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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口述: / 农民赵亮 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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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14-2009 08:58: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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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链接:http://www.my1510.cn/article.php?894cc7e841745b29



——我没有本事,我没有钱,我啥也没有

奶奶,刘氏,1922年出生。爷爷,发礼,大号子文,1928年出生。
在五十一年前,爷爷躺在柴禾铺上,看着五个年幼的孩子,说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明白的话,静静的离开他的家人和村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奶奶用她一直裹着的小脚一步步地往前走,泪水似乎成了她最容易得到的东西。我自己还年少的时候,每当夏夜来临,奶奶会自己扫净院子,铺上凉席,然后让我们几个孩子躺在上面,紧接着她就坐下,说不上两句话,她就开始用一贯的腔调讲述那似乎很遥远的经历,我们就用打闹来作为对她的回应,直到她累了,困了,我们才准备安静下来进入梦乡,做有关战争和英雄的梦。当我的目光开始注意到她时,她已经失去了讲述的欲望。几个孩子相继长大,她已过上了她做梦都没有梦到的生活,虽然没有牛奶和肉,但充足的粮食和夏季家种的蔬菜在她的心里已是最奢侈的体验,从她和别人的交谈中,可以看到她的满足写在脸上。2009年元月21日,我从外地回到家,坐在她的床边,在我不断引导她回忆的情况下,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和她的交谈进行了四五次,我很惊讶她八十八岁的高龄在时隔五十多年的情况下,还能如此迅速和清晰的说出当时发生的时间和细节。

赵亮:奶奶,你结婚时有多大?
奶奶:我十七来咱家来的。人家十三四岁时就被家里老人送走了。那时候日本人和败兵不论理。我自麦子刚发青就在地里睡,一直睡到割麦。下雨了, 我就跑到树底下避避雨,不下雨了,就跑到地里睡。
赵亮:什么是败兵?
奶奶:日本人打败的兵。
赵亮:就你自己在地里睡吗?
奶奶:哪能是我自己,姑娘媳妇多的很。
有一次,到该割麦的时候了,我爹说今天你就不要去地里了,天还不好,万一要是下雨,也没地方去。我刚睡下,败兵过来了。你知道有多少?铺天盖地的,兵不是都是走的可整齐嘛,这时候啥也不管了,乱哄哄的往西跑。我爹赶紧关上大门,把我塞到一个墙洞里,一夜里我让蝎子蛰了两次。我爹就在那墙洞外面来回的走。
赵亮:那时候败兵穿的是什么颜色衣服?
奶奶:灰色。
这大部队过去了,后面稀稀拉拉,七个,八个,五个,六个的都扛着枪,就咱这村的人当时抢好多枪。
赵亮:抢枪吗?
奶奶:那打败的兵,人又少。几个年轻人过去,掂着刀,说站住,把枪放下。人家吓的都给他作揖,磕头,撂下枪就跑了。
这不是乱吗?败兵过来不论理,日本人过来才不论理呢。我爹和我娘一商量,说把我送走吧,
我一听把我要送走,我就哭。俺家南边就是一个井,我说,你们反正不想要我了,也就不要害怕了,我去死就是了。我叔和我爹一个人掂一个铲子,就守在井边上,说,你来跳井,就打死你。你要是好声好气,听话,就好好的送你走。
赵亮:你不想来咱家吗?
奶奶:那时候能和这时候一样,敲锣打鼓送姑娘出嫁,我又没见过你爷是啥样的。媒人给你介绍个瞎子,你也没见过,介绍个瘸子,你也没见过。只要你爹愿意了,你就得过去。那天我奶奶送我过来时,你大爷和你三爷出去站岗了,你爷去当兵了,当时咱村是个保险寨。
赵亮:保险寨?是什么样的?
奶奶:四面都是城墙,城墙高的很,城墙外是河,有四个门,每个城门都有大炮,一个城门两个。咱村是个大寨,财主多,四面八方逃荒的人都来咱这儿。
我是五月十六来的,月亮出多高了,才到咱村南地,脚疼的难受。
赵亮:走着过来的?
奶奶:那可不走着来的,我这脚又是裹的小脚,走这十几里地,受不了啊。到咱村这城墙南边,敲敲城门,不让过去,又拐到东门,海狼的爹在那站岗,说,你去那儿?我奶奶就说去谁家谁家,是送闺女来的,说了半天。他去找人拿了钥匙,开了一个小门让我过去,到咱家天都黑了,一个人影都没有。
赵亮:当时你都没有给我爷这边说好?
