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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24孙旭阳
2010年底,我到云南昆明采访一起蹊跷的经济案件。1996年,呈贡县一家轧钢厂以该县域内一张5000亩荒集体山使用证做抵押,向昆明一家公司借款1250万元。2004年,该轧钢厂无力偿还借款,就被该公司告上法庭,要求执行其抵押物。然而,在官司纠缠数年之后,2009年最后一天,呈贡县政府在昆明日报上发布公告,撤销原银乐轧钢厂的《集体荒山土地使用证》。
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告诉我,此案幕后的推手正是时任昆明市委书记仇和。为了争夺这块土地,连昆明市纪委和检察院都出动了。我采访的时候,争议地块上正新建螺蛳湾国际商贸城加工基地,负责招商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这是政府重点项目,尽管手续还不全,但投资可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项目的开发商,正是被指与仇和关系密切的中豪置业。当时昆明房地产界有一句话,只要中豪看中的地,就没有拿不到的。自从2007年底,仇和任昆明市委书记之后,江浙一带很多商人也都来到彩云之南的这块热土找机会。其中玄妙,你懂的。
投诉人很清楚,螺蛳湾国际商贸城是仇和力推的项目,为此他出动大量警力,震惊全国也在所不惜。在权力洪流之下,他那张被撤销的荒山土地证实难挽救。最后,在我报道之后,该案依旧不了了之。
在我从呈贡返回昆明市区之后,投诉人的一位朋友找到我,向我讲述他家房子被强拆的经历。这位先生在澳大利亚上班,拥有该国的绿卡。在昆明官场,他还算有点关系。但在房屋被强拆之后,他发现根本无处求告。他想召开记者发布会控诉,可谁会感兴趣呢?
他曾想到一个主意,当众烧毁澳大利亚绿卡,宣布留在国内与强拆者死磕,或许网民们还会感点兴趣?不过,在咨询了澳洲的朋友之后,他放弃这个念头。因为他这样做,极有可能被澳洲海关和移民部门列入黑名单,终身不得再入境。
他很快知道我这个记者也帮不了他了。我们在咖啡厅里坐了半天,他叹了一口气,“仇和这样满城乱拆,就没人能管管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他打了一个电话,预订了回澳洲的机票。
今年3月15日,仇和落马的消息传来,我又想起了上述两个投诉者。4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维权进展如何,按常理肯定不容乐观。
无论仇和落马前还是落马后,这样的故事都没多少人关注。这不能简单归咎于公众的麻木和惰性,客观来看,如果我们从人生中抽离快乐和满足,只留下悲愤和抗争,可能比遭遇强拆更加残酷。古语说得好,“俟河之清,人寿几何?”
那么,在仇和落马之前,他在媒体中的形象,是否因为这些被强拆强占者而减损呢?或许有,我见到的却很少。长期以来,地方党政领导推动的拆旧建新,大拆大建运动,往往都会被媒体解释为发展模式的误区,个人领导风格的偏差。甚至,他们还会被视作GDP考核体系下的受害者,为了政绩仕途不而已而为之。
再以仇和为例,从他在江苏宿迁发迹出名起,十几年来,媒体寄予他的善意和美好想象,不能说不多。他1996年担任沭阳县委书记,正是中国市场化媒体兴起之时。他的所谓“地方新政”,无疑迎合了中国媒体人和知识界在新旧世纪之交,对新变革的渴求和乐观。在因循低效成为痼疾的官场,他越不按常理出牌,就越被视作有个性有魄力。
这显然存在这种伦理和认识上的双重盲区。对官员过于宽容,过于善意解读,就难免会忽视了在他们的铁腕之下,失所失业、有苦难言的升斗小民。权力缺乏监督所导致的问题,被寄望于以更不受监督的“个性官员”来纠偏,后果可想而知。
中纪委查处仇和,网上网下纷纷叫好,身败名裂,也是他应得的报应。除了仇和,那些有“满城挖”、“一指没”等名号的官员,不知午夜扪心,可否有所自警。我很反感“对官员不能苛责”的说法,原因很简单,与丧失原则的宽容比,苛责官员不会造成任何现实性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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