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里的篮球队员（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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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赛道周刊



               “ 贫民窟”里的篮球队员—— 失去行走能力的黄成义趴在工棚的“床”上，望着一只他熟悉的篮球。


    “打球没出名，丢人倒是出名了。”挤在30多人居住的工棚里，黄成义脸色尴尬。前日，他被媒体报道流落北京街头，并称他曾与姚明同在全国青年篮球训练营受训。
    身高2米16的他，在一次比赛中受伤，接下来的一次不成功的手术，导致他丧失行走能力。在一个床铺200多元一月的工棚里，他与母亲，每日为几块钱的食物心神不宁。

               一米六八的老人，推着两米一八的儿子。  本报记者范遥 摄影

1
    这是一间30多人居住的工棚。与室外明亮的光线比起来，棚内稍显阴暗，墙上钉着几排钉子，悬挂着衣物。地上一双巨大的黑色棉鞋，让人一眼就能从杂乱的床铺间找到黄成义的铺位。棉鞋52码，由于买鞋困难，天热时，只好还穿着。
    26日晨5时30分，在工棚后面的小吃店，黄成义的母亲花了两元钱，买了一份粥。老人盛出来一小碗，剩下的大半碗留给儿子。吃完早餐，母亲出门拾荒。中午，黄成义从房东那儿买了一份三块钱的豆腐盖饭，满满一饭缸。“我早上喝粥了，现在不饿，一会等我妈回来给她吃。”他说。
    他说他不想多吃有两个原因：“一是怕花钱，二是上厕所不方便。”黄成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平时不动，所以不饿。”他说，其实饭量挺大，有时饿得狠了，就把家里的挂面拿到小吃铺，“他们给煮面，加点调料和豆芽葱花什么的，收两块钱。”
    这间工棚的窗户被纤维板和塑料布钉得严严实实。床铺由砖块和水泥板搭成，再铺上木板和被褥保暖。黄成义从床上费力地翻过身来，呈趴卧姿势，他介绍，这里每月要200多元，他和母亲合睡一张窄窄的床铺。门外三十多米，就是北京南站的火车道，采访间隙，不时有列车隆隆驶过。他说不影响睡眠，“我困了就睡，没白天，也没黑夜。”他若有所思，好像要说点儿什么，叹了一口气，仍旧沉默。
    他的床头有个篮球，被工棚里的孩子们踢来踢去。黄成义解释，那是别人捡的篮球，“我哪还有心带着篮球跑来跑去？”

2
    30年人生路，在黄成义的描述中，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
    2003年前，他一路顺风顺水。出生在山东成武县张楼乡东黄海村的他，自10岁开始疯狂生长，初二时身高已然1米98。他体态匀称，灵敏协调，头脑灵活。并借此被破格选进了齐鲁石化集团篮球队。
    彼时，企业队很吃香。每天都有奶粉、白糖和方便面，“生活真好，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绝对是幸福。”他有正式编制，在企业公安处。由于球技好，领导和教练都挺喜欢他，被当时的同事和队友们戏称为队中的“国宝大熊猫”。
    当时山东与河南两省的柔道队也看好他，但他选择了喜爱的篮球。他透露，广东队和前卫队曾多次与他接洽，面试，“当时齐鲁石化要价10万块，但广东宏远和前卫队分别出价8万和6万，愣是没放我去。”1997年，他选择了北京京师篮球俱乐部，参加甲B联赛。这样他放弃了干警编制，也被企业除名。
    2001年，他从北京体育师范学院本科毕业，没像其他同学那样做体育老师或下海经商，而是渴望继续篮球之路。试训暂时无果的他，回到山东老家，与一支业余球队一同训练，以便保持状态。
    前日，有媒体称黄成义曾与姚明同在全国青年篮球训练营受训。记者问及此事，他讪笑，“不想提姚明，其实，我们没什么交往。”他表情尴尬。记者问那是噱头吗？他不好意思地笑，然后继续沉默。
    他的额头和眼角有了皱纹，长约一尺的头发披散着，黑白间杂。他说，三年没剪头了。