奶奶:没有说,媒人说好,你想啥时侯送走就是啥时候送走。
赵亮:你来到这儿之后,俺爷啥时候回来的?
奶奶:我来到六天了,你爷都没有在家,那时候到处都是兵,苇子地里,麦子地里,坟林上都是兵。这去哪里找呢,但总得去找啊,家里边的人就出去找他,托了好多人,才把他找回来。你爷回来了,问事的人不让立马回家,先接受调查。
赵亮:为啥?
奶奶:恐怕你在外面做了敌人的探子,那时候你只要不老实,破坏咱村的寨,有头有脸的人天黑把你抓起来,找个没人的地方就把你给排了,十天一排。(排=枪杀)我能叫上名字的被排的都有十几个,不明的才多呢。你人正哭着,这嘴“哧”一声都给你划开了,满脸都是血。
赵亮:咱村的城墙什么时间拆的?
奶奶:那这早了,记不清了。
赵亮:谁拆的?
奶奶:是梦之队。
赵亮:梦之队是谁?
奶奶:谁知道,反正是兵,过来好多人,城墙,炮楼,庙都拆了。
赵亮:我爷回来后有出去了吗?
奶奶:没有。没再出去,上哪儿去,也没地方去。
赵亮:那我爷啥时候死的?
奶奶:我要是给你说啊,我心里都哆嗦成个,你爷是1958年11月14晚上死的,天一明就是十五。
赵亮:当时咱家能吃上什么东西?
奶奶:当时上级也没有粮食,你爷睡在那里不能动,都快饿死了,你老黑爷没有法子了,把麦秸垛掀开,一点一点的抖,看能不能抖出点粮食,结果啥也没有,饿三天了,哎呀,啥也没有。你爷死时连一小撮糁子也没有给我留。
你三奶奶不愿意,上队里去找,说快饿死他了,要埋他呢,你不能什么东西都不给俺。队长说,队里啥也没有。
当时小队里队长是心坠,毛利是会计,龙是书记。德奇是大队书记。我去队里找大队书记,书记让我说的没有办法了,他一直说没有门。我说,他要是病好了,就算了,如果他要是死了,我就带我这六口人死在咱队里的大门上。书记还说没有门。然后我就哭着爹娘回来了,上面有个马书记见我了,抓住我的手问我咋了,我说我连贫农都不算,我算吃农,家里小孩他爹快病死了。马书记到队里一说,最后给了我两块钱。我跑到咱村北边黄楼包了两剂汤药,碰见我妹妹,她是在队里给干部做饭的,到屋里偷给我两个馒头,我没有舍得吃,给你爷拿过来了。
赵亮:现在队里那些干部都还活着吗?
奶奶:小队里队长和会计都死了,这大队里书记德奇还活着,小队里书记龙早就死了,是你大奶奶气死的。
赵亮:我大奶奶怎么能气死书记?
奶奶:你大奶奶是妇联主任,当时清家时,在龙的嫂子家灶屋里发现埋着一捧豆子,你大奶奶把他告了,说是龙偷回家的,就在你聋二爷那个屋子里连着批斗龙几天几夜,恼死了。
你大奶奶那个人啊。
赵亮:后来队里给你点吃的吗?
奶奶:我的乖乖儿啊,你听我说,等了几天,我又去队里缠了,我得要个棺材去。
赵亮:那时我爷不是还没死吗?
奶奶:还没死,眼看着要毕,已经不中了。
赵亮:我爷死时,奶奶你多大年龄?
奶奶:你爷死时我36岁,我受的罪不能睁眼看。你爷临死时交待我三天三夜,说,你能把我这几个小孩养活不?我说,你放心吧,要是我饿死了,那是没有办法。饿不死我,我就要把这几个孩子养活呢。他说,我死后要变成鬼,你放心,我一辈子也不回家吓唬你。你不要害怕。
赵亮:我爷自己知道他快要死了吗?
奶奶:你爷吃不上喝不上,瘦的皮包骨头,咱那一片的人都熬死了,就他还熬的时侯长点,他也知道自己快死了。
赵亮:俺爷究竟得的啥病?
