好处?其次,如果不相信灵魂与彼岸,有什么可以/应该阻挡我此岸个人享受最大化的冲动?
@piggyogre_Jr:我觉得无神论者和唯物论者并不完全等同。一个无神论者可能依然愿意在人性中寻找/实现一种神性,但这种神性并非出于对神的需要,而是对于自我完善的渴求。而神的存在,难免会伤及人的自尊。或许,从本质上来说,这更接近于一种美学上的追求,过于依赖个人气质,有可能实现但确实很难复制。
@NUS张军:你如此说近乎蔡元培当时“以美育代宗教”的说法,实际是自欺欺人。神或者有、或者无,或者信、或者不信,没有中间路线。
@piggyogre_Jr:对我来说,我不相信有神,也不希望有神。但是我确实希望实现一种更完满的人性,一种不依赖神而独立存在、自我定义的人性。我相信个人享乐是这个世界之所以美好的原因之一,但并不试图实现个人享乐的最大化。因为除此之外,正义和良善也是重要的人类价值,单纯的享乐并不是值得过的人生。
@NUS张军:嗯,理解也尊重。问题在于如何定义、如何达到“更完满的人性”?你首先得追索一个靠谱的人论,因为人是宇宙间的一个局部且有限的存在,你因此必须继续追索一个靠谱的宇宙论,进而有一个根本的存在论。这个存在论应该是逻辑内洽的,且与可信的事实根据不矛盾的。
否则一切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臆测。
@piggyogre_Jr:按我自己的理解,神的存在是为了便于回答人自身的困惑(如有冒犯,真诚致歉…)如果人能够放弃对亘古不变的真理的执着(但并不放弃对真理的探寻这一永恒过程),接受一种随时变化、并历经不断自我否认的现时解答,那么神也好、宇宙的终极存在也好,都不是人存于世间、安身立命的必需品。
@NUS张军:这个不是人要不要放弃对亘古不变的真理的执着的问题。如果它存在且可追索,那么主动放弃就是愚昧。因为by
definition真理是根基性和颠覆性的。而且多数人类都不肯放弃,本身也说明问题。人只是宇宙间一个渺小而短暂的存在。如果人连这点都不愿承认,在我看来那是无以复加的愚昧。
@piggyogre_Jr:但承认真理的终极性和人类理性的局限性,正是直视人类自身渺小的起点啊。如果真理最终是纯依赖信仰而不是理性去获得,那么真理的普适性和可交流的空间似乎是狭窄的。如此,你我这种交流就变得意义不大了。或者反过来说,凭借人类浅薄的理性去解释上帝和真理,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抱歉…
@NUS张军:你的思考是对路的。但显然你对“理性”仍有误解。有全世界人都一致接受的、无须假设前提的理性吗?有可以用来检验终极真理的理性吗?承认人的渺小,正视人并不掌握真理的现实,就意味着保持谦卑、开放和求索。如此,方能在认知上前进,扩展共识,且可能因求知而达(新)信。
@piggyogre_Jr:你误解了。我并不想夸大理性的作用,绝对的理性当然也是不存在的,这也正是人类理性局限性的表现之一。认同保持谦卑,但我叨唠这些只是试图说明,即便从根本上来讲,一个无神论者也并不必然趋于漠视他人,以实现个人享乐最大化为其首要动机。有神和无神,不过是两种不同的追寻路径。
@NUS张军:一个无神论者也并不必然趋于漠视他人",
对!因为他/她不是完全彻底的无神论。我说了,除了信仰,人还有直觉(或所谓良知),以及习惯和习俗(或曰传统)作为道德约束的来源。但这些是未经反思的。历史经验表明,这些约束在强大的挑战和诱惑面前都会溃不成军。
@piggyogre_Jr:对于具体的个体来讲,直觉和习俗不见得都是未经反思的啊,也有可能是一种经过反思后的再度确认。拿宗教裁判所的例子来说,一个有虔诚宗教信仰的人也完全可能被屈打成招。说到底,一个人的信仰或信念的强度和它的来源渠道没有必然关系。
@NUS张军:错。作为现实的人的信仰是有“强度”的。就是在足够高的开价下,许多人人会背弃信仰。但许多人仍然不会,并不惜以生命和苦难为代价。而且即使弱的信仰也可以成为重要的道德约束。习惯和习俗,如果来自于宗教信仰,那是我的观点。否则是经不起反思的。(今天
00:14)
@piggyogre_Jr:这里似乎有两个问题。其一,现在你是完全站在现实的角度来评价宗教,基本只在阐述宗教的工具价值,和之前的论证是两个路数。其二,绝然的坚守换个角度来看,也就是一种彻底的不妥协。此时的坚持所表现出的,并不是开放的谦卑,而是封闭的笃信。虽令人肃然起敬,但平心而论它确实有两面性。
@NUS张军:对,因为要谈道德,所以就是在谈工具价值。笃信未必拒绝求知。这要看你信的是什么,以及知与信之间的复杂关系。一个重要前提,就是人只能在信什么之间做选择,而不能在信与不信之间做选择。
@NUS张军: vs.@cutebone
@cutebone:"宗教就是最重要的道德信仰",呵呵,这首先是一句病句。不过就是改为“宗教信仰是最重要的道德信仰”,这话也明显言过其实。因为如果此论断为真,那么它带出如下荒谬的结论:无神论者将不可弥补地(除非信仰某个宗教)缺失最重要的道德信仰。
@NUS张军:准确而言,宗教靠信仰(faith),道德靠信念(belief)。宗教是道德的最重要(并非惟一)来源。缺失宗教信仰(比如无神论),道德信念只能来自于直觉(良心)或习惯(习俗)。
@cutebone:我可以大致上同意“宗教靠信仰,道德靠信念”,但由此似乎并不能说宗教是道德最重要(以及最可靠)的来源:faith确实是比一般belief来得稳固,但别忘了belief可以建立在严格的哲学论证上面,即justified
belief,它同样可以给道德提供非宗教的但同样稳固的基础或来源。考虑到道德可以建立在justified
belief上面,我同样对以下论断 “缺失宗教信仰,道德信念只能来自于直觉(良心)或习俗”存疑 。
@NUS张军:这个就要考验你的人性论以及对历史经验的解读与权重赋值。当然可以争论。如果你愿意相信基于哲学的justified
belief,
那我要问你的哲学的前设是什么?为什么是它?而且,道德仅对困境、挑战、诱惑而言有意义。如果仅是基于哲学推理,为何你要为之付出代价呢?
