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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野航:都江堰震后印象(纪念5·12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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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ridged
时间:
5-12-2009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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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野航:都江堰震后印象(纪念5·12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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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野航 | 评论(10) | 标签:大地震, 都江堰
零八年五月二十五日,这是阴雨绵绵的一天,天地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我从都江堰市客运中心一下车,便强烈地感到这个城市已经彻底地不同于往日了。我听见路边一个小伙子说:“美女都他妈压死完了,今后找婆娘咋办!”
李冰父子的雕像仍然巍然地矗立在那里。这座雕像的作者是我的一位父执,据说他多年前正是因为在这个雕塑作品的版权问题上和人怄气而去世的。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雕塑作品的版权为什么对作者那么重要,现在想来,就不足为奇了。个人是要死的,一个城市也会毁灭,然而作为一个城市的象征的雕塑,却有着超越生死成毁的生命力。必死的人是需要用不死的东西来延续自己的生命的。
出车站沿途走去,一路上都是遍布冰裂纹的建筑,看起来如糕点一样地酥脆。人过其下,不免有些战栗。大多的店铺皆关上了卷帘门,我看见一扇卷帘门上写着“闯入者杀”的字样。在一排低矮的砖瓦店铺的一家店铺仍开门照常营业,估计是生意太好的缘故,走进一看,是卖花圈、纸钱的。
路边一些空地上正忙碌地搭建着帐篷或用起重机掉运着覆盖帐篷的巨大的拱形遮蔽体。沿途还有许多医疗救助站,灾区的气氛,迎面而来,让人心情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再往城里走,我看见了一些完全垮塌了的楼房的废墟,伴随着的,是隐隐约约传来的一阵阵腐臭的气味。走过一座桥,我看见河水滔滔而下,气势汹涌。我想,估计是上有紫坪铺开闸放水之故。记得震前10天,我乘车路过紫坪铺水库时,俯视着那巨大的水体以及这水体所俯临的城市,脑子里不禁设想起一旦地震将会出现的可怕情景。心想:古语云,“家有千金,坐不垂堂”。为什么都江堰这样一个人口众多城市,要让自己被一座水库所“挟持”呢?
河的左岸是成片的灾民们自己搭建的窝棚,一个个紧挨着,犹如一个自由市场。河的右岸则是一片已坍塌或将坍塌的居民楼,那边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人活动的痕迹了。我凝视着愁惨而浩淼的细雨中水面,觉得这条河简直就像是一条界断阴阳的生死河。而在那茫茫的水面上,我似乎看到和听到了正从生的此界步入死的彼界的灵魂们和他们哀怨的哭声。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焚烧塑料所发出了刺鼻的气味。我走过去看,原来的一位灾民正用废电线生火做饭。这时赶来另外几个灾民前来制止,这个灾民试图否认,那几个人说:“看,锑锅下面还在冒着毒火”。
再往前走,我便看到了停在路边的挖掘机和它身后的废墟和危房了。废墟一旁的河边的地上的泥泞中,丢弃着散发着腐臭气味的人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并没有人负责去清理。一旁停了许多摩托和三轮摩托,几个人正忙着从废墟中抢救自己的物品,并往三轮摩托上装。在另一处废墟上,挖掘机正挥舞着它那巨大的“爪子”在层楼高的废墟的顶部工作着,其下一边站着几个似乎有所期待的观看者。一边地上存留着烧过纸钱的痕迹。我实在不敢去过多端详他们的表情,我想,如果挖掘机从废墟中挖出了他们亲人的遗体,而那遗体经过了那么久的来自大自然的摧折……
