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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21-2009 06:5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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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扉客:想起了佘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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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的这一天,正是愚人节。湖北沙洋监狱,这个四十岁的囚犯突然被叫到值班室,一群穿着各色制服的人在等着他。他被安排坐在中间的一张椅子上,一位手里拿着一纸裁定的刑庭法官,站了起来,开始面向他宣读。
在监狱宣传干事拍摄的这段视频里,这个囚犯的眼睛始终低眉看着前下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当法官宣布暂停服刑等候再审的决定时,这个男人还是面无表情,只是上身轻轻晃动了一下,紧闭的双唇间,悄无声息的出了一口气。
在裁定送达书上签字后,他被告知马上回去监房收拾东西,准备办理出狱手续。画面里,这个一脸木讷的中年人,依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喜,他慢慢站起来,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蹒跚走向远处的监房。镜头停住了,画面深处的男人,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突然一路小跑起来,居然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奔起来……
这是2005年的4月,在荆楚大地,正是油菜花开、遍地金黄的早春时节。这时,这个叫佘祥林的湖北京山县男人,已被投入监狱11年。11年前,他是当地一家派出所的联防队员,孔武有力,有年轻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这年4月,他被投入监狱,罪名是“杀死”了他的妻子。11年后,同样是4月,这个“遇害”的妻子突然归来,使得他沉冤得雪,拖着一身伤痛走出监房——4月真是残忍的季节啊。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他被安排进沙洋监狱总医院的病房里疗伤。和生理上的创伤相比,更难愈合的是心里。这段时间里,他整夜不眠,总是喜欢坐在阳台上呆呆的凝视外面,窗外依然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11年时光逝去,只有这片田野依旧。
这是个情感细腻的人,在11年监禁岁月里,他留下了厚厚的8本日记,其中四本在看守所留下的,至今未能归还。在日记里,他感叹生命是场劫难,有大悲欢大解脱。他回忆劳改时节最难熬的是节假日,因为一到那时,繁重的劳作骤然停下,他会陷入永无休止又绝望无地的回忆里。
这又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他表示不恨任何人,包括那些曾刑求他的前同事,因为他们只是“想结案”,冤狱“不是哪一个个人能造成的”。他只是表示无奈和担忧 ——“这是体制的问题”。他宽容,但并不是无原则的滥情。听到当初涉嫌刑求他的警察自缢身亡,他也只是叹息一声生命最宝贵,不愿再多言。
他镇定,也决非矫情。那年年底,在央视新闻频道一档未能播出的谈话节目里,他和高检一位副检察长坐在演播室,对方让他正视出狱后的问题,对国家法制建设要有信心。他冷静答道,惟愿国家法律能真正做到公平正义体现。
这一年,仿佛是个命中注定的冤狱年。在他走出监狱的一个月前,河北聂树斌案案发。在这个90年代的冤狱里,因真凶在10年后意外落网,这个已在10年前被执行死刑的年轻人的悲惨命运终于浮出水面。这是一个九曲回肠的案子,至今遮蔽在京冀两地公文往来的浩瀚程序里。
在他走出监狱的一个月后,湖南滕兴善案发。在这个80年代的冤狱里,那个叫滕兴善的屠夫,因被指在这个湘西小镇上杀人分尸而伏法。15年后,同样是这个被分尸的“被害人”被证明还活着——她被发现正在贵州的某劳教所服刑。
在2个月后,潘余均案发。潘是京山县公安局巡警大队教导员,11年前佘祥林案发时,潘是专案组排名第十的成员。在被叫到武汉接受纪委调查时,潘逃出来,自缢在黄陂区的一堆坟地上,临死前在身下的墓碑上留下“我冤枉”三个血字。
“以前他们是这样对佘祥林的,现在他们又是这么对我爸爸。”在一周后给父亲送葬的途中,潘16岁的儿子对记者如是说。
和这这些不幸的人相比,他的幸运是,他至少留得了性命。而当地一位副检察长则感叹历史的吊诡,一生叠逢冤狱的文坛先辈聂绀弩,和一位刚走出监狱的南方报人,恰恰也是京山县人。在聂绀弩的散文中,曾经这样描述过当年的京山县城:“我在那个偏僻的山城里生活过20年,总觉得那地方只有一巴掌大,只有几十家人家,三两百人口,而且那是一些怎样褴褛的人们啰!”
那年九月,在高法的一次内部纠错会议上,时任首席大法官的肖扬沉痛指出,在当年提交讨论的十余起冤狱中,基本都是通过偶然性极高的小概率事件平反,有司主动发现和纠正的基本没有,一切都是靠碰运气。
在经受了命运的残酷考验后,他隐居在远离故乡的宜昌小城里,安静地陪伴在这里上学的女儿。他当然不会忘记,在京山县雁门口镇的老屋厅堂里,自小墙上贴着的那张祈福红纸,那写着的“受天之佑”四个字。
2009年4月1日,南都周刊记者生涯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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