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水官员集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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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企业主的鱼死网破意外展现了浙江丽水集资案的秘密：骗来大户做人肉梯子掩护领导们安全撤出。

                                             丽水官员集资游戏

记者  邓飞  发自浙江



     朱文连永远抹不去吕伟强的样子——2008年4月20日，吕站在汽车站门口，缩着头，远远看上去像一只呆鹅。同去的单旭波冲了上去，给了吕一个耳光，大喊，你把我害惨了，你叫我对老朱如何交代啊？

吕抬起头，又低下去，沉默。朱感觉绝望：就是这个蓬头垢面的胖子拿走了我3000万人民币，还不起了。朱说，当时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吕不敢看朱，他不会抽烟，却接连点了三支，哆嗦着咳嗽。

     单接了一个电话，捂着嘴走开了。朱对吕说，你拿了这些钱到底做什么去了，也要让我死一个明白吧。

     吕还是不说话。

     朱不甘心，想了想，说，你安心去自首吧，不会判死刑的，我会去看你。朱还补了一句，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我会照顾他。

   令朱意想不到的是，吕仰起脸，发出嘎嘎的笑声，眼泪却流了下来。“是他们控制我，不让我投案，我还是进去好。”

    “他们到底是谁？”吕沉默良久，随后告诉了朱两个秘密。

     从此，浙江丽水老板朱文连不得安宁。

  

                            以官员的名义借款

      单旭波是丽水市工商联司机，和丽水富商朱文连相识多年。2007年12月15日，单找到朱说有个企业注册验资，借走了朱500万元。

2008年1月初，单旭波找到朱要借钱，说借钱其实是陈伟达和林斌、李丰、吕伟强等人在绍兴柯桥有投资项目急需资金周转为由，还需借款1000万元，约定两个月后归还。

丽水很小，朱文连也知道吕伟强的名声——吕为丽水政协书记施基诚开了10多年的车，一直被丽水坊间称为“能人”，以人脉广泛和讲义气出名。

这个体重180斤、绰号“胖子”的司机看上去颇有生财之道。2006年，他以11万元/亩的价格，一次性购进23亩土地，投资成立浙江瓯博特塑胶有限公司，对外号称年产9000吨 PVC塑料片。

单旭波偷偷地告诉朱，吕伟强背后的“搭档”们更是了得——陈伟达当时是丽水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而林斌是市委书记的秘书兼市委办副主任，李丰是丽水市土地局副局长，吴益由是丽水市司法局常务副局长……

在丽水，官员和商人们联手做项目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朱还是担心单旭波撒谎，“既然是领导要借款，就要陈伟达他们出张借条。”

1月11日，单拿来一张署名“陈伟达”的借条，但借条是打给单的。单解释说陈是领导，不便直接对朱打出借条，而经由他对朱再写借条比较好。朱见了条子，想给领导们雪中送炭以后办事也方便，也就在单提供的个人帐户里汇入1000万元。

2008年2月21日，单再次找到朱，说官员们的项目还缺一些资金。这次，单打开手机，出示了林斌的个人账号。朱心里暗自欢喜，“市委书记秘书都找我帮忙了”，3月21日前，他又陆续调集1500万元交给单。

双方原本约定：2008年3月底，该3000元万全部归还。

但直到2008年3月底，钱仍不见踪影。这时社会上已经开始风传吕伟强出事了。朱开始不断催促，“单旭波那时一点都没及时还款的意思，我怎么能不着急？”

单反复解释说，领导们还在筹集资金，不要怕，他们能够还得起。最后，单不得已才告诉朱一个真相——绝大部分钱都给了吕伟强。

朱感觉不安，要求单带着去找一次吕，看看吕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但单旭波解释说，吕伟强正在筹钱，很忙，没空见面。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吕伟强就已经被这群人控制住了。”朱回忆说，出事后，他赶到吕在水阁工业区D区的浙江瓯博特塑胶有限公司厂房，这时，他才绝望地发现，由于欠着施工单位200万元钱，对方提出了财产保全，所谓的“厂房”刚建好就已被查封，一天都没有开工过。

在单的安排下，吕伟强最终答应在邻县一个汽车站门口等着见面。

朱文连说这是一次弥足珍贵的见面——吕伟强告诉了他两个秘密，第一个秘密是：单所说的那些项目都是假的。2004年以来，吕伟强在澳门赌博惨败，陆续输掉2000多万元，不得不在丽水集资，而这些年来为这些集资支付利息6000多万元，炒股炒基金亏掉1000多万，“亏了大家9000多万元，你们就是杀了我，我也还不了”。



