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叙说《扭曲》上篇：疯狂岁月（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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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叙说《扭曲》上篇：疯狂岁月（连载）_猫扑贴贴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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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5 21:45     标题: 历史走过的路 ——上篇：疯狂岁月（连载）

上篇——“疯狂岁月”目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

上篇：　　序

第一章：　红卫兵抖威风大破四旧　怀疑一切打倒一切打砸抢万岁
序
第1回：　都要武焚书鞭笞老馆长
第2回：　要卫红破旧立新踏平公园
第3回：　树新风移风易俗刀剪包屁股
第4回：　齐灭资灭资兴无抄家查封
第5回：　定文革斗批改大战洋鬼子
第6回：　猛张飞粗中有细威震馄饨店
第7回：　三教九流泥沙俱下打砸抢万岁

第二章：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序
第8回：　批老师校园沸腾乾坤倒转
第9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10回： 校园里夜沉沉他告别了人间
第11回： 白云托住她的灵魂升向天堂
第12回： 别了故乡别了亲人

第三章：　踢开党委闹革命　斗批改两派对立
序
第13回： 炮轰党支部校园形成两派
第14回： 徘徊在十字路口
第15回： 工作组进驻造反派打成反革命
第16回： 十六条出台保皇派遭殃

第四章：　大民主大串联　红卫兵走遍中华
序
第17回： 红五类黑七类界线分明
第18回： 大上海联动耀武扬威
第19回： 南昌校园的牛歌
第20回： 首都红卫兵驰骋羊城
第21回： 语录像章红海洋　北京——红太阳升起的地方
第22回： 长春电影制片厂的闹剧

第五章：　一月革命二月复辟　造反派保皇派势不两立
序
第23回： 观点不同亲人反目
第24回： 一月夺权上斗走资派下扫保皇派
第25回： 红革会一统校园
第26回： 二月复辟老保翻身造反派再下地狱
第27回： 军队支左左右危难造反派重又平反

第六章：　大刀长矛手足相残　六一七武斗血流锡城
序
第28回： 六一七之夜——粪勺：第十九般武器
第29回： 穆桂英大战樊梨花　杜彦龙威慑力墩魁
第30回： 轻松不老红旗不倒　八亿人民不斗行吗
第31回： 造反派斗败走他乡　保皇派打赢守锡城

第七章：　文攻武卫　宣传队转战江南
序
第32回： 准备战斗　宣传队星夜转移
第33回： 泪洒长江　造反派同仇敌忾
第34回： 硝烟弥漫　宣传队不乏风流
第35回： 真枪实弹　战火里一路足迹
第36回： 苍天在上　我这是为了什么

第八章：　上山下乡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序
第37回： 滚一身泥巴　炼一颗红心
第38回： 昨天人上人　今日阶下囚
第39回： 浪里誰人泣　别了慈母孩
第40回： 下乡锣鼓敲　心惊又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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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5 21:47

　　上篇：疯狂岁月——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


　　1966年的初夏，刚步入第17个年头的年轻的共和国，高筑神坛。一场因走什么道路而引发的号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10年浩劫爆发了。
　　它卷进了全国的几乎每一个民众，触及到各阶层的几乎每一个人士。960万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仿佛成了偌大的一个蟋蟀盆，人们都变成了蟋蟀，被草逗着，相互厮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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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5 21:48

　　第一章　红卫兵抖威风大破四旧　怀疑一切打倒一切打砸抢万岁


　　1966年5月29日，清华附中为了响应中共中央关于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五．一六”通知，成立了一个叫做“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的组织。
　　1966年的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陈伯达炮制的题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明确指出“要彻底破除几千年来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这一年的夏天，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身穿绿军装、臂戴红卫兵袖套，接见了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一个叫做宋彬彬的女学生，发出了“要武吗？”的号召。于是，中华大地一场史无前例的波澜壮阔的红卫兵运动展开了。它震撼了全中国、也震撼了全世界。
　　红卫兵小将们杀向街头、抄家查封、砸碑掘墓、毁坏古迹文物。据不完全统计：
　　北京市有11．4万户被抄家；上海市有10万户被抄家；全国上下约有1000多万户被抄家；北京在1958年第一次保存下来的6800多处文物，有 4900多处被毁；散落在各地民间的珍贵字画、书刊、器皿、饰物、古迹，不知有多少在火堆中焚毁；就连偏远的新疆、文物古迹也遭到冲击。新疆吐鲁番附近的火焰山有个佛洞，洞内壁画是珍贵的艺术品，20世纪初曾遭到英俄德等国商人的盗割，但是剩下的毕竟还在洞里，想不到最后竟被红卫兵用泥水涂抹！
　　在“中央文革”戚本禹的指使下，北京师范大学红卫兵头领谭厚兰率领200多红卫兵来到山东曲阜，联合曲阜师范学院红卫兵，发动贫下中农声讨孔夫子、查封孔府、扒坟掘墓、砸毁石碑，烧毁古书2700多册，各种字画900多件，历史石碑1000多座。
　　面对如此空前的惨重的浩劫，《人民日报》却发表了社论：《好得很》和《不准抹杀红卫兵的功勋》！