奶奶:没有啥大病,就是胸闷,咳嗽。
赵亮:发烧吗?
奶奶:不发烧。咱这一小片你知道饿死多少人啊。
赵亮:有多少人?
奶奶:孬,哑巴炳,拉梅,双喜他爷,尚他爹,留柱他爹,寨,胜,皮囊,这都是饿死的。
赵亮:都是多大年龄?
奶奶:和你爷差不多,三十多岁。
赵亮:我爷得病多长时间去世的?
奶奶:夏天就开始咳嗽,别人做个重活,他做个轻活,一年都没有吃过个饱饭,到冬天就死了。
赵亮:我爷死时我爸多大?
奶奶:你大伯十三,你大姑十六,你爸是四岁,你叔才一岁半。你大伯那时候刚去桑堌集上中学,咱一个村才考上两个学生,你大伯就上了两个月的中学,咱村的那个先修给我商量过多少回,想让你大伯去上学,他一说让你大伯去上学,我就哭。最后我跑到我哥那儿拿了六块钱,我走到路上,饿的没有法子,就去找那个臭麻种子吃。
你还有个小姑,才九岁,你爷死后三年,她十二就死了,得病之后一个顿时都没有撑到,我没有本事,我没有钱,我啥也没有。那时候队里没啥吃,都分伙了,一沟红薯,队里要五十斤红薯干,还得挑好的给,给罢队里你就剩个下杂。你小姑上午还给我刨半篮子红薯呢,
回到家你小姑说,娘,今天黑个你搂搂我吧,别搂俺兄弟了。我难受啊我就哭,我说好呗。我说,妮,你可别闹我了,你知道你娘的脚疼。然后我就把你小姑抱怀里,她说,娘,你可别哭了,我要是能长大,我疼你。我说,嗯,你千万别再闹我了,你不知道你娘是咋活的。我哪知道她能死。不一会,她抬起头,说,娘,我可不闹你了。就这样一会就没气了。就没有等到天黑啊。就这么快,晌午还好好的。
赵亮:那是啥病?
奶奶:出疹子,发烧烧死的。你小姑死那一天是十月初九。
赵亮:队里啥时间分的伙?
奶奶:58年那时候还是吃大锅饭,人饿的不能行,最后队里啥吃的也没有了,干部贪污,地里也不收粮食,再不分伙,人都快饿死完了,上级一看饿死那么多人,才分伙。
赵亮:咱家分点啥?
奶奶:啥也没有,各人想各人的法子,干部还能分点,一般社员啥也没有,你大伯在南边河坑里捞一个锅叉子,咱家就用那一个锅叉子做饭。
赵亮:大锅饭时,小孩可以吃饱吗?
奶奶:你爸和你叔一回就给一点馍,重劳力才给两个馍。当时你叔还不到三岁,两个小孩整天饿的哇哇的哭。
赵亮:那怎么办?
奶奶:哪有啥法子呢。……………………………………
赵亮:当时我爷的兄弟就没有帮助你点?
奶奶:没有你爷了,谁能看起咱家啊。你三奶奶那个人口快,心眼不孬,她说,孩子快饿死了,人家都能沾点面气。能弄一把粮食也不能让这几个孩子这样活活饿死了。我一个妇女家,连点麸子毛也沾不上。
饿的实在没有办法了,那时候队里边有一个粮食仓库,正下着雪,你三奶奶说,我给你一块偷点去。她就站在去生产队那个胡同口上给我看着人,她说,没有人来,我就过会“吭”一声,要有人来我就说话,你小心点。我就摸着进去了,摸一圈子,都摸过一遍了,啥也也没有。最后摸到一个墙角里,摸到一堆糠。那糠做不成个面团,不能吃,我就又偷偷摸摸到磨上去磨,磨完了,我到磨底上一摸,我的娘啊,摸到一捧谷糁子,不知道谁放哪儿的,我就赶紧脱掉我的褂子把它抱起来,跑回家,用锅叉子打了几小碗糊涂,还给你聋二爷端去一小碗。你聋二爷哑巴不会说话,啊啊的瞪着我的眼哭。
赵亮:当时住在哪里了?
