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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业本,微博上的名人;孙杰,现实中的游离者,两种身份在同一个人身上交错。“一个人在巅峰状态戛然而止挺好,这样总比到后来被人渐渐遗忘要好”
本刊记者 卫毅 发自北京、青岛
孙杰与作业本
汽车远离了市区,在一片凌乱的石头前停了下来。这是青岛郊区崂山下的一家石材厂。工人们在用电锯切割大理石材,火光四射,响声吵杂。孙杰带我越过石材堆,走到一座小房子前。这看上去像是拆迁过后留下的遗迹,道路隐没,杂草长得比人还高。“看上去像主人不在了似的。”他边说边费劲地推开小屋子的门。
“这是我的工作室。”孙杰向我介绍。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简陋的工作室。锅碗瓢盆散落一地,上顿饭不知烧于何年何月。二十多平米的空间被分为前后两部分。炉子的管道连着内屋的炕,炕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
小屋里最醒目的物件是一台海燕牌老式收音机。“从旧货市场收来的。”孙杰说,“有句装逼的话就是,看着这些东西能让我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如同孙杰做过的很多事情一样,弄这么一个工作室,来自他在某一刻的突发奇想。某天,他想给自己买张桌子,到市场去转了转后,发现看得过去的桌子太贵,而大多数桌子根本没法看。学设计出身的他就想着: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做呢?
开工厂的同学在厂里给他找了这么间屋子。他去弄了好几根粗圆的槐木,准备做他心目中的好家具。这是2011年的事.情了,直到此时此刻,这几根槐木,仍然还是槐木。
这个工作室仿佛孙杰人生经历的象征—一突然闯入某个领域,想尽兴玩一下,或者说,实现某个目标,但玩着玩着,目标不知所踪,激情与努力束之高阁。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孙杰没有正式工作,白天晃晃荡荡就过去了,到了晚上12点,他的时间用于写微博,打发有些无聊的夜晚。然而,此一举动让网络上数百万人知道了他。
他在微博上的名字叫:作业本。
你不可能跟随内心去生活
孙杰身形魁梧,喜欢穿白色衣服,头发用黑色的发箍箍着,发型远看有点像科特迪瓦球星德罗巴。他说他不敢留短发,因为脑袋上有两个疤,一个是上大学时打架被人用刀划的;另一个是走路时出神,撞在了篮球杆上。这两道疤痕基本代表了他的两种状态:跟人相处时,容易起冲突;一个人的时候,容易感到孤独和不知所措。
在青岛南京路的一家路边烤串摊上,刚从北京回到青岛的孙杰跟朋友们说起自己在北京的见闻。他说话是片段式的,像微博的140个字一样,没有长篇大论。这样的时刻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处于沉默的状态。吃烤串时,他发现两个朋友都
带着手表,就都抢过来戴在
自己手上,当他回头看到我
也带着手表,没等他出声,我把手表摘下来,递给了他。“这就叫‘带三个表’吧。”整个晚上,他是被“取笑”的中心,他并不介意。
当大家都拿着手机看微博时,孙杰在发呆。“作业本”的微博现在已经无法登陆。
孙杰觉得遵循内心去生活是在吹牛逼。“你不可能跟随内心去生活,、你只能在一个很小的别人允许的范围内根据自己的内心去生活。”
微博上如此,生活中也如此。当他在微博上暴得大名之后,饭局多了起来。但他并不喜欢。
前些日子,朋友介绍他跟一个陌生人见了面。他本不想见此人。但心一软,还是见了。结果,来人偷偷地拿手机给他拍照;传到网上,说自己跟作业本很熟。那人找他,是想做微博营销——这是孙杰最讨厌的事情。有的人说,让他转一条,给几万块。他直接说:一百万。他的意思是:滚蛋。“搞微博营销的人特傻逼。”
自从“作业本”在微博上出名之后,就有很多人在猜测,这是谁?最初很多人以为,这是“王朔”的化身。因为作业本的头像是王朔小说改编的电影《看上去很美》里的方枪枪。自我介绍是:资深好孩子,著名神经病。言辞间不时流露出一股北京顽主的味儿。
“他们只要多看看王朔的书,就知道我们的风格是不同的。”孙杰作了澄清,说自己不是王朔。但马上质疑叉来了,说“作业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