　　“毛主席是我们的红司令，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毛主席啊毛主席，您是我们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我们永远忠于您老人家，终于以您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忠于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我们怀着无限热爱、无限崇敬、无限忠诚、无限信仰的心情，敬祝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我们红卫兵小将誓死捍卫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司令部，谁要是反对它，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锡城第一中学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团成立了！红卫兵在团长全向阳的带领下，在毛主席像前庄严宣誓。
　　学校里红旗飞舞、口号震天。全向阳身穿没有领章的军装，头戴没有帽徽的军帽，臂戴红卫兵袖套，腰束军用皮带，向红卫兵进行战前动员：
　　“同学们，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社论指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要荡涤旧世界的一切污泥浊水，就是要破除几千年来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让我们奋起毛泽东思想千钧棒，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把旧世界砸它个稀巴烂。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毛主席万岁！”
　　“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万岁！”
　　口号在上空回荡，大地在脚下颤动。　

　　他们如何把旧世界砸个稀巴烂？请看“第一回：都要武焚书鞭笞老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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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5 21:51

　　第一回　都要武焚书鞭笞老馆长


　　学校图书馆馆长澹台骛原来是位逻辑权威。1957年他自以为是地说“东西”就是东和西的对立面的统一，是“合二而一”哲学无可辩驳的论据，用以证明毛主席“一分为二”光辉哲学思想的辩证法并不完全正确，为此被戴上了右派的帽子，贬到锡城一中图书馆，倒也把个书架整理得井井有条。
　　这天，红卫兵“焚书一分队”队长都要武领着几名红卫兵小将来到图书馆。
　　嘭的一声巨响，都要武踹起脚上的军用大头靴，图书馆的门顿时一个窟窿；再挥起榔头，哗啦，那门立时就散了架！电闪雷鸣而过，天兵从天而降，把个正在全神贯注看报喝茶的澹台骛惊得眼镜啪地掉在了桌上。
　　“同学们，哦，小将们，要借书看吗？”澹台骛说话时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看书？你想用封资修毒害我们革命小将？”都要武开始解他腰中的皮带。
　　“老师不敢，小将们请坐。”澹台骛见看见那条正在解的皮带，腿开始发抖。他的腿怎能不抖？大街上早有倒霉的家伙被抽得哭爹喊娘，还要感谢革命！
　　“我问你，毛泽东选集和马恩列斯著作在哪里？”都要武又扣好皮带。他突然觉得应该向猫科动物学习，对猎物玩弄几下才过瘾。
　　“都在第一书架放着。”澹台骛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都要武领着红卫兵检查了一遍，那些书确实都在书架上躺着，虽然躺得整整齐齐，却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都要武开心了，伸出了猫爪，拎起那只自以为可以逃脱的老鼠：
　　“哈哈！伟大领袖的著作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馆长大人，你居心何在？”都要武用他钢杵一般的手指猛地点了一下馆长的脑门。
　　馆长既委屈又害怕，鼓起勇气嘀咕说：“没人来借，能怪我吗？”
　　“什么？没人来借？你敢说毛主席的书没有人读？嘿嘿，澹台老师，你是活到头了！”都要武托起馆长的下巴。
　　馆长的汗顿时下来了。
　　怪谁？怪澹台骛自己！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说不清最好别说。
