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风筝的唐僧： PX僵局解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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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类： 冬雷

    关于PX，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写过多少文章了，这些文章无一例外的都被彻底删除了，即便在我的博客只有几百点击量，至少有一半还是我家人和我自己贡献的时候。这一篇希望能活下来。



    PX变成中国最敏感的英文字母始于2007年的厦门。那一年厦门市政府准备在厦门市海沧生活区附近上马一套年产值800亿元的PX项目，据说可以借此一举扭转厦门市常年排在计划单列市GDP倒数第一的窘境。但是在全厦门学界和环保界的共同推动下，厦门人民决定自发发起“散步”行动，向市政府请愿，拒绝PX项目入驻。



    当时厦门市政府为了阻止民众上街也是做了相当的准备的。比如在散步日前的一周，关闭了厦门市百姓参与最活跃的网上论坛，设立敏感词屏蔽了厦门全市的短信，散步日当天正值六一儿童节，又是个周末，厦门市政府宣布中小学生不放假照常上课，公务员照常上班，并且威胁公务员当天不许上街，否则就如何如何。而作为厦门最有文化的地方，厦门大学也很配合的在当天封校了。



    当然，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散步正常的进行，平和、有序而坚定。最后时任省委书记的批示：“项目是个好项目，只要留在福建就行，不一定非要建在厦门。”厦门PX项目正式下马。



    这大概是49年以来，中国大陆的民众第一次和政府有不同意见时，让政府从了自己。很多人把厦门人的胜利归因于官民平和、理性的良性互动。还有很多人从这件事看到了中国的未来，认为厦门人为中国的民间运动树立了一个榜样，只要中国的老百姓都像厦门市民一样积极而又平和的参与政治，最终就可以感动政府、倒逼政府，最终走向公民社会的。



    后来，我的一个好朋友采访了在这次事件中参与很深的一位厦大教授，教授对这次事件的总结是：“厦门PX事件，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区、在特殊的条件下的一次特殊情况，在中国不具有普遍性，厦门PX事件的经验，也不可能在其他地方复制。”



    不得不说，教授的论断是极为精准的。



    在之后的几年里，中国每一地要建PX，都会遇到民众激烈的反对。恐怕连官方都没想到，一向不爱关心政府做事，温顺又胆小的中国市民，怎么一遇到PX，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勇猛无比的反对，甚至不达目的不罢休。其实中国的百姓们未必真的了解PX究竟是什么，有多大的毒性，但是厦门那次的事情影响太大了，大家都愿意相信：“如果PX真的没事，为啥厦门人会去上街反对？为啥厦门不要的东西，我们就得要？”当年漳州古雷半岛的村民为了反对PX，直接就喊出了“难道厦门人是人，我们就不是人？”



    可是，事实证明，厦门的经验真的不可复制。在漳州、在宁波、在大连、在昆明、在成都、以及如今的在茂名，每一次的民众抗议，最后都以暴力冲突收场，甚至在有些地方，百姓流了血也无法改变PX照建不误的事实。

  

    所以，在今天的中国，PX项目，甚至所有的石化项目，都是社会的死结，无解之局。



    有人说，民众是被误导了、煽动了。民众应该相信科学，科学表明，PX项目低毒、没什么污染，在新加坡、在荷兰，PX项目都是建在居民区的。



    是的，那是科学，但那也是在新加坡和荷兰。在中国，相信科学是不那么靠谱的。原因很简单，中国的国情不同。



    比如说，在很多国家，自来水管里的水是可以直接喝的，但是在中国，我们从小被教育“不能喝‘生水’”；比如在伦敦每天室外运动一小时，是可以延年益寿的，可是在北京，这就成了“早死早超生”；再比如，科学表明，喝牛奶是对人身体有好处的，可是在我国……当很多在世界各国都科学表明无毒无害的东西，在我国都变成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时候，当中石油中石化这样的企业的排污标准都无法达到他们自己承诺的水平的时候，你就该知道在我国科学和现实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所以，我国特殊的国情决定了，科学必须置于政治之下。忽略我国的政治现实，而一味的单纯讲科学，是一种脱离实际的书呆子行为。这里我想特别提醒一些想要趁机显摆自己懂点科学知识的同学，PX有没有毒，该不该建的问题，不应是理工宅秀专业的舞台。如果一个地方没有严格而公正的监管，政府也不需要为民众负责，那么这个地方就不会有任何纯粹的科学问题，任何问题都首先会是个政治问题。



    中国人并不傻，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物种，很多人即便之前从没在国外生活过，刚一来到国外，也敢像外国人一样喝牛奶，喝生水。因此政府也不要怪民众不相信科学了。信任是一件件小事积累起来的，平日里已经让民众没什么可以相信的了，关键时刻你让他相信科学，他如何敢信？如果有一天政府能让民众在中国像在国外一样放心的喝奶，放心的呼吸，民众自然就相信科学了。那时候，你就算把化工厂放在他家门口，他也不会担心自己会亡族灭种。



    在这种官民的紧张对峙下，还有一个问题值得思考，那就是究竟谁能代表普遍民意？在上街示威的群众看来，政府是代表不了民意的。而在政府看来，那一部分上街的民众恐怕也没有资格代表全体民众发声。所以，当我们说政府的决策应该听从大多数人的意见时，我们却发现，我们找不到谁能够代表大多数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大多数人的意见。



    在正常国家里，这时候本该是议会发挥作用的时候，民众一人一票选出来的议会自然可以代表全体民众，那么议会对此问题的表决结果，也就合理的代表了大多数民众的意见。可是在我国，本该沟通官民，调和缓冲矛盾的议会却是真空地带。每当出现这种争议，我们的人大代表都统统不见了踪影。没有代表，也没有议会，民众这时候就只能亲自上阵了。



    长期以来，我国民众对于日常政治生活严重的参与缺失，人大代表沦为一种荣誉身份，使得我国的民众陷入了两种极端的状态——要么是对自己不了解或没有直接影响的事情漠不关心，毫无参与的热情，让政府所欲为，要么是当政府直接侵犯到自己的核心利益时，民众会骤然涌上街头，激烈的参与政治，对政府完全丧失了信任。



    这个时候，才呼吁民众要“相信政府”已经为时已晚了。



    有果必有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面对一次次关于PX产生的僵局，政府若想真正化解，应该放慢发展的脚步，抽出精力回过头来做以下两件事：一是做一些基础工作，在民众心中埋下信任的种子，有朝一日能够做到相信科学、相信政府；二是做一些制度改革，当日后民众再有对政府行为不满时，可以有代表替他们表达，可以有场所得出真实的、普遍的民意，而不是每次都只有当民众堵到门口了，政府才知道什么是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