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过日子只是我们的日常行为 09.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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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7月4日 都江堰向峨



阴雨天气，有点烦躁，洗澡之后决定去都江堰核实名单。
今天没有带自己的手机去，跟朋友借了一电话~感觉自己这警惕性就和初级特务似的。带上电脑和无线网卡就出发了。10点半左右到达都江堰市区以后没经过车站直接去了蒲阳。
去了卖奶茶的阿姨那里，问候了一下，接着给之前联系好的一位家长电话，这位家长是之前电话联系过很多次的，不过一直没有见着面。这位家长可以说是都江堰很多很多遇难家长的一个缩影。他有愤怒，也有无奈，最后接受了个人的无力感，他们需要倾诉，虽然明知道我一个小姑娘并帮不了他们什么。
去到他们家，已经有好几个家长了，他向我介绍，有三位遇难学生家长，还有两个是他的朋友，想向我说一些关于灾后安置和重建的问题的。我一坐下来，家长们就七嘴八舌的开始说了，突然一下有点晕，我说先等等我先介绍一下自己并告诉你们我在做什么。我说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可以帮你们出头的什么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志愿者，来调查地震死难学生名单的。不过如果有其他的问题有关于地震的，一样可以向我反映。不过我并不能保证一定帮到你们什么，很遗憾。一位遇难的家长先开口，说了自己孩子的名字，我在名单上找到，并且登记了详细的信息，另外两位家长也核实了一下自己孩子的信息。我问他们关于向峨中学的教学楼的问题，你们怎么看。家长说，向峨的（村民）都知道那个楼有问题，修到一半的时候就因为质量问题停工了一年左右，之后新来的包工头又接着修，新的包工头是乡干部的亲戚，这样的关系谁都知道楼肯定有问题，但是没有人想到会地震。地震以后第一时间赶到学校的时候，看到老师的宿舍没有垮，学生的老宿舍没有垮，而教学楼已经是一片废墟，那种心情真的是完全失去理智的想把这些乡干部和所有修这样的房子的人杀了。
接触了很多家长，我发现其实很多家长都有过激的心理，聚源也是。聚源的几个家长在和我交谈的时候都有过“同归于尽、把他们都杀光”之类的过激语言。一般来说我会劝慰他们，虽然我无法切实的体会到他们失去自己心爱的孩子的悲痛心情，但是我希望他们能向前看，我们依旧在生活，不管这个世界什么样，这个国家什么样，都要生存下去。尽管有很多我们无法接受的事实，尽管社会失衡严重，但是个人的无力感不管怎样都是挥之不去的，在我看来这不是逃避，这是生活态度和心态问题。我们都是个体，但是个体只能从社会之中表现出来。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但是也不能什么都管，就好似有无之境。
一位家长向我反映了政府拖欠灾后安置金的问题，他到现在还没有领到这笔钱，整整一年了。政府总是推脱，你推给我我推给你，到最后都不知道该找谁。很多名家长都向我反映了这个情况，灾后安置金，家电下乡补贴，没有领到的款项太多。就像我回家以后向我爸爸说的时候，他否定了我并告诉我这些钱商务厅是早就下发了的，而且明确的告诉我不可能没有领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在一个公务员和无力的农民面前，我站在农民这边，虽然另一边是我的爸爸。我不可能相信一个无力的家长，一个农民会骗我。并且这也没什么好骗的。
然而最让我气愤的是有很多家长被敲诈，所以我们联系家长有的家长不愿意见我们，不是因为乡干部的威胁，而是因为怕被敲诈。据村民说石碑村有几位家长接到过很多次电话，都是知道了他们家孩子遇难了要发补贴金以后打来敲诈的。当然也有村干部冒领的，明明家里没有遇难学生，上报的时候加几个名字。人性的阴暗面扩大以后真的很恐怖。我觉得自己算是很大度和宽容的人，但是这样的行为已经完全超出了道德底线和我的接受程度。心里面咒他们几句，就不文字表达了，要不显得自己太不淑女。
同一个幸存学生约在停车场见面，他家还在很远的山上，只有放假的时候住在新村的爷爷家。我问他什么时候搬下来住新村，结果依然是未知，仿佛他们是被遗忘的一些人，在山上的那零星的几家。他告诉我他其实更喜欢山上，很漂亮，虽然每天上学要走几个小时。但是很快乐，现在不大喜欢走了，不是因为不喜欢山上，而是只有他一个人走，以前的朋友都遇难了。以前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总是很快的就下山了。一个人走就觉得很漫长。我总是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这只是一个15岁的孩子，经历了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同学遇难，感觉自己马上就快窒息时被挖了出来，在医院抢救时认识的好友在熟络之后去世……他甚至还没有到过外面的世界，还不知道社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然而心里已经承担了这么多也许成年人都无法接受的灾难，对这些孩子来说真的太不公平。
问候了老艾资助的两个孩子，马天伟他们家依旧没搬下来，刘雪我觉得更需要的是心理辅导，还有我妈资助的两个小姑娘，派出所的人都去找过他们了，看来国保的叔叔们把我说的资助的孩子们全当做是老艾资助的了，这下我妈该郁闷了~哈哈，这几个孩子在听到我说可以继续读书的消息以后都非常高兴，看着他们的眼睛都会被他们的高兴所感染，那种清澈的眼睛只属于孩子们。可是一想到他们接受的教育将会是洗脑一样的教育，切断他们独立思考能力的教育的时候，我又会质疑自己到底在帮他们还是害了他们。
几个幸存学生帮我核对名单时接到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警察的消息，说最近聚源的家长好像又开始“闹(事)”，所以加紧了监控，叫我最近最好不要去联系他们。还说最近在向峨这边也叫村干部严格看守家长，以防止“外国反华势力”来造谣和假记者来给政府“抹黑”。
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在演无间道，哈哈，互相都有“线人”呢。
之前很多人问我进派出所怕不怕，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为什么要怕？如果害怕，我们就不会去调查，我们就不会写调查日记。真正害怕的是他们。他们害怕了，所以先来找我们。
聚源只有再搁浅下来，希望家长们平安，不要有过激的行为。北川一位幸存学生发来一些名单，于是准备回去统计整合。
今天是平静的一天，所有的人都在生活，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而我们都忽略了一个定义：我们在过日子。不是只有享受才算过日子。过日子只是我们的日常行为。

2009.07.05   04:21am.
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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