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不可以有不说的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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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星：不可以有不说的真话
2012-11-27 14:33   南方传媒研究

王星

新闻界有句老话：可以有不说的真话，但不能说假话。9月15日西安反日游行事件让我体会到了不说话的代价。有时候，不可以有不说的真话。

9月20日，游行后的第5天，被砸成重伤的李建利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恢复了意识，躺在病床上，只会说最简单的几个词，右半边身子没什么知觉。听说我和江雪是记者，他的情绪一下子很激动，泪水夺眶而出。我赶紧告罪，祝他早日康复，拉了他的妻子王阿姨去外面采访。

其实从他出了重症监护室就有很多亲戚朋友同事来看望，但问题是除了最初民警来问案情，就再没警方或政府的人来过。老百姓出门买个装修材料，碰上游行队伍，光天化日之下被“正大光明”地砸车，险些出了人命，却没有听到来自官方的一句安慰或道歉。

“你们媒体为什么不报道？”王阿姨问我和江雪。那天，西安超过10万人游行，至少300辆车被砸，而直到现在西安乃至陕西的报纸电视电台上不见一篇报道。几百万市民都亲眼目睹的一件大事，在媒体那里仿佛没有发生过。

一爱国青年韩宠光本来申请了9月18日的反日游行，却在9月15日见证了5个小时的暴行。他试图去保护被砸日系车的车主，帮助重伤的李建利及时被送往医院，自己拿手机去拍那帮砸车的人，希望能拍到砸伤李建利的人，好提供给警方做线索。

第二天，韩宠光回到现场去找当时的目击者寻找照片、视频证据，“他们说，娃，你回去吧，政府不管你管啥？电视报纸上都没说，那说明是默许的……”

9月20日我去回访现场，一位颜料店店主还在感慨事发时上百人都拿出手机拍照，但警察赶到现场后没有向还没散去的围观者寻求线索帮助。电视上不报，警察不问，“人家游行队伍国旗打头，人家是爱国游行啊，抵制日货、砸日货，这咱都能理解，政府允许的。”店主说。

因为不报道，人们不确定那些打砸是错的。9月15日之前，西安乃至全国媒体不乏这样的报道《对日方非法“购岛”举国上下义愤填膺》、《赴日游客大幅减少日系汽车销量下滑》、《商务部：理解民众抵制日货》。之后，媒体开始谈理性爱国、爱国应恪守文明法治。但也只能谈这些。

二

涉嫌重伤李建利的犯罪嫌疑人蔡阳就认定了自己砸车的行为是爱国反日。某种角度来看他的说法也能找到理由支撑：当天游行是获得西安市公安局审批的合法游行；当天打砸是打着国旗、被群众簇拥、叫好声一片的行动；当天警察就在旁边看着而不管砸车，当天一直跟着砸车队伍的韩宠光说，直到下午6点后警察才开始有所制止，“如果砸完之后他们还想掀翻，警察就会过来制止，‘不要掀了，砸完就算了’”。

韩宠光说，当时自己有一种冲动，就想去抢警察的枪、抢警察的电棒去制止犯罪。但有枪有电棒有执法权的警察却不能动。一位老民警说，看到那种场景，冲上去原本是警察的本能，那天却不能。某派出所负责人诉苦，他能理解领导的苦心，面对爱国游行，处理不当很容易形成群体性事件，而他们在一线执勤，很多时候因为没有命令、对游行主题和人数的顾忌而不能果断处置，民警心理压力也非常大。

三西安唐御宫门口8辆车被砸，保安用手机拍了照片，但拒绝提供给记者：“我凭什么给你们提供照片？你们为什么不报道？”

几乎每辆被砸车的现场都有几十上百人在拍照、录像，砸车者砸得光明正大、毫不避讳，拍摄者拍的理所应当无须顾忌，王阿姨的想法很简单：你们媒体一报道，人家拍到的人不就能提供证据、线索了吗？为什么不报呢？

被掐住脖子的不仅是传统媒体。人们了解事件的主要渠道是微博，而微博上打砸的照片被海量删除，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看到过不少，而实际上人们看到的不过是某时某刻尚未被删的1/100.很多目击者在尝试发图、发视频而一再被删除、隐藏后，就放弃了。李建利倒在血泊中的照片流传很广，很多人不肯相信那是被砸伤，而认为是场车祸，其理由之一就是如果是真的，应该有别的照片佐证，怎么没有？

9月21日，《北京青年报》报道了李建利重伤一事，人们才确信真有此事，全国舆论哗然。西安公安开始微博征集线索，而西安、陕西的媒体依然不报道。

四

现在，人们都知道了李建利，他成为了西安“9.15”的一个符号，而其他车主的遭遇依然掩埋在正在褪色的时间里。

江雪在她的公民报道里写了一个母亲那天的经历，她开车带着孩子和家人遇到游行队伍，跪地哀求车上有孩子，砸车者不管不顾的砸车，她一度找不到7岁的女儿。9月21日我和江雪陪她去派出所问情况，砸车现场就在几十米外的马路斜对面，长安大学家属院门口。

她不知道的是，当天她的车被砸之前三个小时，就在西边十几米，同样也曾有一辆日系车被拦，也是一个母亲带着孩子，但这位母亲坚决不下车，砸车者悍然砸车，附近的警察当即制止，那个母亲一加油门开车走了。旁边停车场和饭店的工作人员都看到这一幕，一位目击者猜测说，可能因为她们不肯下车，警察怕伤到人。

长安立交东南辅道20米之内，两个带小孩的车先后被拦。类似这样可能对儿童造成心理阴影的事件那天在西安不知道有多少。“他们砸完了，人群散了，就剩下我跟车。后来就下雨了。”那位母亲说。

（作者系南方都市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