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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思聪来来去去中大几天,复印带走了几百张旧报纸版面。一些念头随意记录一下:
1 人的生命如此短暂,经验的传承方式又如此愚蠢低效,导致大多数任何时代的「当代人」,以人类整体的尺度观之,都表现出惊人的「健忘」和「失忆」。
大多数人类不记忆历史,只能想象历史,以今为古,用自己的稀少经验想象从前生活。
2 如果这个人恰好具备一种莫名其妙的「越来越好」世界观的话,还会很自然地对从前生活进行贬低——想象式的贬低,提取的仍然是自己的经验。
任何超出自己经验所引发的不安,都会被本能地扼杀至死,因为地球上的某些地方,没有多少人爱智慧和自由。
3 如果是纽约时报这样的旧报纸,我们把其想象成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在1896年采访过访美的李鸿章,十余年后就目睹了帝国的崩溃,数十年后又目睹了民国的溃败……这个人在1976年报道过周恩来逝,在1997年报道过邓小平逝世,一直到今天……
他像是一个永生的人,绝望地告诉世人,「普天之下,并无新事」,「一切新奇,只因遗忘」。
4 纽约时报肯定犯过错,比如他觉得李鸿章或许可以挽救大清;也在某些时刻,他看不清未来,比如周恩来逝世,就让他对中国的未来感到无比困惑。但让人信任的是,他活了一百多年都没有精神分裂——
与之相对的,永远看不得合订本的,是一些起名为「人民」、「解放」、「工人」、「真理」的「人」。
5 如果你在旧报纸堆里询问这些叫「真理」、「人民」、「解放」、「工人」的「人」,你看到的就是一次次的左右互搏、自相矛盾、来回打脸、朝秦暮楚、翻云覆雨、指鹿为马……
6 但是从某种层面上来看,他们也在按自己的方式叙述一段发生过的事情,真正的历史学家会从这些精神分裂的秽史之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真实。
但后世的历史学家一定会像我一样,痛骂这些历史的垃圾堆,还不得不把他们陈列在大学的资料室里。
7 百年以后,「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当权者、为当权者涂脂抹粉的众「真理」、「人民」、「解放」,都摆脱不了和所有人一样的命运,归尘归土,好在还有绝望的永生者,告诉后来人真相是什么。
永生者的存在告诉我们的,无非就是:都是正在衰老的、健忘的、他妈的人,别太得意忘形了。
8 大多数情况下,永生者之所以绝望,是因为他干预不了现实的恶。而正义迟到太多,就一定只能算是缺席了。「真相与审判」、「真相与和解」还是「和解与遗忘」,与其说是道德高尚,毋宁说是盘根错节、泥沙俱下的局面里,人不得已的选择。
9 我们要清楚一点,人组成的国度,很少是正确与错误的选项,大凡都是在诸多错误选项中选择一个,并且为此承担后果,以及承担后果的后果。这种在「一堆错误答案中选一个错误答案」的选择,我称之为「悲剧性的道德选择」。
10 而注定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好人才会去做那些「悲剧性的道德选择」,因为恶人不需要道德,也从来不想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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