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的上海橡胶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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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0年前，上海爆发了一场因橡胶投资泡沫破裂导致的金融危机，当时上海人把橡胶叫做橡皮，所以习惯上又称为“橡皮股票风潮”。 中国民族资本主义经济从1903年之后连续6年的上升势头被打断，破产的商号和企业不计其数。它也是清王朝崩溃前最后一次金融危机。

　　1840 年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向世界打开国门。这一时期，世界正经历工业革命，中国被卷入世界经济体系，开始从传统经济向现代经济过渡。到1949年，中国发生过三次金融恐慌，以1910年发生的橡胶风潮最为严重。恐慌一直延续到民国初年，直到“欧战”爆发，受其刺激，民族经济才得以复苏。

癫狂的投机

　　1901年1月，慈禧太后在外国和国内新兴势力的压力下，宣布实行“新政”，这等于宣告“戊戌变法”是适合中国国情的，只是她嘴上不提光绪新政而已。20世纪初的10年，中国步入了政治、经济、文化大步前进的新时期，以工商业为代表的新经济的兴起，是新政的重要成果。一般来说，新的经济趋势一旦形成，是不会中断的。其势头会持续很长，尤其当它处在新经济（或称民族资本主义经济）发端之时。很不幸，这次金融危机把连续六年的经济上升通道一下子砍断了。

　　20世纪初，由于以汽车为代表的交通事业的发展，国际橡胶资源异常紧缺，价格暴涨。1908年，伦敦市场橡胶每磅售价2先令，1909年底涨至每磅 10先令，1910年春达到最高点12先令，国际资本大量转向橡胶资源开发。南洋诸岛是各国投资的重点地区。到1910年初，为开发南洋橡胶资源而成立的公司达到122家。当时远东金融中心之一上海深深卷入了这场投机。有40家橡胶公司总部设在上海。1909年-1910年，上海各界购买橡胶股票动用的资金达到4000万两，而当时全国一年的财政收入总共只有1亿多。

　　这些炒作资金是从哪里来的？基本上靠钱庄发出的庄票。钱庄介入橡胶股票投机主要通过两种形式：一是直接参与股票买卖；二是以贷款方式介入橡胶股票投机，这是一种更为普遍的形式。钱庄即使没有相应的白银储备，也可以大量发行庄票，这就极大地放大了投机的效果。

　　1910年，美国开始限制使用橡胶，因为价格太高了。伦敦市场橡胶价格应声而跌，上海市场也马上遭受重创。股票迅速形同废纸。比如，地傍橡树公司的股票，在1910年4月，大约50两一股。泡沫破裂后，市场只有卖盘没有买盘，买盘直到1911年7月才出现，而标价仅为4两左右。1910年7月21日，从事橡皮股票交易最热的正元、兆康、谦余三家钱庄同时倒闭，受牵连而倒闭的钱庄共有九家，这是橡胶风潮的初起阶段。随后，上海各界全力抢救市面。上海道台蔡乃煌出面，向外国银行借了350万两，其中，140万两是为了维持市面，帮助钱庄还款。另外210万两存到上海金融界的两大支柱源丰润和义善源。这些措施出台后，上海市面渐趋平静。

颟顸的应对

　　然而，当年9月，大恐慌爆发了，是由政府层面的因素引发的。1910年9月，按照惯例，清政府要上海方面从源丰润、义善源等庄号提取190万两“沪关库款”，用以支付当年应付的“庚子赔款”。“沪关库款”是属于国库性质的上海海关的税款，历来由上海道台经手，存放于信誉卓著的源丰润、义善源。蔡乃煌上奏朝廷，请求暂不从源丰润等钱庄中提取这笔巨款，改由大清银行拨银200万两垫付“庚子赔款”。

　　但在清政府中枢大臣眼里，“庚子赔款”事关国家信誉，而金融风潮只是上海一隅之事。军机处对蔡十分不满。按照奏折的性质，蔡乃煌的奏折交度支部（财政部）处理。恰巧，度支部侍郎（副部长）陈邦瑞与蔡乃煌素有嫌隙，于是，指使其门生江苏巡抚（当时上海归江苏管辖）参奏蔡乃煌，说他妄称市面恐慌，恫吓政府，不顾朝廷颜面，拖延“庚款”支付。罪名如此之重，蔡乃煌当即被革职，并被勒令两月内把欠款还清。

