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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逃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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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8-2009 07:00: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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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nbweekly.com/UserFiles/fckfiles/2009/04/08/0f2711589fbb4f4789b7e02807c6d84c.jpg

南都周刊编辑 潘葱霞 pcx001@hotmail.com 记者·杨猛 北京报道  摄影·王旭华

为给儿子申冤,何建贵和妻子孟小月千里迢迢地从云南到北京,还得带上患脑瘫的女儿。

  54岁的孟小月站在北京大兴寿保庄村口,眼前的景观和云南家乡截然不同:这里干燥、肮脏、车水马龙。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和低垂的电线,充斥着这个位于城乡结合部的村落。

  孟小月穿过混乱的村口,来到不远处的新发地蔬菜批发市场。在早市撤离后空荡荡的菜摊上,她捡到一堆烂掉半边的土豆、几根胡萝卜、两个生蒜。这些连菜贩子都看不上的垃圾,是她一家中午的口粮。对孟小月来说,重要的是这些都不用花钱。

  “我的伢子(儿子)还在一天一天地坐牢,我要把钱给他省出来。”孟小月操着一口浓重的云南话。

  她拎着一兜拾来的烂菜,回到村里花200元租来的简陋平房里。她的丈夫、59岁的何建贵,吸着一管从云南老家带来的水烟袋,正等着妻子回来做饭。他有点担忧地望着妻子。

  任何关于儿子何鹏的话题,都会让妻子伤心落泪。

  算起来,他们的儿子,被称为“云南许霆”的何鹏,已经在狱中度过了7年的光阴。这7年,完全改变了这个循规蹈矩的云南陆良农家的生活轨迹。在儿子未出事前,他们在老家过的是殷实的日子。

  “儿子是被冤枉的。”何建贵抽了一口水烟,抬起头说。

  强烈的信念和护犊深情,支撑着这对夫妇,这些年千里迢迢从家乡到省城,从省城到北京。今年两会期间,何建贵夫妇再次来到北京,希望求助人大代表,但结果还是失望。

儿子拿着一包钱回家

  当年22岁的何鹏,拿着一大包钱匆忙回到家中的情景,8年来时时在孟小月眼前浮现。

2001年3月3日晚上7时,何鹏背了一包钱回家,说是用自己的卡取出来的,后来就走了。到夜间他又打电话说卡丢了,叫母亲去农行挂失,第二天孟小月叫姑爷他红伟去帮忙挂失。

  据法院查明:2001年3月2日,何鹏持只有10元钱的农行金穗储蓄卡,到设在云南民族学院分院的建行ATM自动柜员机上查询存款余额,未发现卡上有钱,何鹏即按键取款100元,时逢农行云南省分行计算机系统发生故障,造成部分ATM机失控,ATM机当即按何鹏指令吐出现金100元。何鹏发现这一现象后,两天连续取款221次,429700元。

  3月5日,警察出现在何鹏面前。

  何鹏的被捕也一波三折。从2001年3月2日案发到2002年8月24日审理终结,整整历时1年零6个月,其间经历了“三抓两放”。2001年3月5 日陆良县公安局以涉嫌恶意透支为名,将何鹏刑事拘留,3月12日因“未构成信用诈骗”予以释放。2001年4月6日,陆良公安局又以涉嫌盗窃将何鹏执行逮捕。2001年11月13日,经检察院取保候审予以释放。2002年3月11日,因“涉嫌盗窃”,再次由陆良县公安局执行逮捕。

  据何鹏的代理律师云南凌云律师所陈维镖分析,“三抓两放”的经历,颇能说明何鹏一案给办案人员造成的困扰:开始以涉嫌恶意透支将其刑拘,事实是,何鹏的金穗卡是借记卡,并不具备透支功能。陆良县公安局认为该案是银行电脑系统故障造成,不构成信用卡诈骗。在释放后,再以盗窃罪二度逮捕。而何鹏使用自己的借记卡,使用的是自己的卡号和密码,这个按照章程规定的“合法交易”行为,有银行电子交易记录为证,在律师看来同样不具备“窃取”的特征。

