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邦观察】老挝：寻找失踪的桑姆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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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秦轩
2013-02-10 09:37:18 来源：南方周末

老挝非政府组织大佬桑巴斯·桑姆丰。 （Somphone family/东方IC/图）
标签老挝桑姆丰非政府组织失踪国家形象
一场寻找丈夫的个体自救行动正在为老挝政府带来意想不到的压力。老挝的国家形象与桑姆丰失踪案被捆绑在了一起。

桑姆丰的离奇失踪甚至被外界看作老挝政治风向变动的信号。外界担心，这对于刚刚加入WTO两个月的国家来说无疑非常不利。

桑姆丰多年来主张可持续的农业发展，当政府的一些工业规划侵害到环境和农民生计的时候，桑姆丰站出来表示不同意见。他曾提出，发展不能以GDP为唯一目标，执政党应考虑老百姓的幸福感。

“今天是我丈夫失踪的第45天。45天里，我尽全力配合警察，希望尽快找到我的丈夫……而我得到的答复仅仅是，警方正在调查。”

这是2013年1月30日，老挝非政府组织大佬桑巴斯·桑姆丰（Sombath Somphone）的妻子吴水萌（Ng Shui Meng）向老挝总统办公室、总理办公室、外交部、公安部、司法部以及国民大会的主席、副主席办公室递交的第三封“上访信”。

吴水萌同时要求老挝政府回答7项质疑，包括失踪当晚桑姆丰和警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信的结尾，她说，45天毫无讯息给她带来的痛苦无法容忍。

她的诉求得到了境外势力的支持。东盟政要、欧盟高官以及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同期敦促老挝政府调查失踪案。大牌国际媒体BBC、《纽约时报》以及东南亚的媒体竞相报道，网上数十家亚洲NGO和数千人签名声援。

作为世界上最年轻、最稳定的威权国家之一，老挝建国近40年的历史上还从未发生过类似情形。

离奇的失踪案

“我可以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老吉普，在路过一个派出所后，我发现他消失了。”吴水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据她描述，在2012年12月15日的傍晚6点左右，她和丈夫桑巴斯·桑姆丰各开一辆车回家。事发地点是在老挝首都万象的萨德约（Thadeau）大道上，这是一条他们每天都会经过的道路。她独自回到家时甚至并不着急——没有人想到桑姆丰会失踪。

直到半夜丈夫还没有回家，吴水萌才意识到，出事了。桑姆丰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在事发的第三天，她去万象警察局调看萨德约大道的监控录像。模糊的录像显示，桑姆丰停车后，车被别人开走。过了不久，有一辆白色小型卡车停下来，桑姆丰上了车。

桑姆丰今年60岁，是老挝最有声望的非政府组织负责人之一，也是老挝公民社会资格最老的开拓者之一。1975年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成立后，桑姆丰从美国回到国内从事可持续农业发展的研究推广。1996年他曾在老挝教育部的许可与支持下，成立“参与发展与培训中心”（PADETC），培训年轻人和官员有关地区发展的项目。2001年，他获得联合国亚洲及太平洋经济社会委员会颁发的人力资源发展奖，表彰他为改善老挝穷人生活做出的贡献。

在亚太地区，桑姆丰也是有国际影响的公共人物之一。2005年，他获得以菲律宾前总统拉蒙·麦格塞塞命名的荣誉奖。这个奖项被人们称作“亚洲的诺贝尔奖”，中国人袁隆平、费孝通、梁从诫和高耀洁等也曾获得该奖项。

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成立于1975年，人口不到500万。老挝宪法规定，执政党为人民革命党。根据老挝的体制，公众的社会生活都有党的领导和参与。从村长到国家领导人，都必须是人民革命党的党员。

但近年来，民间自发参与社会治理的空间逐步——2012年老挝报告》，直到2009年，老挝政府才正式允许NGO（非政府组织）存在。到2012年，估计已有100个左右的本土NGO在健康、教育和农村发展的领域工作，同时还有80个左右的外国NGO在老挝活动。桑姆丰则是其中的元老级人物。

在他失踪以前两个月，桑姆丰还作为老挝的代表之一，在万象举办的亚欧人民论坛上做报告。

吴水萌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桑姆丰的失踪让她很吃惊。在老挝，她能想起的上一起失踪案发生在5年前，失踪者是一家国际旅行社的老板，一个对本地生态被外来企业破坏持批评态度的人。

根据《贝塔斯曼改革指数——2012年老挝报告》介绍，整体上老挝是个局势稳定的国家，政府与民众的对抗冲突非常罕见。抗议与镇压的例子并不多见。桑姆丰案对于外界而言显得格外突兀。

吴水萌表示，桑姆丰和政府的关系一向不坏，在社会上也没有什么仇人。“他在这个国家工作了30年，他做的每一项工作，都在开始前得到过政府批准。”

“让老挝的形象很糟糕”

看到监控录像的第二天，吴水萌开始向各方联络，以寻找自己的丈夫。当天她写信向老挝公安部、联合国的派驻机构以及新加坡大使馆求助（吴水萌本人是新加坡籍）。她给自己在老挝政府里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们发生的事情。每个人都为之震惊，但也告诉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她的丈夫。

在朋友的帮助下，吴水萌将监控录像放到视频网站Youtube上，并建立寻找桑姆丰的网站。网站的顶部写着：帮助我们找到我们的朋友。

2012年的最后一天，网站发布了第一篇文章，是关于全球各界呼吁老挝政府尽一切可能让桑姆丰安全释放的声明介绍。文章称，欧盟外交事务的高级代表、联合国人权委员会负责人以及国际NGO等等都在呼吁。

