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伟江：七伤拳

bridged

2016-07-02 斯伟江 法耀星空


作者：斯伟江 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来源：共识网


　七伤

　　贵阳小河的第一次庭审，本地法庭遭遇一群外地律师，典型街头遭遇战，板凳砖头，群殴一场，不可收拾，故调大内高手入黔。此次重审，官家攻势凌厉，武功号称七伤拳。

　　七伤拳：崆峒派传世武功，后来明教金毛狮王谢逊夺得《七伤拳谱》古抄本，终于练成。此拳法出拳时声势煊赫，一拳中有七股不同的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刚中有柔，或柔中有刚，或横出，或直送，或内缩，敌人抵挡不住这源源而来的劲力，便会深受内伤。谢逊曾以此拳击毙少林神僧空见大师。但这七伤拳倘由内力未臻化境的人来练，对自己便有极大伤害。人体内有阴阳二气、金木水火土五行，一练七伤，七者皆伤。所以所谓“七伤”，乃是先伤己，再伤人[1]。

　　如此凌厉武功，怎能现于贵阳小河法院？笔者百思不得其解，黎这种手上没鲜血，也没什么民愤的人，怎么会被强行嫁接几个街头打架的年青人，而被诉成黑社会，财产被冻结，倒是身外之物，惨的是举家男丁入狱，赛车手身体受残。个种事由，值得细究。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程序正义是保证实质正义的必然途径。没有程序正义，岳飞的莫须有罪名一样成立，父子冤死风波亭。本案中，程序违法累累。

　　一，打黑的专案组，并未在看守所审案，都是在自己的刑侦大队地下室，或13楼专门的审讯室，进行讯问，结果便是刑讯盛行。共有11种方法（见拙文《小河弯弯，向西流》）。

　　二，管辖完全违法，死不认错。贵阳中院一审判黎19年后，上诉到贵州省高院，被严格依法的高院发回重审。发回后，检察公安撤回起诉，又抓捕了40人，然后把案子诉到小河区检察院，指控的犯罪行为地都在开阳，依法应该是开阳县检察院诉到开阳法院，开阳法院或贵阳中院都可以把开阳中院的案子，移送到小河法院审理，但是，贵阳中院直接违法，跳过开阳法院，让小河法院审理。可笑的是，检察院诉到法院后，贵阳中院才下指定函，仿佛检察院未卜先知。

　　三，法庭上的被告人，如果没有律师的帮助，等于没有眼睛和耳朵，因为他们连什么是刑讯逼供概念都不懂。但是，在小河法院重新开庭之前，二十几个外地律师被解除委托，显然不是个别被告人的想法，而是有组织的行为，伴随外地律师的解除，十数人被取保候审。以自由换取不要外地律师，法律援助的前提是，之前没有律师，也请不起律师。本案显然不适合。

　　四，法律规定，给律师的出庭通知书，最迟要在开庭前三天送达[2]，在两高等定下开庭时间后，发现书面送达的时间不够了，就连夜打飞的（飞机）送，结果还是来不及。违法就违法，还是照常开庭。

　　五，有一良知的当地老律师，在法庭上受不了煎熬，对被告人说，我准备时间不足，希望你把我解除了。被告人表示同意解除，另外请律师。按照法律规定，法庭应当延期审理，给10天时间[3]。结果法庭也不延期，继续审理。

　　六，按照两高三部的司法解释，被告人有刑讯逼供线索的，就轮到公诉人举证证明，不存在这些刑讯逼供。结果，本案黎庆洪都有司法鉴定有伤，其他有人有伤痕，有人能说明刑讯人，地点，方式，如皮带抽等，结果，公诉人举证都是王顾走右而言他，对有伤的都无法解释，法庭一样说，不排除[4]。

　　七，法庭上，证人、鉴定人，涉嫌刑讯的警察、甚至同案犯警察都不肯对质。依靠刑讯得来的书面证据来审判定罪，当然是无往而不利。

　　八，案件也不公开审判，媒体召回，黑暗之中，为所欲为。公开审判只针对部分家私，不对社会公开。

　　九，同案打黑大队副大队长警察潘立新一面刑讯，一面索贿300万，被视为保护伞，但是，作为起诉指控共犯的保护伞，却秘密审判，不让同案其他被告律师参与审理，完全违法。

　　如此明目张胆违反法定正当程序，发生在两高公安部钦差大臣的眼皮底下；如此方式打击黑社会，无疑是重庆黑打之后，又一个打黑活标本，也暗示了重庆疯狂打黑肥沃的法制土壤。美国报纸说，其最高法院“手持燃烧着烈火的宝剑，守护着我们每一个人的权利”[5]。在我国最高法的指导下，当某些公安、检察滥用权力，侵犯私营企业主、下岗人员等普通百姓正当程序权利时，迫于制度设计，法院也手持燃烧的宝剑，身不由己地一起来配合忽略法定程序。

　　程序正义的目的，是为了让法庭更多地收集信息，让公诉人、被告、律师有效表达，让公众旁听观察是否公正，排除侵害人类尊严的非法证据，在决策时不偏不倚，分配正义。一个国家，如果没有正义的权威，只剩下赤裸裸的暴力，那么就是孟子说的暴政。其实，没有正当性权威的暴力，就是黑社会，才是国家要打击的目标。