                 大户做梯 领导先走   

2008年4月24日，吕伟强向丽水市莲都区公安分局投案自首。两天后，莲都警方抓捕单旭波。

      来自警方的起诉意见书表明：2004年以来，吕多次前往澳门赌博。为了筹集赌博资金，吕虚构工程投标、银行还贷、与他人合伙做外贸生意等用途，以高额回报为诱饵，从27户个人和单位集资累计为2、6亿多元。

吕一直用后来的集资去归还到期的集资本金和利息，维系局面。

而单旭波正是多次陪同吕伟强前往澳门赌博的人。相关出入境记录表明：仅2007年吕伟强赴澳门赌博19次，其中15次就是由单陪同。

警方称，单旭波愿意陪同吕赌博的秘密是单从澳门“洗码人”处借款供吕赌博，转而从“洗码人”那里收取一定的好处费。仅2006和2007年，单一共去澳门61次陪人赌博。

截止2007年底，吕在澳门赌场前后就输掉1500多万元。而集资的还款期限到了，吕伟强只得不断抬高月息从1.8%至10%，拆掉东墙补西墙。

      单旭波在这个时候又成为了在内地帮助吕筹集资金的人——他以较低的利息筹集资金转借给吕，获取利息差。

一开始，单旭波开始编造吕伟强和其他官员合作项目、需要资金短暂周转的谎言，从33个人手里获取6280万资金。

2007年底，“能人”吕伟强可能变成“毒药”的端倪被一些有丰富集资经验的人窥见。当时就有人向吕伟强要求退钱——丽水的集资规则是集资户可以随时投入和撤出集资款，吸取集资方为避免财力不济而引起集资户的恐慌挤兑，一般都会竭力保证集资户的撤资要求。

但这次，有人等了三天才拿出来。再过后，吕说他现在手头没钱，“如果你去拉钱进来，我才有钱还给你。”

这些发现吕伟强的集资户转而积极游说其他人把钱投给吕，“是人，都想着把自己的钱先解套。”

丽水，这个浙江省11个地市中经济最不发达的地区却是中国一个集资异常旺盛的城市，相熟的市民们在办公室、茶楼或者饭桌上交流分享集资的经验或者教训。有成功搏回集资款的人满心欢喜，说出了吕可能不支的迹象。

知情人透露，丽水一些曾借钱给吕伟强的官员深为惊恐，他们之前坚信对吕握有强大的控制力而放心在吕身上投入大笔资金——丽水市水利局局长承认集资85万元，而丽水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陈伟达被称是吕的最大集资户之一。为了保证自己的借款和利息的安全，有多名官员果断出手帮助吕伟强筹资。

在大规模集资的帮助下，近年来，丽水楼市早已飞涨，当地开发商和集资户都赚得盆满钵满。官员们决定把目标锁定这些开发商。丽水人称的一轮“杀大户”开始了。

陈伟达先是电话丽水金丰房地产公司一位杨姓老总，要杨借给吕200万元。12月，陈伟达再次电话丽水地产界龙头企业——浙江金龙房地产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的董事长王岳成，要王借钱给吕伟强。王的公司规模巨大，自己的资金也很紧张，当然不肯出借。   

新一轮的劝说开始了——丽水市国土局副局长李锋再次电话王，要王借钱给吕。王还是犹豫，没有打款，接着，丽水市司法局副局长吴益由拨打了王的电话，继续要王借钱给吕。

王无奈，担心这笔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要求有一个公司来为这笔钱提供担保，最后果然有一个羽绒厂出来提供担保。2007年12月26日，王不得已将600万元汇到吕伟强的账号上。

4个月后，吕伟强投案自首，600万元果然有去无回。王一度很愤怒，声称要上告中纪委，但很快变得沉默。2008年12月21日，王向记者抱怨说媒体对该事件的报道可能会伤害他和他的公司，并要求记者经过宣传部门才能采访他。

成为压倒王岳成最后一根稻草的官员吴益由后来对媒体表示无辜，他解释说，是吕伟强找到他，说造厂房要还贷，请他帮忙找人借点钱周转，10天就归还。“就给王岳成打了电话，王岳成就借给了吕伟强600万元，不料吕伟强至今没有归还”。

