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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26日,我和几位朋友一起见到了晓波的太太刘霞,这一次突然发觉,刘霞
与晓波特别有夫妻相。在刘霞明显瘦弱的脸上,我总能看到晓波的影子。
2004年的时候,我有一次请晓波和陈小雅老师一起吃饭,小雅老师劝告晓波不要那么
辛苦写文章。晓波说,之所以辛苦写作,一是要自己活得有尊严;一是为了给刘霞留
一些生活费。每当谈到刘霞的诗作、画作及摄影作品时,晓波都会表现出由衷的赞赏
。
据刘霞介绍,从2008年12月8日晚上到现在,她只是在元旦时与晓波见过一面,从此
再没有见到晓波,连代理律师都不知道晓波究竟在什么地方。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晓波,是2000年的事情。那一年的4月3日,我在北京电报局花钱申
请了一个163电子邮箱,从此开始通过网络发表言论,并且联络自己愿意联络的一些
人。
这一年的夏天,我由于投稿的关系,与当时的《黄河》副主编谢泳建立了联系,是谢
泳无私地给我提供了他几乎所有朋友的电子邮箱。这其中有我一直想见到的晓波。
1989年之前,我与许多同龄人一样,曾经是晓波、刘再复、李泽厚等人的热心读者甚
至于是崇拜者。等我来到北京泡过十多年的图书馆之后,反倒觉得这些人当年的文字
很是粗糙,这些人当年的观点也很多似是而非的地方。尽管当年的崇拜之心早已冷却
,对于呐喊出中国需要经过三百年殖民地洗礼的晓波;特别是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
我还是一直抱着敬仰之心的。
2000年秋末的一天,我如约见到了晓波,地点是首都师范大学北门附近的金山城饭店
。交谈过程中,晓波说到高兴处指着我的鼻子告诫说:“张耀杰,你要想当领袖的话
,就应该像我一样进去住上几年。”
因为是初次见面,我没有做出激烈反应,而是相对克制地争辩说:做人还是应该厚道
一些。我从来没有想当领袖的意愿,我只是一个从小吃不饱饭的农民子弟,而且从小
动手能力就很差。我拼命从农村逃出来,是想弄明白1959年时为什么把我勤劳善良的
爷爷以及同时代的几千万中国人给活活饿死;而且让我这一代的农民子弟,从小饿着
肚子呐喊某贼万万岁?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自己研究明白的历史真相和自己想明白的
人生道理,讲给更多人;而不是要像几千年来习惯于官本位的中国文化人那样,替自
己谋到一个“学而优则仕”的官位。河南老家的母亲虽然改嫁,仍然需要我提供生活
费;我的儿子还没有上小学,需要我抚养成人。我自己的很多思想还没有写作整理出
来,为什么要自投罗网当什么领袖呢?!
等到分手时晓波告诉我,下次谢泳到北京来,希望能够见上一面。
2001年春天的时候,我陪谢泳去见晓波。没有想到我们之间又产生争议。
晓波说我的文章里面出现了太多的“存天理,灭人欲”。有些“天理”还是需要牺牲
“人欲”的。
我说“天理”本身就是骗人的圈套。人类社会只有人理而没有天理。每一个人只能牺
牲自己的“人欲”,而没有权力牺牲别人的“人欲”,更不应该以所谓“天理” 的
名义牺牲“人欲”。现代文明社会的核心价值,就是胡适当年提出的以人为本、民主
科学、人人平等、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严格自律、尽职尽责的“健全的个人主义”
,也就是“第一,须使个人有自由意志。第二,须使个人担干系、负责任。”任何民
主理论、自由观点和任何国家、民族,都与个人一样只有相对的价值而没有绝对的价
值,人类社会的任何东西都是让人活而不是让人死的,凡是强迫别人牺牲生命去维护
捍卫的东西,无论多么神圣美好,都是野蛮邪恶的杀人圈套。正是因为个人非常无力
也非常无助,我们才需要国家、民族之类的公共力量来保护个人的人权而不是牺牲个
人的人权。美国人的《独立宣言》讲的是这样的道理,孔子说的 “道不行,乘桴浮
于海”,孟子说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
寇仇”,也是可以这样来理解的。
晓波虽然没有当面认同我的观点,在随后的几年里,他的文章里面还是明显淡化了以
前的那种道德优越感,从而显现出越来越平和、起来越理性的职业精神。更加难能可
贵的是,我曾经几次很不客气地指出晓波文章里面偶尔出现的学术硬伤,他都主动打
电话与我沟通。虽然他在电话里面不肯改口认错,他所提供的理由也不够充分,毕竟
他还是能够容忍一个后来者的尖锐批评的。
