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晖：一黨獨大的不同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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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黨選舉條件下會不會一黨獨大？當然會。最近一段時間就有好幾個這樣的國家進入輿論視野，引發對於民主的有效性的討論。

用一種最簡化的模型來看待民主，一黨獨大理論上是很難出現的。原因之一，在於一個複雜的社會中的矛盾都是多維度的。比如黑人和白人可能有矛盾；白人內部的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可能有矛盾；窮人和富人之間，城市和農村居民之間，同性戀和反同性戀者之間，出口行業和進口替代品行業之間……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分歧。那麼，很難找到一個多數派群體在所有政策維度上都能達成內部一致。這樣，多數派內部的一部分人就可能和少數派達成交易，形成新的多數派，從而構成政黨輪替或多黨執政聯盟的成員更換。

原因之二是任何一個政黨都不可能永遠不犯錯誤，而選民需要通過更換執政黨來懲罰這些錯誤。這並不是說換上來的一定更好，而是選民以此來警告執政者盡量少犯錯誤。如果犯了錯誤可以不承擔後果，執政黨當然就會犯更多錯誤。
但是這個簡易模型是不完全的。因為多維度的假設不一定適用於每一個國家。南非就是最典型的單維度政治競爭。這不能怪現有執政黨，要怪只能怪之前數十年的種族隔離把社會強制劃分成生硬的兩個陣營，以至於普通黑人選民哪怕放棄其他維度的政策（如合理的經濟政策），哪怕放棄懲罰執政黨的錯誤，也要把票投給代表種族利益的非國大，並且避免因分散選票而讓白人政黨獲益。這種單維度的政治在全世界都是少見的。甚至可以不誇張地說，人口大國裏面既有公平選舉、自由競爭，但又一黨獨大的，恐怕只有南非一家。

造成一黨獨大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執政者對選舉的操控。俄羅斯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雖然並沒有南非那樣單維度的政治矛盾，也有名義上的多黨選舉，但是反對黨始終不成氣候。很多人把這歸結於選民太傻，或者是個人崇拜，其實沒這麼簡單。選民再傻也是一個龐大複雜的群體，有吸引崇拜者能力的也遠不止普京一人，為什麼偏偏大家把票都投給他呢？其實，對於一個人事權過於集中的總統（俄總統的人事權是大國中最強的，內閣和地方官任命均不受限制），想操控選舉根本不是難事，下面只舉幾個簡單的例子：

第一，對反對黨和反對派媒體進行選擇性執法。一個人即使不犯法，經常被員警上門檢查一下也夠受的吧？普京就是這麼對付他不喜歡的人，即使找不到證據定你的罪，隔三差五到你報社去審計一下帳目，以犯罪嫌疑為名搜查一下資料，你怎麼經營？更何況，常在河邊走的政客、名人，常常帶有轉型期間的原罪，執政者往往可以輕易找到理由將其判刑。有人說違法之人理所應當受罰。這其實是是一種很幼稚的想法。比如，美國的非法移民數以百萬計，難道都抓起來遣返？那執法機關還幹不幹別的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清除所有的違法者，區別只在於政府的選擇性執法是否以排除異己為目的。

第二，直接使用非法手段如收買選舉工作人員，甚至暗殺反對派人物等。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俄政府幹過這樣的事，但是對犯罪的公訴歸根結底需要執政者來完成。在總統人事權過度膨脹的國家，總統怎麼會讓執法機關起訴自己呢？
俄羅斯這樣的執政黨操控選舉不斷執政的情況，除了修憲以限制總統權力之外，實在沒有什麼其他方法。但是，修憲本身又必須有執政黨的支持，這就陷入了一種權力通過維護制度來強化權力的惡性循環，這也就只有靠有朝一日的街頭革命才能解決了。

馬來西亞又是什麼情況呢？這個國家應該說介於南非和俄羅斯之間。它的族群矛盾不像南非那麼單一化，但是信仰伊斯蘭教的馬來裔恰好佔了一半多一點的人口，於是他們和信仰其他宗教的華裔、印度裔就形成了一個相對穩定的多數人vs少數人的族群矛盾。光靠族群矛盾還不足以讓巫統為主導的執政聯盟長期執政，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對反對派的不公正打壓。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國會反對黨領袖安華因為可笑的「雞姦罪」被判重刑。馬來西亞並不像俄羅斯那樣有一個權力無邊的總統，但是由於其傾向大黨的選舉規則，也給了執政黨一定的方便。

大馬要說族群矛盾趕不上南非，要說政治迫害趕不上俄羅斯，但是兩個因素都佔了一點，因此也就陷入了目前的狀況。制度變革對俄羅斯一定有用，對南非則很可能沒有用。南非現有制度已經對小黨相當有利，但還是沒有擺脫一黨獨大，恐怕只有等族群矛盾從民族記憶中淡化才能有所改變。大馬則介於兩者之間，制度變革（如增加選舉規則的比例性）所起的作用也會介於兩者之間。
總之，多黨選舉之下的一黨獨大可能有很多原因。但是只要族群、宗教問題沒有大到掩蓋所有其他矛盾，一黨獨大還是很容易通過制度設計來避免的，而其中讓議會有效制約行政機關和給小黨以充分代表就尤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