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李庄案“嫖娼门”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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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案时间】
广州区伯嫖娼被抓事件中存在的诸多疑点，不禁令人想起几年前的李庄“嫖娼门”。信息不公开，程序不透明，谁也无法保证不会成为下一个“嫖娼被抓”者。为此，我们旧文重发，来看看所谓李庄“嫖娼”事件始末。








文 | 许   丹 2013.5.22于京城海淀
来源于公众号：大案

听说我要去重庆，法治记者徐潜川建议：“记录一下孙发荣会长的故事，孙律师为人正直，在风雨如晦的岁月中，她坚守良知、坚守底线不容易，令人钦佩。”提起孙发荣会长的坚守，立刻使我想到了李庄案中的“嫖娼门”。


幺宁爆料“李庄嫖娼”

2009年12月30日上午9时，李庄案在重庆江北区法院开庭审理，此时，距李庄被抓捕的时间只有18天，速度之快，令人震惊。庭审艰难推进，挑灯夜战，一直审到了第二天凌晨，显示了法庭“不结案，不收兵”的决心。

12月31日凌晨1点20分，公诉人幺宁在法庭上突然爆料：“李庄在重庆，住着龚刚模家属提供的六七千元一天的套房，享受着免费嫖宿。”

幺宁话音未落，全场一片哗然。这是继“短信门”“眨眼门”之后，李庄案爆出的最雷人的第三“门”。

“短信门”是指《中青报》爆料李庄给京城同行发短信“够黑、人傻、钱多、速来。”经高子程、陈有西证实：李庄本人坚决否认发过这样的短信，并要求《中青报》公布发出和接受短信的手机电话号码，以正视听。《中青报》对此始终保持沉默。后得知，“短信门”一说系官方造谣，《中青报》不过是做了重庆的纸喇叭，发的是重庆公安拟就的“通稿”，代渝受过。

“眨眼门”出自CCTV，央视记者在采访李庄当事人龚刚模时，龚刚模供述李庄眨眼教唆他作伪证。此语一处，引发一片嘲笑。在李庄案开庭当日，李方平、王雅军、梁小军及年近70的牟继源四位律师，将上眼皮贴上胶条，迫使不眨眼，用行为艺术对重庆表示不满及抗议。

“嫖娼门”始于重庆公诉人幺宁之口，是其在法庭上的公开爆料。


当庭反击

李庄听到幺宁说他“免费嫖宿”后，怒不可遏，当场反击：“我嫖谁啦？你把名字说出来。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亲戚，你是嫖过还是被嫖过？”审判长屡次打断李庄，李庄怒气难消，仍然冲着公诉人大声喊叫。审判长警告李庄不要诽谤公诉人，李庄激烈地抗议：“是她先诽谤我的。”

辩护律师陈有西也当即反驳：“你怎么能利用公诉权，这样不负责任地散布庭审中根本没有出示过任何证据的话？这说明你今天指控完全输了。法律审判已经输光，你想进行道德审判。想通过进一步贬损李庄的人格来达到目的。这是一种很恶劣的公诉方法。这说明你已经黔驴技穷。你怎么会说出这么‘差’的话来？这确实令人十分遗憾！”


强行绑架律协

幺宁一句口无遮拦的“李庄嫖娼”，吸引法庭内外眼球无数，也引来了排山倒海的质疑和谴责。为此，重庆警方紧锣密鼓，加紧坐实幺宁关于李庄嫖娼一说。

一审判决后，官方决定借道律协，利用股掌之中的媒体，制造舆论，将李庄嫖娼做成“铁板事实”。警方先将已经钳制住的龚刚华推到前台，让龚刚华亲自指控李庄嫖娼，接着又披露了卖淫女的一段证词。之后把这份材料发到了重庆市律协，同时安排记者，第一时间采访律协会长孙发荣。

但是，让重庆警方始料不及的是律协会长孙发荣,疾风之下坚决不低头，宁愿丢掉职务，也不肯配合警方弄虚作假，这令重庆感到棘手。

孙发荣在做律师之前，从事了多年的刑警工作，老刑警一眼就识穿了重庆专案组玩弄的小把戏。当“李庄嫖娼”的函件送到律协后，孙发荣拒绝签收：“这东西不该送到律协来，我们不要。”这让上级领导感到头疼，直接给孙发荣打电话，迫于压力，孙发荣勉强签收了这份文件，锁在抽屉里，不予示人。

记者来访，孙发荣一口回绝。完不成任务的记者，转头跑到市公安局求助，律协上级领导，又出面施压，孙发荣被迫接了《重庆晚报》记者的再次来电，承认收到了相关函件，但是，对函件内容，拒绝透露。