　　蔡经手的钱达625万两，尽管被革职，钱还是要由他来还。蔡请求宽限时日，再次申明万不可从源丰润等钱庄急提“沪关库款”的理由。军机处接电，依然视为恫吓，严加申斥。蔡乃煌一举从源丰润等钱庄提回款项200多万两。1910年10月，源丰润宣告清理，带倒了9家银号和钱庄，造成30家钱庄歇业。对此，洞悉内情者说：蔡乃煌火急追讨官款逼倒源丰润，是愤恨于军机大臣斥责他“以上海市面恫吓政府”，故特为此举，使市面动摇，还政府以颜色，“以（证）实其前致电部中‘维持市面’之说。”

　　义善源暂时未倒。因为义善源的第一大股东是交通银行。交行总理李经楚（李鸿章之侄）从交行挪了巨款来填这个窟窿。到1911年3月，义善源倒闭。这和盛宣怀有关，他出任邮传部尚书后，怀疑袁的亲信、铁路局局长梁士诒挪用交通银行的款项，开始查交通银行的账，李经楚慌了，马上把280多万两全都还了。这边一抽，义善源第二天就倒闭了。源丰润、义善源分号遍布全国，往来庄号不可胜数，它们的倒闭，致使北至营口、北京，南至广州，西至重庆，全国各大商业工业城市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全国经济萧条也就在所难免了。

　　有一点需要指出，蔡乃煌属于袁党。袁世凯1909年被免职后就回老家赋闲去了，蔡乃煌在中央失去保护伞。蔡乃煌作为地方官，维持上海市面是其职责。他因此而下台，直接影响了继任者的行为。义善源倒台前，经理丁维藩向新任上海道台刘燕翼借银10万两，以“暂济燃眉”。刘燕翼答道“余非蔡道（乃煌），不能调款”。义善源无计可施，次日便宣布倒闭。

历史的沉思

　　这场金融危机对全国经济的影响是深刻的。中国当时最大的两个金融体系被破坏了，一个是以源丰润为代表的钱庄系统，一个是以义善源为代表的票号。在晚清，虽然新式银行已经出现，大清银行、交通银行实力很雄厚，但是，它们基本上不与国内新经济发生关系。真正和民间的新经济发生关系的，是钱庄和票号。晚清的新经济主体是两大块，一是商业贸易，一是金融，工业还很幼稚。商业和银钱业是生死相依的，上海的钱庄、票号随着新式商业的兴起而发达，并促进商业的进一步发展。但是，在橡胶风潮爆发以后，整个钱庄、票号系统一垮，中国经济就跌入深谷里去了。

　　从事件经过不难看出，清廷的处置可谓举措乖张。大恐慌的爆发，很大程度上是清政府对金融危机懵懂无知，一再下达昏庸指令，以及地方官不顾大局斗气泄愤所致。重大的历史事件竟然与一些细枝末节相关，不能不令人扼腕叹息。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经济与政治的紧密联系。

　　这场风潮对政府的财政收入也有很大影响。过去，清政府的财源主要是地税、盐税。从19世纪60年代以来，海关关税日趋重要。关税为清政府的诸多新事业提供了资金。关税靠什么？靠进出口货物总量，靠商业的发达。金融恐慌爆发，首先打击的就是商业。商业衰落，关税大减。当然，危机恶果还未完全显现出来，清政府就倒台了。

　　有一个问题需要提出：外国银行在风潮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多年来，有些学者认为，从危机开始，外国银行就心存挤垮上海钱庄、票号的阴谋。其实，外国银行与钱庄票号以及中国商业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与外国企业和中国企业的激烈竞争关系不太一样。外国银行对钱庄放款是为利益，风潮发生后从钱庄大量抽回款项是为防范自身风险，钱庄无法支持而倒闭。“阴谋论”不过是后人的推论。许多人认为外国银行对中国钱庄不怀好意，其实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这场金融风潮迄今为止没有被好好研究过，它当年是如此触目惊心，但有关的记载虚实相杂，真假难辨。要真正摸清当时的情况，就要回到当年的场景中去。有效的途径是阅读当时的报纸，远比后人的记载和回忆更可靠。

　　从百年前的橡胶风潮，到当下的国际金融危机，每一次金融危机都是独特的，无法完全以既有经验应对。但是，一条基本的教训是，金融机构一定要底子很厚，具备相应的风险防范机制，这才能禁得住风潮的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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