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小昭：六四 • 民殇 • 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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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民殇 • 白衣
波斯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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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日，有个上海网友在QQ上问我：“不知道你4号有没有什么活动？有的话告诉我一声。我和女友也想参加。”


“我不在上海呀。”我说。忽想起一个活动来，无论在上海还是在外地，皆可参加：“如今就是‘白衣行动’，穿白衣上街。”

老早就有人在我牛博博客的留言栏发《白衣行动——请在“六四”这天穿上白衣服》的倡议，我没在意。六四还早呢，我到时再替你转发也不迟。但我自己，对这活动并不热衷，只是转发给我的读者看，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参加。

白衣行动的好处据说是：“六月是夏天，人们本来就经常穿白色的衣服。当局无法分清在那么多穿白衣服的人中，谁是在表示纪念‘六四’。当局不可能单凭你穿白衣服这一点就去找你的麻烦。用穿白衣服的方式表示我们对‘六四’的纪念，最简单，最可行，最少风险；当局也最难以压制，最难以阻止。”


风险没有了，但效果也没有了。当局分不清楚，街上行人同样也分不清楚。如果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穿白衣是为了纪念六四，那穿它还有什么意思？

今年年初，有网友发了一张照片给我，是他们三个好朋友穿着同样的T恤衫合影。特意发给我看，肯定这衣服有深意，但我愣没看出来。他给我解释了一番，我才知道那古怪的图案代表的是六四。啼笑皆非。六四时你穿着这衣服上街肯定没人抓你，连我都看不懂，警察多半也看不懂。问题是，穿一件让人看不懂的衣服，有什么意思？如此纪念六四，基本属于“自摸”。


我没有“六四情结”。1989年我在上中学，未曾参与六四，只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一点点，最初是学生们游行抗议，后来似乎到处都“乱”了，再后来的结局我就不知道了。直到两年前，我才开始追索真相，基本明了其始末。我不认为六四运动有什么“伟大”，也不认为死去的人们是什么“勇士”，在我看来，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悲剧。记住悲剧，是为了避免悲剧重演。


纪念六四的方式有很多种，写文章就是其中一种。从前年开始，我决定每年六四写一篇文章发在博客上，以作永恒的哀悼。

但中国不是写文章的地方。会删帖，还会把写文章的人抓起来。为了避开敏感词，我只能写得曲折委婉，绕它九九八十一道弯。难诉衷肠。

07年的，我写道：

记忆是模糊的。最初好像是看了一下报纸。然后周末看了一下电视。后来就什么也没有了，一直空白到现在。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会发生，事情的结果如何。
好像一本书被撕掉了几页，我从第30页直接进入了42页。……

如果官方没有撕掉那些书页，我不见得感兴趣。正为被撕掉，我偏偏要寻找和记忆。说到底，不过逆反心理在作怪。谁喜欢一辈子当个聋子瞎子和哑巴？我就不喜欢！

08年，我写道：

在进入本月那个永恒的日子的头一个小时，我便在博客顶端写下：“民殇三日。我自己降半旗。”
我们刚刚经历了5.12大地震，吾国第一次为人民的死亡而降半旗、国殇三日。很多人为此而歌颂，但我只感到悲哀。在一个处处将“人民”放在语言第一位的国家里，在那么多人永逝于废墟之后，降个半旗，居然是件皇恩浩荡的事。


时间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六月。有些人也许以为大家还沉浸在大地震中，会忘记十九年前的事情。但，我没有忘，很多人都没有忘。怎么可能忘记？官方虽彻底抹煞了历史，民间却固执保存着记忆。


“国”既不愿为此而殇，那么，我作为一个公民，总有权利以“民”而殇。


我没有旗子，所以无法“降”。要不哪天制作一面旗子，它是我的标志，不是国旗是“人旗”。我亲手降下我这面旗。……

不让哀悼，怎么可能？我们有的是办法来公开哀悼。每年六四，都有许多博友把自己的博客页面变为黑色，暗沉沉、阴惨惨。我们无法到香港的维多利亚公园参与规模浩大的烛光晚会，但可以在自己的博客上点上烛光。今年，还没到六四，许多网友就把博客设置为烛光主题，漆黑的夜，烛光悠悠，好比鬼火在飘忽。

