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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不要低估孩子:冉云飞谈百年中国语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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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15-2014 23:34: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千万不要低估孩子:冉云飞谈百年中国语文教材
2014-06-05 冉云飞 冉氏艺文志

冉按:这是我2012年2月接受川大师弟师妹们的一个专访,主要谈《百年中国语文教材变迁》一书的撰写。师弟师妹们办了一个纸版和电子版杂志名为《常识》,从内容到涉及面都不错,有对社会的思考,时事的批评,历史的回忆,教育的反省,在他们身上能看到有思考和善行动的年轻学子的不竭活力,值得大家垂注。

现在资料越读越多,对当时采访的一些说法,当然有所修正,但大的判断方面并没有变。随着读民国各种教材和教育史料越多,就越发感到这实在是个庞大的活儿,但还是希望以尽快拿出一些前期的东西,以飨企望者。访谈谈得比较率性,不可能面面俱到。文章后附师弟埂上插秧所写的一个关于我的印象,于我的评论有夸大之处,大家自己睁眼看来,仔细思量便是。

《百年中国语文教材变迁》和《中国告密史》一样,是我两大烂尾工程,但我相信随着积累史料越来越多,终会加快完成这二部著述的脚步。但我在完成这两部书的过程中,总是掺杂进来各种各样的项目,比如今年的主要精力就在打捞《民国NGO史上的失踪者》。我常说自己太能发现问题,但研究问题的能力毕竟有限,所以有朋友劝我们到学校去教书。我开玩笑说,那是我想去就是能去的地方,那是党国禁脔啊。能在民间发点声音就已经很不容易,昨天新浪就又成全了一次我微博阵亡的壮举,感谢它是如此贴心地提醒有些还在沉睡的中国梦。2014年6月5日于成都


记:为什么会想到要写《百年中国语文教材变迁》?

冉:这个想法产生很多年了,准备工作也已经做了六年。我本身关注中国的教育已经很多年了,以前就写过一本《沉疴:中国教育的危机与批判》。我研究百年语文教材,其实最主要目的就是要表达对当今教材的不满。语文教材走到今天,它百年来的得失,我们应该藉此反思,应该有人来深入地梳理了。这不仅是对千万学生乃至整个民族负责任的态度,也是一个学者对自己所生活的社会所应做出的紧迫回应、关注。

我的任何研究,都不会是那种象牙塔内的完全纯粹的哲学思考,它们都是有现实目的的。我会用学术化的方式来服务现实社会,那么就是说我做的时候是学术的,但是我的结果和效果——就是我最后的动机,就是为现实服务。当今的教育一塌糊涂,差的地方太多了。我研究百年中国语文教材变迁的问题,主要是抛砖引玉,引起更多有识之士对语文教材,包括其它教材的研究和关注。对振兴中国的教育,做出自己的贡献。

记:现在进度怎么样?您采用的资料从何而来呢?

冉:正在做史料的准备,还没开始写,我现在在编写一套四卷本的《民国教材精选集》。如果出版社不能出的话,我到时会把目录拿出来作公共分享。研究资料大部分来自于我个人的收集,而不是来自公共图书馆。不是我不想用图书馆的资料,而是目前中国图书馆大都是不方便研究者的,我们还没有与国际接轨的公共图书馆。

记:在您发布的《百年中国语文教材变迁》目录中,是以1949年为界分上下篇的。那据您的观察,49年以前的教材有些什么样的特色呢?

冉:我给你们提供几个角度就清楚了。

第一,谁来编写教材。四九年前基本上都是知名的学者,比如张元济、蔡元培、黎锦熙、蒋维乔、叶圣陶、朱自清、夏丏尊、丰子恺、赵景琛、姜亮夫、赵家壁、周建人、陆费逵等等。你想想,四九年过后,我们这些编教材的人,有哪个人非常出名吗?我是专门研究教材的,我都没有听说过。那这些知名学者都是些什么人呢?他们当中有研究语文教学的,本身就是教师,比如夏丏尊、朱自清,本来都在中学教书,后来又教大学,这些人有非常丰富的教学方面的经验。他们之中还有很多人是懂教育心理学的——编教材必须要懂心理学——你必须要知道一年级编什么,二年级编什么,一定要和学生的年龄段相适应。就说我的小孩,二零零二年她上小学,其中第一册就有李绅的《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个对于一年级的小孩是非常抽象的,她如果在二年级,在三年级学这首诗,那就更好了。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抽象思维、逻辑思维才不断增长,一年级的话就应该更形象化。所以说怎么样遴选教材并不仅仅是内容决定的,还要从接受者的角度,用西方的话说就是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这件事。