我不敢再往前走,我转向了另一条街。这条街上静极了,就我一个人在走,除了偶尔有拉运家具财物的三轮摩托驶过外。我尽量走马路的中央,即使这样,也踩了一脚的泥泞,并不时地躲避后面来的车。在路边的废墟旁,我看见几辆小汽车的残骸就像是被揉成一团的纸团般丢弃在那里,我想,那些曾经通过打拼而为自己挣下了房子车子并为之不免有些得意的人们,在这种时候,那份得意恐怕早已换算成了加倍的失意与痛苦。早知如此,还不如贫穷一点的好。毕竟,无产者是没什么可失去的。
在另一条街上,我看见人们已经在排队做房产登记了。排队的人们情绪平静,显得井然有序。这条街上也搭建了一些帐篷,我看见一些人在他们的帐篷外打着麻将,看起来倒有些悠闲。而从沿街的楼房的阳台望去,则一律呈现出一片死寂的景象,阳台上许多花草都大半枯萎。好在这条街几乎没有垮塌多少建筑,房子看起来大致完好,所以,仍然有市民偶尔回到他们住家的楼上,做一些清理的工作。
沿河上去,在“江水源”大闸门到南桥的右岸一边,是一片曾经作为餐饮、茶楼一条街的区域。这里的房子大半破碎不堪,建筑垃圾与腐败食品散落一地,散发出阵阵的恶臭。由于停水,这里的公共厕所的便池里早已堆满了粪便,却无人清理。也有少许到这里来清点东西的人,估计是商家。或许就在十来天前,他们仍然在大把大把地挣钞票,可转瞬间,灾难可能将要或已经吸走了他们所有的奋斗、希望与收获。然而在这里也还是有幸运者,那就是在一个角落里拥抱在一起的两只大牛蛙。要不是地震,恐怕它们早已经过人们的肠子,变成粪便了。我听见这里的几个人正议论并指点着某个死了人的地方。
来到南桥,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南桥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损坏。我忙到南桥的一头去看陶亮生老先生撰写的对联,仍然完好。我想,只要这幅对联还在,南桥就还在。南桥下的离堆公园已经关闭了,南桥两头全是帐篷。我沿着西街向上方走去。
西街是条老街,皆清一色的古旧的青瓦房。临街的房子垮塌或受损的并不多,缕缕的炊烟和阵阵饭菜的香味飘逸在空气中。有的很老旧不堪的房子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受损,这里的居民也都各自呆在家里,过着日常的日子,似乎并无出去逃难之意。街上依然是那么地宁静与安详,就像许多年前我对这里的印象一样。这让人甚至有些怀疑这里是不是灾区。我因此不禁心想,这场死了很多人的巨大的灾难到底是大自然横加在我们身上的呢、还是我们现代化的生活方式的一场自我谋杀?试想,倘若那些被压在在钢筋水泥之下的冤魂没有选择离开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砖瓦木屋,是否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必忍受此无比惨痛的命运的折磨?
西街的尽头,是通向玉垒山公园的山坡,蓊然的树林中,一堵墙把景区与居民区分割开来。左侧的坡下,就是著名的宝瓶口了。我爬到一高处,俯瞰其下的流经宝瓶口的滔滔河水以及对岸的古建筑。古建筑巍然地尚屹立在那里,只是椽子上面的瓦,大半被震落了而已。
从西街下来,我一路询问,来到那个被媒体的多次聚焦的发生住院楼整体垮塌的中医院。一些医生在中医院的门前散发着药品。这里推土机正轰鸣着清理废墟,从废墟里散发出阵阵尸体的恶臭。一些拾荒者纷纷涌来争抢废墟里的钢筋。这些钢筋和一些破衣烂衫缠绕在一起,我想,或许在这些破衣烂衫上,正逗留着罹难者的冤魂。但愿他们不会被拾荒者们所惊扰。
一些残破的临街的商铺中,商家正甩卖着剩下的商品,我沿街向二王庙方向走去。穿过一片山林,来到一个公路的拐角处,我坐下来歇息,忽然听见由远而近一阵如打雷般的轰鸣声,我脚下的地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山上有一些细碎的石子儿飞落下来砸在我的身旁,远处传来一阵尖叫,我意识到,余震来了。
二王庙的山门全然地被来自大自然那狂暴的力量给扭曲的不成样子了。从山上冲下来的巨大岩石几乎把山门砸个粉碎。我寻找着我原来在这里逃票的那条小路,虽然没有找到,却发现了许多新增的可以逃票缺口,当然,在这种情形下,我再也没有了逃票的兴致。
天已向暮,我向城里方向折返,然后上了回成都的客车,车刚到成都,我忽然感到身体严重不适,仿佛染上重病一般。我想,整个世界就像是一个人,整个世界生了病,人能躲得过痛苦的感受吗?这场5·12大地震就像是整个世界的一次症状的发作,它至少提醒着人们,整个世界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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