《红楼梦》中，众人看演《荆钗记》，林黛玉因看到“男祭”这出后，便和宝钗道：“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哪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上来做什么？俗话说，‘睹物思人’，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哪里水舀一碗看着哭去，就尽情了。”——所以，今年穿不穿白衣，并不重要。


促使我支持白衣行动的，是胡平先生。我与他本不相识，因我在博客为邓玉娇征集签名，几天前收到他邮件：“接受海外的签名吗？如果接受，请帮我签名：胡平，美国，纽约，学者。”我回复说可以，把他名字收录。随后他又发邮件，要我支持白衣行动，我答应了。


我的“支持”仅限于在博客转贴相关文章，可没打算自己穿。主要是我没有白色的衣服，不愿为此特意去买一件。

但胡平接二连三给我发邮件：

“要让白衣行动取得比较大的成效，首先一条是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用一切可能的方式，包括口头交谈、还有电话、传真、书信、传单、EMAIL、互联网、手机短信。只发一次不够，要多发几次，多多益善。”


“会发短信的朋友，请发下面一类手机短信：那天我会穿白衣上街（请转发给更多的人）；五月三十五，穿上白衣服（请转发给更多的人：88这一天，穿上白衣衫（请转发给更多的人）；以及诸如此类……”


我快要给他烦死了。本来打算六四前一天才在博客转发《白衣行动》，因为文章发上去必定被删，发早了也没用处。但见他如此执着，我叹了口气，决定提前行动。

于是在我人气较旺的搜狐博客顶端发布信息，题目为《白衣》，内容只有一句话：

“请你在六月的那一天，穿上一件白衣。”

我的读者们自能看懂，无需解释。

这句话在搜狐博客放了两三天，6月2日，博客被封了。我气不打一处来，立刻着手建了新博客，声明：“我们永远不屈服！”


为免再次被封，我搜狐新博只转发了几篇与邓玉娇案有关的文章，其余一概不提。直到6月2日晚，我才把《白衣行动》倡议连胡平的《对“白衣行动”的补充说明》一起转发到牛博博客和德赛博客，这两个网站服务器在境外，不会删文与封博。直到6月3日上午，我才转贴到了国内的搜狐、新浪、和讯博客。

我已是妥协再妥协、克制再克制。但官方从来不给人生存的机会。当我把《白衣行动》发在搜狐博客上，仅仅过了三分钟，博客再次被封。该博从诞生到死亡，享年23小时，超级短命。新浪、和讯的转贴也被删除，还同时删除了关于邓玉娇的多篇文章。

今年以来，因为零八宪章，我已经被封了六个博客；因为六四白衣，我又牺牲了两个博客。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博客、一篇一篇发布的文章，就这么消失于一瞬间；我的言论权和其它权利，得不到任何保障。

这个政府，总是迫不及待向世界证明它的愚蠢与强横。六十年来一贯如此，二十年来没半分进步。今年六四之前，很多公民被以各种方式限制行动，被警告不得离开所在城市、被软禁，甚至被拘留。就这样无耻地剥夺公民的自由和权利。六四都过去二十年了，当年惨死的学生与市民早已尸骨不存，时间已进行到2009年，居然还不准谈论不准祭奠。总是用新的错误去掩盖旧的错误，用各种非法手段来侵害今天的人们……你当我们是死人啊，随你摆弄？


告诉你，我们还没死呢！口鼻之下尚有气息。

我以前说过，本来不打算在《零八宪章》上签名，只因博客转贴的宪章被删除，我被激怒了，才在宪章上签名的。如今，我本来不打算穿白衣，只因两个博客被封、诸多文章被删，我再一次被激怒。最后决定——

我，要，穿，白，衣！


时间还来得及。3日下午去买衣服，4日穿着白衣上街去。为了六四死去的人们，也为了我被封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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