第二,四九年前的教材是充分竞争的。没有竞争就会出问题,凡是出问题的地方都是没有充分竞争的地方。四九年前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广益书局、开明书店、正中书局、北新书局、大东书局等等都有自己的教材,四九年过后大部分时候,都是人民出版社在编写教材。

不过你肯定要说现在也有上教版、苏教版这些教材版本,我告诉你,实质上这还是一个变向垄断。打个比方,就像现在中石油和中石化看上去是在竞争,但这个竞争是一个假性竞争。人们批评教材没有竞争,就用假性竞争来安慰一下、平息一下民怨,给人感觉像是在竞争一样,但事实上是假的,因为教材没有民营编辑出版单位。

民国教材是有比较充分的竞争的。当然,在1937年尤其是抗战过后国民党教育部方面对教材有所控制,当时主要为了抗战的需要,抗战当中涉及到战争中对民族,对国家的身份认同问题的教育。这个过程中当然有国民党党化教育的侵蚀,但这占主体的比例是非常微弱的,不能跟今天相比。

第三,教材的选择权问题。民国教材的选择权是在学校和老师手中的,这样的话没法硬性规定教材的采用。比如你这所学校在大慈寺,那所学校在天府广场,隔这么近的学校选的教材都是不一样的,用什么样的教材校长说了算。教育部编定了教材,但我不一定用你教育部的,校长的权力是很大的。其实,更准确的说,是老师在决定用什么样的教材,因为校长在一定程度上得听老师的。还有一种情形就是那个班什么教材都不选,老师自己编。流沙河先生,1931生,1938年上小学,他上中学的国文教材就是他的老师——都江堰的一个秀才自己编的。所以当时的情形是,第一是有很多种教材可供选择,第二是选择什么老师说了算,第三要是老师对教材都不满意,那可以就自己编。现在有教育大纲,有考试大纲,有很强的意识形态管制,自己编教材,你可以吗?

记:民国政府到1940年代撤到重庆时也建立官办出版社:正中书局,开始插手教科书编写。当时国民党出了一套“国定本”,整合了商务、中华、世界、开明、大东等7家最大民营出版社,让它们负责印刷、发行,由国民党教育部门和宣传部门审定。这是否预示着民国语文教材的官方化?

冉:我刚才说了,抗战时国民党党部为了抗战需要是对教材有所控制的。但你要明白,“国定本”(亦即部编本)和其他教材是并行的,并没有消灭其他教材,也没有硬性规定说必须要采用“国定本”。

记:国定本在内容上和其他教材相比,有什么不同呢?

冉:内容上没有太大的差别。“国定本”主要是想显示它的权威性,显示权威性也就是想在竞争中抢占些优势。但是当时,教育相对而言是比较自由和中立的,选择权依旧在老师手上。

记:您觉得语文教材最应该教会学生什么东西?一套合格的教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冉:我以我自己的孩子来说,我教我孩子古文。我的孩子在念高中,可能比很多大学生古文都好。我教古文,也是想给孩子们编一套语文教材,我筛选的很多东西你们都不一定听说过。

我选择教材特别注意几点:第一,懂得生活之美;第二,生活是有趣味的,是有趣的;第三,要教人有感情。古人和今天相隔一两千年了,但他们的感情和我们是没有太大的差别的,他的爱,他的恨,他的各个方面,人性是有超越性的——超越时空超越阶级;第四,要知道审美;第五,培养一种人格和一种最低限的道德感。不能培养“六亿神州尽颂尧”,不能培养这个,这是让人去做假,因为这是做不到的。如果你做不到那不如就教低限的教育——教什么是能做什么是不能做的,比如说偷扒抢,这些是不能做的;比如你遇到坏人怎么办,不审时度势的见义勇为是不可以的。为什么不可以?因为你的身体还很稚嫩,你没有见义勇为的资本。美国的小孩子如果知道有坏人,打个电话拨911报警那他就是英雄,绝不会说鼓励未成年人见义勇为。我相信你们很多人都分不清这一点,很多人觉得见义勇为的教育是对的。错,每个人的生命是如此地珍贵,不可以让小孩子去牺牲,所以说“学赖宁”这些都是毫无人性的教育。应该有对个体生命的尊重、热爱,包括对他人的宽容、理解。如果按照我这样讲的编教材,能讲“六亿神州尽颂尧”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吗?
我为什么要给女儿选刚刚说到的这些篇章呢,选每一篇课文的背后都是有我的看法的。教孩子第一篇我为什么选《陌上花开》?因为我觉得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很舒服很美好的一种情感,要去面对,而不是去妖魔化。她现在读高中,学校规定不准谈恋爱,我说你不要因为现实有禁令,而对男女感情有罪恶感。我说这是非常美好的感情,不可以去妖魔化。

