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轶君：利比亚遇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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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日报》转自路透社的报道
載港記者巴士利比亞遇襲

利比亞一批持械暴徒，昨日襲擊一輛載着香港鳳凰衞視和外國傳媒記者的巴士，幸一名士兵向天開槍，驅趕暴徒，記者才沒有受傷。
事發於中午，載着路透社、鳳凰衞視、英國廣播公司（ BBC）等外國記者的酒店穿梭巴士，從首都的黎波里一間酒店出發前往與突尼斯接壤的邊境，巴士駛經西部城鎮祖瓦拉一個油站時，當時大批汽車正排隊輪候入油，一批持刀和持槍的暴徒，突然包圍巴士，踢開車門衝上車。 BBC一名支援人員、一名利比亞政府人員和一名士兵出手抵抗，暴徒戳破車胎，士兵向天開槍才驅散暴徒。
事件中沒人受傷，卻反映了北約持續兩個月的空襲，國內出現嚴重燃油短缺，亦有民眾認為外國傳媒報道偏幫革命軍，遂將外國人當洩憤目標。
路透社

CNN的报道：

In western Libya, a government bus carrying three foreigners working for international media organizations -- Phoenix TV, BBC and Reuters -- was attacked by an angry mob in Zawiya. The journalists were on their way to the Tunisian border.

They escaped unharmed.

Yijun Zhou, a reporter for Hong Kong-based Phoenix TV, said an angry crowd of dozens surrounded the bus and a man with a knife slashed the tires of the bus, kicked in the doors and climbed aboard followed by five more men.

Reuters producer Guy Desmond, who was also on the bus, said at least two of the attackers had pistols and one had a knife.

They shouted at the journalists, demanding to know their nationalities and employers.The journalists were taken to a police station for two hours before they returned to Tripoli to get another bus back to the border.




21号（星期六）11点半左右，BBC、路透两名记者，还有我三人乘坐利比亚新闻部提供的巴士车，离开酒店去突尼斯边境。汽车开动，我们三人一路笑谈，美国有宗教团体宣称这天是“地球末日”。

半个多小时后，进入扎维耶前一个加油站，道路狭窄，交通堵塞。北约对利比亚实行海上禁运，成品油无法输入，这个世界第六大产油国的首都及周边地区“油荒”已久。油站门前，等待入油的汽车在北非烈日下绵延几公里。忽见一个老人家，推着自行车，在车流中迂回。我下意识摸出相机，刚举起，老人已经走出视线，就放下作罢。

一个穿红色体恤、八九岁的孩子，坐在一辆银色小轿车车顶，冲我挥手。通常中东孩子见到外国人都爱起哄，但这个孩子表情生冷，拿不准什么意思。只见他挥了几下手之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你死定了”。

巴士继续以厘米记速向前移动，忽然后侧大乱。一群男子冲到车门口，又踹又打，高声喊叫，但听不清楚说什么。小巴门很脆弱，几下冲击就开了，司机赶过去却来不及堵。四、五名男子蜂拥登车，与此同时，地上的人潮水般包围过来，那个八九岁的孩子，贴到车窗玻璃上，手指点我“她，她！”

我坐在巴士中间位置。路透社Guy Desmond坐在第一排靠左。据他回忆，上车的那几个人中，至少两个腰里别着手枪，一个持折叠水果刀。“哪来的外国人？”车上新闻部陪同紧着解释，“这些人是记者??”话音未落，持刀的那个“啪”扇了陪同一记耳光。转头恶狠狠地问：“你们是哪家媒体的？哪国人？”

“水果刀”黝黑，窄脸，说起话来一定要把胳膊伸出去挥舞，好像龙虾打架。他青筋暴露，唾沫横飞， 右拳敲在左手肘上：“萨科齐、奥巴马，XXXX（脏话）！” BBC的Garry Curtis紧挨门口，另一个“小年青”指着他：“跪下，跪下！法国人？你是法国人吗？”

万幸，车上是两个英国人，一个中国人（可怜的卡梅伦，参了半天战都没被利比亚人记住）。

吵闹间，又有三个持AK47的男子挤上车。三条枪在狭窄的车厢里磕磕碰碰。意外的是，他们挡在“水果刀”、“小年青”等和我们中间，伸胳膊劝架。

这一劝，“水果刀”越发来劲：“外国媒体都是骗子！这些人都是骗子！”

