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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2015-08-16 幻想狂刘先生 政治家网
生活在一群爱感动的人中间是很难受的一件事,你完全不能接受他们一惊一乍的情绪变化,你很难接受昨天还抱着双臂围观交通肇事、泼妇骂架、街头斗殴、看杀人犯认现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的人们,突然就在朋友圈点起一只蜡烛——被感动了,这转变来的如此之快又不容置疑,放佛你若是不同他一起点起蜡烛来,便是冷血,你若是不给他点一个赞,自己心里都有些过不去——毕竟人家都“感动”了。
矿难了他要点一只蜡烛,楼塌了他也要点一只蜡烛,滑坡了他要点一只蜡烛,泥石流他也要点一只蜡烛,地震他点蜡烛,火灾他要点蜡烛,水灾他也要点蜡烛,沉船要点蜡烛,大爆炸自不必说。再不济也要发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不久又疑心这是击掌,于是删掉,还是上蜡烛。今年的灾祸如此频繁,让他们的感动如此之多,若不是微信里的蜡烛表情免费,你简直要疑心他们是开蜡烛铺的。
然而你要是在下面留言,问问矿难是如何造成,塌方的楼是怎么通过检测,火灾的舞厅如何通过消防检查,违规改造的船只如何畅行无阻,危险品仓库怎么会建的离居民区如此之近,他们便不客气起来了:救人要紧,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你若是继续追问下去,翻脸和拉黑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结果。对于他们不想也不愿思考的事情,你问便是你不对
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 Le Bon)在他那本著名的心理学著作《乌合之众》中写道:
“群体表现出来的感情不管是好是坏,其突出的特点就是极为简单而夸张。不幸的是,群体的这种夸张倾向,常常作用于一些恶劣的感情。它们是原始人的本能隔代遗传的残留,孤立而负责的个人因为担心受罚,不得不对他们有所约束。因此群体很容易干出最恶劣的极端勾当。”
他们感动的频率如此之高,简直堪比Permanent Sexual Arousal Syndrome(pasa综合症,很有趣的毛病,可以百度一下),你若是不能跟着他愤怒或感动,至少要保持沉默,否则轻则被孤立被喷被骂,重则便有人肉之虞,好比1630年北京街头的袁崇焕,你若是没有勇气上去吃他一片肉,至少也要上前掷他一片砖瓦。
你不掷便是你的错
1630年吃过袁崇焕血肉的“人民”,很多人不但不知道他为何被杀,并且根本不认得他,朝廷说他是国贼,他便是贼,既然是贼,吃他一片肉便是天经地义。2015年屡次“被感动”的“人民”,多数也愿不知道这频繁的天灾人祸中的死者为何而死,因谁而死,更不关心这些死者究竟姓甚名谁,遇难者对他们说并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是新闻里一个个攀升数字。
“人民”一边看着这数字,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太惨了太惨了。
电视台里依然放着韩剧,街头巷尾缭绕的烧烤烟尘里,赤膊的看客们推杯换盏,拨拉着小龙虾,议论国家大事,粪土当年万户侯——让他走上街头为了自己的利益说几句话,却是万万不肯的,女人们则紧盯着电视屏幕里的跳水比赛——她们本来对体育毫无兴趣,她们欣赏的只是运动员的身材罢了。
然后他们一起啧啧,一起说:太惨了太惨了,一起被救援感动,一起点上一只蜡烛,然后再一起继续这种生活,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在他的名著《娱乐至死》(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里写道:
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
老大哥(Big bother)已经做到前者,而后者也即将做到,灾难一次又一次的发生,他们也一次又一次的被感动,我常常陷入思考,“人民”究竟是需要灾难,还是惧怕灾难?后来我渐渐明白,每一次灾难都是一次全民的廉价爱心秀场,平时冷漠无情娱乐至死的人们纷纷欢快的加入了这场集体的感情癫狂中,点蜡烛,发状态,祈祷,再或者,动真格的!捐出100元钱来!
他们需要灾难,他们需要灾难来表达自己的爱心与感动,他们需要灾难来表现自己其实并非看起来那样冷漠。
他们不停的散播谣言又不停的辟谣,他们七嘴八舌的在社交平台上争吵双手合十的微信表情究竟是祈祷还是击掌,甚至互相谩骂——你懂个屁的Burndown!
