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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老齐《不抗战,中华民族永远是劣等民族》,一直在思索他这段话:
“一个对异族入侵不抵抗就退让甚至投降的民族,是无法被人正视的。这对国民情感、民族自豪感都是巨大的伤害,也将使中国永远遭受歧视。不仅国民,而且华裔华侨将永远都活在屈辱之中。这种持久的无法补偿的伤害将造成一个永远自卑、心理病态的民族。
今天的中国尽管离文明还很远,但这个差距有望缩小。可是,外战耻辱除了战争之外,是永远无法被其他方式所能刷洗掉的。”
这话好像没什么问题,记得聂华苓曾经说,华人在海外受尊重,始于韩战,中国第一次向全世界证明它能与美国打个平手,云云。不过细想之后,仍觉得似乎无法通过“验算”。
这不是否认华人曾有过被人歧视的辛酸史。如所周知,华人当年在海外确实备受歧视。据许多过来人的回忆,当时欧美人初识中国人,为了避免冒犯对方,都猜对方是日本人,盖若是误把日本人猜为中国人,他就要跳到云天外,认为受到了极大侮辱。于是欧美人为了避免无意间冒犯人,便猜测对方是日本人,这样比较安全些,即使猜错了,那也相当于“农转非”——把对方提了一级,对方应该受宠若惊才是。据说,吉鸿昌当年在欧洲被人这么问多了,便在衣服上钉上一块英文写的说明书:“我是中国人”,以显示他的铮铮铁骨与拳拳爱国之心。
有趣的是,我初到国外时也有过这种遭遇。一次参加派对,去早了些。主人把我引入客厅后,向我介绍了两位女客,自己道过歉后,便钻进厨房张罗去了。两位女客和蔼可亲,试图和我进行“小谈话”(small talk),以“打破坚冰”(break the ice)。那当然只能从“今天天气哈哈哈”开始,逐渐涉及到彼此国家的风俗人情等等。俩女士“贵国”“本国”讲了半天,我一一答应,满足她们的好奇心。不料说了半天,我渐渐觉得不对:她们怎么老是盛赞日本的汽车家电怎么怎么好,日本人工作一定很认真,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于是这才恍悟,对方把我当成日本人了。我这人性子很直,当即便单刀直入,澄清误会,说:“但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啊!”
对方恭维“贵国”的小谈话就此被我的并州快剪刀一刀剪断,谈话戛然而止。两位女士满面飞红,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幸亏这时又来了客人,于是她们趁乱撤往客厅的角落,再没参加聊天。直到派对结束,我都没再和她们说过话。
那阵子我满脑子是国内宣传,心里气鼓鼓的,暗骂:NND,什么东西!原来以为我是日本人,那个客气,及至听说我是中国人,顿时翻脸不认人,白人咋就那么势利?
要到许久以后,我才知道这其实是自卑情结,西方称为“少数民族综合征”者。那俩女士之所以就此不理我,乃是因为自觉大大地出了丑,extremely embarrassed。以西方的标准来说,弄错了人家的国籍,跟人家牛头不对马嘴地扯上半天,确实是很不礼貌的事。因而人家觉得无颜对我,只好躲开,哪是什么种族歧视!
其实那阵子普通的西方人除了中国与日本是两个国家外,还真对东方没什么知识,哪有什么厚此薄彼、看得起日本、看不起中国的神话?有点教育的人还恰好相反,尊重中国远远超过了日本。那是因为他们恍惚听说中国是个文明古国,创造了灿烂的文化,而日本人不过是从西方那儿学去了点皮毛,做得一手好汽车,好家电,好相机而已。这种成就可不能与中国文明相比。
所以,西方对中国的尊敬,恐怕是对另一种文明的尊敬,并不是因为中国财大气粗,好像也跟中国能否勇猛抵抗外敌没有直接关系。
要论这个,中国人再吹也吹不过阿富汗人和越南人吧?最先是大英殖民者,后来是苏联人,现在是美国人,都在阿富汗吃足了苦头。越南人更厉害,生生把第一超级大国赶出了本国,使得牛气十足的老美几乎全民自信心崩溃,直到海湾战争大获全胜,才把那碎成片片的“can do”自信拾掇起来。虽然越南打的是代理战争,有中苏两国做坚强后盾,而且老美和日本人完全不同,特别在乎伤亡,所以禁不住长期消耗战,但我看国人若处类似境地,未必能办得到安南人办的事。那么,是不是老阿和老越在海外享受的尊严要超过中国人啊?