  2002年4月9日曲靖市中级法院开庭审理,三个月后,以盗窃罪判处何鹏无期徒刑。何鹏上诉至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2002年10月17日,被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事发后,40多万现金全部追回。直到今天,孟小月还在后悔:早知道当初这样,她就不应该为儿子办那张农行金穗卡。

如果没有意外,他会是名警察

  当年,何鹏还是云南省公安专科学校的学生,案发时二年级新学年刚开课一星期。他的专业是经侦。在家人的描述中,从小爱打抱不平的何鹏志得意满,希望做一个警察。

  经济侦查这个专业,当时很热门,父亲何建贵说,如果没有意外,何鹏毕业后有望分配到县公安局工作,最起码也能在当地派出所谋个差事。但是,一张金穗卡让何鹏身陷囹圄。

  在第一次刑拘释放后,已经预感无望继续在学校深造的何鹏,悄悄找了一所高中复读。随后的再度批捕,彻底击碎了他的梦。

  判决生效后,何鹏被转至云南省第四监狱服刑。何家离监狱有100多公里,农闲的时候,父母会定期到监狱探视。何建贵了解到,何鹏开始在监区做工艺钻石的加工,后来因为有文化,被委以统计工分的计件工作,相对其他服刑人员轻松些。

  “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判决生效后何鹏对我说:爸爸,你一定要替我告银行。”何建贵说。

  有一个谜底似乎只有何鹏本人才能揭开。卡上究竟有没有钱?一审法院认定卡内显示无余额,但是“儿子告诉我,实际上当时在查询时余额显示1后面有一串零。卡上当时有至少100万。否则他不可能在7台不同的机器上都取出了钱。”何建贵反问,“如果银行ATM机都有故障,则会导致多人的同类型银行卡出现相同异常,而实际上只有何鹏一个人的卡没有实际余额却取出了巨款?”

  按照律师陈维镖的说法,如果确如何鹏所说,卡上有巨额资金的话,只能视为不当得利,并不构成盗窃犯罪。“或许当初何鹏认为,把责任推给银行ATM机故障,或能减轻自己的罪责。这反倒害了他。”陈猜测。

  这个悬念伴随了何鹏7年。何建贵嘱咐儿子,无论如何,在监狱里不能再惹事了。由于表现良好,2004年和2006年,何鹏陆续获得了两次减刑。刑期相继减到19年零2个月和14年半。

  2007年底,何鹏已经在监狱中已经度过了5年。这一年,广东许霆案件的出现,给何鹏案带来了一线转机。

“他毕竟不是许霆”


  同样和ATM机故障有关。2006年4月21日晚,在广州打工的山西籍青年许霆取款171次,合计17.5万元,广州市中院审理后认为其行为构成盗窃罪,遂判处无期徒刑,后经广东高院发回重审,2008年2月22日广州中院再次开庭,并于3月31日重新宣判,改判有期徒刑5年。

  两个案子极为相似。但是许霆获改判,而何鹏并没有实质的改判。

  何鹏是在监狱收音机里听到许霆案件的消息。他随即给播报这条消息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主持人写了一封信。信件后来辗转到了该台驻云南记者陈鸿燕的手中。

  陈鸿燕后来到监狱采访了何鹏。她说:“何鹏文绉绉的,态度很温和,他告诉我,如果开始有人提起这件事,自己会很难过,但是现在已经平静了。他责怪自己动了贪欲,最难受的是父母面临的精神压力,感到对不起父母。”

  “何鹏还强调说,当时在卡上,发现了一串零。”陈鸿燕补充说。但是法院的判决,根据当时的审理称,何鹏“未发现卡上有钱”。

  意识到许霆的案子,也许关系到自己儿子的命运。何建贵和孟小月在2007年底来到了广州旁听许霆案。很多媒体随即报道了何鹏案件,并冠以“云南许霆”之名。

  争议中的许霆案,在舆论关注下,从无期改判为5年。曲靖市政法委书记朱家美曾经专门给孟小月打电话,表示“在许霆案件之后,云南省高院和曲靖市中院很关心你家这件事,现在有了许霆这个案子为先例,我们要请示最高法院或者最高检察院,争取给何鹏改判。”

