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清朝挂掉的那年,岁在辛亥。这年,是摄政王载沣当家的第三个年头。载沣是根正苗红的满N代,道光皇帝的孙子,前一任皇帝载湉的弟弟,他的亲娘,又是慈禧太后的妹妹。做摄政王那年,25岁,一个上上个世纪标准的80后。在我们这个重资历,论年齿的国度,还是个标准的乳臭小儿。一辈子只干过一件大事,就是给1903年的经济特科考试做监考。一辈子只出过一次国,是庚子之后去德国,为义和团杀死德国公使行赔罪之礼。前一件事情,载沣收获了一些汉人士大夫的白眼,满场的考生没有人把这个不满20岁的孩子当回事,在中和殿上,他说不让吸烟,大家照吸不误,他一点辙儿都没有。后一次经历,载沣却获益匪浅。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近枝皇族贵胄,德国的皇室对他的到来,礼貌有加,让他参观了皇家近卫军。据说接待他的德国皇族告诉他,皇族一定要抓权,尤其要把军权抓在皇族亲贵手里。显然,这就是威廉二世赶走俾斯麦之后,德国皇室踌躇满志的那副德行。大权独揽,自以为得意,居然对中国皇室传授经验。殊不知,在赶走俾斯麦之后,自己这边,德国的百年基业,已经开始变糟了。
除了这样的阅历之外,载沣哪怕外放做一任知县,都没干过。但是,当家作主之后,这孩子发现,天下本是满人的,但满人权力却相当有限,处处受制于汉人,而中央则处处受制于地方。于是,就着手开始收权。第一步,是把袁世凯赶走。因为袁世凯权力太大,虽说此时已经不掌兵权,但对北洋六镇的影响力仍在。原本处心积虑的打算,临到动手,却非常草率。赶得匆忙,连借口都没想好,但硬就是赶了。当时袁世凯是军机大臣,负责外交事务。当年西方列强看不起中国,驻中国的使节,都是公使级的。这时候美国出来,要改变这个状况,打算把驻华使节升格为大使级。袁世凯闻讯,非常高兴。就在晋见摄政王的时候,把这事儿汇报了。没成想,摄政王听了之后,居然勃然大怒。袁世凯不知道这孩子为何发火,人家代理皇帝,又不能问,就被庆亲王奕劻拉着退了下来。不久,摄政王一道旨意下来,先说了几句面上的安慰的话,就把袁世凯的缺儿,都给开了,免去一切职务,说是袁世凯脚有病。其实袁世凯连脚气都没有,所谓的“足疾”,不过是临时抓的一个借口,满朝没有人信的。袁世凯这样重要的大臣,开掉他,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没有,足见这孩子办事的草率。袁世凯是开掉了,但自家的威信大损。
第二步,自己做海陆军统帅,让六弟载洵做了海军的头,七弟载涛做了军谘使,即总参谋长,还兼禁卫军的统领。三个少不经事的纨绔,就这样成了大清全国军队的首领。至少从形式上,把大清的枪杆子,都抓在手里了。此后,但凡重要岗位出缺儿,一定换上满人。纵观全国上下,重要的位置,从中央到地方,除了几个听话的汉臣之外,都是满人的天下了。海军重建,海军大臣是萨镇冰,蒙军旗人,四艘重巡洋舰的舰长,都是满人。著名的颐和园水师学堂毕业生,顶多能开开昆明湖小游艇的宝贝儿,全不担心海军不服。第三步,收回各地的路矿权。各地办铁路,开矿的权利,原本是地方的,确切地说,是民营资本的。是各地绅商,从西方手里争回来的。但是,载沣借口各地办得不好,要统一收回中央,由邮传部统一借外债修建。实行第四步的时候,已经是辛亥年了。这年的四月,革命党人在广州起义,没有人响应,不旋踵就被下面的人给镇压了。这让摄政王很欣慰,下个月,中国第一个责任内阁问世。责任内阁在西太后在的时候,死活都出不来,而摄政王载沣却让它问世了。说明载沣的抗压能力太弱,在资政院一波又一波地弹劾军机处的抗争中,他感觉到需要有一个内阁挡在前面。但底线是,内阁必须是自己人完全控制。于是,责任内阁就出来一个在满清盛期都没有出现的奇景,13个阁员,9个旗人,其中7个是皇族,只给可怜的汉人留了4个位置。这种皇族内阁,实际上是载沣为了保住大清基业的最后一道防线。但是,由于传统的缘故,行政权才是为人们所最为看重的,这样的皇族内阁,恰好激起了立宪派的最大的反弹。责任内阁一出,全国人心解体。
不消说,这样的举措,让这个国家那些还有心补天的人们很是愤愤,也很是着急。他们中的一个,名叫张謇。这个状元实业家,在那个时代,还是江南士绅的首领,立宪运动的领袖,在全国士绅中,有很高的人望。张謇急,他的朋友也急。若干着急的大人物们,汤寿潜、沈曾植、赵凤昌一干人,在张謇的领衔下,上书摄政王,要他改改。他们说,你这样干,既不符合你们的祖制,也不合乎潮流,赶紧改弦易辙,按照咸同年间的故事,重用汉人,有学问的人,否则,全国将为之解体。
但是,满N代的少爷们,是不怕吓唬的。上书之后,没有动静,一点面子都没给。张謇还不死心,亲自进了北京,要当面劝谏。进最后的逆耳忠言,唤醒当家人的迷梦。还好,鉴于张謇的声望,加上此公自打考上状元,出京经商之后,一直都没有到北京来过,摄政王和满朝的亲贵,对他还是相当的客气,尊贤礼士的功夫都做得很足。张謇想见的人都见到了,该吃饭喝酒,都吃饭喝酒。张謇见摄政王,王爷马上让座,张謇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摄政王一个劲儿地点头,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庆亲王奕劻表现更好,门房也没有要张謇的门包,自己亲迎出来。张謇说的诚恳,奕劻听的认真,动情之处,奕劻掩面大哭。此公毕竟经过些事儿,比乳臭未干的载沣要明白些。但也就是明白而已,这样的人,一辈子以不忤上司为宗旨,即使知道上面荒唐,他也断然不会劝阻。大厦将倾,倾也就倾了,他看着。只要眼前没有危险,也就够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说也奇怪,在那个时代,这些权贵既无外国存款,又没有国家可以逃难,有这样心态的人,却比比皆是。武昌起义之后,眼看着自己的铁杆庄稼就要被砍掉了,从上到下没半个人真想出头拦一拦。
张謇这样的聪明人,当然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终于明白了,自家拼命自杀自亡的人,是救不下来的。回到家乡,过了不到两个月,武昌起义爆发,一群群龙无首的士兵一哄而起。但跟张謇同为立宪运动领袖的湖北巨绅汤化龙一点都没犹豫,就投身了革命,革命也就真成了气候。后来,一直对革命不以为然的张謇,也襄赞了革命。南京临时政府开办,张罗事儿的人,一文莫名,及时赶到的孙中山,也一文莫名,还是靠他筹来的钱,政府才得以开张。
真到了举国鱼烂之际,前一刻还气壮如牛的满人亲贵,却束手无策。载沣、载洵和载涛哥儿三个,兵权在握,但没有一个敢上前线的,大眼瞪小眼。唯一的救命招数,还是庆亲王奕劻出的,居然是请刚刚得罪了的汉人袁世凯出山。把袁世凯得罪得一塌糊涂的载沣,居然答应了。后来,号称满人最聪明的那桐说,其实也知道是饮鸩止渴,但不这么做,等于束手待毙。试一试,总比不试的好。
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