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与和解：当宽恕代替审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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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顶宝马 于 2010-8-28 11:37:54 发布在 凯迪社区 > 凯迪西南
真相与和解：当宽恕代替审判时
黄鸣鹤    发布时间：2009年11月03日 16:57

1994年4月，种族隔离政策在南非终于被打破，南非历史上诞生了第一位黑人总统。但是，法律樊篱的撤去并不意味着心灵隔阂的接近。于是，“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应时而生，它以真相换特赦的做法，为医治一个国家的历史伤痕提供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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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非洲南部一颗美丽的宝石，在上世纪以臭名昭著的种族隔离政策而闻名于世。1994年4月27日，经过数十年的抗争，种族隔离的樊篱终于被打破了，黑人们身着节日盛装，兴高采烈地前往投票站投票，用选票，将他们的英雄纳尔逊•曼德拉推上了总统的位置。这位为平等权利抗争了大半辈子的南非之子，此时已经76岁，他的大半生，为理想而抗争，被白人们的法律和法庭剥夺了自由，在一个小岛上顶着烈日敲石子。

与黑人们的兴奋不同的是，南非的白人们心态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切的进行，特别是那些曾经在警察部门和情报部门任过职的人。在种族隔离还是南非白人政府的基本国策时，他们是这项罪恶政策的执行者，干下了种种令人发指并使他们在黑夜中梦魇惊呼的罪孽。现在，变天了，新政府上台了，黑人得势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追诉？审判？复仇？

遗忘与审判 都不能解决问题

解决历史问题的模式有两种：一种是彻底遗忘。既然明天美好的生活在召唤，既然我们都信仰上帝，那么，就让我们将过去一切曾经的不愉快、一切的伤害遗忘，在酩酊大醉后如同初生的婴儿，黑人和白人们和平共处建设自己的家园。但是，可能吗？死去的人那永远不老的容颜在相片中定型，微笑的样子如同远足尚未归来的亲人；许多人下落不明，亲人们连收尸的机会都没有，而凶手却悠然地在社区俱乐部中喝着下午茶。

那么，审判呢？二战后纽伦堡审判为此类的审判开了一个先河。组建个特别法庭，任命一批特别检察官指挥侦查决定就行了。或者，干脆申请国际刑事法院成立一个特别法庭，进行审判。但现实是，审判将可能给已经不堪重负的司法系统再压上最后一根稻草。成本之高也是必须考虑的，在对前国防部门的起诉中，调查和起诉费用达到了200万美元，但最终仍因证据不足而公诉失败。在一个国家财政困难的时期，处处都需要钱，同样的公共资源，是应该用在建立10所标准化小学还是用在起诉一名罪犯上？哪一种更符合广大南非人民的根本利益？

或许你可以用正义无价来作出选择，但在一个检察官和法官基本由白人组成的国家中，调查与审判的公正性原本就值得怀疑。被告人有权自我辩护且无需自证其罪，审判必定旷日持久。在种族隔离时期，对于黑人的犯罪行为是一种持续时间长达数十年的行为，许多警察和安全人员将之视为效忠国家执行法律的职务行为的一部分。若将其全部归结为犯罪行为，犯罪人员必定以数十万计，这将使南非的司法系统立刻崩溃。若只惩办首恶，则有杀鸡给猴看选择性办案之嫌，有违法律的基本原则。

再者，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种族隔离时期，白人对黑人施暴，黑人激进组织也针对白人制造了许多“以牙还牙”的抗暴事件。如发生在1983年的南非空军总部爆炸案，白人死伤者高达200多人。1993年开普敦圣詹姆斯教堂的大屠杀，11名白人教徒在黑人激进分子机关枪的扫射下魂归天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是普通的父亲和孩子，有些甚至是同情南非黑人解放运动的白人。白人受到审判，那么，那些以暴力进行反击的黑人呢？所有的人都明白，利用原有的司法体系进行侦查与审判并不能解决问题，相反，旷日持久的审判将使法庭成为一场在证据规则中“躲猫猫”的游戏，而司法功能的有限性可能磨去人们最后的一丝耐性而倾向于“直接报复”。

真相与和解 第三种道路

于是，第三种道路被提了出来，那就是“真相与和解”：那些曾经作恶的人，向专门成立的“真相与和解委员会”提出申请，讲述在那罪恶年代曾经发生的事，并申请赦免。立法机关通过的法律规定：申请特赦的行为必须发生在南非第一次民主选举（1994年）之前；行为必须是执行或代表一个政治组织的命令，而不是基于政治观点不同的政治仇杀；申请人必须如实陈述曾经发生的事实。