巧做手脚

第二天，一篇《龚刚模弟弟龚刚华曾招待李庄嫖娼》的报道登在了《重庆晚报》上，报道还刻意加上了一个小标题：“市律协已收到相关函件”，仅从这个小标题上，绑架市律协，强送函件的真实意图昭然若揭。

该报道称：“北京知名律师李庄来渝代理涉黑头目龚刚模案过程中造假，12月30日，江北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庭审中，公诉机关除指控李庄涉嫌伪造证据、妨害作证两项罪名外，还谴责他道德败坏，曾到过高新区某洗浴场所嫖娼。此语一出，让在场所有旁听者一片哗然，这一全国广泛关注的案件引发网络又一次热议。昨日，记者带着相关问题走访了市司法局律师协会孙会长，孙会长初步印证了相关说法，并称已收到了警方的专题函件，但具体内容不便透露。”

上述这段文字，明显引诱人误解成：“孙会长初步印证了相关说法。”而这一相关说法，指的是李庄嫖娼，而不是收到函件一事。用这种混淆视听、移花接木的手法，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绑架孙发荣会长，为重庆专案组背书，坐实李庄嫖娼一事。

《重庆晚报》强行绑架，陷重庆律协于不义，这让身为会长的孙发荣无法容忍。为了重庆律师同行、为了中国法律、也为了自己坚守的那份良知，孙发荣会长顶着巨大的压力只身站了出来。


公开声明

孙发荣在《晚报》发出的第二天，即在重庆律协官方网站“西部律师网”发表了一封公开信：

重庆晚报社：
　　
贵报2010年1月10日第三版《龚刚模弟弟龚刚华曾“招待”李庄嫖娼》一文中，对我进行采访的内容报道严重失实，既误导了读者，也引起律师同行对我的误解。我对贵报不尊重被采访人权利的做法深表遗憾。为此，我要求贵报刊登更正启事并向我赔礼道歉，以消除不良影响。

　　                                    重庆市律师协会会长 孙发荣
　　                                    2010年1月11日

我这次赴渝，见到孙发荣，她对我说：在那个时期，重庆大部分律师都在默默坚守，90%的“涉黑案”都是由重庆本地律师在做辩护。提起赵长青、孙渝等律师，孙发荣对他们赞不绝口。我问起公开信一事，她反而淡淡一句，一带而过，她说：“我坚持的是事实，事实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那天，孙发荣给了我一张《重庆晚报》的复印件，我看见“孙会长初步印证了相关说法”这句话的下面，被黑笔重重画上了一杠，从这一“杠”上，我能感受到孙发荣当时的愤怒和面临的压力。之前，我在京见过孙发荣三次，非常敬佩她身上那股正气，从她身上我确信：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从生到死都在坚守着自己的节操，贫贱、富贵、威武，皆不移。

孙发荣的行为，赢得了法律界同行由衷的钦佩，律师们纷纷致电：向孙大姐致以崇高的敬意！


一条短信

孙发荣此举起到了釜底抽薪的作用，她让“李庄嫖娼”这一锅饭，做不熟了。这封公开信让重庆造假一方感到尴尬和恐惧，官方下令立即删除这封公开信。可在互联网时代，删除信息往往起到的是相反的作用。

孙发荣在山城发出的这封公开信，就像是夜空中裂开的一道闪电，那束耀眼的光早已冲破黑暗，传递到了远方，在千里之外，有一个人及时地捕捉住了这束光。

公开信被删除后，官方彻底屏蔽了孙发荣的声音。2010年1月11日，也就是公开信发布的当天，孙发荣接到了一条短信：“求证一下，网上的公开信是否你发？”孙发荣当即果断回复，确认此事。


戳穿谣言

几天后，一篇重磅质疑“李庄嫖娼门”的文章转发在各大网站。文章陈述：检察院在法庭造谣后，重庆警察紧接着进行了大规模的排查，试图找出李庄嫖娼的证据。

文章毫不留情地揭露：“在专案组的策划下，《重庆晚报》和华龙网成了造谣基地，公布李庄嫖娼的地点图片是一个路边浴场。同检察官么宁当庭所称的“四星级酒店内免费嫖宿”完全对不上号。公安以向重庆律协‘送达证据’的方式，试图绑架重庆律协会长、中共十七大党代表孙发荣，为其造谣污蔑的行为，背书作证。孙发荣第二天在网上公开发表声明，澄清了此事并表示强烈谴责。”

