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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所有的死者感到的愧疚[枣读:13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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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5-2009 23:12: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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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乐在心中[<div>“专制制度下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哑子,一种是骗子。我看今天的中国就是少数骗子在统治多数哑子。”[</div>
                                                                                                                                                           –王亚南

  从前有个国家,里面人人是贼。
  一到傍晚,他们手持万能钥匙和遮光灯笼出门,走到邻居家里行窃。破晓时分,他们提着偷来的东西回到家里,总能发现自己家也失窃了。
  他们就这样幸福地居住在一起。没有不幸的人,因为每个人都从别人那里偷东西,别人又再从别人那里偷,依次下去,直到最后一个人去第一个窃贼家行窃。该国贸易也就不可避免地是买方和卖方的双向欺骗。政府是个向臣民行窃的犯罪机构,而臣民也仅对欺骗政府感兴趣。所以日子倒也平稳,没有富人和穷人。
  有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总之是有个诚实人到了该地定居。到晚上,他没有携袋提灯地出门,却呆在家里抽烟读小说。
  贼来了,见灯亮着,就没进去。
  这样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后来他们感到有必要向他挑明一下,纵使他想什么都不做地过日子,可他没理由妨碍别人做事。他天天晚上呆在家里,这就意味着有一户人家第二天没了口粮。
  诚实人感到他无力反抗这样的逻辑。从此他也像他们一样,晚上出门,次日早晨回家,但他不行窃。他是诚实的。对此,你是无能为力的。他走到远处的桥上,看河水打桥下流过。每次回家,他都会发现家里失窃了。
  不到一星期,诚实人就发现自己已经一文不名了;他家徒四壁,没任何东西可吃。但这不能算不了什么,因为那是他自己的错;不,问题是他的行为使其他人很不安。因为他让别人偷走了他的一切却不从别人那儿偷任何东西;这样总有人在黎明回家时,发现家里没被动过–那本该是由诚实人进去行窃的。不久以后,那些没有被偷过的人家发现他们比人家就富了,就不想再行窃了。更糟的是,那些跑到诚实人家里去行窃的人,总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因此他们就变穷了。
  同时,富起来的那些人和诚实人一样,养成了晚上去桥上的习惯,他们也看河水打桥下流过。这样,事态就更混乱了,因为这意味着更多的人在变富,也有更多的人在变穷。
  现在,那些富人发现,如果他们天天去桥上,他们很快也会变穷的。他们就想:”我们雇那些穷的去替我们行窃吧。”他们签下合同,敲定了工资和如何分成。自然,他们依然是贼,依然互相欺骗。但形势表明,富人是越来越富,穷人是越来越穷。
  有些人富裕得已经根本无须亲自行窃或雇人行窃就可保持富有。但一旦他们停止行窃的话,他们就会变穷,因为穷人会偷他们。因此他们又雇了穷人中的最穷者来帮助他们看守财富,以免遭穷人行窃,这就意味着要建立警察局和监狱。
  因此,在那诚实人出现后没几年,人们就不再谈什么偷盗或被偷盗了,而只说穷人和富人;但他们个个都还是贼。
  唯一诚实的只有开头的那个人,但他不久便死了,饿死的。

这是卡尔维诺的短篇小说《黑羊》。在一个偷盗、抢劫、一切卑鄙言行都被视为合理的国家,在一个丧失了伦理道德的国家,保护自己尊严不受践踏得人,就会像那卡尔维诺小说里的好人一样,很快就会饿死,虽然他诚实。
二、
 约翰.伯格说:”一个被割断历史的民族和阶级,它自由选择和行为的权力,就不如一个始终得以将自己置身于历史之中的民族和阶级,这就是为什么–这也是唯一的原因–所有过去的艺术,就是一个政治问题。”当整个中国变成一个巨大局域网的今天,我们回头看看,我们的问题,一直就是过去的问题,人性的尊严和人间的正义一直遭受着政治的践踏。弹脑门、正龙拍虎、躲猫猫、俯卧撑、杨佳袭警、玉娇刺官、70码,在中国所有的事件最后都只是一个孤零零的词语,这个词语曾经带领我们经历一阵短暂性的狂欢,然后迅速被我们遗忘。为了那个诚实的人不用在饿死,我们尝试梳理心中的记忆,即使很笨拙,很浅薄,很微不足道,但是在一个怨气冲天搔首弄姿的,每个人摆着廉价的POSE的时代,我们还是愿意做出我们的尝试。选者回望,是为了更好的记录下这个时代的轰鸣。