与晓波相比较,另外几位比我年轻的朋友,一直在尖锐批评暴政以及抗议暴政的同道
中人,却偏偏不能容忍来自别人的或尖锐或诚恳的批评,并且因此对我记下了怨仇。
师涛出事后,他的代理律师也面临出事的危险。我在王力雄和张祖桦负责经营的递进
民主网里面给晓波留言,希望能够及时更换律师,并且希望朋友们能够为此事捐款。
没有想到晓波与另一位朋友的答复是,师涛的案件由笔会负责,不用我这个外人费心
(大意)。等到师涛一审被判处十年刑期之后,还有一位笔会会员给我留言:“现政
权维持不了几年就会垮掉,师涛判多少年的刑都没有关系。”
我对笔会在师涛一案中的相关表现,一直采取隐忍态度,只是私下建议师涛的弟弟师
华,另请莫少平律师代理上诉,并且尽自己的力量为师涛案提供了一点助力。但是,
师涛十年的刑期,还是被维持了下来。
到了2005年的时候,郭飞 熊(杨茂东)借着广东太石村罢免案异军突起,并且针对
当时的笔会会长晓波,表现出了比针对侵犯农民生存权利的政府当局更加强烈的敌对
意识。为此我曾经劝告飞熊,晓波的地位是历史形成的,政府当局没有力量抹杀他,
民间维权人士更没理由去挑战他和抹杀他。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的方式推动中国
社会的民主进步,却没有权力去否定别人既有的努力和贡献。
自从2004年直接介入民间维权活动以来,我一直对参与维权的朋友强调蔡元培在五四
运动中的表现。1919年5月9 日,把被捕学生接回学校的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秘密
乘火离开北京,他在留下的启事中提到了“杀君马者道旁儿”的历史典故,意思是说
古代有一个官吏的马跑得很快,旁观看热闹的小孩子一直在鼓掌喝彩,这个官吏一高
兴就把自己的快马给跑死了。
这个典故所表现的,是蔡元培自觉顺应时代潮流和社会合力,既能兼容并包又能激流
勇退的不居功、不恋栈的“健全的个人主义”的精神境界,这也是中国人最为缺乏的
一种高尚境界。与这种高尚境界相配套的,还有《易传》中的一句古训:“小人知进
不知退。”我把“杀君马者道旁儿 ”和“小人知进不知退”的两句古训,给先后为
民间维权活动做出过贡献的赵岩、郭飞 熊、高智晟、刘学立等人反复强调过许多遍
,没有想到他们一个个义无反顾地陷入了“知进不知退”的牢狱之灾。而把他们这些
“千里马”给活活累倒的“道旁儿”,偏偏是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
前不久到河南安阳参观殷商时代的遗物,在一个个铜鼎里面煮熟了用来祭祀的人头,
全部是牙口齐整的青壮年。把最优秀的本国本族人牺牲奉献给某种神圣的名义或者神
圣的事业,是中国社会最为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之一种。
作为一个既无力又无助的个人,我自己同样需要一些师友在我头脑发热犯低级错误的
时候给予劝戒。晓波就是这些朋友中的一个。尽管我自己最终没有逃脱中国艺术研究
院的无理解聘。
记得安保人员第一次找到中国艺术研究向“组织”调查我这个人,是2001春天与晓波
第二次见面之后的事情。据“组织 ”转告,安保人员之所以要关心我,第一是我在
网络上写了不该写的文章;第二是我去见了不该见的人。从此之后,据说安保人员每
年都要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去关心我一次,只是迄今为止从来没有与我当面接触。
回过头来看一看,在国内的异议人士和维权人士中,真正能够经得起历史考验并且贡
献出了不可替代的精神资源的,只有晓波、子明等少数人(为了不至于得罪更多的朋
友,这里不便一一列举)。多少年来,晓波的自由言论一直是像我这样的后来者的航
标灯。许多话语禁忌,都是由他扮演排雷手的角色加以突破的。20年被大幅度收紧的
言论空间的逐步拓宽与逐渐放大,晓波立下的是第一功。他这一次付出代价,完全是
一位先驱者铁肩担道义的理性选择。见不得阳光的秘密关押,只能把并不十分完美的
晓波,成全为民间社会的良知化身。
我自己不是一个主动充当英雄的强人,但是,我对于晓波自愿担当中国社会前途命运
的铁肩道义,还是充满着敬仰与感恩之情的。我希望全世界关注中国人权进步的友好
人士齐心协力,一方面争取晓波早日获得人身自由;一方面帮助他争取2009年度的诺
贝尔和平奖。
2009年2月27日于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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