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强：迟到四年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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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强 | 迟到四年的道歉——写给“立人之友”和曾关心支持立人的朋友们

李英强  天国经济学  2018-08-21



曾与我一起在立人工作的朋友们，曾关心和支持立人的朋友们，亲爱的立人之友们，

立人乡村图书馆（还有立人大学和立人师范学堂）被迫停止运营已经四年了（点击“阅读原文”，可以阅读四年前的公开信《我们愿意承受不公，因为正义不会迟到》）。四年来，我常常想起你们，你们曾经那样地爱我，支持我。我一直想要写一封信给你们，希望向你们道歉，因为我太多的辜负了你们的爱和信任。

从2007年到2014年，这7年中，你们那么多人怀着一颗单纯的心，加入到“立人立己”的行列中，与我同行。你们（甚至是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把自己的好书整理出来，邮寄到立人的分馆；你们为立人捐款，为立人在各地寻找志同道合的支持者；你们甚至是来到乡村，在这里一周，一个月，半年，甚至是更久地住在这里，服务那里的孩子们。

我很亏欠你们的一个地方是，在那七年当中，立人在机构的管理上，在教育的探索上都没有做到很好。到如今我反思自己确实在管理上是不擅长的，我的很多想法并没有能够好好地实施出来——我常常以想法和创意代替了实践。我常常用“高言大志”掩盖了自己眼高手低的缺点。在带领团队的时候，我缺乏对团队每一个成员的真切的关心和爱，缺乏对每一个具体的志愿者和员工的倾听和帮助。直到立人被迫解散，立人并没有在我们立志要做的“自主教育和开放教育”上面开发出可靠的教育产品。我们只是在一个沉闷而无聊的社会中，以一点点的诚意的行动，获得了一些我们不配有的影响力。我个人也得到了许多不配得的赞誉。

有时我会想，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会怎么做？或许，我会在一个地方待上更长的时间，让立人的发展更慢一些，更努力地寻找愿意致力于乡村教育的同道，和他们一起好好地做好每一件事。在“到自己的家乡去建一个图书馆”的行动模式锤炼得更扎实一些，更注重本地化的社区链接，在乡村社会沉潜得更深一些。我想，那些年里，我还是说了太多大而无当的话，在话语上缺乏自省和节制，在行动上缺乏专注和忍耐。

立人七年，我个人的生命是有一些成长的，然而，从机构的意义上看，立人乡村图书馆、立人大学和立人师范学堂，都还相当不成熟。作为机构的负责人，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这是我要向你们道歉的一个方面。被迫停止运营并不能掩盖运营过程中的各种不成熟、不完善，我不能给自己借口来掩盖自己当年的失败。当年我很少在你们面前说这些不足和问题，总是竭力告诉你们立人的“光明可爱”的一面。我需要向你们坦诚自己的软弱和失败，虽然这是迟到的道歉，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尤其是在立人教育事业中参与比较深的朋友们，特别是那些曾经与我一起奋战的朋友们，请你们原谅我不曾坦然面对自己的软弱和失败，没有能够和你们一起尽力服务好我们想要帮助的乡村青少年，在“帮助他们成长为健康、正常的现代公民”上，没有尽心尽力，果效也不甚明显。

更加亏欠你们的另一个方面，也是真正促使我写这封信给你们的，是在立人的结束的过程中，我们做得太过匆忙和草率，没有更多地考虑到你们的感受。当时的情势确实是有一点紧张，甚至我们的人身自由也都没有保障。然而，我们所做的努力依然是相当不够的。