吴益由坚称，他不清楚吕伟强在外非法集资的事，他只是认识吕和王，所以在中间帮个忙，没有任何利益。

吴的这番辩解被一些丽水集资者视为“侮辱我们的智商”。

一切看起来都经过了精心策划，最后的疯狂因此令人震惊。相关文件显示：在吕伟强自首前的最后数周内，还有10多人、数千万元被套。“大概在4月19日左右，吕伟强自首前一周，还有颜某的200万被单旭波骗去。”

朱文连说，他是继王岳成之后的又一个被杀的大户。

2008年4月23日，吕伟强告诉朱文连的第二个秘密是：他这些年一共向这些官员支付了 6000多万元的利息，其中向陈伟达支付1280多万元，向林斌支付1000多万元。而为了筹钱支付这些利息，他不得不像个木偶人一样，任由官员们摆布 ——官员们在外面打着他的名义四处借款，而这些借款一到他的账号马上就被要求转走，“一刻也不得停留”。

吕说，陈伟达收取利息基本上都是收取现金，只有一小部分是要吕打给他母亲和妻子的账号上。

莲都警方在控制吕的帐户后，对吕的资金流向进行了梳理，但一直没有公开该笔资金的流向，也不肯就吕的说法做出回应。

但负责处理吕、单集资案件的莲都区公安分局经侦大队队长叶伟春称，单从朱文连等人手里共获取资金6280万元，将其中4645万元转借给吕伟强，而这一笔钱主要都被吕用于支付丽水大小官员的利息。

叶说，吕伟强诈骗了资金给官员们支付利息，但官员们并不明知这是诈骗所得，所以官员们得到吕的利息就是“善意取得”。

而相关法律显示，当诈骗行为人将诈骗财物已用于归还个人欠款、货款或者其他经济活动的，如果对方明知是诈骗财物而收取，属恶意取得，应当一律予以追缴；如确属善意取得，则不再追缴。



                              迷局

朱文连关心自己3000万元的着落，他很快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迷局里。

朱越来越忧心吕、单的审理过程在相关官员参与的情况下，是否能公正进行。很快，他发现了蹊跷——本该“共同诈骗”的两个人被奇怪地分开审理。

同一天，吕伟强也被警方提交检察院审查起诉，涉嫌罪名则是集资诈骗。警方起诉意见书认定，吕集资总额为2.6亿多元，至今未能偿还1.2亿多元。但2009年1月8日，对吕伟强的起诉书显示：吕涉嫌集资诈骗金额为3985万元。

朱发现，在投案自首前，吕、单两人就处理好了善后工作。早在2007年底，吕伟强和妻子就提前离了婚，一个人赤条条投案自首。后者曾在电话里声称自己对吕一无所知。而单旭波在案发前在杭州聘请律师，咨询相关法律问题。

被质疑的还包括，负责办理此案的莲都区公安局毫不避嫌。他们派出的两名案件分管领导，竟全是与此次集资有密切联系的陈伟达任上一手提拔。

熟悉此种操作手法的律师解释说，将两案分开处理的主要目的，是将吕伟强和单旭波间的资金联系切断，以便掩盖住领导们从中攫取的巨额利息。

一个例证是，丽水市检察系统一度有意将两案合并审理，将单旭波的案子也提到丽水市中院来审理。但最终却收回了原先的决定。

朱文连认为，如果吕、单两案并案审理，相互对质中，两人也许会将这些钱款的最终去向交代清楚。但现在，掌握官员们集资最核心机密的单旭波，被分至莲都区法院审理，这将意味着单被判刑期将在10年有期徒刑以下。

更离奇的是，2008年8月8日，丽水市莲都区公安分局出具《起诉意见书》，称单旭波对朱文连等人变相吸收存款6280万元，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集资诈骗罪。知情人透露说，单被认定集资诈骗的金额很小，极有可能被法院忽略不计。

“虽然集资诈骗罪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都表现为非法集资的行为，但两者的刑期不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最高刑期是10年，集资诈骗罪最高可处死刑”有司法人士分析说，吕和单两人捏造和官员们有项目令朱文连等人陷入错误认识之中，得到集资，又用后面的集资款支付因为赌博集资的高额利息，明知无力偿还，仍向他人集资，可见其主观上非法占有的故意明显，而且令朱文连多人损失惨重，单的行为也应当构成集资诈骗犯罪。

      朱由此判断有人在做手段，试图通过帮助单旭波减轻责罚来安抚单。

“即使是重判10年，单旭波搞了5375万元，每年的坐牢费也有500多万。”朱文连担心说，依据中国的减刑惯例，单最终服刑的年数肯定将远低于10年。单可能守口如瓶，那些钱和官员们之间的秘密将永远沉寂。

