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退”（对一次饭局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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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夯退”（对一次饭局的感受） / 李野航
2009-02-01 17:45 | 阅读(482) | 标签: 所见所闻

所谓“夯退”也者，乃川中一代之土话，意思是在气势上将对方压倒，让对方处于失语的境地。大率人之活在世间，也就争一口气而已。而所谓时代，也不过是一种“ 气”。人争得了时代那口“气”，也就处处占上风，处处“夯退”别人。人要是争不到或背离了时代那口“气”，也就只有被人“夯退”的份儿了。不过时代也会转移主题，故而那“气”也有改换门面的时候，故总能“夯退”别人的东西，也总有被“夯退”的时候。

刚过年，我接到一个请吃饭的电话。打电话的是我90年代初认识的一个人。那时，他是农民工，常常把“夯退”这句土话挂在嘴上。现在，他是大老板———也就是说，一个总能“夯退”别人的人。

在这位老板朋友的车上，他指给我看他新近投资的楼盘———一片别墅区。我问他当前楼市的低迷对他的楼盘是否有影响，他底气十足地说：“不会，我地价拿得低，才十多万一亩。有的人拿成上百万一亩，金融危机来了，那当然要亏惨。我关系‘硬’，你晓得，对付GCD的官，只要拿钱去夯，没有夯不退的”。

由于对此公借以发迹的“路数”略知一二，对他的底气十足，我不感到意外。二十年前，他刚从农村出来，没有什么文化，身为电工，很喜欢折腾些事，比如揽一点活干之类。一次，他到生产资料市场揽了个做招牌的活儿，他拉上我一起干，为此我们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公司”。我的活儿是画美术字，另外一哥们儿做匾。由于我们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活儿，只好瞎摸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做成了，送了过去。他给雇主介绍我：“这是我们美术部的经理”。我心想：“真敢忽悠啊”。没几天，粘在匾上的字掉了下来，我们只好去补救。回来的路上，他对我说：“做生意，就要气势压人，不行也要硬充能行，只有这样，才能夯退人”。此后，我没有参与他揽的活儿了，不过他名片上的头衔不久后变成了“高级工程师兼总经理”。他说，现在社会上吃这套，这名片“夯退”了许多人。

过了些年，他已经真的开了个小厂，见到我，不免有洋洋自得之色。他总爱说，全靠当年我给他讲了许多“孔孟之道”，他才有今天。在生意场上，对付那些老粗，给他来几句“孔孟之道”，立马把他们“夯退”。听到我给他讲的“孔孟之道”派上的是这样的用场，真叫人哭笑不得。

现在，他口称资产已经几千万了，他问我现在怎么样。我说：“还不是老样子，没有挣到钱”。“没挣到钱咋行哦？看来我哪天真要找你谈谈了”。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惊诧，也有几分得意。好在他的几千万资产还不足以让我气短、不足以将我“夯退”，我只是笑了笑。我这人就是脾气怪，除了孔孟之道，还没有被什么东西给 “夯退”过。而他那满口的“孔孟之道”既然是从我这里“进口”的二手货，则更不足以“夯退”我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饭桌上请的客人不是生意人，而是两个知识分子和三个年轻女子。知识分子中一个是副教授，一个是博士后。

照例，我的这位老板朋友依然是这样介绍我的：“要不是当年从李老师那里学了些孔孟之道，哪有我的今天”。可他越这样说，我越是感到不是滋味。心想：如果“ 孔孟之道”就是帮人更懂得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如鱼得水、更懂得向GCD的官员砸钱、以拿到别人拿不到的地价的话，那么谁说我和这“孔孟之道”有关连，就是在骂我八辈祖宗！

在座的三个年轻女子一个是副教授的女朋友、一个是副教授的表妹，她们也都不爱怎么说话，而另一个女子则似乎喜欢表达一些她不同常人的见解。她说，上次，当我这位老板朋友被别人以“有钱人”的说法介绍给她的时候，她感到非常“不爽”。因为她从不会视别人有钱没钱而决定是否和人交往。

