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组：唐慧案中的民粹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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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组：唐慧案中的民粹幽灵

蓝鲸财经记者内参网 2013 年 8 月 7 日  (阅读次数: 2570)
文/CC组

如果说，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在官民对抗这类公共事件的舆情表达中，市民、媒体、媒体人、律师、公众人物乃至公知，都比较一致地选择站在“民众”立场，然后习惯性地将质疑与批判单一对准“官方”的话，此次唐慧案带给我们的最大启示是，这种铁板一块的中国民间舆论阵线，正在走向破产：一部分人，比如唐慧案中的《民主与法制》记者廖隆章、《南方周末》记者柴会群，他们开始怀疑“民”的所作所为，并认为这些行为同样会对中国社会及法治进程造成破坏。

这已成为一种趋势，甚或蔚为思潮，遗憾的是，当我们中的大多数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时，另外一部分人早已简单粗暴地将廖隆章、柴会群们淹没进“五毛”的口水，使人难以呼吸到思想争鸣之自由空气。而事实上，捕捉这一趋势所独有者，恰在于置身其中的舆论旗手明显不是“五毛”，也不是“自干五”，与之相反，他们都是以自由之身及自由意志，抱以独立之人格，决然选择向多数人说不的孤胆“拓荒者”。

是的，他们不是“五毛”。“五毛”或者“自干五”有且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必须“替政府说话”，惟其不过前者收费，个字五毛，后者暂且采取免费模式了罢。但观察廖隆章、柴会群所展开的对于唐慧的种种检讨与质疑，其在政治情感上多显示为对民粹的恐惧、担忧、厌恶与排斥，却鲜有讨好政府的情绪与私欲。

那么，舆论民粹在唐慧一案上有没有登峰造极呢：因为唐慧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所以她是弱势的、无助的、投诉无门的；她上诉是对的，上访是对的，连撒谎都是迫不得已的；她不可被批评，不可被质疑，不可受到任何一门指摘；邻里乡间几近噤声，人们讳言她的错误，避谈她的缺点，甚至对“唐慧”二字避之不及；媒体人更要小心翼翼，批评她者必为政府鹰犬，质疑她者必心怀叵测，如果胆敢像《南方周末》那样曝光她的负面细节，则一定是丑化唐慧，是自绝于人民，是给左派翻案，是给伟大的中国梦、民主梦、宪政梦抹黑；唐慧是“上访妈妈”，可她已然成了中国的圣女贞德，万众只有追随唐慧、信仰唐慧，腐朽的劳教制度才一定能够破除，中国才会诞生一个崭新的法治社会。

——就是这样的唐慧，这样的舆论，这样的民粹——难道，廖隆章、柴会群们对她的警惕不是极其必要的吗？难道中国民间舆论在唐慧案上只许一种声音存在吗？难道我千万人中，就不能有一二人对她提出质疑与批评吗？难道一个处于舆论层层护驾的道德圣人，就承受不起外界对她的一丝一毫的质疑吗？她还是不是唐慧。

读过《南方周末》关于唐慧案的报道，判断其编辑、组稿思路在于给读者呈现一个不一样的观察切口，即司法、行政在唐慧缠访、闹访面前，因为领导批字、舆论压力，而一次又一次扭曲变形，倘若社会认同这样的“公正”，法治进程或现中途短路，甚或倒退逆行。

报道编者在按语里陈述了这种意图：“梳理此案的发展过程，我们发现，作为唐慧事件的起点，此案存在核心证据不足、司法程序受到外部压力影响等情况”，“我们也关注唐慧对案件发展的影响。唐慧曾自述‘通过以死相逼和不断上访，迫使案件走向正轨’，在这一过程中，此案是否始终保持在法治轨道之上，就具有辨析的价值”。

但这种意图现在遭到围殴。多数论者理直气壮地认为，即便唐慧案中存在事实上的司法与行政“矫枉过正”，即便唐慧和舆论确乎都干预了判决结果，那也只能说明司法与行政就是权力者手中的橡皮图章，当司法者与行政者不能坚守法治原则，媒体的板子仍然不该打在一个已经遭受各种不幸的农村妇女身上。

