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晖：美国主流社会为啥不粉“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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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宇晖

气功大师王林最近在网上着实火了一把，给大家带来不少欢乐。最有意思的现象，莫过于这样一个众多网友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江湖骗子，竟然手眼通天，捧他场的人物让我等草民惊掉下巴。

不过也有人说，这很正常。君不见美国政客宗教词汇不离口吗？台湾政客不是也成天去拜庙、烧香吗？日本人，哼，还参拜那什么神社呢。

但是，仔细想一想，王林的特异功能和真正的宗教有可比性么？

宗教和“特异功能”的区别是什么

我个人并没有宗教信仰，但我也并不承认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很多人认为无神论比有神论更“科学”，其实是对“科学”二字的误解。科学哲学文献中对科学的划界有很多不同意见，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但凡科学的论断，必须是可以借助实证方式来检验的。所谓“实证”，就是你使用的一切证据，不管是借助电子显微镜，还是借助问卷调查，必须落实到某种研究者的感官可以感觉到，观测到的“现象”。没有人类可感觉的现象，也就没有科学可言。正因为如此，宗教典籍中的陈述显然是非科学的，因为它们大都无法通过观测来检验。

不过，不相信宗教并不代表你有嘲笑任何一种宗教的资格，因为让你证明神的不存在就像让一个教徒证明神的存在一样困难。最和谐的方案只能是谁也不干涉别人的信仰，井水不犯河水。政客使用宗教词汇，无论是讨好选民，还是自己真的相信，都无可厚非。我们每个人想一想自己所相信的各种东西里，又有多少是有实证依据的呢？

那王林大师呢？他算是个宗教徒吗？当然不算！前面说了，宗教中的论述是既不可证实，也不可证伪的。它们描述的不是此岸的世界，它们并不宣称能制造出什么可直接感知的神秘现象，你怎么证伪？但是大师们就不同了，他们所宣称的都是可感知的“奇迹”，也就是完全可以用实证方式检验的。你想证伪他的“断蛇复活”，只需要简单的魔术知识，甚至不需要什么关于上帝的形而上的深奥探讨。换句话说，宗教语境中的神是看不见的，不可能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给你治病。而大师们是“活神仙”，你随便给他一拳就能“证伪”他的神功。

所以，判断一种对“超自然”世界的论述是属于宗教还是属于普通骗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他所宣称的超能力的持有者是不是个可观测的活人。如果不是，那么信徒只是碰巧选择了这一种信仰，并不说明其认识能力上有问题（信宗教的大科学家太多了）。但是如果是活人冒充神，而居然还有人信，那真的不得不怀疑其信徒的智商和受教育程度了。请大家对号入座吧。

当然，即使是主流的宗教，里面都会有很多坑蒙拐骗的人。比如内地佛教寺庙里面那些搞开光的和尚。拜托，他是佛吗？他是菩萨吗？他就是个寺庙里上班的副科级干部，你指望他能保佑你？

在美国我也受朋友邀请去过几次教会活动，华人的老外的都去过。神父们说的东西，也有很多是我难以接受的。但是最起码，人家把“神”和“神职人员”分得很清楚。哪个神父要是告诉你他能帮你发功治病，别人可能会劝他去看病了。神职人员的最主要的功能以我观察无非是两个：一是对教义的诠释：他把他相信的东西告诉你，你自己去想办法和上帝沟通；二是起组织者的作用，让教徒在集体活动中找到一种仪式感。教堂当然也要募捐，每次活动一个小篮子从这头传到那头，但不会明码标价，非交不可；且会有标准的审计程序，确保善款不进入神职人员个人的腰包。

美国的政治活动受宗教支配么？

很多人有一种误解，觉得美国所谓政教分离只是说说而已，比如总统就职还得按着圣经发誓什么的。其实仔细观察，美国立法中体现出的政教分离的原则绝非儿戏。

拿教育为例，私立教育机构接受宗教资助的非常多。我女儿就曾上过一个教堂办的幼儿园（很多中国人都这么干，为了省钱），两年下来，宗教歌曲会唱了不少，还经常给我讲圣经故事。但是今年一进入公立学校，孩子立刻把那些全部忘光。这是因为公立学校的教学中是绝对不可以出现宗教的内容的。

但是再强调一遍，公立学校虽然不传教，但也绝对不会宣传无神论。如前面所说，无神论本身是一种无法用实证检验的带有宗教色彩的个人信仰，政府无权将其灌输给学生。公立学校所教授的知识，必须是以实证为基础的。比方说老师会告诉你吃蔬菜会导致身体健康，但绝不会告诉你祈祷会带来什么好处（或者不会带来什么好处）。

另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神职人员是不会公开表示支持哪个政党的。我问过美国人为什么这样，答案你恐怕猜不到。原来宗教组织和其他一些特定类别的非政府组织是不需要交税的，但前提是你不能参与政党政治。如果一个教堂对某个政党表示支持，那么它就会失去其免税的资格。这也是确保政教分离的一种机制。作为政府，我给你充分的传教自由，但是如果你想干涉政治事务、人事任免，那么你就成了一个普通的游说团体，因而必须像任何一个利益团体一样纳税。

宗教在美国社会生活中的无孔不入，是毫无疑问的。恐怕没有哪个留学生能免于被传教的经历。但是可以肯定地说，公共政策中看不到对任何一种宗教的特殊优待，摩门教、伊斯兰教、佛教……只要你能数得出来的，在美国都有一席之地。去佛教寺庙里参观，你会看到洋和尚给小朋友发佛珠—想象一下白人老头披着袈裟的样子，很有一种可爱的违和感。

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我相信王林那样的骗子类“活神仙“在美国也绝对不少，而且只要不害人，政府也无权干涉。但是他们是不可能登堂入室进入主流文化的，因为受过科学训练的大众会很容易识破他们的春晚小魔术。再加上众多更有竞争力且更有文化底蕴的真正的宗教已经满足了大部分人的信仰需求，“活神仙”们要寻找信徒自然是相当困难的了。你能想象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或者穆斯林去找王林给他发功吗？当然不会。从这个角度讲，宗教信仰可能反而会使一个人免于受骗。他既然选择了相信看不见的天上的神，也就不会去相信那些时而穿西服、时而只穿内裤的人间的“神”。

美国政教分离的一大好处，除了最主要的是防止宗教迫害之外，就是形成了一种信仰的市场。信仰也就像其他消费品一样，在竞争中不断更新和淘汰，那些更具有人性，更给人审美体验，神职人员更有操守，也更尊重其他信仰的信仰，当然就会脱颖而出，获得更多的信徒。

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信仰点什么，以免因为时间流逝而恐惧。但是没有这个慧根，恐怕这辈子没戏了，只能多生几个孩子，用天伦之乐聊加弥补吧。

总之，骗子是骗子，宗教是宗教，这是两回事。

作者系政治学博士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