奶奶:当时咱家有两间土房,你大伯是军人,上级照顾给咱弄的,我偷三夜树叶子,白天不敢去,队里要是知道了,可不斗死你。我们娘几个就睡在那个树叶上,你那个死过的小姑说,娘,你这是从哪个地方弄的。我说,别吵。就这样晚上我们娘几个睡在上面,白天再找个地方藏起来。
赵亮:树叶也不让你拿吗?
奶奶:啥也不让你拿。就是你拿了,你也没地方放,队里每天有人去你家,敲着锣打着鼓,一天一小清,三天一大清,一星期一全清,啥东西不给你翻出来?
赵亮:59年,60年咱家是不是好过点?
奶奶:59年60年还不如58年呢。别人还有点余剩,去掉你爷,我啥也不敢,别人敢去地里拾庄稼,我不敢去拾,那时候兴批斗人的,你不知道能斗多厉害。
赵亮:拾庄稼也斗吗?
奶奶:那时候地里哪有东西让你拾,拾就是偷,人家都能偷点,要是被知道了,给队里当家的送一点,他就不斗你了,我一个妇女家不敢,害怕。
赵亮:那时候都偷吗?
奶奶:哎呀,十个社员十个贼,谁不偷饿谁。都偷,得偷就偷,谁不偷呢。
赵亮:你偷过吗?
奶奶:你听我说,有一天你爸你叔饿的没有法子了,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我就爬在一个小蓬里,看见双喜他娘端一小盆东西从咱门前过去,跑了。我说我去看看去,我到那个一看,我的乖乖儿,有半锅面条子啊。
赵亮:谁做的?
奶奶:你大奶奶做的,她不是妇联主席嘛,给干部做的,没有吃完。我东凑西看,伸手摸个碗,到那儿挖一碗,赶紧跑回家,叫起来你爸,你小姑,你叔。我说,你们吃吧,我再去一趟。我刚到那儿,你大奶奶就赶到了,说,谁啊。嗓门很大,我害怕的不能行,那要是说出去,不斗死你?但又不敢不说话啊。我说,是我,嫂子。她说,你干啥来?我轻轻的说,没有事。说着我把碗塞在腰里就出来了。你大奶奶往锅里一看,不得了了,咋咋呼呼的喊着,我这半锅面条子谁偷去了。我说,我可不没有招,我看见双喜他娘刚才从这里出来了,端着一盆东西。双喜他娘是你大奶奶她姐,她俩个是亲姊妹,这才没有找我的事。
赵亮:那平常你都是吃啥?
奶奶:那时候我的娘给公家捣棉籽,一点点往家偷,偷一点就赶紧凑个晚上给我送过来,我捣碎加上红薯叶做成馍,你爸吃的屙不下来,我都是用小棍往外掘。
看着这样,我就哭,整天哭。当时我弟在集上区里喂马,省点马料,攒个三斤四斤的,就偷着给我送回来,他说,姐,你别哭了,我给你点花线你去要饭吧。那时候兴插花的,给人家一根花线,人家给你点东西吃。咱这方圆四十里地我都去过,要一天饭,天再黑我都得回家,家里面一窝子孩子还饿着呢。就这样我要了两三年。
赵亮:那能要到饭吗?
奶奶:要一天啊,啥也要不着,好人家给你抓一把红薯叶,不会说话的连搭理你也不搭理你,门一关,你走吧。
赵亮:那时候要饭的多不多?
奶奶:到处都是。谁家能吃上饭啊。
赵亮:那咋受了了?
奶奶:受不了也没有法,后来我求爷爷告奶奶把你爸送到幼儿园,恨不得给人家磕头,幼儿园不培养咱啊,都是培养干部子女,尖子社员家的孩子。那时候幼儿园每天发两个小馍,总算有点面,我就对你爸说,你别饿死你兄弟了,你回家我给你点菜水喝,你千万要给你兄弟留口馍。你爸就把馍塞到裤子里,结果还是被人家翻出来,但是管幼儿园的那个人我现在还知道她,她叫刘锁。她说你爸偷馍,死活不要你爸了。我要给她磕头,求她让你爸留下。这样死缠着留下了。
每次送你爸回来,我走在路上,见墙上潮乎的,我就扫下来,回家熬硝(盐),以前墙都是盐碱地搭成的,有盐,熬出来的盐咸的很。那时候你自己不去熬,你连个盐也吃不上啊。
我的乖乖儿啊,我整天哭,眼泪都快哭干了,走着哭,坐着哭,睡着也哭,我说我能活到五十岁,我都算老死了,我去跳井,在井沿上都哭半夜,最后想想就又回来了,我也想过上吊,我一拿那个绳啊,你叔就吓得哇哇大哭。我想我要是死了,这几个孩子要是找娘,上哪儿找我去。
赵亮:上级没有发点救济粮之类的?