这种貌似强大的正义，恰是经典的民粹逻辑复辟，一如每一次对于文革的检讨一旦指向了红卫兵，就有人跳出来针锋相对地质问，毛泽东为什么要发动文化大革命？周恩来为什么不阻止文化大革命？整整那一代共和国的将帅星云，他们曾经披肝沥胆救民于水火，缔造出一个崭新中国，却何以能够坐视他的国家和人民经受长达十年的浩劫与苦难？一国之股肱、重臣、精英尚且如此，一个时代的政治检讨怎能对准茫茫无知的红卫兵？

时光交错，当唐慧案中的司法、行政，在由唐慧及幕后推手所卷括的舆论风潮中一步步退让、一天天扭曲时，个中况味，与半个世纪前周恩来手举毛主席语录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何其惊人相似。然而智识理性如周恩来伟人者，都不能在民粹面前守住政治底限与法治底限，我们何以就不能相信，一省、一市的司法官、行政官在唐慧案中的确“矫枉过正”，甚至违心裁决了呢。

柴会群的忧心或正在于此。其在《唐慧赢了，法治赢了没？》中写道：“从头梳理‘唐慧案’的发展路径，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唐慧案’的核心——其女乐乐（媒体报道中使用的化名）被强迫卖淫、强奸案，从立案到审判，每道程序都不合常规。2012年6月5日湖南高院的终审结果是：两个死刑，两个无期徒刑，一个15年有期徒刑。多名受访刑法学者均认为，如此重判实属罕见。”

柴会群为此陈述了一些简单细节：“在第一次发回重审开庭的法庭辩论阶段，秦星的辩护律徐天桥论及秦星‘罪不至死’，唐慧从旁听席冲到庭上举手要打，徐见势不妙，赶紧逃出法庭，唐慧家人一直追到法院门外。此事在永州律师圈迅速传开来，以后再开庭时，被告人的律师们均‘小心’了许多。”

然而，这些属于事实范畴的新闻性陈述，在并无反向证据将其推翻的情况下，“丑化唐慧”、“五毛”、“自干五”之类的高帽子，伴着各种口诛笔伐一齐扣向了柴会群。这不得不让人想起一年前的9月，柴会群就好像那辆艰难行进在西安街头的日产车，在“抵制日货”与“打倒东洋奴”的万丈豪情中，他被蔡洋手中充盈着爱国激情的U形铁锁砸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将近一年过去了，西安车主李建利尸骨未寒，却在中国的另一座城市、另一片舆论场中，手沾鲜血的民粹刽子手们已将前仇旧账忘得一干二净，他们再次披上道德的画皮，趾高气扬地跳上公众舞台，无所不用其极地尽事表演。

作家石康是这样描述的：“中国民粹混入各种阵营，犹如老鼠屎进入一锅汤。民主人士想谈谈民主，民粹人士就登场，真正的民主人士只好赶紧溜走，他知道民粹的民主更不堪设想；法治人士刚谈了几句法治，民粹人士就开口接着谈，法治人士也只好撤，他们知道民粹人士根本没有守法能力；搞人权的人想给这群张嘴就骂、抬手就杀的民粹（讲一下）人权的后果，也不寒而栗。”

毫无疑问，当民粹的激情惰落到把唐慧捧成道德圣人、法治精英的时候，廖隆章的反戈一击、柴会群的沉着反思，恰是弥足珍贵的民间舆论阵线中至高无尚的理性与清醒。让我们再次回到2012年9月15日的西安街头，设想一下，如果人群当中有一个廖隆章、两个廖隆章、三个廖隆章，难道还阻止不了一场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人杀人的野蛮暴行吗？

也罢，既然唐慧不能被批评，唐慧不能被反思，我们姑且去看看别处的风景：2010年，《南方周末》头版刊登《历史深处的来信：四十四年后，终于有红卫兵公开道歉了》，今天出版的《新京报》刊登《一名红卫兵的忏悔：永不饶恕自己“弑母”》，而事实上，这些年，来自红卫兵个体的主动道歉与忏悔，已然连成一片温暖人心的政治风景。

人性的深处仍然是柔软的，历史的深处沉积着厚厚的理性，任何一次或大或小的民粹和暴戾的崛起，都注定是短暂的，这世间终究会让真理和邪恶都显出原形。也许唐慧一生都不会忏悔，那她也只能做她一个人的绝对圣人，她独裁着她自己的世界，众生看着她的身与她的心做殊死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