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手王立军：一个耳光打出的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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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6号，是个平常的日子。但是，因为一个平常的人，这一天发生了一件算不上大事的事情，却影响了中国。

这一天，重庆市副市长王捕快驱车几百公里，一头扎进了美国驻成都领事馆。

要说，虽然王捕快勉强混进了副部级，算是高级干部了，但是，因为中国的副部级官员多如牛毛，他也还是平常人。可是2月6号这一天开始，他就不再是平常人了，他的名字，会在中国现代历史上有一席之地。不夸张的说，这一天改写了中国现代历史。



王立军


王捕快持枪现场指挥旧照

王捕快，一枚不定时的炸弹

2011年9月，在重庆的会展中心，我曾经远远地看过王捕快一眼。那次是重庆市委请我去开一个座谈会，第一天晚上看红歌表演，介绍出席首长时念到了王捕快的名字，只见他穿一身白色的警服，站起来面朝后面标准地敬了一个礼，但敬礼的手没有马上放下来，而是抬起来成四十五度角伸向前方，颇像纳粹的敬礼。

我当时想，这真是一个有性格的人。

2010年2月28日，重庆市召开“打黑除恶”专项斗争阶段总结表彰大会，王捕快等6人被授予“重庆市人民卫士”称号
第二天，我去了王捕快的一亩三分地，市公安局看打黑展览。只有我一个观众，公安局政治部主任陪着我观看和讲解。说实话，展览的内容我不记得多少了，但是，市公安局内的与众不同的设置，倒是让我啧啧称奇。例如，在宽大的走廊地上和墙壁上，有着很多手印的雕塑，是公安局里处以上干部和英模的手模制作的，还写着他们的名字。

公安局里还用一些空闲场地，建起了警察沙龙，有读书的，也有娱乐的。据说，干警餐厅也有特色，除了中餐外，还有西餐，甚至有日本料理。政治部主任告诉我，王局长考虑到干警们辛苦，所以，要把伙食搞好。

给我留下的印象，这是一个善于管理的人，而且真的把公安局看做自己的领地在精心操持。当然我也知道，王捕快是薄信得过而且离不开的人，大权在握，颇有铁腕。负面评价也不少。之后没有几个月，2012年2月6日，这个铁腕人物就做了那件叫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2011年3月6日，全国两会，重庆市公安局长王捕快出席会议后接受记者采访
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王捕快毫无疑问是一个极为聪明又肯干又有魄力的人，也是一个有着很大的毛病的人。但是，往往在很多重要的岗位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王捕快。他们不是温吞水，而是有时滚开，有时冰凉，完全看他们在谁面前，在什么时间段。

毫无例外，他们都是得到了主管的最高领导的赏识。如果我们能够把王捕快这样的案例都仔细做一个分析，就不难发现，很多领导也是有着人性的弱点的。例如，喜欢听赞扬，愿意有服服帖帖为自己干活的，能够为自己赴汤蹈火的，至于那个人的人品，只要是他能够做到前面几点，那就可以忽略不计。领导的人性弱点恰恰碰上了王捕快们的人性弱点，而这两个弱点又是一拍即合的，于是，弱点成了长处。

2010年4月25日，徐明、赵本山、小沈阳、雷政富等围观王捕快的现场书法秀
在官员队伍中，这样的现象比比皆是。当然，有的是会把领导害惨了的，例如王捕快。也有的直到最后也相安无事，这也符合常理，要是每个王捕快都出事的话，那么，世上就没有王捕快存在了。

但是，因为侥幸心理而放任王捕快们在身边出没，怎么也有点像一枚不定时的炸弹在身边。

现在我们当然是把王捕快说成一塌糊涂，但是，他风光那会儿，光荣事迹也流传很广。


辽宁时期的王捕快

他的两个爱好：在夜深时听别人说什么和解剖尸体

王捕快是蒙古族人，1959年12月生。他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付出的也是一把辛酸泪。他当过知青在林场干最累的活儿，他当过兵，也做过商业局的一般职员，当过派出所的民警。作为一个没有家庭背景的人，33岁那年能够当上一个县级市的公安局副局长，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有些过人之处，反过来看，一定是过错之处，无非在有靠山的时候，在坐在一把交椅上的时候，无人敢说而已。