　　拳

　　韦伯说国家的定义，是合法垄断暴力的一定地域。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拳，暴力，破空而来，摄人心魄，可以定纷止争，超越帮派，代表正义，分配正义。罗尔斯《正义论》开篇就讲：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德性。正像真理是思想体系的首要价在金庸武侠中，很少出现官家，名门正派其实是正义（国家）的代表。而在《倚天屠龙记》中出现，官方对帮会的警惕，既因为，集中很多拳头，本身就是一种集合的武力，国家需要垄断，也是因为扫平天下的，也有从社团起家，深知社团之潜力。因此，一切类似帮会，甚至不是帮会的，都要铲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上面的狐疑心态是一滴水，下面运动执行就是一条河，如此，在王朝末期，缺乏安全感时，杯弓蛇影，反应过度，反而加剧了社会和官方的矛盾。

　　秦始皇收天下之金，铸以金人十二。民间私藏兵器犯罪。在热兵器时代，刀剑已经蒙上灰尘。（这也是现代武侠电影的致命伤）。于是，不能有枪，私藏枪支犯法。固然有社会治安的考虑，但也有政权稳定的考虑。法治国家，允许结社，有的允许持枪，但不许滥用枪支暴力。拥有枪支的国家，似乎并无叛乱，因为政通人和。而收尽天下之金的秦朝，则二世而终，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可见，守在人心。其实，结社权，反而是让公民社会发育，社会有弹性不会溃败的良好政策，国家应该鼓励，培育，只要结社不以暴力危害社会。政府垄断暴力，但不应垄断结社。

　　谢逊之练七伤拳，是想复仇，其中师傅成昆的圈套，以拳（武力）报复社会。他的出路，是遇到了少林高僧空见，空见明明可以击毙谢逊，但是，以非暴力来对付暴力，以慈悲来化解仇恨。空见牺牲自己，短时未获成功，却点燃了谢逊人性中微弱的光芒，播下人性的种子。

　　政府垄断暴力，当然内力深厚，自认可练七伤权，伤己无碍，伤人威猛。法庭内，不讲程序道义，锤子声声，如坦克隆隆，一路推进，终将完成将黎案。七伤拳，声势煊赫，中者心碎，我经常在奇怪，这被打黑的56人，面对这黑打，以吏为师，出狱后难道就会甘心受残，而不会寻求私力救济？既然被定为黑社会，不会破罐子破摔，而成为谢逊？七伤对七伤，冤冤相报何时了？

　　官家不是谢逊，谢逊是妻子被强奸，儿子被杀等家仇深恨才愿意自残而残忍。小河模式，参与者中有不得已而为之者。上面看来，僵局已成。讲道义律法，首先得承认自己手下前面搞错了，人治社会，真正联系上下左右的，是人脉关系，交叉持股，盘根错节。每一条小河，最终都会流向中南海。是以难以认错，且，父权国度，面子大于天，何况，丢了面子，政治斗争中，就得动人了！于是，上面齿轮一动，下面连轴转，律师企图以法律程序抗衡，恰似唐吉可德大战风车，好在楚人老杨（金柱），是经常大战风车的怪侠。世人笑我太颠狂，他笑世人看不穿。大战风车之后，可以告诉后人，莫怪我，我们（律师）尽力了。

　　周泽律师说要不是看在小孩份上，欲撞死在小河法庭。TOO SIMPLE，SOMETIMES NAIVE。律师不是空见和尚，有家有小，不能牺牲自己。关键是，即便身死，也无法点燃火花，因为他们不是谢逊，体制不是人，是机器。机器要等到维修或者更新换代时才可以有所改进。

　　多年后，如本案中的年青人以后因为仇恨而变为谢逊，实乃人间悲剧。谢逊本是明教教徒，而明教的朱元璋最后扫平了鞑虏，建立了一个一样残酷的汉族政权。程序正义，是衡量一个国家是否为法治国家的标杆之一，也是一个国家走向文明的标识。一百年前，中国面临的宪政转型问题，结果是，无量头颅无量血，可怜购得假共和。改革开放三十年后，立法无数，全国人大宣布，社会主义法律体系已经建成，书面的法律要活在当下，需要执法机构的严格依程序执行。如步步为营，严格执法，法治前景，可堪期待。

　　今天，贵阳，在最高级的司法官员督战下，如仍不顾既定法律程序，以力服人，拳霸天下，将错就错，此模式月映万川，仇恨造就无数个谢逊，以暴易暴。恐怕以后的结局仍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待谢逊、朱元璋起，天街踏尽公卿骨。好不容易邓开创的卅年和平发展，将化为动荡年月。悲夫！法治梦想，枝上花开又卅年；颠沛流离，风痕雨点斑斓里，莫怜怪他，身世依旧似落花。

　　明教有歌：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怜我国人，忧患实多！怜我国人，忧患实多！


　　（小河模式之三：法律正当程序，成稿于贵阳，时阴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百度百科

　　[2]刑诉法第151条第（四）。

　　[3]最高法刑诉法司法解释第164，165条。

　　[4]最高法、最高检、公安部等非法证据排除司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