3
    2003年是他命运的分水岭。之前，好运频频找上门来；之后，霉运躲都躲不掉。这一年，他在一次业余篮球赛上腰部严重受伤，养伤半年后不见成效，于是他在 2003年末回老家做了腰椎管开窗减压加椎间盘摘除手术。不料，手术失败，自此丧失行走能力。2005年，父亲又过世，家里只剩下他和老母亲相依为命。
    病一养就是5年。家里只有两亩三分地，主要种大蒜、棉花和玉米。“如果收成好，每年可以卖几千块钱。”黄成义介绍，大蒜收成好的那几年，一斤卖到一块多钱，去年便宜下来了，“我家的大蒜差不多是最好的，也不过三毛钱。”农活仅靠母亲一人操劳。母亲务农或外出时，就把馒头、方便面和水放在黄成义床边，让他伸手就能拿到。有时候放上一大堆，那是母亲将要出门好几天。
    在农村老家，每日吃的是红薯、咸菜粥和馒头，母亲偶尔买鸡架给他吃。2004年，那时候他父亲还在，全家买了一条鲶鱼吃，第二天身体感觉很好，觉得有力气了。“我要是吃得好一点，治疗再跟得上，恢复起来肯定快很多。”黄成义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由于治病，家里欠了很多债。问他欠了多少钱，他楞了一下，“还是不要说了吧。”他叹了口气。“贷款贷不下来，母亲年纪太大，没资格贷款。而我，又没有偿还能力。”
    与记者对话时，黄成义看起来还算开朗。但他母亲和室友说，他经常一个人闷着，不说话，脸色阴沉。“我最怕他自己呆着，怕他有别的想法。”黄成义的母亲偷偷告诉记者。最初卧床养病时，他曾试图自杀，“现在他麻木了，也不想死了。”老人表情凝重。

4
    “打球没出名，丢人倒是出名了。”黄成义经常拿这句话自嘲，同时脸上配合着尴尬的表情。
    3月末，他和母亲决定来北京，为在家乡手术失败一事讨个说法。为此特地买了一个轮椅，“在家这几年，一直没用轮椅。因为不出屋子，用不着。”轮椅花了550元。“贵死了，质量又不好。”他指了指叠放在屋角的黑色轮椅，“刚买回来几天，把手就坏了。”
    菏泽——北京，7个小时。随身带的是一只黑色皮革包和一床毛巾被。在北京的第一个晚上，他们睡在北京南站公交站亭。他回忆起那个夜晚，母子两人裹着薄薄的毛巾被，冷得要死，“我们娘俩都感冒了。”
    第二天，花30块钱，买了一床粉红大花棉被。“就是这个。”他指指身上灰黑色的棉被，被面上，锦簇的花团隐约可见。没有找到这个工棚前，他在公交车站睡了三天，每天都有很多人围观。这个2米多的大个子自嘲：“丢人丢到家了。”
    “朋友们都说，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嘿嘿笑起来，“可我就是改不掉，我就是这样的人。”到北京第二天，他给曾一起打球的朋友老丁打了电话。老丁和几个朋友来看他，带来一些食品，现在仍有一箱牛奶和一箱方便面，码在床边。“不能总麻烦朋友，不好意思。心里过意不去。”黄成义说。
    中午，他母亲给他带回来四瓶酸奶，然后带他到工棚外晒太阳。身高1米50左右的母亲，68岁，费力地把轮椅抱到门外，在床和轮椅之间铺上木板；30岁的黄成义，从低矮的床铺上用手翻下来，用手把身体慢慢挪到门外，歇了口气，抓住轮椅把手，吃力地爬了上去。坐好后，对母亲咧嘴笑了笑。
    明亮的阳光照耀着人间的四月天。轻轻的柳絮，在空中无言地随风飞来飞去。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范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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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贫民窟”里的篮球队员—— 失去行走能力的黄成义趴在工棚的“床”上，望着一只他熟悉的篮球。