记:但如果教小孩子审美、人性、人格等等在我们看来是长大后才明白的道理,小孩子在接受上没问题么?

冉:你说的这一点,也正是中国教育伤害你们的这一点。你这个问题是典型的“中国教育问法”。
千万不要低估每个人的理解能力。比如说我给女儿写的那封信,你说她能够绝对地理解吗?我绝对没这样想过,能理解大半就不错了。颜真卿的《寒食帖》是怎么回事,明白吗?那背后是说:爱一个人不仅要爱自己,而且是爱到对别人有深深的理解。颜真卿的《寒食帖》里就是对别人有深深的理解。他非常希望他的朋友能够留下来,但是他绝没有强加和命令,我说这才叫“委婉情深”,爱不是强加。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按我的理解,“己所欲,亦要慎施于人”。你看那篇《为父示女儿书》,我随便所举的“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孔融写给曹操的《论盛孝章书》有几个人能背?我教的小孩们都能背也能理解。每个人的理解力不一样,不需要抬高,但也不要低估了,尤其是对小孩子。

记:那您认为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编教材呢?

冉:编教材的人首先一定要是懂教育心理学、经验丰富的人。因为教材是一个存在二度创作的产物,这里面就有很深的对知识的理解,对美的理解,对语言文字功夫的理解。其次要是一个会写文章的人,这样才能体会什么样的文章才是好文章,这个就像一个厨师能更懂得美食。当然我们说一个美食家他可能做得不好但是会品评,这样的人我们说有,但这样的人不会是编教材的主体,这是一种例外,我们不能拿例外做一个普遍的规律。编写者一定要有审美感觉,你要知道“美”,“美”这个东西应该特别强调,四九年后的教材很多时候不存在“美”。

编教材是一门大学问,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胜任的。但是,有些人读书很少,文章也写得很糟糕,但就由于手中有编写教材的权力,然后就去编了。编得好不好又没有竞争没有比较,只要“政治正确”,那就可以通过审查了。

记:语文教材从小学中学到大学都有,你觉得各个阶段的教材应该有什么特色?

冉:我前面讲的要讲究人的情感、人的审美、人的趣味,这些都是相通的,只是深度不同。比如小学教材要注意到接受性,编中学教材要注意启发性。而说到大学语文——大学语文课本身就是对十二年中小学语文教育的巨大讽刺,因为这反过来证明了十二年基础教育是失败的。我们知道在香港也有大学国文,但和内地的不一样。内地的是一种普及,而他们是往深度上走。

记:对于文章的章节您是怎样安排的?为什么没有按照传统的“重要时间节点”(如清末、民国初建时期、民国后期、建国、文革、改革开放等)来分?

冉:我肯定不会按照官方意识形态来分,我有自己的标准——四九前和四九后,这样也可以形成一个巨大的对比。比如第一章有四九年前的第一课与四九年后的第一课,我为什么要注重第一课?因为第一课是打基础的。教材的影响力我又从哪儿进行对比呢?第一是各个年代的教育概况,第二是不同年龄的“大家”的传记,比如1900—1910我选择五个典型人物,1910—1920我会选五个,以此类推。

记:近年民国语文读本受到热捧,您对此怎么看?

冉: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批评嘛,是一种温柔敦厚的批评,是对当今教育的不满。其实也不是说民国教材的文章都好,它们其实也有瑕疵。但买这个教材的好处在于可以让小孩开眼界,让他们知道目力所及之处,还有另外的世界。

记:您认为民国教材有哪些瑕疵呢?能具体举个例子么?

