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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业:告别夏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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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0-3-2013 21:28:39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2013年9月25日,夏俊峰走了。我很难过,一连几天都情绪低落。

关注这个名字两年多了,但我关注的重心从来不在法律层面。对于我们这些围观者来说,由于无法接触到核心证据,我们所获知的,都是些碎片化的、无法核实的、甚至是互相矛盾的所谓“证据”,而大多数人又都属法律的门外汉,在这种情况下,一群半法盲围在一起讨论夏俊峰的罪与非罪、罪是否致死,以至于争吵起来、互相骂娘,这场景实在荒诞。因而,我的难过并不是出于对一个人被冤屈赴死的惋惜,更不是因为像某些人所形容的、一个“抗暴英雄”离我们而去。我的难过仅仅来源于四个字——物伤其类。

夏俊峰生于1976年,比我小4岁,可算是同龄人。他出身沈阳的老工业区,我出身与黑龙江的一座大型煤矿城市。1990年代,发生了一场众所周知的变革,数千万的人们因此“下岗”了,如果说,“历史的前进必须以某些人的牺牲为代价”的话,那么这些人恰好不幸成为了那个“代价”。

习惯了计划经济的国企工人们,初遇这种“代价”时是茫然无措的。我还记得整个九十年代中后期,老家不时传来消息:某个矿工家庭家人同时服毒自杀了,哪个矿的老工人又集体卧轨了......我记得听到这些消息时的那种惊心——如果不是幸运的多读了几年书,我彼时正是那些凋敝的老工业城市中的一个彷徨的“待业青年”。

而夏俊峰就没有我的幸运。他分数比我低了几分,因而进入了技校,毕业后进入工厂做工,工厂不出意外地倒闭了。1999年,他在一个美容美发学校学习时,遇到了大他一岁的张晶。接触过张晶的人都会了解:这是一个智商和情商都非常高的姑娘。显然,这对年轻人也从未放弃自食其力的努力,但在那个大环境下,他们最终从事了连自己都曾经看不起的职业——小摊贩。

在2011年对张晶的采访中,她所描述的一个场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现原话抄录:

“沈阳的冬天挺冷的,那晚上零下20多度。我和我老公的手、脚、我老公的耳朵、嘴唇全冻坏了。我38的脚,我得穿41的鞋,脚指头肿啊。然后再穿上棉袜子,左一层右一层的套。最冷的时候,我俩就跳绳、踢毽子,网吧台阶来回蹦,

蹦上去蹦下来,就在那儿坚持。但那也没觉得苦到什么份上,就觉得今天晚上捱过去了,那离夏天就近了,离春天就近了,还会是挣几十块钱,我儿子这节课、这个周六的画画课就不是问题了。”

这场景如此鲜活、真切。我记得有一年在哈尔滨,冬天下午的五六点钟,天已经全黑。车堵在路上,我向窗外一看,正是一个夜市出摊之际。我车旁的一个阿姨,脸上明显的下岗老工人的沧桑印记。她穿的像只熊,不停地左右跺脚。那是最寒冷的冬天,零下三十度,呵气成冰,在室外站五分钟人就会冻僵,而这个阿姨要一直站到半夜。她身前的地摊上不过就是袜子、鞋垫、手套之类利润只有几分钱几毛钱的商品,运气好的话,她一晚上也许会有十几元的收入。这个凝视只有几秒钟,却深深地蚀刻我心,终生难忘。

当我慢慢有能力感受他人的生活时,就会摒弃掉内心所有虚妄的骄傲。是的,我过的稍稍好一点,但那是因为我比他们更聪明、更能干么?别扯了,我不过是运气稍好而已。甚至我很多方面不如他们,在沦落如此时,我定不会像他们一样的坚韧和乐观。

但这靠坚忍和乐观建立起的小小的温暖和家庭梦想亦是易碎的。2009年5月16号,悲剧发生。在一场小贩和城管的冲突中,三个家庭破碎了。

有些人会问:小贩和城管的矛盾由来已久,为什么其他小贩就不杀人?即便被抢了煤气罐、挨了打,你就至于拔刀相向?这些问话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2012年2月16日,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原图文如下:

14日上午,21岁湖南男子吴某在东莞将同龄男子舒某捅死。据悉,吴某在劳务市场找工作,劳务派遣公司员工舒某骗走其身上全部盘缠,共300多元。吴某索要未果,持刀将舒某割喉。目前,警方已将行凶者控制,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这图片同样深深震撼了我。这个杀了人的少年呆呆站在原地,根本没有逃跑,他显然被自己的绝望震惊了。

是的,绝望——这是很多暴力犯罪中的关键词。我记得当我对这名少年表示同情时,很多网友反驳我,300元和一条人命,这中间对等么?

我当然不否认这个少年犯了罪,但我能理解他此刻的愤怒与绝望,并且认为那些反驳我的网友缺少这种理解力。当你有房有车、有稳定的工作和几十万的存款时,当然不会为了300元杀人。甚至当这个少年怀揣两千元、刚从家乡抱着梦想来到东莞打工时,他也不会为了300元杀人。在这个城市里,他一再碰壁、数次被骗,焦头烂额、彷徨无措,但他还是没有放弃自食其力的努力,用仅剩的300元想通过中介找到一份工作,这时的300元就是他物质与精神的全部。但是,这个世界让他绝望了。我想如果我是那位少年,我也可能去杀人,所以我没有资格高高在上评判他的罪。

回到夏俊峰案,不去探讨细节,我只想问一句:夏俊峰不是精神病人,在城管正常执法的情况下,一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为什么要去杀人?

一个个暴力事件看似偶然孤立,但它们就像同一棵必然大树上互不相连的果子,这棵必然大树就是人们内心奔向绝望的趋势与不可逆的命运。

还有人问了:那两个被杀的城管也是你的同龄人,也来自底层,为何你就不对他们感同身受、物伤其类?我也在想:为什么在有些案件中,杀人者让人同情,而被害者反倒不让人同情?还以前面的案子为例:那个被杀的东莞少年,他为什么一定要以骗人钱财为生?好,如果非要说有人是迫于生计而去伤天害理,那就记住一句话——报应不爽。你在被报复、被杀时就要愿赌服输,因为你们在被杀之前就在不停谋害着这个社会的公平与良好价值,谋害着人们心里的信任与希望。

同理,那些自以为拥有了强势就觉得自己有权力去肆意侮辱他人、殴打他人、剥夺他人生活的人也应该接受这几个字——愿赌服输,报应不爽。



2013年9月25日早上,我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内里却冰凉彻骨。想到另一个人此刻正在告别家人、走向死亡,我甚至对自己的舒适处境觉得有些不安和羞愧。这是一个人们的不安感越来越普遍、越来越深刻的年代,每个人,不论你拥有的或多或少,你都有可能随时失去;不论你的脾气秉性如何,你都不可能保证自己不会在某个瞬间走向绝望。我们都在一棵绝望的大树上抽枝、开花,周围那些血色的果子可不是不可理喻的怪胎与异类,他们与我们本是同根生。

两年多的时间默默关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个感觉上很熟悉的人,他变得已经像个朋友。那就用朋友的方式告别,在心里说:走好,夏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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