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利比亚国营电视台每晚清谈节目，主持人几乎总是重复这句话：“CNN、半岛台，统统是骗子！”这是为了“抵御”利比亚民众通过卫星收看境外电视，对局势产生不同官方口径的看法。利比亚网络不能上twitter，卫星电视倒是毫无禁忌。上星期，利比亚副外长卡伊姆组织记者恳谈，CNN苏丹女记者Noam气愤地把手机掷到卡伊姆眼前：“利比亚电信部门发短信到每一部移动电话，指责外国媒体、外国记者捏造事实、对利比亚不利，这样不是置我们于危险中吗？”卡伊姆当时承诺调查。

车上一个“小平头”伸过脑袋来喊：“卡扎菲！卡扎菲！”这个我熟，赶紧挥起拳头“表衷心”：“Allah,wa-Muaamar,wa-Libya Bess（只要真主、卡扎菲和利比亚）。” “小平头”由衷欣慰，拍拍另一个人，带着笑下车了。

我刚要松口气，“水果刀”指着我，目光冷冷：“你撒谎！为什么拍照？想造什么谣？手机还是相机拍的？”

借前排座椅靠背遮挡，我已经取出记忆卡，相机踢到座位下、巴士角落。“还没拍啊??”“那个小孩看见了！”“真的没拍??”“水果刀”忽然猛推了一下挡在我前面的“AK”，“XXXX，让开，让开??”他跨上座椅，要冲向我，还是被AK抱住。

地下人越围越多， 拍打车窗，摇晃巴士。 “AK”们相互递了个眼色，一个走到门外，朝天开枪。“啪啪啪啪”，人群四散，汽车向前移动。

“手机给我，”AK对我和Guy说。他穿着体恤衫，迷彩长裤，头发卷曲披肩，活像80年代摇滚歌手。“AK”们通常是附近检查站军人或民兵。害怕北约打击，平时不穿军装。缴了两部手机，他向“水果刀”晃了晃，意思是没人再拍,“既然不愿下车，一起去警察局吧。”

围观群众散去，车上只剩下“水果刀”、“小年青”、两个AK。“水果刀”气焰降下来，对“小年青”说，“我就知道，一有外国记者，准在策划什么阴谋，带他们去警察局！”

车子终于蹭到畅通路段，一踩油门，前轮“突突突”跳，这才发现，“水果刀”上车前，已经扎破了前轮。

从踢门上车，到去警察局，争执吵闹大概持续了15分钟。

之前传出过外国记者进利比亚警察局离奇失踪先例，下车难免有些忐忑。我跟长头发的AK说，“都是我的事，跟另外两个记者没关系，让他们走吧！”Guy和Garry拍拍我的肩，别傻了，一起进去。

“水果刀”、“小年青”先下了车，就再也没见到他们。我们三人被带到小屋里坐了一个多小时，没经任何审问，长头发再进来的时候，发还护照、手机，“你们可以走了”。都是他救了我们。

小巴居然没有配备用轮胎，酒店再派一辆车。车上的汽油居然不够走到边境，路上又加不到，只好先载我们回酒店，再寻第三辆车。

等待中，各媒体记者从新闻发布会回来，迎面撞到我们三个，早上分明一一拥抱告别，怎么又回来了？

平时在的黎波里城区，乃至中部荒漠，我们遇到的利比亚人大多友善，市中心也经常有年轻人乘政府陪同不备，偷偷向记者耳语心声。像这样报复记者，真是头一遭。

Guy向路透社汇报后，总部命令他当天不许再走，等待“重新评估风险”。同事蒋晓峰请摄影师录了我一段“口供”。Garry和我再次上路。

司机找到另一条路，垂直方向绕开加油站。眺望过去，小汽车排成的银色长蛇还在太阳下、沙漠尘土中闪光，绝望、羞辱、愤怒仍在那里燃烧。路上见到另一个加油站，有人挥舞着棒球棍大小的木棒，维持油站秩序。

北约说这场战争是为了”自由民主“，保护平民免受卡扎菲侵害。而几十年来，卡扎菲把国际孤立描绘为“外来压迫”，北约空袭等同于一百年前意大利殖民入侵。

无论卡扎菲一个人如何下场，他的民众将如何接受转变？有人说，最拥护首领的，也会在首领下台后，第一个站出来咒骂。无论如何，卡扎菲一旦出现意外，首都地区社会骚乱恐怕难免（2月谣传卡扎菲离开利比亚的时候，已经出现打砸抢）。利比亚反对派在和平示威（不带武器）刚开始时，把自己的行动称为“呼唤理性”，理性的回归，也许才是一个社会平稳转身的良好开端。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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