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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学良:四十年研磨出的文革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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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28-2009 20:32: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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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由 post 于 Sat Mar 28 20:50:57 2009 发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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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站: 北大未名站 (2009年03月28日19:38:18 星期六), 转信


四十年研磨出的文革通史

专栏作家丁学良 2009-03-27

这部《毛泽东最后的革命》(Mao's Last Revolution香港星克尔出版公司2009年中文简
体字版)的英文原著,由哈佛大学出版社 2006 年出版,它的孕育出世有趣而又严峻。
我作为见证人之一,抚卷回想,几多感慨!

此书的渊源久矣!远在1984-85年,哈佛校方就正式向本书作者 Roderick MacFarquhar
马若德(国内把他的名字音译成麦克法夸尔)提议,可否在该校《核心课程》大栏目下
,新开一门专讲中国文革的课?如果开成了,这将是全世界主要大学里,首项以中国文
革为主题的完整课目。虽然该建议对马若德颇具诱惑力,但他却心中无底。中国的文革
是那么的扑朔迷离、错综复杂,怎么好给美国本土生长的大孩子们讲清楚呢?比如说,
毛正式发动文革的头排炮火——对《海瑞罢官》的革命大批判,海瑞被罢官是16世纪中
叶,比美利坚合众国的成立还早了两个多世纪。怎么能够对美国的本科生讲明白,在毛
的中国,古代史、中世纪史都是为现实政治斗争服务的小丫头呢?

谁知道首届《中国文化大革命》于 1988 年春开课时,哈佛本科生中主动要来上的几达
千名,哈佛本科生全部才六千多人。这么大规模的课,倒是给后勤部门出了道难题,因
为没有这么大的常规教室。无奈,校方只好准许这门课在 Sanders 剧院里上;该栋古建
筑物颇具文物价值,平时保管甚严,通常是在重大庆典时才动用。

我记得正式注册上首届文革课的学生是 830 名左右,仅助教就有22名,包括本人在内。
那时没有现成的课本,马若德就组织助教认真挑选中文资料译成英文,复印装订成册。
我印象鲜明的是当时在讨论如何翻译文革特有术语遭遇的困难,常为一个译法争论半天
。比如“走资派”,最后选定的是 capitalist roaders;有学生在测验时望文生义,把
它解释成:“非常富有的人开着豪华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

这部《毛最后的革命》,狭义的说,是从 1988 年春启动的,到它的英文版发行近 20
年。而从广义上说,它是从 1968 年启动的——那时中国文革正处于高潮,马若德就已
经敏锐地感到它的非同寻常,遂将其定为自己的主要研究对象,由此而奠定了他作为西
方学界研究中国文革的领军人物。1974 年,他发表了“文革前史”三部曲的首卷《文化
大革命的起源:人民内部的矛盾,1956-1957年》;1983 年,发表了第二卷,聚焦大跃
进;1997 年,第三卷发行,剖析中共高层在 1961-1966 年的严重分歧。三部加起来 1
700 页,密密麻麻的排字本,真是让人望而生畏!它们获得了“亚洲研究学会” 1999
年度倍受尊敬的 Levenson 奖。

《毛最后的革命》就是在文革前史三部曲的基础上,处理 1966-1976 年文化大革命的一
部通史。接受了众多学者和学生的建议,马若德把这部通史压缩成一卷,所以它很“酽
”。在西方学术界,有关中国文革的著述虽然汗牛充栋,而通史却寥寥可数,基本的困
难既是因为“太多”,亦是因为“太少”——“太多”是那十年动荡以异乎寻常的方式
,席卷了数亿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将所有重要方面综揽于一书,难度也是异乎寻常
的,惟有在这个专题及其周边领域里深耕细作经年、且视野广阔的研究者,才能取舍得
当、驾驭自如。而“太少”,则是有关文革的核心原始资料一直没有开放;文革最重要
的领导者、牺牲品和幸存者(毛、刘、彭真、周恩来、林彪、邓小平、江青、康生、张
春桥),均未发表过文革回忆录。因此,立志作文革通史的研究者只能在浩如烟海般的
零散资料和“切片分析”(即有关文革某一细部的考察和著述)中搜索鉴别,才能提炼
出相对而言更为可信的素材,把文革全貌描绘出来。