      朱文连感觉致命的是，如果单一旦被定罪非法吸储，将意味着这3000万元只能通过民事诉讼的途径来解决。朱文连找莲都警方询问自己3000万的下落。警方称，朱应该找法院起诉单旭波，来解决还款问题。

而法院私下说，朱文连等人完全可以起诉单旭波，要求单来偿还借款，但如果单转移了财产而显示没有执行能力，那朱文连他们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单旭波看上去实力雄厚。莲都警方根据单自己的说法提交报告称，这个司机尚有4023万元的财产——有一个叫邹鹏的企业主欠他1520万元，且有价值两千万元的房产和轿车。

但朱调查了一圈，发现单旭波并没有如此财产。记者依据莲都警方开列的4023万元的财产清单中，找到了欠单旭波巨债的邹鹏，但邹说，他不但不欠单家的钱，反而是单还欠他的钱。

邹说，单被抓之前，单曾找到他，请求帮助出具一张欠条，说日后用来应付丽水公安侦查，“有人出主意就要这个东西”。

单的其他财产也被发现是一个泡沫。单在杭州、丽水等地有多处房子，但这些房子都是向银行按揭贷款的，首付都是30%，只能按照单购房实付的金额计算房产价值。单有两台轿车，也是按揭付款。

但朱把这些情况反映给莲都警方，未被理睬。

当地司法人士称，捏造单的巨额财产实际就是帮助单旭波来逃避重责的证据。在中国法律中，诈骗罪和借贷行为的界限是：借款人由于某种原因，长期拖欠不还的，或者编造谎言或隐瞒真相而骗取款物，到期不能偿还的，只要没有非法占有的目的，也没有挥霍一空，不赖帐，不再弄虚作假骗人，确实打算偿还的，仍属借贷纠纷，不构成诈骗罪。

而办案单位只要证明单旭波具备一定经济能力，且有意偿还他的集资债务，那单就可以成功实现从涉嫌集资诈骗向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转移。

有人为单旭波罗列出4000多万的虚假财产，帮助单瞒天过海，却又是只能看不能摸的镜花水月，这令朱文连感觉很抓狂。

知情人说，单和吕两人虽然被推上了前台，但一定有人要帮助他们尽量多减轻责罚，“要不他们会咬人的”。



                          “肉梯”的怒火



“如果不是吕伟强告诉我那些事情，我想我会认了”朱文连说，但他知道他不过是官员们的一个肉梯，他就很懊恼，“谁都不愿丢了3000万，还被人骂成肉猪”。

单、吕二人在投案前，在官员们帮助下还能成功席卷6000多万元，被丽水集资界视为“经典一战”，广为流传，而王岳成、朱文连等大户则被人戏谑。

到案发，吕还有5375万元借款，扣除之前支付的利息，还造成他人实际经济损失4023万元。

朱文连试图竭力公开整个事件，将单、吕两人固定为诈骗，才能实现警方的刑事立案，才能启动追查和返还赃款的相关法律程序，他才可能取回3000万元资金。

2008年6月19日，丽水市纪委对陈伟达、林斌、李锋和吴益由4名官员立案调查。之后，林斌不再担任市委书记的秘书，去了浦发银行丽水分行。陈伟达被免去市公安局副书记、副局长职务，被安排去了丽水市安全生产监督局担任副局长。

   朱文连开始举报丽水一些官员和单、吕联手诈骗——就是他们为了获取巨额利息，不惜亲自出马来逼迫当地企业家们出借巨款给一个莫名其妙的司机，“这不是联手诈骗又是什么呢？”，领导们应该要交出赃款退赔给群众。

但朱很快发现不妙：2008年5月24日晚，国际禁毒日的前夜，一群警察冲到朱家客厅，命令所有的人都不要动。警笛大作中，莲都区公安局局长谷江南带着10多个便衣警察冲了进来，指着朱文连弟弟的鼻子大喊：“朱文连，你今天死定了，赌博还是小事，今天贩毒让我抓到，我整死你。”

在现场的丽水市民范频说，谷最后还咆哮着加了一句“你活不过两个半月”。郭一身酒气，由于动作幅度太大，伸出去的手指戳破朱文连弟弟的鼻梁，把他吓得直哆嗦。

朱家一群人全部被带回派出所，做完笔录后又被做了尿检。次日早晨8时，警方带着警犬和监测仪重新去朱家搜查毒品，范大叫不好，“万一有人在你家里放几克毒品，大家都死定了”，朱文连的弟媳听了，当场瘫软。