面对这样的质疑,孙杰试图证明自己就是一个人,但有的人就是不信。久而久之,他都懒得回答了。他会挑衅地说:是,我是一个团队,我炒作。
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孙杰在吃烧烤时戴着的3块表中,有一块是王堃的。王堃是这群朋友中最早知道鲁若睛的人。他在5月18日发了一条微博:“刚才老婆推荐我关注漂亮姑娘@鲁若睛,看看她的微博,这个姑娘不但美丽,而且勇敢。推荐大家关注她,陪着她。”
通过王堃的微博,周围的几个朋友知道了鲁若晴的事情,包括孙杰。孙杰觉得这个姑娘很坚强,发了微博,向她送去祝福。
他发出这条微博后,效果立马不同。鲁若晴在微博上的粉丝一夜之间涨了三十多万。除了跟他一块祝福的人,还有大量质疑他炒作的人。
“他过低地估计了自己的影响力。”胡进宇是青岛当地的媒体人,他如此分析。胡进宇在作业本只有几千粉丝的时候,就已经关注他了。他觉得作业本写的东西很吸引入。
胡进宇告诉我,孙杰原来是做广告文案的,还给他所在的媒体做过画册。“用创作文案的风格写微博,会得心应手。”在他看来,作业本之所以被这么多人喜欢,恰恰是因为孙杰最初“写得很用心很专注,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写”。
有人认为作业本在鲁若晴事件上是有目的的。质疑者干脆宣布:根本没有“鲁若晴”这个人,作业本为了炒作“鲁若晴”,收了数目不菲的钱。
方舟子的介入,将质疑推向顶峰。
“我没惹方舟子,他主动找事儿。在鲁若晴的事情上,他刚开始说人是假的,没得白血病。后来有人证明说得白血病了,他叉说微博是我代发的。有人证明是她自己发的,他又说我炒作她。我炒作她干什么?你是个正常人,坚持看我微博半年,你会发现,我关注的事情大都是青岛的事情,外界的事情我不了解,她如果不是青岛的我关心她干什么?”方舟子的逻辑让孙杰非常愤怒。
鲁若睛让他承受了巨大压力。连好朋友都打电话给他,问:你炒作自己干什么?“我接电话就骂疯了。你傻逼啊,我能干这事儿么?”
面对压力,孙杰并不认为自己的心理素质好。“没有人不在乎。愿不愿意说是两回事儿。你不说大家觉得你能承受,实际承受不了,不愿意说而已。心理素质哪有那么好啊。”
在孙杰眼里,网络就跟一个会议现场一样,有的人在说话,有的人在举手,说得不好就换人。他并不希望自己是那个一直在台上讲话的人。“我希望自己是给会场端茶送水的那个人。这是被忽视的角色,可有可无。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没压力。自己渴了还能第一时间喝上水,看谁不顺眼我就不给地加水。”
在鲁若晴的事情上,孙杰也分析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质疑。“微博上确实有炒作的事情,什么假自杀的、发裸照的,大家跟涮羊肉一样被涮了多少次了,被涮腻了,对什么也不信了。还有的人习惯用诛心论、阴谋论,太可怕了,这些人跟‘文革’中的那些人一样的心理特征。”
经过一番“搜索”,“鲁若晴”其人其事水落石出。其实,孙杰和他的朋友早在发微博后的几天便找到了鲁若晴的住所,在征求了鲁若晴的意见后,他们并没有见面,但是保持了联系。
“她昨天还给我发了短信,说现在还行,希望我能在她做骨髓移植的时候去看她。”孙杰给我看了他们的短信往来。其中几条是:
鲁若晴:本本,我要回家,虽然我会克服一切,痛苦的我还是想回家。求你陪我走下去。
作业本:OK
鲁若晴:本本,这一切的发生,谢谢你,也对不起你。
作业本:继续加油,不要松懈昂一
乡村与童年—起渐远
在鲁若晴事件之前,作业本在青岛做的影响力最大的是关于种树的事情。他写了一封给市长的公开信。“没办法,我生活在青岛,必须要参与其中。20公分一棵树,种在桥底下,哪有这样种树的。”
“我是在种树的事情之后,才开始关注作业本的。”在青岛闽江二路的一家鲁菜馆里,正在看微博的王莉(化名)说,“在青岛,有微博的人都知道作业本。”
种树事情之后,越来越多的青岛人知道了作业本。当有些公共事件发生的时候,很多人就找到了他。在网络上,他被人想象成类似蜘蛛侠或者蝙蝠侠那样的“城市英雄”。
“有人会给我留言说,你们青岛有人要自杀了,你去看看吧。我就去了。去了之后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些事情让他加深了对网络生态的理解,也让他知道一个普通公民在微博时代如何介入公共事件。“以前不知道怎么参与,我不可能到市政府门口去举牌子。参与也不好,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也没什么后悔的。上微博一辈子都讲笑话、讲段子,装得自己生活特美好的样子,这不傻逼么。”