反过来,法国人抵抗了六星期便投降了,而且此后多年内都没有什么地下抵抗运动,连他们统治过的越南人都不如。那又怎么样?不是照样混进“战胜国”的行列,成了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么?当时的国际社会,到底是对苦战八年宁死不屈的中国人尊敬得多些,还是对一败即降的法兰西更尊敬些?这种不公平的待遇是怎样造成的?为什么丘吉尔胆敢抱怨中国军队不打日本人,却从来不敢对与纳粹精诚合作、互相提携的法国人放个屁?除了白人的种族歧视心理以及文明认同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因素?
那位说了,这正好说明财大气粗的重要性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便是富人孙。人家看不起中国,当然是因为中国太穷。所以,若是穷鬼,即使是剽悍善战、宁折不弯的阿富汗和越南勇士,也得不到富鬼的尊敬,而法国人虽然怯懦贪色,毕竟是富人俱乐部的一员,因此当然能在战后冒充战胜国,大模大样地去占领德国和奥地利,还从来无人敢说半个不字,当面告诉他们不配。
我看这似乎就是国人对民族尊严的理解,它的要点是:
1)国家和人民都有很多很多的钱,让全世界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2)国家有强大的武力,能让全世界都索索发抖。
3)基于以上“综合国力”,能任意制定游戏规则,让其他国家照中国人定下的调子乖乖起舞。
这似乎就是过往一个世纪以来先贤们和先烈们梦寐以求的“大国崛起”梦吧?据说,只有在中共治下,国人才初步(或基本,待考)实现了这强国梦,由此产生了我党统治的合法性——“历史选择了中共,人民选择了中共”,brabrabra……(插科:NND,怎么成了女人的小背心了?)
然而,您该怎么解释达赖现象?一个无权无势无财无力的老和尚,竟然风靡了全世界,让权很多势很大钱很多力很足的中国政府一筹莫展?所谓“美帝肢解中国的大阴谋”云云,说白了是对全世界人民的侮辱。任何一个海外赤佬都该知道,西方的达赖粉丝多如恒河沙数,绝大多数人对政治毫无兴趣,而且有不少人还很讨厌美国,莫非这些人都拿了CIA的津贴?全世界媒体又是怎么被老美收买过去的?为何一边倒地站在达赖一边,异口同声谴责财大气粗的中国?咱们又为何不去收买人家?若说是种族歧视,达赖似乎也不是白人吧?
再说CNN那档子事吧。没错,中国政府以及全球华人的强烈抗议,使得骂goons and thugs的CNN主播乃至CNN公司都道了歉。那又便如何?人家道了歉,心里就从此充满了对中国乃至中国人的无限崇拜无限热爱无限敬仰无限忠诚了么?更何况这种事,当年的东亚病夫旧中国也能做到:黄埔公园的“华人与狗”的招牌不也是因为国人抗议取下来了么(注:“华人与狗”事乃是误会,请参考我的旧作)?
总而言之,国人折腾了一个多世纪,似乎只看见了有形的东西,那就是钱串子与枪杆子,却至今不知道这俩东西顶多只能让人家敢怒不敢言,似乎并不能买来尊敬,达赖现象就是最鲜活的证明,可惜许多国人至今看不到它的涵义,说起来真是让人伤心。
吾人有所不知,种族歧视观念,文明优越感等等,西方中心论等等,确实至今残存于西方,并未彻底消灭,它们对鬼子看东方的态度也肯定会有一定影响,这不容否认。然而吾人须知,光靠这些并不能解释一切。中国乃至中国人让人看不起,在很大程度上是自找的,并非钱串子和枪杆子可以逆转。
须知种族歧视、文明优越感等等,在欧洲并非古已有之,乃是“有比较才有鉴别”,生生给比出来的。想当初18世纪时西方曾有所谓中国热,文化界用一种浪漫情怀想象遥远的中国,将它看成了乌托邦一类。那时人家可既没有文明优越感,也没有什么种族歧视,起码不是对中国人的。
后来海禁初开,洋人万里而来,窥见了理想国的真实模样,顿时恶心得要吐出来。此后咱们把龟孙子兵法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出来,诸如傲慢不逊,把人家当成藩属,签订了的条约有本事翻脸不认账,策划截杀人家赴京使团,抓捕和谈代表作为人质,折磨致死,最后甚至纵容暴民杀人放火,袭击教堂,乃至派兵会同暴民攻打享受外交豁免权的万国使团……这一系列烂事干出来,对方便个个是活佛下凡,要人家尊重,也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更何况还有人家见所未见的腐恶暴政。人类既是一类,当然人性就是共同的,讨厌什么,喜欢什么,尊敬什么,必然有相通之处。人性再怎么变异,喜欢干净、讨厌肮脏大约是共同心理。即使是我当年见过的一生洗三次澡、身上油泥浑如穿山甲的农民老二哥,也并不喜欢在烂泥中打滚,赤脚下田后总是会洗脚后才穿鞋,遑论上床。
字面上的干净与肮脏如此,引申意义上的干净与肮脏也如此。大凡正常人,都只会喜欢诚实、善良、彬彬有礼、讲理的人,绝无可能喜欢诡诈、邪恶、粗鲁无礼、蛮横不讲理的痞子。当年鬼子看见中国那种土匪式官府动辄使用刑具鱼肉良民,再看看官场上下其手,贿赂公行,还怎么可能对这种野蛮政府乃至容许这些野蛮烂事发生的国民有什么敬意?