三、
1937年,一个瘦瘦弱弱的文学青年应范文澜之遥奔赴延安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等待自己的会是一场灾难,他只是像当时大多数才华出众的大学生一样怀着对圣地美好的梦想,因为不满国民党当局而奔赴心中的理想,在1925年发发表书信体小说《休息》中表示:”我们青年的使命就是要用我们的力去捣毁一切黑暗的渊窟,用我们的热血去浇灭一切罪恶的魔火,拯救砧危的祖国,改造龌龊的社会,乃是我们应有的唯一的目标与责任。”
在延安,他专门从事翻译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原著的工作。四年间单独或与人合作共译出近二百万字的理论书稿。算得上正统的党内理论家吧。
他叫王实味。1942年3月因为想到了曾经的同学兼同志李芬,他称之为”圣洁的影子”–李芬1928年被捕,在赴死之前,为了防止当时常常发生的流氓奸尸,她将所有的三套衬衣裤都穿在身上,用针线上下密密缝在一起。–写下了一组杂文《野百合花》,
在这组杂文里面批评等级制度,批评革命圣地缺乏爱与温暖,批评圣地载歌载舞的升平气象,多少热血青年奔赴延安就是为了寻求”美丽与温暖”,所以对”丑恶与冷淡”忍不住要”发牢骚”。据说,当时王震看到以后,破口大骂,”前方的同志为党为全国人民流血牺牲,你们(指王实味)在后方吃饱饭骂党!”同时遭到点名批评的还有丁玲。
由此开始了一场针对王实味暴风骤雨的批判,很快,由于党的高层介入,这场批判也变成了整个延安的文艺整风运动,王实味的被迫不停的自我检查,承认自己“有浓厚的虚无主义倾向”,”小资产阶级病态的忧郁性”和”极端顽强的自以为是”,并说自己”神经确实有些异状”。像瞿秋白,陈独秀一样,这也是敏感而又天真的人,即使在山雨欲来的批判大会中,他还执着于他的人性论,说”斯大林人性不可爱”,苏联清党时”斯大林不知造成了多少罪恶”?”斯大林的性情太粗暴了”。
1946年春,社会部部长康生批准处死王实味,没有起诉、没有审判、没有上诉和裁定。当时国民党胡宗南部已经围剿过来,为了节省子弹,王实味被从后砍头,尸体丢在了一口枯井之中。
大概所有曾经批斗过王实味的人,都不会想到,再过十几年,同样的屎盆子会扣到自己的头上。王实味惨死的悲剧开启了上个世纪下半页中国最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剧,”文革”。