冉:这个具体来说。比如我最近重读林觉民的《与妻书》,这个当时的教材也都是有收录的。林觉民这个人很勇敢,但是我们教材的设计上,海峡两岸都在误读林觉民。两边都在意识形态上利用他。我觉得林觉民这文章中有两点值得深深思考,这或许需要老师提出来。第一,家庭与国家之间的内在紧张,比如说你万死不辞去服务国家了,但你的家庭怎么办?如何处理这种内在紧张,讲课的时候就应该提出来。比如说让我讲,我首先就会提出来这篇文章中的字词难点,大概意思告诉你,然后让孩子们自己说出读课文后的感觉。比如说我教的孩子们几乎都说:首先是林对他老婆的爱,第二就是他对国家的责任感。我会告诉他们说,说得对,但是还有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这里就需要老师来引导。在这篇文章里,林觉民他的家庭和社会是有内在紧张的,他的赴死对家人伤害很大,这是不能不讲的,怎么只提为国家的远大理想,而不提家庭责任?讲出家国之间的内在紧张是对国家主义意识形态的一种瓦解。其次,林说为天下谋永福,因此被党派利用,一直在提倡为天下人谋永福。但问题是,有永福吗?一个人的永福都不存在,天下人的永福何在?这是如假包换的哈耶克意义上的“通往奴役之路”。那么多人读林觉民,为什么读不出我刚才说的两点?我重读他,并不是否定他的精神,但是需有理智之态度。

记:《开明国语课本》热销后,某社社长对媒体表示,对此“忐忑不安”,并声明“出版社从来没有对老课本的出版做过言过其实的宣传,更没有进行炒作”“我们坚持力挺现今语文课本的立场”“将会严格控制印数”,您怎么看待这种表态?

冉: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不是想和现存教育对着干的,我们也不是为了批评当下教育。他的发言包含了一种姿态:第一,他在向上面说,不好意思,我们也没想到会这么热,我们没有批评当今教育;第二,他也是在平息民怨。这实际上是说给某些部门听的,是在表政治姿态,这也是典型的政客心态嘛。

记:我们现在的教材中有有政治导向的文章如《十里长街送总理》《金色的鱼钩》等,现在比较火的《开明国语课本》中,我们也发现了有诸如《游中山陵记》《孙中山先生和农人》等和现实政治相关联的文章。您怎么看待这种类似的现象?

冉:是这样的,国民党在1932年特别1937年过后,为了全民抗战,为了国家和民族身份的认同感,就趁机塞进了一些党派的私货。国民党在教育中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是神化孙中山。孙的毛病其实很多,史料记载,他曾经想为了革命的所谓胜利出卖东北,而且用假的美国护照。再伟大的人物都是不完美的,我们要尊重事实。但是,但国共两党在做法和实际影响上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第一,教材方面,民国时代,你有很多选择,因为有竞争,所以,有的教材有这些文章,有些没有。第二,那个时候在课堂上批评孙中山的人很不少,但是现在很少有人敢在课堂上批评毛泽东,这是很大的差别。

记:您如何看待语文教材与学习写作的关系?为什么当今许多人都在诟病说小学生写作文只会撒谎?

冉:民国的语文教育,和四九年之后的教育,包括古代都有巨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代圣立言”,而不是我手写我心。代圣立言就是假装。比如,假如我是市长,假如我是圣人,他不会说,我不是市长也不是圣人,我就一个小民,我就没有写我想写东西的权利了吗?代圣立言在民国也存在,但是据我看过的很多作文本,我发现,在这个问题上,民国比四九年之后好,也比古代好。民国小学生的作文比现在好,因为自我表达的空间比现在大。

记:网上有调查说,我们最熟悉的是这样的作文——记一件难忘/有意义的事。结果大家就都编,我扶老人过马路什么的。

冉:这里还存在这样的一个问题,第一,出作文题的问题。记一件难忘的小事,这种作文题,是老师最能偷懒的方式,这个不用创造,就是拾人牙慧。中国老师没有创造的能力。第二,中国人始终把小孩子当成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美国八九岁的孩子,有的都在研究自己所在州的气候这样的问题,有的在研究学校所在社会的社会问题。现在我们把小孩子太当小孩子了,包括对大学生都是如此。老师在这里难辞其咎,中国的教育也难辞其咎。当然,学生自身的懒惰,自身在思维上的懒惰,思考问题总是按照老师学校给的路径去思考,这样思维就会僵化,造成同质化思维非常严重,没有异质思维的存在,丧失了创造能力。

记:针对民国国语课本在民间热销的现象,教育部新闻发言人表示,2012年教育部将启动新一轮教材修订。如果让您对教材修订提出一条建议,您会提哪条?