辽宁时期，媒体上的王捕快
王捕快的特点是敢干。

有媒体形容， 从辽宁到重庆的近28年从警时间里，王捕快一路过关斩将建功立业的江湖秘诀，是三套王氏刀法：打黑、治警和包装。而他在锦州市当副市长兼公安局长时，这三套刀法已经初现端倪了。在重庆无非是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表演而已。

打黑不说了，重庆的打黑成为“黑打”，已经让很多重庆的企业家吃够了苦头。他的从严治警，也多是蛮不讲理的胡来。

王捕快到重庆后，在公安局里搞了一套“全体起立再全体坐下”的花样。起立，就是每个干警都没有了自己的位子，因为坐下就可能没有了原先的那把椅子。其实就是全体免职再重新任命，这样一来，工作不得力的没有了位子，异己者也没有了位子，简单一招，实现了公安局的一统江湖。

王捕快“摆拍”旧照
治下属，王捕快有一套。

在王捕快任职锦州期间，受过处理的干警有几百人。王捕快留给下任乃至下下任班子的，是一摞摞的申诉材料和一批批的警察上访。很多上访民警得到有关领导的答复是这样的：“告王捕快的警察太多，解决不了！”

毋庸置疑，从铁岭到锦州再到重庆，从严治警，均让王捕快权威的树立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作为锦州市公安局局长，上任伊始，王捕快便调集700余名警察，用53个昼夜擒获变态杀人狂许贵柱。而由此案开始启动的“倒查机制”，令13名警察被处分，凌河公安分局康宁派出所副所长及一名警察被“双开”，该分局副局长被行政撤职。理由之一是：许贵柱家离康宁派出所仅100多米，完全符合11项对犯罪嫌疑人的推测特征，但他们没有将其排查出来。

这是王捕快治下锦州警察被“辞退”(东北称作“扒皮”)的发端。自此开始，“辞退”一个警察，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何翼原是锦州凌河区一名派出所民警，2008年他的一位多年的朋友出事被逮捕，其家属托何翼帮忙从北京找个律师提供咨询，看怎样才能办理取保候审。王捕快因此将何翼辞退，理由是为犯罪嫌疑人的违法活动提供帮助。

曾任凌河分局锦铁派出所刑警队中队长的申智勇和付克勤，在找不到任何过错的情况下，最终以“文化业务素质低下，不适合公安工作”的理由被辞退，而申系大学本科毕业，二人多次立功受奖，是凌河分局公认的优秀警察。

部队转业的副县级干部、刑侦支队政治处主任徐大国因一句话获罪，被贬往太和分局降格为副县级调研员。他说：“局里那时成立了个机关事务委员会，说市长让检查卫生，每周好几次，有一次我就顺嘴说了一句，‘市长也得做点正事，不能天天检查卫生’，这话传到王捕快耳中，我的职业前途就画句号了。”

2009年6月6日，重庆市公安局局长王捕快（右）与该局副局长彭长健在现场抢险指挥部商讨抢险救援细节
与此同时，王捕快管制的外延不断扩大，甚至波及到了铁路。据介绍，2007年，一位副省领导途经王捕快管区地界，王捕快动用大量警力进行超规格“警卫”。当浩浩荡荡的车队途经一铁路路口时，被一辆行驶的火车拦住。王捕快强压怒火，送走领导后又返回事发道口，破口大骂并动手殴打火车司机，司机的大盖帽被打飞，扇耳光后当即宣布刑事拘留火车司机(后因无法诉讼被取保候审)，同时免除了几名警察职务。

当然，对于自己的马仔，王捕快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在重庆，因为名气越来越大，一把手对自己越来越倚重，王捕快更是忘乎所以，耀武扬威，颐指气使，重庆市公安局成了他的家天下，他就是家长。