当时，调查取证、出手反击，撰文揭穿造假“嫖娼门”的关键人物，正是在李庄事件中,始终发挥重要作用的著名律师——陈有西。

孙发荣发出公开信的当天，接到的那条求证短信，也正是陈有西发来的。




陈有西是浙江宁海人。他曾说：“作为宁海人，要继承宁海先贤舍身报国、为民请命、以天下为已任的优秀传统。”受先贤精神文化熏陶，陈有西对社会有强烈的正义感和责任心。陈有西刚柔相济、有胆有识，在关键时刻，有勇气，也有能力承担起社会责任。李庄被抓捕的第三天，《中青报》发文当日，他即撰文反击，之后在他周围凝聚了一股强大的法治力量。纵观李庄事件，他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律界。



    最终不了了之


《重庆晚报》曾称：“昨天，高新区公安分局相关负责人对记者来访非常慎重，称‘市公安局领导要求律师问题要慎重处理，不宜公开’，经记者再三追问，高新区公安分局相关负责人才回应称，警方通过调查涉黑头目龚刚模的弟弟龚刚华，他向专案组民警承认，除支付了高额代理费给律师李庄外，还‘招待’他到高新区某洗浴场所嫖娼。”




配合这篇报道，《重庆晚报》还配发了一张李庄嫖娼场所的照片，但是，莫名其妙的将这家洗浴中心的牌名用马赛克遮住了。范忠信教授为此质疑：“重庆打黑暴风骤雨，色情营业纷纷落荒而逃，关门避风，哪个色情场所还敢继续营业呀？是谁在背后支持呀？该场所既已涉嫌犯罪，早该依法查处，怎么还不敢公布其宾馆名称呀？为何在“晚报”公布的照片上还对该商家标牌实行“马赛克”处理呀？难道还要保护涉嫌犯罪企业的隐私权？”


网友也连连惊呼，什么叫“某洗浴场所”？为什么不能公布名称？难道重庆保护卖淫嫖娼的企业？《重庆晚报》是卖淫场所的保护伞吗？


同时，陈有西学术网也披露了“‘嫖娼门’照是PS伪造后污蔑李庄的。头像是PS嫁接上去的。照片地点是北京，而不是重庆。有‘首都巡警’的警车号被PS掩盖。”后经证实，原始照片是2007年夏天在北京西四环岳各庄桥东北角的明珠洗浴中心，发生的一起酒后斗殴事件，出警为北京110巡警。


法律学者普遍认为，假如李庄真的嫖娼了，重庆公安直接送李庄劳教三年多省事，何必费死劲做个什么“伪证罪”，到头来才判一年半，还备受质疑？由见，“嫖娼门”难以靠谱。


也有学者认为，“嫖娼门”是幺宁理屈词穷时，使用的杀手锏，目的是抹黑、搞臭李庄，手段低劣。一位知名教授撰文称：重庆此举“简直破绽百出”，“是叫急不择言、狗急跳墙了”。


这些汹汹如潮的质疑和有理有据的反驳，戳穿了重庆制造“嫖娼门”的谎言，令重庆大为恼火。但是互联网传播速度之快，如星火燎原，又令重庆措手不及、猝不及防。


重庆自知“李庄嫖娼”这锅饭做不熟了，更没有能力另起炉灶，再做一锅。无奈，只好将“嫖娼门”搁浅不提，既不澄清事实，也不追究嫖娼，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影响至今未消


李庄案至今已经三年多了，“嫖娼门”事件造成的恶劣影响并未彻底消除。我常听到有人问：“李庄到底嫖娼了没有？”为此，我也时常叹息：唉，《重庆晚报》造谣时，你一马当先；辟谣时，你躲哪儿去了？


至于幺宁在法庭上口无遮拦，法律人士大多表示公诉人在法庭上说的话，一般不受追究，只是幺宁这次信口开河，掉了自己的价，有点儿犯“二”了。


也有人要求李庄自己出来说清楚，对此，不少人表示坚决反对，认为：逼人自证清白是“文革”手段，是野蛮落后的做法。


薄王下台后，幺宁职务依旧，对“嫖娼门”没有一个字的回应。在一次会议上，幺宁侃侃而谈：“检察官的的客观公正义务不仅是一项普遍认可的国际准则，其基本内涵是坚持客观立场，忠实于事实真相。”为此，孙发荣律师发微博问：“拜读了幺宁处长的发言，说得真好。想起当年情景，不知处长当时说李庄的那几句话客观否？真相否？”



    助理马晓军证实


李庄出狱几天后，返回河北妻子的老家探望岳父岳母，助理马晓军与妻子韩会娟闻讯赶来，这是李庄出狱后，第一次见到马晓军。自被捕后，500多天，师徒之间连一句话也没有通过。