司法部长签署了成立“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法令，委员会由大主教图图担任主席，18名成员中有许多宗教界人士，10名黑人，8名白人，白人中有欧洲移民也有土生白人；在政治上，代表了从左翼到保守右翼的各种派别；在宗教上，有基督徒、穆斯林，也有着印度教徒和无神论者；在职业上，有工会律师、人权律师和心理学家，委员会很快招募了350名工作人员，还有部分志愿工作者。

以坦白罪行换取赦免的设想得到了许多公众的支持，包括许多在种族隔离期间的受害者及其亲属。对于一些亲人长期下落不明的亲属而言，如果罪行因为集体沉默而被隐瞒，他们亲人的尸骨将一直在某个不知名的芦苇荡中，而他们的内心和未来，将一直生活在绝望的等待中，无论有没有赦免，凶手照样逍遥法外，并将秘密带入坟墓。

当然，对于作罪者在得到特赦之前是否必须进行忏悔这个问题，委员会内部也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一种意见认为：作罪者不忏悔，说明其并未认知自己的罪孽，即使宽容如上帝，也不会让施暴而不知悔改的人进入他的国度的；另一种意见则认为：说出真相是一种态度，而如何认知行为的性质却是另一个问题，如果以悔改作为得到赦免的先决条件，那么，可能会有许多人为了得到赦免而惺惺作态，有演戏的感觉，这将给受害者及其家属造成二次伤害。最后，委员会达成了一致意见：如实陈述即得赦免。

一幕幕令人感动的情景发生了。许多警察和安全人员出来讲述曾经发生的一切，包括拷打、监控、非法绑架和虐杀，讲述他们在从事这些行为时的心路历程，讲述他们从一个普通的父亲或孩子变成国家罪恶一部分时的内心挣扎，讲述他们黑夜从梦魇中惊醒面对家人困惑时的苦楚，讲述他们如何将权利争取者的尸体扔到河中喂鳄鱼。根据申请者的讲述，委员会找到了超过50名被秘密掩埋的尸体，并进行了安葬。

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

真相在讲述中慢慢地被揭开了面纱。许多原本支持种族隔离政策的白人突然发现，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虽然他们没有直接迫害过一个黑人，但他们仍然是种族隔离篱笆墙的一根铁丝。他们发现，自己的内心，对于黑人并不是讨厌或疏远，而是因为无知而产生的憎恶与恐惧，这也是他们能够在教堂中颂扬上帝的恩泽却对于发生在自己身边对于黑人的罪恶装聋作哑甚至心安理得的原因。

许多讲述者面对死难者的家属泣不成声，在面对自己内心曾经的黑暗的同时，罩在种族隔离政策上那些自我脱罪的说辞已经如尘埃飘散。

这时，加害者和受害者都发现，所谓的施暴者和受虐者也可以归结为同一个群体：一个时代逝去后的幸存者。

从一个人类因为傲慢、偏执而自我筑造的囚笼中脱逃出来，真相的讲述使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们在审视自己内心的创伤时更加珍惜对未来的期盼，成为和解的重要力量，而那些沉重的以血泪写成的记录纸，将不再成为南非这个黑白国度前行的枷锁，而成为一种合作的力量源泉。

“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向曼德拉总统提交了一份报告，建议国家给受害者一定数额的赔偿。但委员会同时也在报告中提出，亲人的被虐杀，对于受害者的亲属而言，感情上的伤害是任何人、任何方式都无法弥补的，更无法以金钱计算。所以，补偿并不意味着债务已经得到偿还，而只是国家对于自己在法律的名义下实施的罪恶的一种认错态度和象征性补偿。1998年，大约20万名被确定的受害者分别得到了大约为330美元的“紧急过渡救济款”，政府承诺于未来六年中从财政收入中拨出专款建立“受害者赔偿基金”，每个受害者或其亲属大约可以得到两万3千美元的赔偿。

同时，一些街道、学校、诊所和社区中心被以在种族隔离政策中勇敢抗争者的名字命名，委员会指出，这些有形或无形的纪念碑将成为一种另类的历史页面，提醒这个国家曾经发生过的罪恶。真相帮助这个国家的人擦亮了眼睛，也成为南非社会一笔独特的社会心理财富，使南非在宽容、多元与合作基础上的重建成为可能。

大主教图图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梦魇，现在，恶梦结束了。宽恕不是忘却而是铭记，宽恕就是希望，没有宽恕，真的没有未来。

原文链接http://www.mzyfz.com/news/mag/i/20091103/165732.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