就是身边的人他也不留情。两年里他用过51任秘书。最短的一天，最长的四个月。这位干了四个月的前秘书叫忻建威，他曾经这样告诉律师李庄：

有一次王捕快告诉他，来了两个朋友，开两天房。两天后，登记房间，过了12点了，卡再去刷打不开门了，王捕快急了，从6楼就下到大厅。忻建威！忻建威！在哪呢？接着破口大骂：你们他妈的重庆都是残联的，你是不是残联派来的？房间到点了走不了，你不知道续房卡？秘书说：王局，你让我定两天我就定了两天，我要定三天这不是违规？王捕快更是火了，说，你马上滚蛋！马上滚！就这么滚了。这个秘书原来是副处级干部，就这么滚了。滚了没一个月拿下，说是黑社会保护伞，坐在老虎凳上，手脚固定起来，拿拳头打、电警棍打，打的两耳出血，颅内出血。

来自重庆市公安局资料显示，2010年至2011年两年间，市局政治部就下发关于干部任免的文件121份，1131（人次）处局级干部被任免，平均每月有47.5%（人次）被任免。根据王立军指令，还有基层6372（人次）科所队长被任免，占全局科所队长总数的99.8%。

“在王捕快全面主持市局工作的三年中，第一年被处理的民警900多人，第二年为2900多人，第三年为1800多人，这些民警中有的被行政撤职、降职、劳教、双规，还有的被判刑。”一位重庆公安高层称，尽管里面有文强、彭长健等确实违法犯罪的警察，但在高压的打黑态势下，无疑存在一些冤假错案和被无辜打击处分的警察，“一些缺乏证据证明违法违纪的，已经恢复了职位”。

一个重庆的原领导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王捕快到某机关开会，门口有档杆，一杆一车，前面的车过去了，把王捕快的车挡住了，他车上的随从下来就把档杆砸了，抬头看到有监控录像，又爬到高处把摄像头砸了。

砸掉摄像头，即说明王捕快的蛮横，也说明他对摄像头这样的东西心存警惕。因为，监控手段在他手里，他几乎是不受限制的随心所欲地监视他认为有必要监视的人，甚至包括市委领导。他的下属在谈到他的爱好时说：领导有两个爱好，在夜深时听别人说什么，再就是解剖尸体。

也许这代表了王捕快的性格，但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显示自己的性格，一定是有恃无恐。

这个恃，一方面是他相信自己的聪明，另一方面是靠山。

2002年1月，时任铁岭市公安局局长王立军在公安部2002年春节晚会录制现场
如果王捕快只是有辣手，他也很难存活，他还有善于包装的一面，会做很多表面文章。别看他没读过几天书，像张飞一般是一个粗人，但是，其实他的心很细，也很聪明。

王捕快是善于包装自己的。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勤于学习的克己奉公的人，有利于在这个幌子下胡作非为。

说起来吓人，王捕快在重庆期间获得专利总共254个，甚至包括了火锅推车。其中有211个是2011年之内申请的，平均1.7天申请1项专利。王捕快创造了一个新纪录。初中学历的他当了29所大学的兼职教授。

2011年12月4日，重庆市副市长、公安局长王捕快被北京邮电大学聘为兼职教授。在聘任仪式暨学术报告会上，校长方滨兴发表致辞并为王捕快颁发聘书。随后，王捕快为北邮师生作了学术报告
这样，在很多人心目中，王捕快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干将。

李庄律师出狱后，曾经到杉园共识堂和我深聊过重庆见闻。他说，抓他是在机场，那天他从北京到重庆，飞机停稳之后，王捕快从旋梯走上来，红色贝雷帽，一支微冲，一身戎装。他朗诵台词般对李庄说，我们又见面了。

此刻，数十辆警车把飞机团团围住，干警们手持微型冲锋枪，警灯一起闪烁，像极了电视剧的镜头。

这也是王捕快要的形式。其实，有两个警官就可以完成抓捕李庄的任务了。

包装这个手法，王捕快是炉火纯青的。他的一个诀窍，就是所谓形象治警。

早在锦州市公安局长任上，他就推出“文化沙龙”、“与欧美警务接轨”、“成立女子防暴队”等多种举措，可以看出王捕快对形式感的追求，到了重庆，达到了登峰造极，甚至追求戏剧效果。我在这篇文章开始时说到重庆公安局的很多设施以及雕塑等，就是例子。

