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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按:这两天新闻不少,但因忙看一大学的研究生答辩论文,无暇作评。故将昨天首发于《纵览中国》(http://www.chinainperspective.org/。需翻墙)的文革小文章发表出来,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的过去,从而更好地看清现在。2009年5月21日7:39分于成都
温江“一打三反”的一条材料
对于四九年后中国大陆历史的各个阶段,我都有了解的兴趣。五七反右固然是我的一个关注重点,但文革也是我想了解的一个领域。抽象地否定或者肯定一段历史,当然很省事,但对于学术研究却是应当尽量避免的。对于四九年后许多不堪的历史,我们自然可以义愤填膺,因为这层出不穷的运动是对人之尊严的伤害与对人权的侵犯。但当我们要落笔着墨的时候,却也不应该丧失有一份证据说一份话的审慎态度。要做到这一点却必须以具体的材料说话——尽管现在档案不开放,对于研究者来说有许多的不方便——但我们可以从掌握的有限的材料里,做个案研究,以便逐步弄清事实真相。
对于文革中“一打三反”(打击现行反革命、反铺张浪费、反贪污盗窃、反投机倒把)运动,我看到有不错的单篇文章如丁抒的《风雨如磐的日子:一九七0年的“一打三反”运动》(丁抒大量使用了公开出版的各地县志,是个很好的研究思路,取得很不错的效果,但小范围内的第一手材料依旧是不可缺少的),看到过研究者如周伦佐在《“文革”造反派真相》一书里部分章节的论述,还看到了方子奋《南京慧园里6号的母子冤魂》这部回忆录里因“一打三反”而惨死的冤魂。高华先生最近完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史》1969年至1971年部分,由于尚未看到该书,不知对此事有何评述。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没有看过专门研究“一打三反”的专著,这对于研究死难者(王友琴的《文革受难者》中不知有多少是因“一打三反”而迫害致死,这恐怕已很难统计)、派系斗争、运动性质等,都是个不小的损失。
美术史家张郎郎以他的亲身经历,丁抒以他的研究都证明了“一打三反”是掌权者通过法律这个“国家机器”对不同思想和异端学说的镇压。但是我们不能排除所谓的不同思想和异端学说是派别报复、公报私仇的幌子,是掌权者裁赃的把柄。近来因看到两份与“一打三反”有关的材料,更清楚地映证了这一点——当然农村与城市有所不同,应该区别对待,进行个案分析——其一为1970年6月18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四川省温江县公安机关军事管制委员会、四川省温江县革命委员会人民保卫组的《通知》(铅印,32开,6页),其二为1971年2月3日茂汶县 “一打三反”办公室的《前锋公社“一打三反”运动情况汇报》(打印,32开,14页)。前者注重结果,内部探讨和宣判罪行,后者重在对于“一打三反”的过程作汇报,且属于少数民族地区的农村,自有其特殊的研究价值(以后我会专门做一个案研究)。现在只对温江县这件“一打三反”的材料做个简略说明,以见一个普通县份一打三反的基本情况。
温江县是成都近郊一个比较富庶的县,现属成都温江区,但在三年大饥饿时候也死了不少人,这方面东夫先生有不错的回忆与研究。这条材料中以“通知”的形式说,他们是根据(1970)3、5、6号文件和(69)87、88号文件下达的背景下,展开“一打三反”,这一点应该是全国的情形。“为了进一步贯彻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批示‘照办’的这个五个文件,迅速彻底改变四川落后面貌,深入发动群众,打击一小撮敢于进行现行破坏活动的阶级敌人,维护社会秩序,加强无产阶级专政,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我们决定最近公判一批罪犯。现将尹邦彦疯狂散发反革命传单案等12件、17名罪犯的犯罪事实印发全县,请各级革命委员会、军宣队、干宣队组织革命群众及时认真讨论,提出处理意见;,由各公社(镇)、县级各大口(学校)革命委员会、会议领导小组;汇总在六月二十八日前速告我们。”在这条通知的结尾他们特别注明:“此件只供讨论,不得张贴”。这说明这条供讨论的材料,与惩处的实际结果可能有差别,只有改日用其他档案材料来证实。现将12件案子、17名犯罪分子因何被惩处的原因抄录于后,可见“一打三反”主要的惩处手段和打击对象。