本书是西方学术界迄今有关文革最重要的一部通史。它依据的资料及他人的研究成果,
包括英文、中文的少数通史和大量的“切片分析”,可以从它的英文版近 200 页的注释
和文献索引(占全书的几乎四分之一)中看出。马若德是美国汉学大师费正清(费氏乃
是第一位不是治美国史却被选为美国历史学会主席的大家)的弟子,然后就任的是哈佛
大学历史学和政治学的联席讲座教授之职。《毛最后的革命》便体现了马若德的治学基
调:它首先是一部编年史,力求把十年文革的最重要事件整理出头绪;它同时也是一部
诠释史,力求对文革这部政治剧中最重要的演员——不论是得胜者还是失败者——行动
的动机,给出合乎事实和逻辑的解释。

虽然这部通史对文革十年中国的政治、社会、经济、军事、文教、外交诸方面均有交叉
描述,着力最多的,仍然是高层政治争斗的动力学。马若德笔下的那些重要人物是多维
的,就像经典电影中的角色,很难用一个单面的形容词去界定。作者对晦暗不明的高层
政治悲剧和滑稽剧能够作出扎实的、颇具说服力的剖析,除了上文所说的依据自己和同
行多年实证研究的成果外,还得益于他所处的学术环境。马若德曾任数届哈佛东亚研究
中心的主任和政府系的主任,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里,接待过许多来自中国的资深访问
者,其中不乏文革的重要参与者和知情人。他们的所知所闻在中国不易照实公开发表,
而在哈佛的自由环境里,便可以更加实事求是地交流。

阅读这本文革通史的时候,我又一次回想起多年前马若德发出的一连串提问。1994 年,
我在香港看到四川人民出版社刚发行的一套四册厚书,《统帅部的斗争》、《兵变!兵
变!》、《八载秦城梦》、《千秋功罪》,其中收集的文章,当时在中国属于广为阅读
的“文革记事”。我立刻给马若德邮去一套,一段时间后,他在电子邮件中问我:“这
些文章的可靠性如何?它们是否够格都被视为严肃的历史研究?”他的疑点源于部分文
章在描述文革中重要当事人在关键时刻是怎么“想”的,他们的“思绪”和“心情”如
何,而有些当事人早已丧命于文革时期。马若德疑问:“这些作者当时并没有机会与当
事人接触,他们是怎么获知那些当事人内心的思考和情绪的?”按照严格的学术研究规
范,那些文章的作者不能在这个关节点上毫无交代。

这种实证主义的治史态度,在《毛最后的革命》里处处显现:有几分资料,就说几分话
的动机,给出合乎事实和逻辑的解释。

虽然这部通史对文革十年中国的政治、社会、经济、军事、文教、外交诸方面均有交叉
描述,着力最多的,仍然是高层政治争斗的动力学。马若德笔下的那些重要人物是多维
的,就像经典电影中的角色,很难用一个单面的形容词去界定。作者对晦暗不明的高层
政治悲剧和滑稽剧能够作出扎实的、颇具说服力的剖析,除了上文所说的依据自己和同
行多年实证研究的成果外,还得益于他所处的学术环境。马若德曾任数届哈佛东亚研究
中心的主任和政府系的主任,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里,接待过许多来自中国的资深访问
者,其中不乏文革的重要参与者和知情人。他们的所知所闻在中国不易照实公开发表,
而在哈佛的自由环境里,便可以更加实事求是地交流。

阅读这本文革通史的时候,我又一次回想起多年前马若德发出的一连串提问。1994 年,
我在香港看到四川人民出版社刚发行的一套四册厚书,《统帅部的斗争》、《兵变!兵
变!》、《八载秦城梦》、《千秋功罪》,其中收集的文章,当时在中国属于广为阅读
的“文革记事”。我立刻给马若德邮去一套,一段时间后,他在电子邮件中问我:“这
些文章的可靠性如何?它们是否够格都被视为严肃的历史研究?”他的疑点源于部分文
章在描述文革中重要当事人在关键时刻是怎么“想”的,他们的“思绪”和“心情”如
何,而有些当事人早已丧命于文革时期。马若德疑问:“这些作者当时并没有机会与当
事人接触,他们是怎么获知那些当事人内心的思考和情绪的?”按照严格的学术研究规
范,那些文章的作者不能在这个关节点上毫无交代。