一位外媒驻重庆记者站的记者告诉我，有一次，王捕快请几位主要媒体的记者吃饭，他们等了很久很久。王捕快终于出现了，像电视剧中演的一样，两扇大门洞开，王捕快披着风衣大步进来，后面跟着四个随从。只见王捕快左手的包往后一扔，后面随从忙不迭接过来，接着把风衣往后一扔，又一个随从接过来，更离谱的是扔手机，据说，因为随从常常接不住，一年要摔坏很多手机，也会炒掉很多随从。

王捕快在重庆街头建立的交巡警平台是一个很难评说的新举措，你说是形式吧，确实还有点用，你说有用吧，能不能持之以恒也是问题。让警察在街头大棚下值班，24小时三班倒，风吹日晒，干警们能够坚持吗？每个大棚要上百万元投资，费用负担怎么办？我在重庆时，专门考察了一个大棚，警察们也都是精神抖擞，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领导在才有这样的精神。当然，重庆的百姓是叫好的，因为报案方便了，重庆的治安案件也少了许多。其实这个和在锦州一样，老百姓觉得王局长铁腕治警，治安好了许多，但是，不知道干警们的一把辛酸泪和一颗破碎心。


2010年1月12日，王捕快陪同薄妻参观重庆市公安局警察文化沙龙

一把手的耳光打出了一声惊天动地

形式和内容，目的和手段，在王捕快手里是可以随意揉搓的。有的时候，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正是王捕快们的信条，而他们的领导如果恰好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话，王捕快们就如鱼得水了。

重庆正是这样一汪水。

水中能够喝令八方的龙王爷，就是重庆的一把手。

像王捕快这样的人，没有一把手做靠山是一天也混不下去的，因为他不但得罪下属，也得罪同僚。

一把手和王捕快
但是，在重庆，这件事情是如此荒诞。一把手是靠山，王立军却和一把手夫人是情人关系。按常理看，对于一把手来说，这是奇耻大辱，但是他却隐忍不发。因为他想下一盘很大的棋，太太和马仔都是棋子而已，没想到棋没下完，就被将军了。所以，在审判法庭上，作为囚犯的一把手不得不承认：

“谷和他（王捕快）是如胶似漆，谷对他是言听计从。王捕快也通过与谷的交往中打入了我的家庭。”“3号楼是在市委大院里，我的家，包括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等领导也没有不敲门就到我家里来，我家里又不是大杂院，实际上王捕快能随便来，那实际上是他们俩的一种极特殊的关系，我烦透了。”

看起来无所不能的重庆一把手，戴了绿帽子又无可奈何地烦透了，但是，又因为隐忍不住而打了王捕快一个耳光，就是这个耳光，打出了这样一声惊天动地。

很多领导人倚重的，有着突出优点和突出缺点的人，类似薄王关系，灾难常常会突如其来地如约而至。看起来，突如其来和如约而至是矛盾的，但是，仔细想想，无非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何时发生而已。

2010年8月20日，薄妻探访在一线执勤的王捕快
因为王捕快胆大妄为，唆使情人谷开来下毒毒死了生意伙伴尼尔伍德，从而捏住了谷开来的把柄，再用这个把柄去要挟薄。自己老婆的情人用这样卑劣的手段，薄当然按耐不住愤怒打了他耳光，而从来没有底线的王捕快就采用了更加激烈的手法，跑进了美国领事馆。

这就是事情的结局。

出庭作证的王捕快
今天说王捕快，不是说八卦，尽管有些事情听起来像八卦；也不是要透彻讲王捕快的所作所为，这点篇幅远远不够。我只是希望通过一些典型的事例，提醒握有大权的领导们，以及今后可能握有大权的领导们，要警惕身边像王捕快这样的人。因为他们能干，看起来忠诚，而忽视了他们身上的没有底线这个致命的弱点。而领导们也是有弱点的，这个弱点就是在阿谀奉迎面前根本把持不住，不知不觉就丧失了警惕，甚至丢掉了智慧和判断力。

当然，王捕快绝对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但是，要记住前车之鉴，就可能避免很多错误。

目前看，最深的那个前车之鉴，就在那座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