尽管影响力很大,但孙杰并不想当意见领袖,他对粉丝什么的也并不在乎。“何必要有偶像啊。什么偶像啊,好多粉丝哭晕过去了,为什么啊,傻子还是弱智了。”
2010年,孙杰开始用“作业本”的网名写微博。“开始没想那么多,看别人都在转微博,我就看看是什么东西呗。”
他写的第一条微博是:“7点起床,我妈给煮了一盘饺子,我当时在洗手间洗头发,我洗着洗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竟然想:期末我一定考个前三名。”孙杰觉得那种感觉挺奇怪的,往事重现,跟过去某一个点重合了。
之所以用“方枪枪”做头像,是因为他喜欢电影《看上去很美》。“我是学美术的,觉得这部电影画面感不错。”用一个小孩做头像,另一个原因大概是他怀念童年。在作业本所写的微博里,有大量关于童年的回忆。
“常想起在课堂上睡着的时光,那是一个盛夏光年,满头白发的老先生坐在讲堂上,摇头晃脑地领读着《荷塘月色》,同学们有的在传纸条,有的在看小人书,有的在打俄罗斯方块,你跟着读了一会,便听见柳树上知了呜叫,操场上隐约传来传球声,一会儿下起了蒙蒙细雨,你靠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觉醒来,童年过完了。”——这是作业本所写的微博中流传甚广的一条。
他愿意回忆童年,他认为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在崂山脚底下,他兴奋地说起了童年时生活的故乡——潍坊的乡村。
他的父亲因为做生意,从乡村走了出来。“我以后也得回农村。”孙杰突然对我说,“在青岛待着没意思,农村多好啊。弄两亩地,养两头牛,养匹马。进城看朋友赶着驴去。小时候我们家地都租给别人种了,家里没养牛,我特羡慕人家放牛,我爸就说给我买头驴,放驴去吧。”
他怀念故乡的河流。他怀念从河里打鱼上来在河边烤着吃的时光。还有森林。“小时候家里一片森林,现在森林不多了。我整天进去玩儿,什么都有,各种鸟,画眉、布谷鸟、野兔子、野鸡,到处都是。”
进城之后,孙杰的乡村与童年一起渐远。父亲在生意上的顺利,让其家境殷实,也获得了同龄人没有的东西,比如旅游鞋、随身听。
上学时候,他用随身听听张学友的《吻别》。老师就把他的随身听没收,把他叫到办公室去教训道:小小年纪就听这种色情歌曲。
在某些方面,他表现得像个早慧的孩子。小学三年级之前,他的考试成绩都是全班第一名。“多简单啊,考第一太容易了。”这如同他的微博介绍一样:资深好孩子。
麦田里的守望者
上高三的时候,孙杰在全国中学生优秀作文选上发表了他的第一篇文章《我的父亲》。稿费三十多块,他请客花了六十多块。对于写作,他把这归于自己心中的“文人狗屁情结。”
“这些箱子里的工具是我爸留下来的。”在他的工作室里,孙杰指着两个木箱对我说。木箱上贴着早已褪色的“福”字。“这是我爸写的,他是我们老家那里字写得最好的。”
我曾经在作业本的微博里看到过他写父亲的几条,与他一贯的搞笑风格相比,显得很深沉。
“他去世十几年了,胃癌。”那时孙杰十七八岁的样子。他记得那是个冬天,马上要过年了。“这事儿怎么说呢,距离正常死亡还一大段路呢,怎么就走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孙杰让班主任把他的座位调到后门去,他觉得那样清静。孙杰觉得跟中国许多父子关系一样,他和父亲坐在一起没话说。
跟母亲也没话说。他母亲现在都只知道自己儿子叫孙杰,而不知道作业本。他不愿意让母亲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他没有让我去他家,他希望“孙杰”和“作业本”还是区别开来好。
孙杰在中学时选择学画画,是因为父亲赚了些钱。“我们家当时是最早的一批万元户。没钱怎么能支持我到现在呢。学美术花好多钱呢。”
他非常怀念父亲。“想你我想了十多年,但你永远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做我的父亲,你该多么自豪啊,我连想你的句子,都是押韵的。”这是作业本的一条微博。
父亲去世之后,他和母亲断了经济来源。母亲至今没有工作。他不希望母亲担心,但他又不是那种让人放心的人。
孙杰第一次高考上的大学是位于杭州的中国美院。因为打架,他被开除了。他3个月不敢回家,怕母亲骂。第二次高考,湖南一所大学勉强录取他,但要他交两万块钱,他觉得不靠谱,没去。第三次高考,他才考上了青岛科技大学。但他非常讨厌学校的军训.为了躲过军训.他让同学给他打电话到学校,说家里出事了,让他回去。于是假装神色慌张地从军训队伍里跑出,然后到宿舍去睡觉。