捷克当代作家赫拉巴尔在《传记体三部曲之新生活》一书中,借妻子的眼看到,虽然二战刚刚过去,孩子们已经开始玩打仗、埋人、集中营的游戏,父母都无动于衷,只有站在旁边的作家,痛不欲生,”杞人忧天”。
在国内和赫拉巴尔一样,不愿意遗忘过去,不愿意对之漠然以对的,有杨显惠和冯骥才先生。杨显惠先生的《定西孤儿院》,在去年荣登各大读书榜的榜首。他的旧作《夹边沟纪事》今年也在三联书店再版。其实,在他之前,另外一位天津人–冯骥才先生就写过同类只不过反映的时期不同的书–《一百个人的十年》。只不过当时没有网络,此书的流传不如《定西孤儿院》广。
《一百个人的十年》一书的作者”试图以一百个普通中国人在”文革”中心灵历程的真实记录,显现那场旷古未闻的劫难的真相。”除了隐去地名、人名外,作者”但对他们的口述照实记录,不做任何演染和虚构。”出版的书里,只记录了24个人的遭遇,之后就不再有下文。冯先生自己就说过”可惜它生不逢时,在发表后一段不愉快的日子里,被舆论界微妙而难解地冷淡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或者他只是在积蓄力量。”我没权利放弃这使命!”希望冯先生的这个誓言能够有条件履行。
冯的这本书里,记录了很多荒谬又残酷的事实。14岁被打成特务;因为父亲成为右派而与他断绝关系;8岁成为死刑陪绑者;阖家寻死而亲手杀死父亲;变着法子整人的种种……过去我们更多关注那十年期间死去的文化名人(http://www.yagm.com.cn/yablog/u/123456/archives/2007/592.html),或者那十年造成的传统文化的断裂与破坏,而这本书中记录的是普通人肉体和精神所受的摧残,唯其为普通人,也更普遍。那样的乱世,每个人都不能独善其身。其中唯一一个”安然无恙”度过的,只是因为他”天天打磨自己的性格棱角,恨不得把自己藏在自己的影子里。”—这样的活着,又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读冯先生此书,不禁在心里一遍一遍问:一个号称礼义之邦的、曾经高度文明的、历史悠久的泱泱大国,为什么,会在这十年里,变得如此疯狂?那些温良谦恭的人,为什么会变得跟魔鬼一样,折磨别人,同样被别人折磨?
也许并不是从这十年开始的。胡奇光先生的《中国文祸史》里提到的文祸伊始直到清朝达到高峰,真正因为”犯禁”而锒铛入狱的并不多,大部分不过是源于争权夺利。有位口述者就说过”别嘛事都说是”四人帮”,社会上要是没那一群一群的,光是”四人帮”能造那么大的孽!”
也许是由于人的天性中是有恶的因子吧,只要遇到合适的温度,它们就会萌发,疯狂地生长。
但可怕的并不是这恶。如果是在正常的岁月,这恶会受道德、法律的束缚,人们知道是非曲直,便有羞耻心、良心。多数的恶不过是潜意识,不具大的破坏性。而当这恶被披上神圣的外衣,当为非作歹被歌颂成为英雄行为,它们就会彻底挣脱束缚,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如同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灾难便是巨大的。想要关掉,恐怕连始作俑者也是无能为力,追悔莫及的。
那么,这样群魔乱舞的世道,还会不会卷土重来?
1918年底,一战结束。人们沉浸在和平的喜悦中。而茨威格却从之后的生活中看到了不祥的阴影。十几年后,战争再一次爆发,其规模和破坏性,远远超过前一次。
在冯先生的书里,也有好几位口述者说过这样的话:”前两年我不再担心中国再有发生文革的可能,现在不了。样板戏又唱起来了,毛主席又被尊为神了,《金光大道》的作者也要”讨个公道”了……当历史的曲直不分,就有返回来重演一遍的可能。”
在后记里,冯先生写道:”中国要想真正的进步,必须永远不丢掉文革这个历史怪物和政治怪物,正视它、反省它、唾弃它。
尽管文革被政治处死,它的幽灵犹存未泯。只要产生文革的土壤未被铲除,谁也无法保证文革永不再来。作为权力生命的文革已经消亡,但作为社会生命和文化生命的文革依旧顽强地活着;文革的影响有多久,它再生的危险就有多久,历史的重复决不会采用同一形式。监视它以任何形式的再现,只能依靠从中觉醒的人民。在历史前进的进程中,觉醒和成熟的人民与之同步。”
而我们现在的反思,却还远远不够。
学会记住,学会尊重每一个生命。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在种种迷人眼的、冠冕堂皇的、大义凛然的悬床中,拨开重重迷雾,看到真实。

五、
如今的日子
更显得虚弱和怯懦
它就象一个
不久刚受过侮辱和折磨的人
你看它走在街上躲躲闪闪
它或许永远也不会忘掉
一个好端端的白天
是怎样在日落的时候
被一只伸过来的大手
凶狠地抓住头发拽走

如今的日子
更显得虚弱和怯懦
它同街上的
那剽悍而有灵活的寒冷
形成鲜明的对照
你看寒冷在人群中
是多么肆无忌惮
而你呢?即使你所碰到的风
并不是什么强有力的对手
看样子你也会被它一拳击倒

                         ———-芒克《如今的日子》


因为这一天,整个中国的网络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局域网,二十年过去咯,时间的风沙侵蚀了地形地貌,人的面貌也变得面目全非,愚蠢却一如既往。


本文由了了和乐在心中共同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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