1:疯狂散发反革命传单犯尹邦彦(男,28岁,灌县人,地主成分,其父1957年被刑劳改)。传单“内容极其反动,恶毒攻击我党和社会主义制度,妄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
2:阶级报复反革命杀人犯首犯卢世泽(男,24岁,什邡人,地主成分)、同案犯周炳兴(男,27岁,温江人,1949年解放后,两次随匪叛乱)。“卢犯思想反动,曾因书写矛头指向我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的字句,被温江县粮食局副局长、党总支委员、前寿安粮站主任游栋良同志批评,因而怀恨在心”。
3:逃亡反革命杀人犯张俊(男,44岁,温江人)。“特别严重的是公开在群众大会上,呼喊反革命口号,恶毒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
4:恶毒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犯谭昌友(男,81岁,温江人),谭犯极端反动,对我党和社会主义制度怀有刻骨仇恨。……并书写了近千字的极端反动的顺口溜,极端恶毒地攻击我党和社会主义制度,公开为封建地主、反动阶级、蒋匪招魂”。
5:行凶杀人犯孙建康(男,20岁,崇庆人)、行凶杀人犯谢立伦(25岁,崇庆人,地主成分)。
6:反革命抗拒改造犯张德闻(男,37岁,温江人,反革命分子)。“张犯1959年书写、投寄反革命信件,被判刑十年。……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抗拒改造,四处窜联,网罗一批地、富、反、坏分子,大肆翻案,恶毒攻击我党和无产阶级专政”。
7:现代反革命集团主犯周德全(男,32岁,温江人)、同案犯邓世明(男,29岁,温江人)、同案犯杜树开(男,30岁,温江人)、抗拒改造,反革命集团同案犯范全汤(男,31岁,宜宾人)。“周、邓、杜、范猖狂进行反革命组织活动,多次参与兰犯(兰金忠,已另案处理——冉注)密会聚谈,极其恶毒地攻击我党和社会主义,狂妄已极,并企图在温江建立反革命‘据点’,妄图复辟资本主义”。
8: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何书虎(男,29岁,温江人,地主成分)。“何犯1964年以来,以各种手段网罗一伙地、富、反子女,经常互谈反革命家史,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1966年以来,经常收听敌台,大肆扩散。极其恶毒地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攻击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猖狂翻案,幻想复辟。”
9: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私刻公章犯熊成发(男,30岁,温江人)。“熊犯思想反动,好逸恶劳,长期流窜。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猖狂散布反革命言论,恶毒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
10:抗拒改造、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犯李尚明(男,39岁,温江人)。“李犯一贯坚持反动阶级立场,抗拒改造,在群众中大肆散布封、资、修毒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恶毒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妄想变天复辟,大肆进行反攻倒算。”
11:诈骗、投机犯鞠玉书(男,24岁,温江人)。
12:惯盗犯冯昌贵(男,23岁,温江人,其父曾因惯盗罪被送劳教)。
从以上罗列的“一打三反”材料来看,十七人中只有四人不涉言论和思想问题,是纯粹的行凶杀人、诈骗、投机倒把、盗窃犯。也就是说因为思想和言论问题而在一打三反被惩处的人占77%,占12件案子中的75%。因言论和思想问题而这么多人受惩处,也变相证明“一打三反”是籍国家法律来惩处派系斗争的运动实质,同时也为一些人挟私报复找到了一顶可以不负责任的国家帽子。这也吻合我所看到的一些回忆录和研究者的文章中所说的“一打三反”的具体情形。
2009年5月19日至5月20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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