各国媒体对桑姆丰的失踪进行报道，法国、日本、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及英美的媒体都在讨论此事。

媒体除对桑姆丰的离奇失踪表示关注外，纷纷将他的失踪看作老挝政治风向的变动信号。外界担心，这对于刚刚加入WTO两个月的国家来说无疑非常不利。

《华尔街日报》记者介绍，老挝在2012年10月刚刚加入WTO，进一步融入国际社会，而桑姆丰恰恰是衔接老挝与国际社会的桥梁之一。《纽约时报》则把该案与此前瑞士发展组织Helvetas负责人被老挝政府驱逐的事情联系起来。据称被驱逐的该组织负责人Anne-Sophie Gindroz曾提出老挝政府在以极低价格强购农民土地的议题。

1991年，老挝人民革命党“五大”提出在坚持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方向等六项基本原则之下，实行对外开放政策。2001年，在“七大”上，除了强调继续坚持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方向不变，人民革命党进一步指出党和国家将经济建设作为工作重心，将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作为首要任务，加快发展、尽快摆脱不发达状态。

曾研究东南亚社会运动的清华大学政治学学者吴强认为，作为老挝的一位致力于可持续发展的、有美国教育背景的公民社会领袖，桑姆丰失踪可能跟老挝在湄公河的沙耶武里水坝（Xayaburi Dam）建设计划有关，桑姆丰此前多次对该计划表示反对。“他的反对无疑具有相当的国际影响。”吴强说。

而湄公河大坝一直是该地区NGO和东盟各国政府对话的重点之一，桑姆丰的失踪无形中折射出整个东盟地区公民社会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整个东盟面临的考验。

在泰国，一些抗议者到老挝驻泰国大使馆门前举牌声援桑姆丰，也有人在专门的联署网站呼吁签名。Facebook和Twitter上也出现了大量的声援者。

吴强分析称，失踪事件发生在希拉里·克林顿访问老挝之后，又在东盟峰会的同时，国际社会对该地区的政治进程、对公民社会作用和领袖有更多的兴趣，这也是大家对缅甸政治改革多米诺骨牌效应的期望。

泰国前总理阿南·班雅拉春、佛教社会活动家萧肃乐纷纷对桑姆丰表示声援。2013年1月13日，东盟就此事派出了议员代表团赴老挝调查。随后代表团发出的声明称，和老挝高层坦诚地交换了意见。并强调，桑姆丰的失踪不仅仅让老挝的形象很糟糕，而且影响到东盟的整体形象。

2013年1月16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其声明中视桑姆丰为老挝的公民社会领袖人物，要求老挝政府进行透明调查，尽其所能将桑姆丰立即带回他的家人身边。

“等记者、外交官都走了，一切照旧”

早在2013年1月3日，老挝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的大使向联合国递交了老挝政府的声明。这份声明和此前吴水萌得到的答复一致，即老挝政府与桑姆丰失踪案无关，桑姆丰可能是因为商业或者私人纠纷而遭到袭击。

但监控视频显示，事发地点就发生在当地一间警局门口不远处。

人们很难不做出联想，作为亚洲最年轻和威权国家之一，老挝近年来的发展已经明显带来民间社会与上层权力精英的分歧。

根据联合国人类发展指数，老挝在2009年的全球排名中为133位，2011年下降为138位。在东盟诸国中，这个排名比柬埔寨略好。近年来，由于实行开放政策，引进外国直接投资，老挝的GDP增速很快，保持在年均7.5%以上。而GDP的增长一定程度上也刺激了社会阶层的分化。

老挝的支柱产业依然是农业，大部分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依靠传统农业生活的人群被边缘化，从而引起非政府组织和知识界的不满。和南亚、东南亚其他国家类似，土地、资源、环境、腐败等问题不断激化民间与执政者之间的矛盾。

桑姆丰多年来主张可持续的农业发展，当政府的一些工业规划侵害到环境和农民生计的时候，桑姆丰站出来表示不同意见，又在《万象时报》上呼吁政府不要只盯着钱看，要想到百姓的幸福感。无疑，这和老挝最高层的执政理念有距离。

《经济学人》称，很多老挝NGO工作者将桑姆丰的失踪与他和政府不一致的表态有关。在事发前桑姆丰曾提出，发展不能以GDP为唯一目标，执政党应考虑老百姓的幸福感。

无论如何，国际社会尤其东盟对失踪案表示极度关切的同时，在强大的管控下，老挝本土的民间组织却难有作为。2013年1月中旬，有65个NGO联署给老挝总理的信要求调查，这些NGO来自柬埔寨、马来西亚、蒙古等国，但是记者没有看到其中有老挝本土组织。

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挝知识分子艾薇（化名）向记者介绍，在老挝没有办法进行有组织的抗议，也没有独立的媒体能够发声，甚至和尚群体都是被控制的。他对桑姆丰案持悲观态度。“等记者、外交官都走了，事情可能会慢慢平息下去，一切照旧。”

艾薇对东盟国家和外部的声援也并不看好，“东盟成员国也各有不堪的秘密，而西方也要做出现实的权衡”。

他甚至听说，桑姆丰的老熟人和亲戚都已经被政府警告，不得参与、谈论该案。在和南方周末记者联络时，桑姆丰的妻子吴水萌希望能用网络电话通话，因为她觉得手机并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