前不久有一位朋友跟我说，你知道吗？当初我给你们立人捐了800多本书，都是我积累多年的好书，后来你们解散了，这些书到哪里去了呢，你们也没有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这位朋友，我感到非常的愧疚。对许多把图书，把钱，把时间，把心里的信任和支持给予我们的许多人，我感到非常愧疚。我记得你们当中许多人的名字。从2007年，我们刚刚从湖北开始的时候，你们就在和讯博客上默默看贴，时不时留言鼓励，就开始给我们寄书，一捆一捆，一箱一箱的寄过来；给我们捐款，几百几百的捐，几千几千的捐。如果不是你们最初的鼓励，我们根本就不会继续走下去。2008年，我们开始到河南做第二个分馆，有一段时间，我非常焦虑，因为不知道前路何在，没有人也没有钱，如何继续呢？那一年的8月21日，我在固城乡张大军老家的院子里决志信主，从此后，我确实是靠着上帝的带领走过许多的艰难——然而，我要说，我相信上帝正是借着你们来爱我，来帮助我。

很多次，在湖北青石，在河南固城，在四川石城、茶坝，在云南巧家，在河北围场，在山西晋城，在江西，在广东……我都很多次地打开你们从全国各地寄来的书。很多次，我心里多么高兴，有多么地佩服你们，因为你们寄来的书常常是非常好的。我相信有很多书曾经在你们人生的道路上如同灯塔一样照亮过你们的路程。你们舍得把它们捐出来，而且是自己搬到邮局，打包好，花了许多的邮寄费寄过来的。

然而，这些书，在2014年立人被迫停止运营的时候，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详见2014年12月18日发布的《立人乡村图书馆善后报告》，微信文章无法插入链接，网上还可以搜索到，我以图片的方式截取部分内容放在下面）。除了孙世祥图书馆还在运营之外，河南分馆的书，有2万本被文化局强行运走，至今不知下落；其他分馆的书，除了少数转给了做乡村阅读的公益机构，和送给了当地的老师和学生，大部分都留给了当地的学校，可以想象，这些书如今必是：灰尘满面，蛛丝缠绕，无人问津。想起来真是难过！



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们！

虽然我可以找许多借口来为自己开脱，事情发生的时候，我确实也不在立人担任具体的负责，然而，我还是感觉非常对不起你们。

我最需要向你们道歉的是，在2014年9月之后，我很少和你们联系，也从未就发生的事情向你们做过解释和说明。我任由时光把你们从我的记忆中一点一点地带走，一点一点地尘封，一点一点的遗忘。是的，我的生活一直在继续，我和我的妻子、女儿，还有2014年11月出生的儿子，这四年来过得挺不错的。上帝确实很恩待我们，我没有坐牢，也没有落魄潦倒。我这几年在教会里面服侍，读神学院，带查经班，办教会大学，又接手教会学堂，做了教会的传道，最近又预备成为教会的长老。我的后半生会是一个全时间的“上帝的仆人”，和你们当中许多人的生活将会非常的不一样。我非常希望你们当中有更多人能够有机会进到教会里面，去认识我所认识的那一位上帝，祂是如此奇妙，我盼望你们从祂那里得着这个社会所没有的安慰和盼望。

然而，我心里想到你们的时候，第一个感受依然是亏欠、愧疚。我怎么可以就这样转身离开呢？至少我应该告诉你们，我其实没有忘记你们的信任和爱，我其实一直都心存感激。你们和我同行的那些年，是你们的支持和鼓励，帮助我走下去——当初我也不知道会走这么远，会走进那个难以想象的“天国”（圣经上说，神的道路高过人的道路，神的意念高过人的意念，真是这样！）。

在这个秋天渐渐来到的夜晚，在儿女们都睡了以后，我写这封迟到的信给你们，希望向你们道歉，希望你们能够饶恕我当年的沉默，请求你们原谅我对你们的辜负。我祈求上帝赦免我，洗净我一切的过犯。我也为你们祷告，深愿上帝祝福你们，使你们有机会去认识“黑暗中的光”，去认识“真理、道路和生命”，在这个嘈杂得震耳欲聋却又寂静得有些可怕的时代里，愿你们能够听见那从天上来的声音：

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我心里柔和谦卑，你们当负我的轭，学我的样式；这样，你们心里就必得享安息。

愿上帝所赐的平安如江河，流进你的生命中；愿上帝所赐的喜乐如甘霖，滋润你的心田。

李英强
2018年8月21日晚23：25，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