国共两党昙花一现的“达赖现象”就最能说明这一点。其实达赖现象并不自今日始,国共两党都曾在美国人心目中短暂地风光过几天。抗战爆发前后,美国有良心的记者们(力薄儒?)一直很同情中国。待到珍珠港事变爆发,宋美龄先生访美,在国会发表演说,彻底俘获了美国朝野的心。当时美国人痛恨日本人的横暴与不讲信义,反衬出了奋起抗暴的中国人的英勇悲壮。可派到中国来的外交官员、军人、记者等等目睹国府种种烂污腐败,免不得要幻灭,反过来从原来的蒋粉丝变成了他的激烈反对者。
这其间白修德(Theodore H White)的心路历程最有代表性。抗战期间,此公是《时代周刊》的特聘记者。他原是非常同情中国抗战,在发回去的报道中一直歌颂中国人民的英勇抵抗,呼吁美国人民支援中国,对蒋委员长也颇有好感。可惜1943年河南发生特大旱灾,他躲过国府的阻拦和新闻检查,深入现场调查,发回一系列报道,说难民已逾三百万,而国民政府无所作为。到后来他的好恶完全颠倒了,回国后与人合著了《中国惊雷》(Thunder Out of China),在其中预言:
“In Asia there are a billion people who are tired of the world as it is; they live such terrible bondage that they have nothing to lose but their chains.... Less than a thousand years ago Europe lived this way; then Europe revolted... The people of Asia are going through the same process.”
在不同程度上,史迪威、谢伟思、戴维斯等派往中国的军人和外交官也经历了白修德的心路历程。这伙烂人最后在美国朝野形成了强大的“憎蒋势力”,极大地影响了美国的对华政策,导致马歇尔战后来华搅S,杜鲁门总统最终决定抛弃国府,让老蒋逃到台湾后还愤愤不平。
与此同时,美国人却发现了延安那纯洁的革命圣地,史迪威、谢伟思、戴维斯、卡尔逊乃至著名的“狄克西使团”都无一例外地爱上了中共,盖它是蒋介石政府的反面,处处迎合了美国人的价值观:相对于重庆的贪腐,延安无比的清廉;相对于重庆的醉生梦死,延安朝气蓬勃,艰苦奋斗;相对于蒋介石的独裁,中共根据地实行了“民主普选”……人家当然要爱上中共,讨厌国府,坚决主张美援也应该给中共,以致毛周曾因此动心,想访问美国乞援,浑没想到伟大领袖毛主席后来要发掷地有声的大言状语:“嗟来之食,吃下去肚子要痛的。”
这就是人性的正常反应:喜洁而厌脏,说是“普世价值观”也未尝不可。中共之所以曾备受美国人的青睐,乃是因为它巧妙地迎合了这种喜洁厌脏心理,使得老美在看够了国府不可耐受的龌龊时眼睛一亮,以为看见了清新干净的纯洁气象,当然要害单相思。
连白吃都该看出来,这种心理再自然不过,并无什么大阴谋在内,更不是种族歧视可以解释的。若是吾人明白了这简单常识,则不难看出,除了真伪有别外,老美乃至全世界人民对今日中共与达赖的不同态度,恰如当年老美对国共两党的不同态度一般,都是喜洁厌脏的正常心理反应。
说来可悲的是,一个半世纪过去了,国人似乎始终不明白这简单人性反应,始终以为尊严是可以用金钱与实力挣来的,始终不明白人家为什么不尊重我们,于是钱越来越多,枪杆子越来越硬,政府乃至国民却越来越腐恶溃烂,离开尊严也就越来越遥远。
更不幸的是,政府还在推波助澜。前段外交部某官员(部长?记不得了)竟然出来为国民的野蛮风俗诸如在公众场合大呼小叫、随地吐痰等等助威喝彩,说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独特文化习惯,未便厚此薄彼,以西方为尺度妄作裁判,云云。这便是说,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国人都不但将以作野蛮人为荣,而且指望“用自己的世界观去改造世界”。
窃以为,法国总统说的那句话值得全体国人深长思之,中国若是不能进步到能出口先进价值观,它就永远不能算是个大国,也永远无望实现那一个半世纪的“崛起梦”,赢得文明世界出自内心的真诚敬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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