如果按照中国的考试制度,他第一次参加高考都不符合规定。因为他高中时被开除了学籍。
也是因为打架。为了能参加高考,他去办了一个假的高中毕业证。最后一次参加高考,他差点儿被查出来。报名处的工作人员觉得毕业证是假的。“后来离截止报名时间只有俩小时了,经过我一番辩驳,才报上了。”
从某些方面看,孙杰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一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反英雄”。在他眼里,没有权威,没有偶像。他对一切都瞧不上,但对自己的无所寄托又感到茫然。生活中的确定与不确定都让他感到害怕。
出生于1982年的他会为自己已入而立之年而产生惶惑。“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威这样了,对人生都失去兴趣了,一切都是1+1:2,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是吧?一切都没什么了不起的,这太可怕了。”
我对他说,‘《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主人公挺像你。”
“是自己变成大蟑螂那个吗?” “那是卡夫卡的《变形记》。”
“我看不了这种书。翻译得太差了,看了两三页就看不下去了。原作者写得可能很生动,但翻译过来都不生动。”孙杰说,“我看书很少。”
孙杰说他喜欢诗歌。尤其喜欢王维的诗。“写得多牛逼啊,几句话就说清楚了。牛逼的人就是让你觉得好的句子都被他们写完了。”
他到书店买过王维的诗集,出门后发现一个错字,气坏了,就回去退了。在这点上,他又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挑剔的完美主义者。
“你分析过你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吗?”
“在一次又一次啼笑皆非的改变中和莫名奇妙的打击中,幸运地活下来了。换了其他人,谁能受得了啊。”这是他的自我分析。
一定要特2B,不2B不行
1998年,孙杰第一次上网。那时的中学生打游戏打腻了,流行上网吧了。上高中的他老逃课,也没事干。他试着上聊天室跟人聊天。“几天就够了,傻逼啊,聊什么呀。”他觉得网友见面简直是神经病。
除了微博,其他流行的社交网站他都不上。“有人让我上网玩玩。我说你们玩什么啊?他们说找车位。有车吗,神经病嘛这不是。一个人有十多辆车,整天没地方放,愁得不行了,真傻逼,都疯了。”
可能觉得这样说得罪人,叉补了一句:“可以理解,人都得有个嗜好,没嗜好活不下去。就跟我一样,没嗜好就完了。”
在写微博之前,他先写博客。第一篇博客是《中国历代装逼史》这篇发表于2008年的博客,2010年才有人在评论栏留言。看来博客不是他的福地。
在这篇博文里.他把从神农氏到慈禧的历代“装逼人物”都列了一下。“神农尝百草,装逼装大了,差点儿给毒死了。你知道中国第一个买奔驰的人是谁吗?就是慈禧。”
“你特讨厌装逼的人是吧?”
“我也不讨厌。后来我也成了装逼的人。”孙杰说,“好像不装逼就没法跟人相处下去。比方说,好多人一块儿吃饭,有人讲了个黄笑话,人家一说我就知道下一句要说什么,就觉得没意思,老打断人家不让人说。后来学聪明了,就假装没听过,装逼,哈哈哈跟人笑。”
我从包里掏出一本出版社给作业本出的书——《精神病学院毕业生》,里面收录了他的一些微博。他拿着书,看到封底上挑出的微博,很不满意。“我随便挑几个都比他们选的好。”
许多人喜欢作业本的微博,是因为好笑又有些怪异的段子。不管他承不承认,他已经是微博名人,微博已经改变了他的生活。
6月18日,孙杰出现在上海的一部电影发布会上。高群书执导的《神探亨特张》将要上映。出演该片的都是微博上的知名人士。作业本在里面扮演一个无赖,是片中主要角色之一。当初高群书要拍这部电影时,给孙杰打了个电话。“老高在电话里说,一个月之后来给我演个角色。我就问他这个角色2B么。他说还行。我说一定要特2B,不2B不行。”当孙杰演完这个角色之后,作业本的微博已经登录不了了。
两棵都是枣树
周惠的《约定》中有一句歌词:一路从泥泞走到了美景。十多年来,孙杰一直听成:一路从泥泞走到了北京。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要从泥泞走到北京呢?