冉:让懂教育的人去做教育。让作家、一线的优秀教师、对教育真正有研究的教育家、心理学家来编修教材,而不是政客和官僚。再加一条,教材出来以后应该允许广泛的讨论,同时要允许充分的竞争。没有竞争,教育就是死一潭。

【记者手记】

拜会冉云飞

常识记者 埂上插秧

仔细说起来,冉云飞是我的“师兄”,我们拥有为数众多的“共同老师”。我经常跟自己说,我是一个快毕业的人了,四年大学结束,离开成都,以后跟人聊天,我说,我大学没见过冉云飞。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惭愧的事。

于是很早以前就有拜访冉云飞的想法了,我甚至像追星的智障少年一般告诉自己,只要能见上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尽管在校园,但耳边早已充斥了这样一位风云人物的传奇了:他写的书既有《通往比傻帝国》的锋利和畅快淋漓,也有《像唐诗一样生活》的温和优雅,更有《庄子我说》的学术扎实;他的博客在网上到处被追杀与追捧,他自称土匪,将博客唤作“匪话连篇”,坚持“日拱一卒,不期速成”的信念;他热爱读书,书房“反动居”藏书甚多,以致有人撰文言“想起他的大书房,夜不能寐”;他敢怒敢言,在08年地震时发表文章批评豆腐渣工程而被“严肃处理”;我所敬重的中文系教师每每向我提到这位往昔自己的学生时,也不免露出敬意……

这些传奇每每都会加剧我要去见他一面的想法,更何况他久居成都,找他至少不用长途跋涉。成为《常识》一员后,我多次想要将这一想法落到实处,今年2月份,我终于下定决心,决定以《常识》名义前往采访冉云飞,不料还未动身他便身陷囹圄,因为一株花卉而失去自由。这一次,在他“半自由身”两月有余之后,我和几位《常识》成员终于拜会了他。

在大慈寺,冉云飞匆匆前来,手上还带着一本看了一半的《谣言》,他指指书说,“社会学的书,写得很好,马上就要看完了。”声音洪亮如钟,气场十足。一旁同去的的女同学见到人、听到声,小声跟我说,“冉老师好凶啊”。茶馆刚一落座,开场白干净利落,“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问什么都行,我这人从来都只有一套语言,网上和网下,说话都一样,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我们便畅快开谈,谈百年中国语文教材变迁,民国语文教材的民营化、充分竞争,谈当今教育弊病,谈他对女儿的教育,谈如何编教材,如何读书写作,如何做一个合格公民……茶香飘散之间,时间流逝,茶馆老板在清理完其他所有客人之后,跑过来提醒我们,茶馆要关门了。我们便移步门外,继续着读书与做人的话题。站着的冉云飞更显“力道”,我不知道见这个词用在一位书生、学者身上是否恰当,但这种生命元气的张力,确实强烈地在感染着我。这时,我提醒一旁的摄影同学,将一张“指手划脚”和“表情丰富”的冉云飞定格。

冉云飞故乡重庆酉阳,此处自古穷山恶水多土匪,冉云飞有一段形容自己故乡而流传甚广的话,曰:“襟连荆楚,攀依黔北,悬挂于巴蜀,势控南越,北纬三十度横切武陵地区,像日本武士切腹的勇毅决绝,神秘孤寂。陶翁所绘‘桃花源’,其模拟版本,遍布武陵地区,好比大城市的百货市场一样泛滥。”匪气盎然,自由不羁。

而在我们交谈中,形体上的冉云飞并不是“自由”的。回校的路上,同学问我,对这次访谈有何感想,我想想,俗气地回了四个字,“心满意足”。

雾起之后是云飞。冉云飞说,他对这个社会仍抱乐观,至少他还能发现我们这么一帮“师弟师妹”。我则觉得,我们也可以对这个社会乐观,因为无论形体上多么束缚,只要你不懒惰,我们的头脑还可以用来独立思考。我们也还可以与冉云飞在思想上自由交谈,毫无禁忌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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