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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几十年,直到互联网出现,我才发现总算有一个地方发表不被编辑和审查的作品了。于是,辞掉了国外正规的工作,摇身一变成了一名网络小说作者。那是2004年底的事……那年,我离不惑之年只有365天了,也许是憋得太久的缘故,结果,一泄如注,一年半的时间写了《致命系列》三部曲等八、九部中长篇小说,将近130万字……
写到中国的苦难、灾难以及同胞的悲哀,有时我自己都被书中的故事弄得泪流满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显然已经进入状况了。小说出来后,算是得到了回报,当时网络上的读者特别是海外华人华侨给我写来一封又一封的信件,谢谢我让他们窥探了间谍世界,也让他们认识了一个“真实的中国”……
实际上,我后来一再坦白交代,当时我在国外创作小说,那些所谓幻想出来的故事,几乎全部是当时刊登在中国官方新闻报纸和海外中文报纸上的真实故事为原型,例如受伤后的农民工因为买不起火车票而从打工地爬了一千里路返回家乡……
2007年初我回到了1997年离开后很少几次回来的中国大陆,发现我竟然比在国外时更加无法了解中国了,于是接触了网络,同时才发现,在海外中文媒体甚至西方媒体中看到的新闻并不是全面的,我上网了,炒股了,泡女了……同时,我想,既然回到了大陆,应该有更丰富的创作素材,能够让我的小说更上一层楼,可是——
可是,我随即发现了问题,我面对了一个几千年未有之中国,在这块土地上,或者说,在这块第一次被互联网相对真实地反映出来的土地上,发生着千奇百怪的远远超过任何小说家能够想象的奇闻异事,而当山西黑窑洞的奴隶孩子暴光后,当我在网络上直视这些孩子的眼睛的时候,我几乎崩溃了,这些孩子眼中的天真和沧桑让我受不了,但更让我受不了几乎崩溃的却是:我那从小就有的要成为伟大小说家的梦想刹那间——彻底破灭了!
我曾经绞尽脑汁幻想出自认为超过了《悲惨世界》的凄惨故事,可是,我那些故事,如果和现实的中国相比,简直无异于歌功颂德!我崩溃,是我突然意识到,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任何自诩想象力丰富的小说家注定要成为笑柄。在目前的中国,除非你写奇幻小说,写第88个星球上的离奇故事,或者你每天去记录下这个地方发生的真实故事,否则,你的想象力永远无法超越在黑窑洞里儿童们那童稚的目光……
去年六月这个时候,我奋笔写下我2007年最牛的一篇时评《中国再也不需要小说了》,自那时起,决定封笔不写小说了。可是哥们姐们不乐意了,我就只好说忙。其实,我有自知自明啊,一篇小说要写几个月,如果我在现实中找到了原型,例如某件悲惨、或者离奇的事,等我加盐添醋地编出来了,抬头一看,却发现短短几个月里,现实世界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更悲惨,更离奇的故事推陈出新……
于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也经过哥们姐们的多方疏导,我决定以博客为阵地写时评,一,可以配合我的博士研究项目;二,可以把我小说中准备用那些惊险故事推而广之的理念化整为零,由小说的批发转为用博客零售……
于是在2007年6月后,我开始把业余写作的主要时间放在时评写作上,当然,由于没有经过训练,更没有一家国内像样的报纸杂志肯接受我为专栏作家,所以说是写时评,其实只是杨氏日记而已。而且,大概因为没有篇幅限制,加上写小说讲故事啰嗦惯了,我的时评文章都偏长,结果——
前两天北京一个女编辑给我打电话,杨老师,我常常看你的时评……
那女编辑声音很好听,我又听她说“常常看”,简直是心花怒放啊,于是咳嗽一声想谦虚一两句,可是,她接下来的话却打断了我:……只是我一篇也没有看完,太长了耶……
心都凉透了啊,各位。可是,说实话,一个人的写作风格是很难改变的,否则我就不是博客杨恒均了,就可能是堂堂正正的专栏作家了。不过令人欣慰的是,网络上总算出了一帮不畏艰难险阻,要挑战自我极限,据说每一次都能够坚持阅读完我的博客,他们成为我继续写下去的精神支柱。
可是,网络在提速,读者的阅读习惯也加速了,总体来讲,读者越来越没有耐心看长篇大论了(大家请注意,网络的发展趋势:从网络长篇小说到博客和时评,然后到微博客等等),我面临“失业”的困境……
写时评无非是要把事情说清楚,要让你的哥们姐们和你一样去思考,大家如果思考到一起去了,又可以去影响或者改变周围,可是,我做到了吗?不能说一点都没有做到,可效果又如何?听说有的读者晚上看我的文章弄得无法睡好,因太长时间对着电脑而把眼睛弄坏了的,有一个读者的老婆当面向我告状,希望我不要写那么长,弄得我心里很不安,也不好受……
我没有改变世界,倒把我读者弄成了一个一个近视眼和夜猫子——不行,我应该写短一点,再写短一点……于是我去阅读当今时评家的文章,不错,比我的容易读,可是,有些却觉得并没有说清楚,有些也不短……
怎么办呢?是因为没有说清楚,还是因为太长?不知道是我们这些写时评的作者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网民们越来越不耐烦读博客了,因为——因为横空出世,互联网上出现了历史上最牛的,也是最短小精悍的“时评”——
就在我们胡主席发出了“以人为本”,就在大家激动得要从新找到老百姓在历史上崭新的定位的时候,那位海事局长喊出了历史上最短的一句话时评:你们老百姓算个屁!
就在上访户弄得一些地方贪官们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位北大的教授发出了具有科学眼光的时评:老上访户99%有精神病!
……
还有迄今为止,不但比我所有的阐述党群关系,国家政权和人民关系、自由和民主等等加起来都更加牛逼的天下第一的“时评”——那是河南郑州规划局一位副局长逯军质问记者的话:
你是准备替党说话,还是准备替老百姓说话!
这一句话让记者目瞪口呆,也让后来听到的所有的党员干部和老百姓们目瞪口呆,当然也让我杨恒均目瞪口呆……虽然大家最后都回过神来,可是回过神来的我却比任何人都多了一份伤心,一份灰心,一份绝望、一份悲哀……你们到底还让不让人活啊?
我写小说,你们用事实把我弄得想象力枯竭,可等我改弦易帜地写了一百多万字的时评, 你们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用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深刻得不能再深刻的一句话,点明了我用一百多万字想说清楚可至今没有说清楚的,想激起大家思考却大家都不肯思考,想让大家激动可大家就是不动的……我一个四十多岁才拿到博士的中年人啊,写那么多G8 时评,你以为我不累吗?你忍心竟然让一位小小的估计大学文凭都很山寨的副局长站出来,竟然只用那么弱弱的一句,一句啊,竟然让我痛不欲生……
你们,到底还让不让人我活啊,只要有你们在,我这种时评作者真是多余的,你们,怎么会那麽有才?一句话,抵得上我一百万字啊;你们,才是当之无愧的时评家啊!
——是你们,用言简意赅的“时评”启蒙着民众;是你们,在引导他们思考、思索和探索……是你们,用发自肺腑的一句话的“时评”,在老百姓奔向光明之路上,挥舞着前进的航标……
杨恒均 2009-6-20 沉重纪念《中国再也不需要小说了》问世两周年,暨沉痛悼念一个伟大的小说家封笔两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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