这种实证主义的治史态度,在《毛最后的革命》里处处显现:有几分资料,就说几分话
;在资料不充分的关节点上,就提出一种以上的可能性,让读者比较和判别哪种可能性
的高或低。这种审慎的实证主义史学方法,特别值得当代中国作政治史研究的人看齐,
不要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变成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大圣,具有看穿别人内心活动的特
异功能。

马若德在《毛最后的革命》书首的题词中,把这部研磨近 40 年的著作“献给所有以其
有关文化大革命的著作和言论启发了我们的中国人。也献给未来的中国历史学家,他们
或许能够更自由地对这些事件进行研究和著述。” 而他的文革前史三部曲,是分别献给
他的结发妻子、女儿和儿子、比较思想史大师史华慈 (Benjamin Schwartz,他退休以后
那个讲座教授席位的继承者就是马若德) 的,由此可以看出马若德对中国的感情和中国
学术界的期待之深。我相信,本书中文译本简体字版的发行,将会有力地刺激中国国内
的文革研究者和知情人,在进一步挖掘、收集、整理相关的资料方面,或者对已有资料
作新视角的诠释方面,或者兼而有之,作出更可观的优质工作。

比如,在资料的发掘进展方面,我参加 2008 年底的一个研讨会时,听到清华大学一位
农业经济史专家说,最近有中国学者的研究,发现 1962 年“七千人大会”上,毛的原
意图是重新回到三年大饥荒前大跃进高峰期确定的粮食征购目标。毛的提议遭到与会代
表多数的质疑抵触,因为高征购目标正是导致千百万人饿死的主因。全国农民刚刚喘息
了一下,又要从饥民口里夺粮,经济和社会危机的后果实在不堪设想。面对全国五级 (
中央、大区、省、地、县)党政干部代表多数的质疑抵触,毛不得已收回了原提议。清
华大学的这位专家说,这项研究更有力地解释了毛为什么要发动文革——如果毛的清洗
目标仅仅是刘少奇、彭真等几个领导人的话,他完全可以通过“政治手术”式的方法去
解决,就象他此前解决“彭德怀反党集团”、“高饶反党集团”等等一样。正是由于毛
的治国方针在全国五级干部代表的七千人大会上得不到多数的拥护,才促使他决心发动
一场“横扫”从上到下一大批“篡夺了党政军领导权的修正主义分子”的大规模运动。


我本人很在意的,是文革研究中一个长期被忽视乃至被排斥的方面——造反派和红卫兵
的过激行动(包括暴力行动)的社会反抗原因。我在纪念文革发动 40 周年的一篇文章
里,讲解了这个道理。简言之,我的观察如下:文革中造反派和红卫兵在批斗当权派的
过程中,并不是一视同仁的。他们不是毫无区别地对周围所有的当权派施加同等程度的
过激乃至暴力的行为;那些在文革之前对下属特别专横跋扈、鱼肉平民百姓的干部,更
有可能在文革的大混乱中,遭到对其往日的所作所为相当了解的本地区造反派和红卫兵
的剧烈报复。这类报复行为,从严格的技术的意义上说是非法的,但却合乎政治社会学
意义上的受压迫者反抗压迫者的范畴。

值得忧虑的是,这种“以暴抗暴”、“以暴易暴”的恶性循环的互动机制和激进主义的
趋势在当今的中国社会,又有抬头的迹象,最明白无误的例子,莫过于 2008 年的“杨
佳屠警事件”及其在全中国引起的强烈反响。由此可见,研究文革不仅具有史学价值,
它对如何建立公正的社会、推进法治和反腐败等重大现实问题,均具有长远的参考价值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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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农场》  这个叫奥威尔的英国社会主义者,有着惊人的远见和历史的洞察力,
苏联和中国所发生一切,他都预见到了。
《一九八四》  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看奥威尔,自由就多了一份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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