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 茅于轼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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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于轼在发表了关于廉租房不修私人厕所的言论后，我对他发表了一系列批评。国内有朋友说：“人家主张市场经济，是搞改革的。既然你也主张市场经济，为什么要和他过不去？”


听了这话，我哭笑不得。难道同是主张市场经济的人，就不能互相批评吗？如果主张市场经济的人之间不互相批评，后果是什么呢？那就是市场经济理念的僵化。市场经济的理念一旦僵化，就会败坏市场经济的声誉，并最终阻碍改革。这是我必须批判他的理由。


简单地说，茅于轼版的市场经济，就是计划经济版的市场经济。比如，我们七十年代文革期间政治学习时几乎每天都被灌输：“资本主义是金钱万能的社会，认钱不认人。有钱人什么都可以作，没钱人什么都做不成。”我记得当时还有个电影，好象叫《春苗》。其中讲到“旧社会”时，一穷人孩子得病，当爹的跑到药店抓药，拿不出钱来，苦苦哀求那药店老板；老板则斩钉截铁地说：“本药店概不赊欠！”父亲跑回家，孩子已经断了气。当时看了那电影直哭。老师告诉我们：万恶的资本主义就是这样的。


再看看茅于轼是怎么说的：“市场经济就是对穷人不利。有钱人什么都能做，没钱什么也做不成。它是认钱不认人的。”这难道不是和当年我们的政治老师说的是一样的吗？他的不同之处，是在价值判断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这种所谓万恶社会是好的，我们过去那种叫“社会主义”的大锅饭才最糟糕。


可是，你到西方发达的市场经济社会看看，大部分国家实际是全民医疗保险（大致就是公费医疗）。在美国这种最市场化的社会，即使你没有医疗保险，如果有急病，一个电话救护车就来，任何医院都必须救治，否则要负法律责任。倒是我们这里，经常有医院不见钱不救人的报道。当我们的社会越来越变成个见死不救、认钱不认人的社会时，理直气壮地称市场经济“认钱不认人”，就不仅公开支持了这种放弃任何道义原则的铜臭理论，而且也歪曲、玷污了市场经济。


茅于轼的市场经济概念，其实就是计划经济时代丑化市场经济的政治宣传的产物。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许多在计划经济时代成长起来的人的共同问题。这些人把妖魔化版的市场经济当作一种社会理想。这才出现了主流经济学家和企业精英频频演出“直言秀”、以冒犯公众为荣的奇特现象。比如，房地产大鳄任志强曾放话“不给穷人盖房”。这种话，你看哪个西方国家专门经营豪华建筑的人敢公开说？你真到了市场经济的环境下，就知道人乃生意的基础。你不尊重社会，生意就作不成。你放出这话，就等着在公司门口对付抗议者。没有一个对本公司负责的ＣＥＯ会放出这样刺激社会的话来。


茅于轼年事已高，也许知识更新不象年轻人那么容易。但是，他那些主张市场经济的朋友们，难道就不应该帮帮他、指出他明显的谬误和失实之处吗？难道捍卫他比捍卫市场经济还重要吗？难道连“市场经济就是认钱不认人”这类的错误理念也不值得纠正吗？难道指出这种问题，就成了“煽动”、“没有良心”吗？我不能不遗憾地指出，当前中国的知识界弥漫着一股江湖气，辩论公共问题如同打群架。只要某人是“我们这一头儿”的，他说了什么错话都无关紧要，都要先为他辩护。这个“哥们儿义气”式的帮派作风，鼓励的是知识懒惰，即通过把反对意见都归纳为别有用心而让自己一方的意见不受任何真正的思想挑战。我至今相信，绝大部分中国人是愿意选择市场经济的。但是，“市场派” 人士的这种知识懒惰，使他们不能剔除几十年前被洗脑时接受的对市场经济的妖魔化，居然用“认钱不认人”的原则为市场经济辩护，这是“市场”在公众的印象中越来越坏的原因之一。批评茅于轼的人有多种多样。但是我认为，真正认同市场经济的人，应该起来批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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