@cutebone:“哲学的前设是什么?为什么是它?”
老实说我这样一个道德政治哲学的入门者无力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即便我能给出一个答案,我猜张先生也会继续逼问,然后试图指出在最根本的层面,哲学或许也依赖于一个faith,且哲学无法为这个faith提供进一步的justification。
@NUS张军:我对道德哲学并无太多研究。但毫无疑问道德的根基是个形而上的问题,因而它在逻辑实证主义当中是无法作答的。康德的立场基本是一个中间路线。他试图在离开上帝信仰的前提下为道德找到一个绝对根基,这就是一个先验的绝对命令。相当于说每个人都有强大的良心。但历史经验说明什么呢?
@cutebone:谈论历史经验的话,貌似对张先生的论点并无多大助益吧。历史上有许多顶着宗教名义的道德暴行。这些现象又恰恰反映了“以宗教信念作为道德信念最重要以及最可靠来源的”内在困境:某宗教信仰本身可能是反道德的,而且宗教信仰的性质决定了它无法依赖修正其与道德的冲突。
@NUS张军:看我之前所做的两个逻辑区分。而且,你这样说的话,我应该说你的人论不过关。人就是矛盾的存在,社会也必然是矛盾的存在。这是思考一切社会和历史问题的前提。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个前提,那就没法谈了。按我的看法,只能滑入某个乌托邦。
@cutebone:综上,我认为两种accounts,即哲学证成的道德信念与基于宗教信仰的道德信念,都各自有其问题,但我认为后者的问题比前者大;如果我们必须从中挑一个account,我更倾向于哲学证成的道德信念。
@NUS张军:哲学证不成道德信念。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天问:"若无上帝,孰不可能"。当然,道德信仰未必一定要源于独一上帝。但所有的证成都是自欺欺人或者仍然要求一个道德前设。这应该也是罗尔斯的立场。宗教信仰当然是多元的、冲突的、问题成堆的,但它作为道德的最重要来源无可否认。
@cutebone:基础主义(foundationalist)的哲学进路似乎更容易面临以上困境,但或许一种类似融贯论(coherentist)的哲学进路可以很大程度上化解以上的困境。比如,罗尔斯在正义论中采用的所谓“反思平衡”就是一个融贯论的进路,这个方法似乎在道德哲学中尤其具有吸引力。
@NUS张军:不很清楚你所言的coherentist,但是试图在不问foundation或者在虚无主义前提下达致coherence,必是徒然。因为基础是颠覆性的。基础错了coherence就全完了。退一步说,即便你可以原则上接受coherence,仍然缺乏实现的动力。有机会,为何不搭便车、不悔约?为什么我要无条件对别人负责?
@cutebone:讨论到这里,我想我们有必要区分在两种意义上说
"宗教是道德的最重要的来源":历史性(historical)来源和证成性(justificatory)来源。我对前者没有任何异议,即我认可,历史性地看道德信念确实经常汲取于宗教信念。但我基本上是在后者的意义上跟你辩论。既然你承认,”宗教信仰当然是多元的、冲突的、问题成堆的“,那么结论似乎是:宗教信仰虽然经常是道德信念的历史性来源,它们却并不是道德信念的一个好的辩护性来源,因为他们是”问题成堆的“
。
@NUS张军:对。所以你必须在我说的人性悖论的前提下讨论问题。真理如果有应该是惟一的,所以必有悖离真理的宗教。人是软弱的,即使信了“正确的”宗教仍可能干蠢事,且可能干得更极端。但是,如果把所有的宗教信仰从人类历史中抽离,就几乎没有人类文明可言,或者,人类早已毁灭。
欢迎光临 一路 BBS (http://www.yilubbs.com/)
Powered by Discuz! X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