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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没有想到,在南周事件中我竟然成了主角,一篇博文让我的名字传遍海内外。有人说我是反体制的英雄,有人说我是体制的叛逆者,还有人说我是中国现实版《窃听风暴》主人公。
其实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不违心而已。我有什么力量反体制呢?记得我2011年10月31日晚,写了一条微博:“明天我就要退休了,我不是体制中人了,我可以大声地说:我的文章我做主,我的言论我负责。”结果立马有人反驳我——“即使你离开官场也还是体制里的人,你的退休金里就含有级别,除非你声明不拿退休金了。你生是体制人,死是体制鬼。”我只好老老实实承认说错了,其他可以不要,退休金可不能不要,没有退休金晚年怎么过?但“我的文章我做主,我的言论我负责”打死我也不改,这是我的人格尊严。可谁料到,连这点尊严也无法坚守,账号都给你封了,你还怎么对自己的言论负责。
很多人并不了解我的身份,连名字都搞错,我真名叫曾礼,不是曾理。其实,我在那篇博文中讲得很清楚,我是南方报业集团的审读员,并不是宣传部派驻的审查员。我一直在南方报业工作,当过南方日报记者站长、部门主任,一直从事新闻采编工作。2009年退居二线,聘任南方周末总编辑特别助理,协助总编辑把关。后来报业集团成立审读小组,我到了退休年龄又被返聘,当了审读员,定向负责南方周末审读把关工作。
不少人对审读工作性质不太了解,认为审读员就是扼杀、阉割新闻的刽子手,这种理解是比较片面的。为什么要设立审读员?从宣传部门的角度看,确实有把握舆论导向和监管的作用。但从报业集团考虑,主要是防范政治风险,保证安全出报。没成立审读组之前,南方周末一直有这样的角色,总编辑助理就是干这活,但不叫审读,叫看版、看样,就是聘请一些老编辑、老记者协助总编辑把关。因为总编辑事务多,一个人也看不过来,多一双眼睛看总是保险点。但审读员就有点审查的意思,而且是集团委派的,有尚方宝剑,赋予撤稿的权力。但一般情况下,审读员不会直接撤稿,只是提出建议,由总编辑定夺。当然,审读员掌握的分寸很关键,如果完全按上级部门要求去把关,确实会扼杀很多好新闻,这就要看审读员的良知。
我长期在南方日报从事采编工作,办报理念和价值取向跟南方周末确实有差别。开始的时候,对一些稿件的判断跟编辑也有分歧,有时建议撤稿他们也不大服气,就来跟我磋商、争辩。南方周末记者个个都是猛龙、雄鹰,他们在江湖上都是有一定声望和地位的。这些记者都很敬业,稿件大部分都是深度调查,都要花时间费精力而且冒风险采写的,你大笔一挥就把它毙掉,他不跟你急才怪。我在记者站时也尝过被无辜毙稿的苦头,现在自己有这个权力了,也应换位思考一下。所以,只要他们说得有道理,把一些敏感的词句删掉,一般我都会放行。
我为人比较坦诚,有什么说什么,大家觉得我这个老头子还不错,有时还约我吃个饭喝两杯。经过一段时间磨合,距离逐渐缩小,我佩服他们的进取精神和职业操守,他们佩服我的政治洞察力。凭着几十年的阅历,我就充当了站在船头的瞭望员,哪里有暗礁有险滩,什么时候刮什么风,给他们提醒一下。譬如,前两年重庆唱红打黑搞得如火如荼,风靡全国,我对打黑看得不太准,但对唱红我看的一清二楚,这跟文革有什么区别呢?因此,我提醒大家对重庆的报道一定要慎重,他唱红灯记也好,打虎上山也好,我们只当观众,既不喝彩也不起哄,静观其变。果然不出我所料,去年3月就出事了。
正当大家相处比较融洽,把关层比较轻松,集团比较放心时,风云突变。首先是重庆事变,上头管控从严,又恰逢十八大即将召开,很多东西都不能触及。更要命的是,广东省宣换主,从京都空降了一位部长。他一来新闻界的同行就提醒,此人不好惹,一些网友也在微博上说,南方系有难了。我那时还不大相信,说广东不是京都,这里有开放的气息,有温厚的土壤。经过30多年的培育,南方报系都茁壮成长为参天大树,不是一阵风就能刮倒的。谁料到,此人一到任,就连连祭出杀手锏:□□□□(此处省略200多字,否则文章会发不了,搞不好又要被封账号。)
在惊涛骇浪中,方舟艰难前行。水手们拼命向前划,但船老大却胆战心惊,如履薄冰,遇到风浪就躲避,遇到激流就绕道。记者们顶着压力,采写了不少好新闻,但都一次次地被阉割,改的面目全非,有的被直接打入冷宫。如悼念北京水灾中的遇难者□□□□(此处省略100多字);如9.18反日保钓游行中的广州理性爱国青年□□□□(此处省略100多字);还有十八大开幕当日出的报纸,被网友讽刺为只有正面没有反面的纸,不少南周人捶胸顿足,痛哭流泪。这一幕幕悲剧都在我的眼前上演,我悲痛,我愤慨,但我都忍着,期待十八大后春暖花开,阳光洒落我们的桌面。可万万没有想到,刚迈进新的一年又遭劫难,□□□□(此处省略500多字)。针对南方周末官方微博的“致歉”,被环球时报社论拿来构陷,我凭我的良知,冒着违规的风险,写了《究竟是谁删改了南方周末新年献词》那篇博文,就想讲清楚这个事件的原委,结果我的@六十不惑 账号被封掉。
很多人不了解内幕,以为南周故意搞事,拿一篇文章被修改来发难,向体制宣战。其实,南周人并没有这样的企图,也没有这样的力量。南周人积压大半年的憋屈谁知道?方舟船老大逆来顺受的委屈谁体谅?新年献词被修改,南周几位编辑在微博上倾诉,只是期望把关人对编辑的尊重,按编辑流程出报而已。后来演绎过程,并不是南周人所预想得到的结果。环球时报社论说:“别逼一份中国报纸扮演它无论如何也承担不了的对抗角色。”这不过是他们惯有的意淫手法罢了。
我写这篇文章,不是想再掀什么浪潮。南周事件已让整个报业集团压力山大,南周人扛不起。我只是想让大家了解南周人的苦衷,希望得到各界的理解,也希望环球时报的评论更公正更客观一些。对于司马南等极左们,他爱怎么骂就怎么骂,爱扣什么帽子就尽管扣,爱抡什么棍子就尽管抡,南周人从来不怕极左。他们从汶川地震就开始骂,抓到一点问题就上纲上线,总想置南方报系和南方报人于死地。但南方报系如巍巍南岳,屹立不倒;南周人铮铮铁骨,宁折不屈。
经过新年献词事件的磨练,南周人会变得更理性更坚强。南周的部分诉求已被上级部门采纳,选题和稿件不再要求送审。南周编委会正在起草一份报告,让采编大权回归编委会,让编辑流程更规范化。报业集团领导已表态,支持南周编委会的诉求。我们真诚地希望各界有识之士理解南周,理性地评价新年献词事件,让这场风波尽快平息下来,让南周人自己解决内部问题。
我今天发了一条微博,说昨夜做了个梦,梦到方舟又回到原来的航道上乘风破浪。我相信梦想一定会实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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