  不过随后曲靖中院和云南高院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态:朱家美的表态不代表法院立场。“何鹏毕竟不是许霆,许霆也只有一个。虽然何鹏更早,但是媒体关注完许霆,对何鹏就不再关注了。”何建贵说。

  2008年4月9日,何鹏在狱中写了申诉书,要求对案件提起再审。但是律师介绍,云南省高院一直没有答复。到现在,何鹏已经服刑7年。

  今年两会期间,何建贵夫妇再次来到北京,希望求助人大代表,无果,随后滞留在京,给脑瘫的女儿看病。3月26日下午,何建贵求助于因杨佳案而成名的刘晓原律师,希望能再次就何鹏案件提起申诉。

  刘晓原认为,何鹏的判决至今仍然存在不少疑点有待澄清。检察院的起诉书和法院的判决、裁定书上都称“银行电脑系统故障”,刘晓原说,系统究竟出了何故障,为什么出故障,这是本案量刑的一个重要证据,但是相关资料显示,并未深究。

  何建贵只拿到一张从卷宗中复印的云南农行信息中心的交易记录,记录只反映了儿子取款42万元的过程,之前有无存款明细体现在卡上,之后卡上的明细并没有反映出来。

  刘晓原认为,如果是系统问题,应该输入金额和吐款是不符的,当时每笔取款最高限额是2000元,何鹏的取款记录多数是每笔2000元。但是记录显示,何鹏每一笔提取并没有异常。“似乎合理地推测,他的卡上当时的确有很多钱。”刘晓原说。

  “许霆案子的判决有17页纸,而我伢子只有2页。”孟小月对此忿忿不平,她想以此说明,儿子何鹏的犯罪证据存在先天不足。

几乎放弃了一切


  因为疑点重重,因为相信儿子被冤枉了。何鹏的父母踏上漫长的申诉之路,孟小月从2003年至今,无数次往返曲靖市和云南省各部门,近二十次到北京申诉,通过邮寄当面递交等方式交材料数十份。

  她不识字,普通话也讲不好。一路打听,这些年几乎踏遍了北京能找到的各大部委。一些深藏在胡同里的信访机构,她也熟门熟路,然后再乘坐公交返回临时住所。

  他们的二女儿、何鹏的二姐是先天性脑瘫患者,今年已经31岁,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留这个病人在家里不放心。孟小月只好把二女儿带在身边。他们本来住在条件稍好的小旅馆,但是女儿经常病情发作,把邻居吵烦了,被赶了出来,在大兴找到了这个尘土飞扬的城乡结合部,作为栖身之所。

  房间里,只有2张用砖头搭建起来的床,空空荡荡。沉默不语的何建贵看看日历。到7月,就是何鹏30岁的生日。这个曾给家庭带来荣耀的大学生,最好的7年光阴是在监狱中度过的。

  过去何家年收入5万左右,在陆良当地算殷实人家。这些年,为了给儿子申诉,何建贵几乎变卖了所有家产。何建贵原本开车搞运输,现在车卖了。孟小月原来操持4亩水稻,也完全荒废了。他们仅有的房产,去年到银行抵押了10万元贷款,用作儿子申诉的资金。一家人的生活,就是申诉。

  “几乎放弃了一切。跟逃难一样。”何建贵说。

  父母最近一次探视何鹏是去年底,监狱亲情会餐。何建贵说,过去何鹏在监狱做统计,去年8月,从6监区到了9监区,现在做手机电池,“比过去累了”。

  曾经憧憬当警察的何鹏,早就完全放弃警官梦。在监狱劳作改造之余,何鹏修心养性,开始练习写字。何建贵说,何鹏在签署申诉书的时候,他发现儿子的字的确进步了。

  何鹏当年曾经在集市上制止小偷时受伤,但是现在却以盗窃罪服刑。“我伢子不是坏人。”孟小月说。但是牢要一天天坐,一家人团聚的日子还远,想起这些,孟小月就心疼。

                     电子报编辑: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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