他们甚至用灾难来表现自己的见识高人一等。
他们被常常被潜水员感动,感谢他们一次此游过那片悲伤的水域,他们又常常被消防员感动,感谢他们逆火而行,然而他们从来都意识不到,有的人本不该沉在水底,有的人本不应葬身火海,潜水员本不用一次次游过悲伤的水域,消防员也不必逆火而行。
然而他们想不到,或者不愿想,或者不敢想,他们宁愿在一次次的灾难中一次次的被感动,只要灾难不落在他们头上,他们就这么一次次的感动下去,娱乐至死。
鲁迅笔下的栓子爹,不过用人血馒头来治儿子的肺痨,如今的看客们却要残忍的多——他们需要人血熬制的鸡汤来慰藉自己的“感动”了,遇难者的鲜血,消防员的鲜血,熬成一碗大爱无疆,多难兴邦的心灵鸡汤,生者啜饮着这人血熬成的鸡汤,互相感情疏导然后默契的忘记——等待下一场灾难的来临。
老大哥(Big bother)上帝视角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他正是这场全民爱心秀的总导演。
他不是最早玩弄这一手的,但一定是玩的最出色的。
1923年9月1日,日本关东地区(东京、神奈川、千叶、静冈、山梨)发生了里氏8.1级的大地震,史称关东大地震,地震造成10余万人丧生,200余万人受灾,这本来是一次惨痛的自然灾害,然而事情最后却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正当国际和日本国内质疑日本政府救灾动作迟缓不利时,突然流言四起,说灾区有朝鲜人乘机放火、劫掠死难者遗物并向井水里投毒,更为恶毒的流言说朝鲜人触怒神灵才导致大地震。一时间刚刚经历过地震之痛的日本人群情汹汹,必欲血洗朝鲜人聚居区而后快,当时稍有理智的报章只要对这一流言稍加质疑,即被指为国贼,轻则被骂,重则砸馆打人。在民众的群体狂热和不同声音的彻底噤声之后,流言最终演变成对朝鲜人的大屠杀,数千朝鲜人被军队、警察和失去理智的狂热民众杀死,旅日中国人也被殃及,数百人丧生。
日本民众的群体狂热在朝鲜人和中国人无辜的鲜血中得到了宣泄,本该承担救灾不利责任的日本帝国政府反而成为了日本民族团结一致的依靠,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指责,反而进一步巩固了统治,加强了对社会和媒体的控制,大正时期(当时已经是裕仁皇太子摄政)的自由空气被一扫而空,专制主义的力量骤然加强,二战的阴云开始笼罩整个日本。
然而老大哥的手法,比日本帝国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勒庞在《乌合之众》里写道:“群体中累加在一起的只有愚蠢而不是天生的智慧”,他们尽管愚蠢,但同时又冲动和暴躁,容易被夸张而简单的情绪化所左右,从而走向偏执,彻底失去控制,日本帝国为了推卸责任,仓忙中竖起一个靶子来,用朝鲜人的鲜血来暂时平息民众的怒火,这看似高明,实际上手法拙劣,他用偏执的手段让偏执的民众变得更偏执——他们在被鲜血暂时满足之后,不久就需要更多的鲜血了,如果不给他们更多的鲜血,他们甚至敢于威胁到日本帝国本身(二二六兵变)。
吸毒者总是从危害低的品种小剂量开始,逐渐发展到高危害品种大剂量吸食,因此我们只见过嗑摇头丸的后来溜了冰最后吸食海洛因,从来没见过吸食海洛因的突然戒断然后吸烟成瘾的,法西斯之路也是这样,他总是不可逆的走向毁灭。
老大哥则要高明的多
血淋淋的惨状是多数普通人都难以接受的,用鲜血来抚慰惨状则会走上法西斯化的不归路,把鲜血熬成心灵鸡汤则要温柔的多,只要喝下这碗人血熬的鸡汤,就会像勒庞说的那样:“他们的感情和思想全都转到同一个方向,他们自觉的个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种集体心理”,他们共同构成了一种道德威压,狂热的排斥和打击一切与他们感情和思想稍有不同的个体,从而形成一种“合群的自大”,在这种威压之下,你无法对灾难产生的原因进行刨根问底的追问,因为你一问他们就会说:
你还是不是中国人,怎么这么冷血,救人要紧!
同时你也无法对救援行动展开任何评论,因为你一旦评论了他们就会说:
你行你上啊,不行别BB
多么神奇的逻辑,是否对造成灾难的祸首问责居然事关我的国籍,同时作为食客我居然要亲自下厨炒一道菜,才能证明我具有评论厨子技艺的资格。
在这种居高临下的威压之下,你除了和他们一起喝下人血鸡汤,演出一场大爱无疆的爱心秀之后迅速遗忘之外,可以选择的也只剩下沉默了。有的时候你不愿站出来发声,不仅仅是不愿意面对一个狂热又庞大,随时挥舞着爱心大棒想要击倒你的群体,同时还因为即使你鼓起勇气面对这个群体的时候,往往还惊讶的发现,对面的人群里除了你所厌恶的愚氓之外,还站着你的朋友、亲人、爱人甚至父母,他们大多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却也中了这血鸡汤的毒,你无力唤醒他们,却又无法面对他们,只好在微信朋友圈跟着假装一起感动,或者保持沉默。
这正是老大哥的高明之处——他成功的把绝大多数的民众塑造成缺乏理性的感情动物,然后运用大众心理学的绑架了他们,当你试图反抗他们的情感陷阱时,却发现自己的亲人、朋友甚至爱人,早已站在了老大哥的一边——你的反抗还没有开始便失败了,为了亲情、友情和爱情,你只能装模作样的啜一口鸡汤,叹一口气,发一句牢骚。
对我们来说,“多难兴邦”简直是一出卡夫卡式的荒诞剧,对老大哥来说,“多难兴邦”却是一条颠不破的真理,只要灾难的程度不足以动摇根本,他就能提供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来熬制鸡汤,让大众娱乐至死,感动至死。
最后,感谢大家一次又一次的,自觉或被迫的,饮下这人血熬制的鸡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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