我的这位老板朋友似乎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他掏出他佩戴的白金观音像，说：“你们所有人带的，都没有我带的这个值钱······”那位女子则不紧不慢地先纠正我这位老板朋友关于白金量度单位的错误称谓，并报出了白金目前的市价。并得体地肯定了那白金观音像“的确是值那么多钱”。然后拿出自己佩戴的翡翠配饰。说：“这种玉石类的东西，喜欢的人可能认为很值钱，不喜欢的人可能认为很不值钱。······我们家是做珠宝生意的，知道哪些东西真的很值钱。”

我的这位老板朋友看“夯”不退她，便将话题一转，说：“邓XP他老人家太伟大了，他是我崇拜的偶像。你看他那句话多有气势———‘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除了让大家挣到钱，任何一条路都是死路’······没有他老人家，那有我们这种人的今天？”

就他说话的神情，我知道，他这回说的的确是真心话。

座中那位年轻的副教授三十出头，帅哥一个，我那位老板朋友戏称他是“白天的教授、晚上的禽兽”。他似乎很能说，很能在酒桌子上说写不着边际的客套话。而那位年轻的博士后则几乎一言不发、很内向的样子。

随着酒越喝越高，这年轻位副教授止不住越来越放浪形骸起来，当着他女朋友的面，公然和刚才那位有独到见解的女子调情，说要不是先遇见他的这个女友，肯定追她了。对于他的表演，那位女子始终报以一种矜持的带着批判意味的神情。

喝酒间，副教授一连接到几个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他不耐烦地将电话关了。老板拿过他的电话一看，会心地笑笑说：“我知道是谁了”。副教授越说越激动，他开始抱怨起他的女友如何不体谅他，如何总抱怨他欺骗了她的感情。说着说着，他恶狠狠地一拍桌子，“弄来杀了！”我朝他女朋友（看起来一个更像是个女学生）脸上看去，见她仍然努力的维持着装出来的笑意。副教授见他女朋友没什么特别反映，便愈加放浪了起来，以至于当场抓住另一个女子的手、凑到那女子的耳旁“表白 ”起来，这让那女子十分的尴尬。然后副教授又走过去搂住他的表妹说：“来，我们俩喝一杯。要不是你已经结婚，我早就把你给‘杀’了”。他边说，便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旁观着副教授的“表演”，老板朋友悄悄对我说：“就是修炼差了，夯不退女人”。

饭后，副教授叫来服务生说，今天的帐，我妈来结。服务生点头走了。出了那家高档酒家的大门，副教授站在酒店的门口，拉下裤头就撒起尿来，这让随即出门的几个女子立马把脸转向一边。副教授提议到某娱乐场所去唱歌。那个颇有些主见的女子则对他的提议不以为然。说：“今天的事，你不觉得很尴尬吗”？

我那位老板朋友则问谁会开车，他决计不让副教授开车。而另外两个女子，则先打的走了。我向我那位老板朋友告辞。他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元硬塞给我说：“你过去帮过我很大的忙，没有你的教导，我夯不退人。这点小意思，你一定收下”。

步行回家的路上，我望着那一片夜色中阒寂无人的别墅区、望着这一段两旁栽满树木的宽阔的高等级公路、回忆着二三十年前这里的样子。过去，这里是一片农田和乡村。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下，农田和乡村被“夯退”了。当然，被“夯退”的不仅仅是农田与乡村，还有那几千年来被我们中华民族所珍视的价值观、生活方式以及做人的基础；还有那为正直的、安分守己的人们提供活下去的理由的精神支柱。现在，这些东西在掌握了话语权的金钱、权力的跟前彻底地哑然失语，倒是过去为我们中国人所鄙弃的一切，却劲头十足地在指点着江山、与夺着祸福。历史的得与失、进步与退步，真是难言。我想，当前的这场席卷全世界的经济危机也一定会从新塑造些什么，也会“夯退”些什么的。那么，它将“夯退”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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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3)
1走西口 | 2009-02-01 18:56[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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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感，窝心
2高级锁链 | 2009-02-01 19:24[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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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是一次“夯退”，改革开放又来一次“夯退”，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还是不堪一击？还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3临时注册 | 2009-02-01 21:04[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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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叫兽”们不提也吧！

改革开放差不多让中国的知识界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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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bridged 于 Feb  1 12:07:10 修改本文．[FROM: 71.2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