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名113：佛教的小脸面与大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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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的小脸面与大命运

原创： 陈奕名113  非典型佛教徒  2018-08-15

学诚法师辞任，算是佛门95页PDF米兔事件爆发后第一次官方消息（当然，我是不把龙泉寺那份近乎撒泼的声明视为官方消息的）。其中提到，“道风正，则教运兴；道风偏，则教运衰。教风建设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佛教的根本大事。教风建设关系佛教的生存发展，关系佛教的正法住世，关系四众弟子的法身慧命，关系万千信众的信仰根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我们要认真反思，更加认识教风建设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我把这条官方消息转发到朋友圈，一位师兄突然发了一句，“我选择相信师父”。道场内部也开始流行另一种说法，即前会长是选择了沉默，是非以不辩为解脱，仿佛一下子高风亮节了起来。于是眼睁睁看着一群人继续追随“良师”而去，把一场自查理解成斗争与迫害。

我突然意识到，语焉不详的处理，只会留下更多执迷与分裂的隐患。

辞任并强调“道风建设”，熟悉体制内话语系统的人，应该能知道举报内容肯定不是捏造。仔细研究一下那95页，就能发现其中涉及性侵、财产、占地、团队管理等各种问题，七年前在龙泉寺进行了第二次皈依，所以有些联系，以我浅陋的了解，知道一些材料中事并非杜撰，如果串连起来怕是佛门一大丑闻，虽然不愿意相信，但知道绝非空穴来风。震惊之余，更希望能通过官方有个说法，结果却是维护佛教脸面的、言语暧昧的新闻。

这件事有两个层面，一是戒律，二是法律。协会应该解决第一层面的问题，如果涉嫌违法，就应该移交司法机关。可是，除了辞职，没有任何关于戒律的处理意见，遑论移交司法，于是，阴谋论者愈发相信法师是被迫害，从此死心塌地，而佛门丑闻又变成肆意猜测的谈资，仿佛回到明代小说中对僧人的肆意调侃和蔑视。

戒律没有威严，贻害无穷。

对内来说，戒律是个人修行的准绳。皈依时，有师兄问我要不要受五戒，我思忖再三，还是没敢受戒。在我看来，每受一戒，就多一重修行的保护和增益，但也如同在自己头上悬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头上就仿佛有把戒刀，一旦破戒就要砍下来。无论皈依、受五戒，还是出家、受具足戒，都是严肃大过天的事，以我这六根不净的揍性，还是先发心皈依，修行深入后再受戒，一步步来吧。

对外来说，戒律是佛法广传的基础。越是持戒精严的佛教团体，越能得到世间的广泛尊重。法律从来不会因为惩处恶人而影响权威，反倒是宽纵才是危害。同理，如果没有教界依照戒律的处理，对一人就无法有明确的判断，徒留种种流言与诋毁，才是对佛教的伤害。

辞任，看似维护了佛教的“脸面”，实现了交接与过渡。但正如举报者贤启法师所说，“知道了真相的人们会认为，我们的眼里只有个⼈和小集团的利益，却没有坚持戒律、维护正法的⼤义，进而抛弃我们。”何况，学诚法师身后还有大量的拥趸，没有当头棒喝，他们仍然执着地相信他被迫害，可能继续在各种场合散布阴谋论、威胁并中伤举报的法师、宣扬个人崇拜；另外，以世间的解读，辞任则代表着举报做实，但哪些属实哪些夸大，却没有定论，最终丑闻如果以段子的方式发酵，才真正损害了佛法的严肃性和传播力。

权力（包括话语权）往往是最有效的春药。我曾经担任过学佛小组的讲师，尽管只有十几个人，每次我都舌灿莲花滔滔不绝，还有师兄拿着小本本认真记笔记，那种虚幻的人生导师般的快感，一度让我很自负。后来我突然意识到，布道带来的快感，或许正是我的心魔，没有实际修行的体悟却好为人师，才是真正断人的法身慧命。我能自我觉察到心魔，但我无法判断每一位高台上的宗教领袖，有多少是出于体悟的传达，有多少是出于权力的快感。

在另一方面，众多佛弟子缺乏独立人格与思考能力，与权力实现了合体。匍匐在地忠心不二，将所有的修行希望寄托于一人，美其名曰“善知识”，学佛的人都知道，善知识难遇，可善知识如何辨别，大多数人包括我恐怕没这个能力，多少滔滔不绝的大忽悠，我们无从了解，于是找个听着最顺耳的，再经过一系列的教化，就变成了坚定不移的“弟子”。太虚大师说，“仰止唯佛陀，完就在人格。人圆佛即成，是名真现实。”没有独立人格和思考能力的人，怎么能当合格的佛子？

于是，我们就看到，各种附佛外道、以及教内山头林立，都是一位宗主领着一帮信众，每一派都是“老子的道理天下第一”的模样。信仰俨然江湖，宗主变成头目，信众护法成了鹰犬，这才是佛门乃至当代信仰的结构性危机。基督教完成了宗教改革，打破了上帝代理人制度，佛教本来就皈依的是佛法僧三宝，别自己设限，非要在中间加个代理人，这个角色就极容易因权力而堕落。

这种结构性的隐患，恰恰需要在制度上打破我们对人的崇拜，削弱个体权威，佛陀才是导师而已，都不让把自己神化。结果不少人却把法师神化，坚信不疑，真正对三宝的学习和探索，反而因此而阻滞。学诚法师事件之后，所有人都不断说“依法不依人”，可真正能有几人做到，从制度上又如何保证个人的权威不会没有边界？

因此，当这次丑闻事件发生以后，这种看似顾及“脸面”的暧昧处理，却并未解决当代佛教的结构性问题，反而埋下更多隐患。个人的丑闻公之于众，不过是让人感叹个人的堕落，严肃处理反而能重振纲纪和信心。倘若整体都讳莫如深，在佛弟子与三宝中间，依然横亘着一个个不容怀疑的人，为世俗世界的各种寻租创造条件，才是佛门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