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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说,《走着瞧》(英文名为A TALE OF TWO DONKEYS 即“双驴记”)是人世间屡见不鲜的两大故事范式:“卸磨杀驴”和“物伤其类”的叠加。
观众可以将其看成一种纯粹的人和动物之间的恩仇故事,当然,也不妨从不同的维度去解读镜头背后的隐喻。
故事并不复杂,在中国民间这类带有灵异色彩的动物复仇故事很多,我少年时在湘中乡下放牛时就听过若干。故事的场景可以放置在中国任何一个历史时期,以及广袤国土上任何一个乡村。只是这个故事发生在“极左”的知青下乡时代,在被过于强化的意识形态语境下,更凸显其荒诞色彩。知青马杰(文章饰演)被下放到秦岭北麓一个村庄,奉命照料一头种驴黑六。因为嫉妒,马杰虐待黑六,使其丧失生殖能力,最后百无一用而被宰杀。黑六的兄弟黑七又归马杰役使,黑七处心积虑为黑六报仇,企图伤害马杰,未果,黑七最后自焚欲与马杰同归于尽,马杰捡得一命。
这部电影里的“驴”,是有寓意的。在中国农耕文化中,驴被视为最吃苦耐劳、最不求回报的牲畜,甚于牛马。然而,就是这样两头最能忍耐的牲畜,最终挣脱不了忍受亦死反抗亦死的宿命。
看这部电影,首先值得注意的是整个故事得以展开的由头:饲养员马杰对种驴黑六的嫉妒。如果黑六的饲养员,是一个寻常的陕西老农,在那种文化中长大的农民,多数有一种善待牲口特别是配种者的自觉。然而,被革命洪流裹胁最后又被其抛弃的马杰,他有一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当初的革命理想和眼下的生活现状之间极不平衡,有一种被愚弄感。冷嘲、偷懒、生事是被流放的知青一种自然的生活选择。很不幸,黑六由于是头优秀种驴、得到生活上优待的现实,对自觉落魄的马杰来说,不啻于伤口撒盐。他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一头驴。-----仇恨便由此产生。这类弱势者或者说被奴役者之间的仇恨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也很常见,比如《红楼梦》中的诸多丫鬟们,因为彼此和主子的关系有亲疏而相互争斗。本质上说,作为人的马杰和作为驴的黑六,都是生产队-----国家机器级别最低的部分一种生产工具,人和驴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但同样被别人主宰命运的双方,马杰利用相对的强势,伤害了黑六。
黑六被伤害后,成为废物,这时候就能看出作为工具的物,其价值仅仅体现它为主人所能创造财富上,一旦这种价值丧失,其尊严甚至包括生命不会得到丝毫的尊重,当曾经威风八面的种驴连普通载货的驴都不如时,被杀被分食一定是其下场。无论“抓革命、促生产”、“战天斗地”之类的意识形态语言如何光鲜、动听,都不能掩盖这种卸磨杀驴的功利内核。
和黑六的逆来顺受不一样,刚烈的黑七想方设法报复杀兄的马杰,在强大的人类面前,它一次次失败。面对弱者随时都可能发动的报复,相对强势一方的马杰寝不安席,媾和、让步是他明智的选择。然而到此时,在黑七心中,已无妥协共存的可能,它在大火中自焚、死后骨架不倒,是一曲弱者反抗的悲歌。弱势者最后的资本就是生命,如果连生命都不顾及了,再强大的主人也会胆战心惊。黑七的死,一定是马杰终生的梦魇。
真正操纵马杰和黑六、黑七命运的,是那位看起来通情达理泼辣能干的女生产队长大莲(岳红饰演)。确切地说,作为那个村庄权力的代表,大莲更像一位中性人。权力的表现往往是中性的,阴柔其表,刚硬其里;以慈父慈母的面目出现,但对治下饮血食肉毫无一点仁慈。黑六的被杀、黑七的复仇,始作俑者是队长大莲,然而,真正的仇恨制造者,在被奴役者相互伤害时,不但置身局外,而且还能以裁决者的身份出现,进行调解。
和马杰有过一次狂野欢愉的当地美女彩凤(白静饰演),只能算作增添这个人驴恩仇故事的暖色,使电影更好看。公子落难民间,美丽的民女伸出援手,用情与肉温暖他,助其进京赶考,高中黄榜回来完婚。这是中国老百姓乐意见到的喜剧模式。然而喜剧多为憧憬,悲剧却是常态,有辱门风的彩凤只能远嫁,注定成为一个男人生命中的点缀和回忆。
村里的老混混借废了的种驴,进集镇赶集,在车上他呈现的梦境是儿时目睹的大宅门地主娶妾情景重现。而马杰在和彩凤一番云雨后,呈现的梦境是苏联舞曲下,化成近卫军战士的他和身穿俄罗斯长裙的彩凤翩翩起舞。显然,前者是纯中国的,后者是非中国的。同样的意识形态场景下,因文化背景的不同,人所呈现的梦-----即所企盼的未来也有差异,这种差异只能是审美的。而一个男人获得成功后的表现,无论是汉高祖还乡,还是华侨回国,时代在变,场景不同,但内在的价值观像坚硬的核桃,数千年不变。当然,这种叙事视觉都是以男性为主导的,让彩凤作梦,未必是城里长大的马杰那样,她永远梦不到莫斯科郊外,她只能梦到王宝钏寒窑苦守多年,薛平贵富贵回家,两人生儿育女。
最后一幕,进城多年的马杰回家时,他可爱的女儿在看电视里一条有关动物神奇的新闻。要问我从这一幕看到什么?我看到了悲悯,看到了忏悔,看到了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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