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勇敢者王小波及其《寻找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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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邑

一九九七年四月十一日，因心脏病突发，王小波在北京昌平寓所内辞世，享年四十六岁。

本篇写于2007年1月2日22:14，首发成长博客。

如果提起王小波需要什么理由的话，就当我在推荐一本名叫《寻找无双》的小说吧。

王小波作为一个值得记念的小说家被我隆重认可，只能发生在我读了《寻找无双》之后。

《黄金时代》等几本，只能证明他已经算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说家了。至于在当代中国排第一还是第几，我想，王小波生前没想着去关心，死了以后更没机会关心。而我，从来不关心。那是一个无聊的话题——与王小波本人无关。

《沉默的大多数》证明他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我的精神家园》证明他是一个有常识且会想事的人，《东宫西宫》证明他是一个敏锐于历史与文化且关注边缘的人，至于《黄金时代》等，大约只能证明他拥有着写小说所需要的惯常的禀赋而已。

上述所有，尚且无从证明他的勇敢。

《寻找无双》完成于1990年代前期，此前，中国刚刚历经过一场重大且残酷的变故。但，全国城乡，看上去的到处莺歌燕舞，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我所在的城市的广大人民群众，和全国人民群众一样，大唱革命歌曲，寻求集体失忆。

所有的古董全被挖掘出来了，曾经的沉渣全然浮起。那么，这时的王小波在干什么？我的分析是，他在写小说，写《寻找无双》。

无双不是美女，不是浪女，她所意味的，只两个字：真相。非要再追加两个字，就成了——历史真相。尽管，王小波写得很娱乐，甚至，很哲学。

光荣与梦想是无比诱人的，而历史与真相却是需要忘却的。趋乐，是动物的原则，亦作为人的原则。无论个体的人，抑或群体的人，无不如此。卖火柴的小女孩，划着一根火柴，再划着第二根火柴，每一小朵火苗，都点燃温馨，链接幻觉，帮助她，逃避着寒冷的现实。

“如果我的阿毛还活着……”这是祥林嫂的执着。在这个意义上，祥林嫂堪称一个勇敢的女人。她坚持不肯放弃自己所爱，拒绝忘却自己的孩子。倒毙街头的她，拒绝承认生命所爱的被无常扼杀。哪怕，她有着足以原谅自己的充分理由。

在这点上，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无穷就无穷在，人民群众是善于遗忘的。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于是，佛教被它的中国信众肆意篡改的悲哀，一点儿也不难理解了。记得，当时的春晚，唱红了一首最最无聊的所谓歌曲，“咱们这个老百姓呀，今儿个真高兴……”

时至今日，货真价实的老百姓，还存在多少高兴的借口呢！

关于《寻找无双》，我坚持认为，它是一本直面现实，拒绝遗忘的小说。人民，只有人民，才能合伙把真相掩埋。寻找真相，就是与人民为敌。王仙客就是一个与人民为敌的笨蛋。

王仙客到了长安，寻找恋人无双。无双的命运和去处，必然会让屈服的人民感到难堪。于是，王仙客从人民群众那里得到的唯一答案是，无双从来就没存在过。连王仙客记忆中的街坊和房子，也都变得形迹可疑。于是，王仙客成了一个无中生有的家伙。接下去，王仙客顺理成章地成了最广大人民群众最最讨厌的人。因为，真相被揭穿之日，就是他们灵魂受审之时。

读《寻找无双》后，听到一些论者的胡言乱语，说什么“魔幻现实主义”云云。我要说的是，文学艺术，任何主义，首先，必须得是“现实主义”才算数。回避现实的主义，都是狗屁！

帮助人民“集体失忆“的小说和艺术，早已超出了鲁迅所詈骂的“帮忙”抑或“帮闲”的范畴。这样的文学艺术濡染下的人民，必然成为一群懦夫，任人宰割是他们不二的宿命。

德国波恩大学汉学教授顾宾（Wolfgang Kubin）乃德国最著名的汉学家之一，尤其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介绍和研究方面堪称权威，熟悉他的人都说“老顾”。是个持重、渊博、严谨的汉学大师。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学人，前段时间，很是说了些被有关媒体指认为“浮躁而不负责任”的话。

回放几个片段，看看顾宾发了些什么飙：

关于《狼图腾》——《狼图腾》对我们德国人来说是法西斯主义。这本书让中国丢脸。

关于“美女作家”卫慧、棉棉——开玩笑。这不是文学，这是垃圾。

关于“创作环境”——不要老说是外在的条件不允许我。我觉得一个中国作家不应该老是说历史的条件不允许我这样或者那样，我觉得这是开玩笑。

关于“真正的作家”——如果一个作家是一个真正的作家的话，他不要考虑他将来会碰到什么困难，他应该跟当时的林语堂和鲁迅一样地说话。

关于鲁迅——鲁迅肯定是伟大的。

关于北岛——北岛可以考虑，因为他是勇敢的。但是，你别忘了他才50岁。

对中国文学，我不打算再说点什么。我要说的，顾宾都说了。

提请大家注意他对北岛的评价，以及遗憾。我将其诠释为——北岛曾经是“勇敢”的，但，才50岁就已经不复勇敢。我想起，北岛在指标性杂志《读书》上不痛不痒的表态发言之后，终被主流重新接纳。

顾宾还提到过中国作协，他说：“如果是真正的中国作家，他肯定不要入那个作协。如果他入了以后才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的话，他是很有问题的。一般来说，好的作家不可能跟作协保持什么联系。”

没错，王小波生前，作协与他何干？死后，立马被众口一词地追认为“知识分子”。

怎么评价作家王小波？我想，这不属于李银河女士的家事。

死后的王小波，在李银河和社会的良好互动下，被冠以诸多堂皇。诸如“自由、特立独行的知识分子”，诸如“行吟诗人”，诸如“浪漫骑士”。在这个文化被消费的时代，被主流社会和娱乐文化相中，涂脂抹粉，晃荡十年。

有谁知道，选择自由要付出多少代价？有谁知道，特立独行或仅缘于大众的愚昧？有谁知道，行吟诗人道路的绝望？有谁知道，持正义之剑与魑魅魍魉殊死搏斗才称得上骑士？至此，你还坚持认为王小波是浪漫的么？

赤裸裸地描绘性还不够浪漫呀？如果你坚持这样认为，我无话可说。起码，《寻找无双》里，青年王仙客关于无双的性记忆，作为他“确认记忆”的挥之不去的依据而存在着，成为他寻找无双的原动力而存在着。如果谁看了只是自个身体有反应，请允许我——先恭喜你龙体生猛，再祝贺王小波写得风流，最后嘲笑王小波写得失败。仅此而已！

当年，草根思想者马克思回答小女儿的提问时，把“勇敢”视作“人类最优秀的品质”。

或许，爱情真是盲目的。所以，至今，连李银河都没说出——勇敢者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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