马晓军见到老师，泪流满面，李庄安慰了他几句，就呵呵笑着拉着身边的妻子，对马晓军说：“你先把重庆嫖娼的事跟她说说吧。”


当马晓军向我讲述这件事时，我表示理解。我想：重庆构陷李庄嫖娼，李庄有嘴说不清，说清了，也照样有人不相信。“嫖娼门”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李庄及亲人的生活中一定会有阴影。在李庄心里，全世界人的看法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妻子一人的感受，只要妻子释怀，家里便是晴天，李庄的生活里就有了阳光。


晓军对我说：“他们说我老师到重庆嫖娼，简直胡说八道。”


那次，我详细问了此事。晓军对我说：他们到重庆后，同住一间套房，门厅共用，套间里有两个卧室，他和李庄一人住了一间。晓军说，几天几夜他都和老师在一起，说李庄嫖娼纯属造谣。


我问：“你们外出洗过桑拿没有？”


晓军说：“洗过，但是，没有嫖娼啊。”


“桑拿时，你是不是一直都跟李庄在一起？”


“是。”


“没有分开过？”


“我一直跟老师在一起，从始至终，都没有分开过。” 晓军肯定地说。



马晓军表示，愿意站出来面对所有媒体和民众，为李庄作证。我对晓军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先等等吧，事情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迟到的真相


2012年11月，重庆市一中院约谈李庄、龚刚华等人之后，《新京报》记者采访龚刚华，并于次日发文《龚刚华否认李庄嫖娼披露专案组诬陷内情》，其中记录了这样一段对话：


新京报：李庄伪证案一审开庭时，公诉人幺宁曾说：“这样一个人，到重庆来，以办案为名，住着六七千元一天的套房，享受着免费嫖宿。”这是真的吗?


龚刚华：李庄到重庆后，和助理合住在五洲大酒店一个套房标间，一夜住宿费一千多一点。我陪李庄洗过桑拿、做保健，一人花费数百元，并无嫖宿行为。


新京报：那指控是哪里来的?


龚刚华：我被专案组抓入看守所后，提过洗桑拿。办案民警说，洗桑拿肯定嫖妓，要求我在指控李庄嫖娼的问讯笔录上签字。我为了早出去，就签了。专案组后来带我去指认李庄“嫖娼”的房间，我就随手指了一间。后来我妻子向专案组核实此事，对方告诉说：“这是工作需要”。




《新京报》这段对话揭露了 “嫖娼门”的内幕，而这段真相见诸报纸，整整迟到了三年。


我问重庆一法律人士：怎么看待这起“嫖娼门”？他说：“虽然是一出闹剧，但是，构陷手法之低劣，令人不齿；愚弄民众之疯狂，更让人震惊。”



    黑暗秘密


据一位了解内幕的记者披露：“专案组原本打算指控的罪名，并不止刑法306条‘律师伪证罪’一个而已。其精心准备的备选方案中，起码还有‘强奸罪’或者‘嫖宿幼女罪’。”


记者披露：“强奸罪”“嫖宿幼女罪”的所谓“受害人”已经找好，并且警方也准备好了证词。记者说：“只可惜这名‘受害人’临时反水，这项罪名最终不了了之。这套方案至今仍是重庆警方的黑暗秘密。”


得此秘密后，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不是一般的陷害，这是想要李庄的命了。



    不敢想象


之前，我只知道重庆在追究李庄漏罪时，还曾构陷过一个“诈骗罪”，后来，因为实在伪造不出指控李庄诈骗的证据，送检后，夭折。


记得第一次与李庄见面时，提起“二季漏罪案”，李庄说：“听说要起诉我‘诈骗罪’，就知道他们要下黑手了。我对郭维国说，看来你们不打算让我活着离开重庆啦。你回去转告他们，如果敢用‘诈骗罪’构陷我，我就一头撞死在法庭上，你信不信?”


重庆听李庄这么一说，立即调来了六名特警，白天晚上死死盯着李庄，连上厕所也不放过。即使在看守所内提审，六名特警也一边三人，比肩并行，寸步不离。


李庄烦得忍无可忍：“你们再这么跟着，我就躺倒，你们干脆抬着我吧！”特警们一言不发。监管总队张副总队长来到看守所，对李庄说：“我们也不想这样跟着，谁让你和郭局说要一头撞死的。”


有些事不敢想象，设想一下：假如李庄知道还有什么“强奸罪”“嫖宿幼女罪”等着他时，他会怎么样？会不会当场就把郭维国一头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