    “打球没出名，丢人倒是出名了。”挤在30多人居住的工棚里，黄成义脸色尴尬。前日，他被媒体报道流落北京街头，并称他曾与姚明同在全国青年篮球训练营受训。
    身高2米16的他，在一次比赛中受伤，接下来的一次不成功的手术，导致他丧失行走能力。在一个床铺200多元一月的工棚里，他与母亲，每日为几块钱的食物心神不宁。

               一米六八的老人，推着两米一八的儿子。  本报记者范遥 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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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间30多人居住的工棚。与室外明亮的光线比起来，棚内稍显阴暗，墙上钉着几排钉子，悬挂着衣物。地上一双巨大的黑色棉鞋，让人一眼就能从杂乱的床铺间找到黄成义的铺位。棉鞋52码，由于买鞋困难，天热时，只好还穿着。
    26日晨5时30分，在工棚后面的小吃店，黄成义的母亲花了两元钱，买了一份粥。老人盛出来一小碗，剩下的大半碗留给儿子。吃完早餐，母亲出门拾荒。中午，黄成义从房东那儿买了一份三块钱的豆腐盖饭，满满一饭缸。“我早上喝粥了，现在不饿，一会等我妈回来给她吃。”他说。
    他说他不想多吃有两个原因：“一是怕花钱，二是上厕所不方便。”黄成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平时不动，所以不饿。”他说，其实饭量挺大，有时饿得狠了，就把家里的挂面拿到小吃铺，“他们给煮面，加点调料和豆芽葱花什么的，收两块钱。”
    这间工棚的窗户被纤维板和塑料布钉得严严实实。床铺由砖块和水泥板搭成，再铺上木板和被褥保暖。黄成义从床上费力地翻过身来，呈趴卧姿势，他介绍，这里每月要200多元，他和母亲合睡一张窄窄的床铺。门外三十多米，就是北京南站的火车道，采访间隙，不时有列车隆隆驶过。他说不影响睡眠，“我困了就睡，没白天，也没黑夜。”他若有所思，好像要说点儿什么，叹了一口气，仍旧沉默。
    他的床头有个篮球，被工棚里的孩子们踢来踢去。黄成义解释，那是别人捡的篮球，“我哪还有心带着篮球跑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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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年人生路，在黄成义的描述中，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
    2003年前，他一路顺风顺水。出生在山东成武县张楼乡东黄海村的他，自10岁开始疯狂生长，初二时身高已然1米98。他体态匀称，灵敏协调，头脑灵活。并借此被破格选进了齐鲁石化集团篮球队。
    彼时，企业队很吃香。每天都有奶粉、白糖和方便面，“生活真好，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绝对是幸福。”他有正式编制，在企业公安处。由于球技好，领导和教练都挺喜欢他，被当时的同事和队友们戏称为队中的“国宝大熊猫”。
    当时山东与河南两省的柔道队也看好他，但他选择了喜爱的篮球。他透露，广东队和前卫队曾多次与他接洽，面试，“当时齐鲁石化要价10万块，但广东宏远和前卫队分别出价8万和6万，愣是没放我去。”1997年，他选择了北京京师篮球俱乐部，参加甲B联赛。这样他放弃了干警编制，也被企业除名。
    2001年，他从北京体育师范学院本科毕业，没像其他同学那样做体育老师或下海经商，而是渴望继续篮球之路。试训暂时无果的他，回到山东老家，与一支业余球队一同训练，以便保持状态。
    前日，有媒体称黄成义曾与姚明同在全国青年篮球训练营受训。记者问及此事，他讪笑，“不想提姚明，其实，我们没什么交往。”他表情尴尬。记者问那是噱头吗？他不好意思地笑，然后继续沉默。
    他的额头和眼角有了皱纹，长约一尺的头发披散着，黑白间杂。他说，三年没剪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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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是他命运的分水岭。之前，好运频频找上门来；之后，霉运躲都躲不掉。这一年，他在一次业余篮球赛上腰部严重受伤，养伤半年后不见成效，于是他在 2003年末回老家做了腰椎管开窗减压加椎间盘摘除手术。不料，手术失败，自此丧失行走能力。2005年，父亲又过世，家里只剩下他和老母亲相依为命。
    病一养就是5年。家里只有两亩三分地，主要种大蒜、棉花和玉米。“如果收成好，每年可以卖几千块钱。”黄成义介绍，大蒜收成好的那几年，一斤卖到一块多钱，去年便宜下来了，“我家的大蒜差不多是最好的，也不过三毛钱。”农活仅靠母亲一人操劳。母亲务农或外出时，就把馒头、方便面和水放在黄成义床边，让他伸手就能拿到。有时候放上一大堆，那是母亲将要出门好几天。
    在农村老家，每日吃的是红薯、咸菜粥和馒头，母亲偶尔买鸡架给他吃。2004年，那时候他父亲还在，全家买了一条鲶鱼吃，第二天身体感觉很好，觉得有力气了。“我要是吃得好一点，治疗再跟得上，恢复起来肯定快很多。”黄成义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由于治病，家里欠了很多债。问他欠了多少钱，他楞了一下，“还是不要说了吧。”他叹了口气。“贷款贷不下来，母亲年纪太大，没资格贷款。而我，又没有偿还能力。”
    与记者对话时，黄成义看起来还算开朗。但他母亲和室友说，他经常一个人闷着，不说话，脸色阴沉。“我最怕他自己呆着，怕他有别的想法。”黄成义的母亲偷偷告诉记者。最初卧床养病时，他曾试图自杀，“现在他麻木了，也不想死了。”老人表情凝重。