但最后，莲都警方并没有在朱家搜出毒品，而朱文连弟弟夫妇则以聚众赌博被刑事拘留。

当时不在家里的朱文连连夜跑到杭州，从此不敢再回丽水，被视为被丽水官场成功吓阻。王岳成为首的受害大户从此沉默。

朱的弟弟夫妻最后被改转为治安处罚，以罚款了事。朱文连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反思，“我为什么要害怕呢？”，想清楚后，朱又开始大规模举报。

在缺乏工业经济的丽水，雄厚的民间资本很难找到合适的投资渠道。集资，成了最好的投资手段。非法集资案接连发生，每起都以数亿计。而每一起重大集资案的背后都可以发现官员们的身影。

丽水市莲都区灯塔村党总支书记张文成集资案的审理是一个见证。张曾以投资开发水电站、入股房地产为名集资3.35亿余元，大部分被用于澳门赌博等。

张文成一开始本来涉嫌四宗罪：赌博、集资诈骗、非法挪用公款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丽水相关的司法人员清晰地记得此案。“四罪并罚，当时大家都认为是死刑。”

但很快，这个案子被移交到丽水市检察院，市检察院让转交到莲都区法院办理。“在区法院审理就意味着最终刑期一定在10年以下，明摆着是保张文成。”相关司法人员回忆说，坚守良心底线的法官们只能选择逃避。“院长不敢当审判长，副院长也不敢当，最后由我们刑庭的庭长出任”。

而司法界流传的版本是：为了这个案子，丽水警方有两名官员被调离，其中包括分管经侦的丽水公安局副局长孟建国和经侦支队的支队长。他最为丽水坊间赞许的一句话是：“如果哪个领导这样讲，就让他签个字，我没责任，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巧合的是，孟建国很快被调到丽水市政法委，数月后退休了事。而支队长则被调离至市工会任副主席。

2007年6月，张最终却以非法吸收存款罪仅被判有期徒刑9年。“听过庭审的人都记得当时张文成听到判决就哈哈大笑起来。”当地一名检察官评价说，张文成的审判开了一个最坏的先例，成了今后丽水集资乱源。

张文成的集资犯罪成本之低令丽水民众哗然，一直被坊间指是集资背后官员操纵司法的结果，“只要扯上官员，集资3个多亿才判9年。你说大家谁不有样学样？”

2003年开始，一个叫杜益敏的下岗女工、开美容店的老板以做化妆品生意、投资越南矿山和青田钼矿、投资开发房地产等需要资金周转的名义，非法集资共计人民币6.8亿余元，至案发尚有1亿多元未归还。

杜被抓获时，身上只有300元现金，她被称为是丽水官员的另一台移动提款机。在她一审判决后，她的代理律师吕思源呼吁社会要注意她背后的保护伞，“因为没有这些人的参与，杜益敏也玩不了那么大”。

在2009年1月8日法庭上，吕伟强亲口承认以现金的方式给吴益由，陈伟达等领导部分利息。此外，吕伟强对朱文联曾称支付林斌1000多万元利息，但最后被起诉书认定为400多万元。

“每一次集资都是官员从中谋取暴利，但几乎没有官员承担责任，这就是丽水集资诈骗屡禁不绝的深刻根源。”丽水政府一名官员称，浙江不对丽水下猛药，不肃清官场，就解决不了集资之祸。

丽水民众在互联网上留言说，每一次集资过后，最绝望痛苦的是当地的普通民众，他们被高息吸引，拿出了生活费、养老金或者抵押了自己的房子，最后一无所获，集资几乎都被官员们“善意取得”。朱文连由此被丽水一些民众视为孤胆英雄，或许他对官员的抨击可能令丽水收敛集资，实现对这个城市的救赎。

朱文连说，每每想到这里，他的内心里就会涌出某种强烈而正面的道德感，“我要为民除害，要帮助丽水的百姓免去集资之灾。”

令朱略感惊讶的是，令他损失3000万元的单旭波在看守所里放出消息，警告朱不要再去上访搞事。他说，我两年就可以出来了，“我无儿无女，出狱后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我被骗走3000万，还要被说是毒贩、不能说话，骗子还威胁我，你说我冤不冤？”朱文连无奈地说。

2008年，朱文连带着他的家人和仅存的财产定居杭州。他天天坚持去冬泳，他的盘算是锻炼好身体，准备和那些官员打一场持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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