奶奶:你听我说,当时是谁打下的天地?
赵亮:毛主席?
奶奶:是毛主席,毛主席来参观,都得跟过去,那时候吃忆苦饭,桑堌集有一个妇女正锄地,说,你别慌,我先去解个手(方便)。旁边的人给他笑话她,她说,啥也没吃,吃的净萝卜水,屙裤子里咋办。毛主席知道了,上级就救济,发的苜蓿干子,洋藕,还有啥忘了。从你爷死了,我不能没有良心,啥时候发救济粮都有咱家的,我一个妇女,带着六个孩子,我听话的很,干部让咱干啥咱干啥,也没有被人批斗过。
赵亮:那时候咱村经常开批斗会吗?
奶奶:整天斗,有一点啥事就斗,你知道咋斗不?
赵亮:没亲眼见过。
奶奶:我的乖孩,哎呀,把砖头砍成尖,膝盖跪在上面,带着高帽子,肩膀上扛着红旗,胸口挂着牌,这个照脸上打一巴掌,那个朝脸上吐一口痰,拿棍往头上打。
赵亮:都这样吗?
奶奶:都这样,谁不打谁的思想不通。
最后你大奶奶也被斗了。
赵亮:因为啥?
奶奶:贪东西。干部咬窝子咬的,你咬我,我咬你,不过她斗的轻。
赵亮:我大奶奶什么时间死的?
奶奶:你大奶奶五十来岁就死了,她没有好心,老天爷找着她了。
赵亮:我大奶奶那时候为啥那样对咱家啊?她可是你嫂子啊。
奶奶:你大奶奶没有好心,她使的心就是故意饿死你爸和你叔,人家是干部,妇联主席,三天一清家两天一清家,你就是有东西你也吃不上。烧的很啊。
你爷死的第二年我挖河时候,你爸才五岁,你叔才二岁,挖一天给六个小馍,一顿给两个,给点水,馍是红薯叶做的,我一天吃四个,给你爸你叔留着。法军有一天去验工,看见我,说,你咋来了?
我就哭了。我说这妇联主席俺嫂子让我来的。他说,你的孩子呢。我一直哭。你大奶奶在那领工,法军说,何秀珍,让你弟妹回去。你大奶奶说,那不中,全靠她出力呢,不然我们会落后。最后法军验工回来了,看见我,问我,你咋还没有走。我不敢说话,我就又哭了。法军的官比妇联主席大,他最后把我带出来了。你大奶奶知道我怀里藏着馍呢,怕我给你爸和你叔吃了,不能饿死了。
咱这一片的都骂她,她只顾上面干部,不顾下面群众。
赵亮:我爷死后你梦见过他吗?
奶奶:没有梦见过,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你爷死后十四天魂才走。
赵亮:你怎么知道我爷没走?
奶奶:我知道,他走时,门吱呀响了,是清早,我醒了,才知道,你爷走了。
你爷死后三年,有天晌午我脑子哄哄的响,我知道你爷恋家,又回来了,我关上门,坐在咱堂屋床上就哭了,我说,你别挂念家了,你走吧,你要是不走,我咋照顾这几个小孩。可能隔四五天你小姑就死了。你小姑死后我就去林地了,我说我去看他,别让他再回来了。我跪在你爷坟头前就哭,一个土坷垃就从南过来砸到我肩膀上,我一声就哭过去了。
前几年清明节你爸和你叔都出去打工了,我和你三婶去林地了,给他坟头上添几掀土。除了这次,我再也没有去过咱林地上。

结束语:整理一个老人的谈话录是一件体力活,当现实唤醒她对过去几十年的记忆时,她的身影就会四面八方向她疾步走来,叙述也就失去了原有的节奏,上下句的衔接也许要等上一个小时,很高兴我保持了我的耐心。过去对她又陌生又熟悉,在和她的交谈中,她不断重复的向我劝告“要忘记过去的话”,我听话的向她点头和答应,实际上,我的努力和认真对她及她的男人已完全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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