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沙龙：围猎韩寒，谁胜谁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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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寒这个事情我从一开始就关注了。这倒不是因为我多关注韩寒，而是因为我凑巧在微博上关注了麦田。麦田和我都在天涯呆过，虽没有什么交清但好歹有点脸熟吧，微博上也就互相加了关注，因此他一质疑韩寒，我就看到了。当时他说云山雾罩，颇有引而不发之意。我回复说你列举的证据不充分。他回复说他有“铁证”，要看情形再发表。我也不知道看什么“情形”。后来情形可能合适了，他就发了铁证，也就是那篇《人造韩寒》。

这篇文章让我极度厌恶。我实在没想到，一个平时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这种文章我以前也见过，那是在看文革资料汇编的时候。

必须得说一句：麦田当时的指责，跟现在方舟子的指责不是一回事。方舟子现在主要指责三重门是韩均仁代笔写的。而麦田当时说的韩寒的博客是路金波的团队写的。他的所谓铁证主要有两个，一个是韩寒博客在2008年文风变化了，以前谈生活的多，08年之后谈时事的多，他还算出了比例。第二个铁证是韩寒经常在赛车期间发博客。麦田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大赛在即，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进入比赛状态的韩寒怎么可能不顾比赛，不顾车队同伴，而坐在电脑旁收集信息、进行思考、最后好整以暇写出1200多字的时政博客长文？！”

麦田就说了：”偶像倒了下去，真相浮出水面。”“我对韩氏父子充满同情”“一出双簧闹剧”“难道不一目了然吗？！“等等等等。

这些事情难道没有别的可能么？在我看来可能性有很多，比如08年后韩寒多谈时事，这可能是岁数大了以后对时事变得关心，也可能是发现时事博客更受关注于是往这个方向去写，等等等等。08年后找了一个代笔只是其中的一个可能性。赛车期间的博客也同样有各种可能，而且后来别人也做过解释，不管解释真假，至少在逻辑上是可以成立的。

既然你说的只是可能性的一种，你怎么能下这样的断言？又怎么能用这样的语言？私下里你可以跟朋友说：韩寒这小子08年之后肯定是找了代笔，才有那些博客，这是双簧闹剧！但是你在公共场合对一个人做正式的指控，怎么能够这样？这指控的不是一般的事情，而是一个人的职业声誉。这种事情不是网上普通的斗嘴，必须一份证据说一份话，而且靠如此薄弱的证据，就试图一个人的职业声誉，难道麦田就没想过自己可能错了？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一件事。我责备麦田之后。他忽然发微博，说我随意曝私聊。“铁证”这个说法是他私信里说的，我居然公布出来。我从来不会干这种事情，所以当时就觉得他肯定说错了，于是就到处翻微博，终于找出了证据，证明那是他在一个公开回复里说的话，不是私信。我贴出反驳证据后，麦田向我道歉。我转发了这个道歉后，他又回复说：你还转，真小心眼。你是不是要记十年啊？李海鹏说过麦田“平时知书达礼，遇事就特别特别垃圾”，真是信哉此言。这个事情的另一面是：我如果找不到这个证据，那就只能默认曝人私信了。而麦田也绝不会想到他记错的可能性。就算想到了也觉得这是小事。

人呐，唉。

韩寒到底有没有代笔？我不知道。我不是韩寒，也不是他家人，当然不知道。从文字感觉看，我相信他的博客和后期小说都是他本人写的。《三重门》我以前买过一本，老实说，糟糕的可怕，根本不适合成年人阅读。我读了大约三分之二，我相信那是年轻小孩写的。他父亲有没有润色，在我看来，这个可能性有，但目前罗列的证据尚无法证明。但这只是我的感觉，我也完全明白结果有可能是另外一种。方舟子他们列举了很多疑点，有些疑点是可以追问的，有些则荒谬地让人生气。比如一封信里落款是“儿：韩寒”，一封信里落款是：“儿：寒”。可疑；还有韩寒的回忆和韩均仁的回忆不吻合。“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能记错？可疑；这简直是可笑。我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以正儿八经地提出这些疑点。还有一些疑点凭我个人的经验，完全不是什么疑点，就像作者对作品不熟悉，作者不修改文章之类的。我就不多说了。

这不是质疑，这是围猎。哪怕在包围圈里的最终证明是个骗子，这个过程依旧是围猎。而我认为，我们是人，应该被质疑，只有狼才应该被围猎。

冯唐说，“韩寒在媒体公证下写一本小说证明自己”，这个说法本身很侮辱人且不说，，事实上，韩寒的长安乱明显比三重门好，1988明显比长安乱好，成长脉络是可见的，除非你认为他所有小说都是别人代笔，否则他已经证明自己现在的写作水平比《三重门》高。这当然无法证明《三重门》一定没有代笔，但却能证明用这种方法，韩寒无法洗清自己。

顺便说一句，冯唐说韩寒没有达到文学上的“金线”。这话是对的。我心目中也有一条文学金线。在我看来，刘震云达到了这条金线，而韩寒没有达到，当然，冯唐先生也没达到。但是如果不以这条金线为标准，以一般写手比如平庸如我者来衡量，冯唐和韩寒当然还都是不错的。但是这跟代笔与否确实没有关系。



我几次表达过我的想法：我目前相信韩寒没有代笔，但是我不熟悉他，不能确定他一定没有代笔（我就不理解很多人怎么能自我感觉这么良好，在别人清白与否上，能这么有把握有自信）。麦田嘲笑我说这是骑墙，立于不败之地，是东方不败。我觉得有些人没有心肝之处就在此。他们把这种事情当成一场胜败游戏。自己站一头，就要打败另一头。这不是红警，不是帝国时代，这是有关一个人职业声誉的事件。这里有的是真与假，而不是胜与败。

我从来没有押宝，我也从来没有把这当成一个押宝游戏。韩寒事件里，我没有胜败。哪怕韩寒有一天站在聚光灯下，说自己的每一个字都是别人写的，我也没有败，哪怕有一天方舟子站在媒体前，承认韩寒每一个字都是自己写的，我也没有胜。在有关一个人职业声誉的事件里，你我这些人怎么应该有胜败呢？

但我却有憎恶。不管最后的结果如果，或者不管最后有没有结果，我的憎恶都无法改变。我的憎恶是因为在事件之初，在一切刚刚拉开序幕的时候，就有某些人凭极少的几条材料就下断语，毁掉一个人的职业声誉。我的憎恶是因为某些人把这样的事情看成胜败游戏，全没想过自己会犯错，而且还把任何这么想的人，看做软弱。

一个畅销书作家到底有没有代笔，说到底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个事件的结果如何，其实并不重要，更何况它最终很可能没有结果。重要的是事件的过程。因为质疑韩寒，结果毁掉了他，这是合理的。因为要毁掉韩寒，所以质疑他，这里头就有了一种恶。到底是怎么样的呢？这种事情也许不好诛心，就只好留给你我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