4
    “打球没出名，丢人倒是出名了。”黄成义经常拿这句话自嘲，同时脸上配合着尴尬的表情。
    3月末，他和母亲决定来北京，为在家乡手术失败一事讨个说法。为此特地买了一个轮椅，“在家这几年，一直没用轮椅。因为不出屋子，用不着。”轮椅花了550元。“贵死了，质量又不好。”他指了指叠放在屋角的黑色轮椅，“刚买回来几天，把手就坏了。”
    菏泽——北京，7个小时。随身带的是一只黑色皮革包和一床毛巾被。在北京的第一个晚上，他们睡在北京南站公交站亭。他回忆起那个夜晚，母子两人裹着薄薄的毛巾被，冷得要死，“我们娘俩都感冒了。”
    第二天，花30块钱，买了一床粉红大花棉被。“就是这个。”他指指身上灰黑色的棉被，被面上，锦簇的花团隐约可见。没有找到这个工棚前，他在公交车站睡了三天，每天都有很多人围观。这个2米多的大个子自嘲：“丢人丢到家了。”
    “朋友们都说，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嘿嘿笑起来，“可我就是改不掉，我就是这样的人。”到北京第二天，他给曾一起打球的朋友老丁打了电话。老丁和几个朋友来看他，带来一些食品，现在仍有一箱牛奶和一箱方便面，码在床边。“不能总麻烦朋友，不好意思。心里过意不去。”黄成义说。
    中午，他母亲给他带回来四瓶酸奶，然后带他到工棚外晒太阳。身高1米50左右的母亲，68岁，费力地把轮椅抱到门外，在床和轮椅之间铺上木板；30岁的黄成义，从低矮的床铺上用手翻下来，用手把身体慢慢挪到门外，歇了口气，抓住轮椅把手，吃力地爬了上去。坐好后，对母亲咧嘴笑了笑。
    明亮的阳光照耀着人间的四月天。轻轻的柳絮，在空中无言地随风飞来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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