孙杰在北京租住的房子位于东四环。他是应电影导演李蔚然的邀请,来北京写剧本了。李蔚然觉得孙杰悟性高,写东西写得快。孙杰说自己有一次写剧本大纲,“只用3个小时就写完了。”
在北京呆着寂寞的时候,他又跑回青岛。他是一个矛盾的人。喧闹时想安静,安静时想喧闹。在家的时候想离开,离家时的候想回去。“人都是这样的,挺可悲的。就好像小时候老想离开,大了挣钱了就老想回去,父母快要去世了,就拼命想把他们留住。”
在一次聊天快结束时,孙杰对我说:“你深入了解我之后,会发现我这个人没法写,太矛盾了。没什么目标,又特别想找点目标。没什么事千,也干不好什么事,但又特别想干点什么事。我要是想用智商千点事情,罩就混到政府里面去了。虽然有房有车,但是值么?这就是人想要的么?”
2007年,孙杰大学毕业。他最初是在青岛一家搞房地产开发的国企工作。
在这家国企里,员工每天都要在楼下站一排,喊口号。他不喊,站在后边对口型。“整天西装领带跟个傻逼似的,看着我就像看小丑一样,没千多久我就打算辞职了。”孙杰说,“特别巧,那天我都写好辞职信了准备辞职呢,结果上司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说,你挺不错的,但希望你有更好的地方去施展你的抱负。我还没拿出辞职信来呢,一想,这下好了,省事儿了。”
从国企出来以后,他去了广告公司。在这里他也没待多久。他讨厌老板。“每次都说大家一起发财,结果大家都没发财,他发财了。”
不工作的时候,他把时间用来喝酒吃饭买书,买了书也不看,他看着一堆书在眼前放着挺好。他说从大学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完整整地看完一本书。他不觉得自己有文字天赋,觉得这就是自己说话的风格。
在北京东四环一家咖啡店的太阳伞下,他指着街边的两棵树说:“鲁迅会说,那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换了徐志摩就不会这样说,他会说,一颗枣树孤独地站在另一棵枣树的旁边。愤青会说:操,一棵枣树站在那里,另一棵还站在那里。而方舟子会这样说,经过鉴定,这棵是枣树,那一棵也是枣树。”
“你会怎么说?”
“两棵都是枣树。”
想逃出原有的生活,却无处可逃
在孙杰北京住所的书架上,只有4本书——《救猫咪》、《救猫咪Ⅱ》、《收获》选集,还有一本是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4本书摞在一起,看到我进来之后,他把书逐一摆开,开玩笑地说:“这样看起来我读的书会多一些。”
头一天晚上,为了打一个蚊子,他花了半个小时,最后没打到,累得昏睡过去。他觉得自己是有点神经质的人。“以前有个老外,跟我一块上楼,我到二楼,从一楼一块上去,黑人,长得特别强壮,我都担心他杀了我。我在想什么动作会是一种比较好的防卫姿势呢?还没等我想出来,到二楼了,我感觉安全脱身了。”
他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但又表现出不畏死亡。这是他矛盾的地方。
小时候,他曾经服毒自杀过。“忘了跟谁吵架,想死,我喝了一口农药,觉得味道太难受了,啪地一吐,赶紧漱口。”孙杰觉得这件事非常滑稽,“怎么会是我干的呢?但后来也逐渐理解了自己,人长大了总是要理解自己,不原谅自己你就过不下去。”
聊得正好时,他突然发现厨房里有只蟑螂,于是果断地冲进去,踩死蟑螂,才出来继续说话。这是他的生活状态,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做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对自己不满意,这种不满意甚至会让他流下眼泪,他一直想逃出自己原有的生活,但却无处可逃。
黄昏临近,孙杰站在路边等车来接他。他晚上要去跟人聊剧本。此时是下班高峰时段,东四环上车水马龙。
“将来要干什么?编剧会一直做下去?”
“不知道,看心情吧,哪天突然烦了就找个地方上班去呗,当保安也行。”
变化对他来说,几乎成了常态。6月5号凌晨,孙杰刚来北京不久,晚上出去吃烤串,在出租车上,他打开手机,发现“作业本”无法登陆。他突然明白,“人生到此基本可以告一段落了。”
“一个人在巅峰状态戛然而止挺好。”孙杰,或者作业本说,“这样总比到后来被人渐渐遗忘要好。”
(实习记者杨凡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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