　　正当馆长欲低头认罪，都要武却话锋一转：“我们今天的任务是将其余的书籍统统销毁！”
　　“什么？所有的书籍全部销毁？”馆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从都要武的表情确认这是事实时，便一下跪在了都要武的面前。“这是学校图书馆的宝贵资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宝库啊！”
　　“资料？宝库？好吧，今天我们红卫兵小将就给你补上革命的一课。”都要武领着馆长来到了书架。
　　“这些是什么书？《红楼梦》之类，宣扬封建社会没落士大夫家族腐朽糜烂的生活方式和贾宝玉的消极堕落。
　　“这些又是什么书？《封神榜》之类。我们社会主义学校难道允许向青少年灌输封建迷信和妖魔鬼怪的毒草蔓延吗？
　　“这些更是什么书？《红与黑》之类，馆长心中的世界名著！我问你，难道要我们革命小将向于连学习，也去和贵妇人在床上周旋吗？
　　“噢，这些是唐诗宋词，先生所谓的中华民族之国粹。‘啊，将进酒，杯莫停’；‘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如果每个人都津津乐道于此，中国的芸芸众生岂不都成了酒色之徒？
　　“还有这《青春之歌》，大肆鼓吹小资产阶级情调。更有甚者，有个现代女作家，居然在作品中梦见男人的**！请问馆长、我们的老师，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这些书都是精神鸦片吗？它已经毒害过我们这一代，难道还允许它继续毒害革命的下一代吗？”
　　都要武痛心疾首地列举了古今中外的书家族们的种种罪状，要让澹台骛信服，红卫兵今天来销毁图书是百分之百的革命行动；都要武还要让澹台骛明白，锡城一中毕竟是省重点学校，都要武好歹是这所名牌学校的一个角儿，切不可和那些野鸡学校的山大王相提并论。杀人也应该讲出杀人的理由！
　　不料澹台骛竟然不服。老头又恢复了当年右派的戆劲，一下站了起来反驳道：“那些天文、地理、历史、哲学、美术、音乐、科技等书籍也有毒吗？”
　　“难道它们不是毒草？你看这本书，”都要武拍了拍澹台骛的肩膀，翻开了一本《太阳和太阳系》，指着书上的黑子图说，“用太阳黑子影射伟大领袖毛主席，这是科技书吗？音乐嘛，毒透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公然号召解放军战士向女人冲！！美术都是些风花雪月，哪一张画不是妄图瓦解革命者的斗志？至于历史，还要我说吗？更是资产阶级疯狂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反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关于‘只有人民才能创造历史，阶级斗争才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的历史唯物观，为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歌功颂德，宣扬历史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澹台老师，你还有话要说吗？”
　　澹台骛被都要武的理论惊呆了。他想：“这个学生大概快疯了！在他尚未彻底成为**之前必须挽救他，这是为师的天职！”
　　于是，澹台老师语重心长地教导都要武道：“阿武，图书馆里的书毕竟有许多是自然科学的书，更有相当部分是教学参考书，对你们将来升学有用的！”
　　澹台骛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摆出了一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姿态。
　　“教学？哈哈哈，课都停了，大学也不考了，还谈什么教学？澹台老师，教育领域问题最严重！我们首先要批判的就是建国17年来的教育黑线，第一个要打倒的就是孔老二。这些书，不是宣扬孔孟之道，就是鼓吹苏修一套。不但要打倒、批臭批透，还要踏上一只脚，叫它永世不得翻身！”都要武义正辞严，在他眼里，这个馆长老师既反动又老朽。
　　于是，都队长一声令下：“红卫兵小将们，把书统统拉出去，浇上汽油，点火送瘟神！”
　　书，哗啦抛满一地。
　　“不——！”馆长一声悲鸣，猛地扑上书堆。“这里有我多年的心血，一些线装本还是孤本啊！难道就此毁于一旦？老师求你了，阿武啊！”
　　澹台骛又从书堆上爬到都要武的腿下，双手抱住都要武的腿，老泪纵横。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都要武想起了最高指示，他解下了皮带，高举过头顶：“将手放开！”
　　“留下这些书吧，队长！”老馆长将都要武的腿抱得更紧，书堆上滴下了老人的点点泪水。
　　都要武终于要武了。只见他猛然收回右腿，皮带的一端在空中旋转了360度，呼啸着，嗖地一下抽在了自己的老师身上！
　　都要武，原名都文彬，为响应伟大领袖关于“要武吗”的号召，不但将名字改了，而且付之了行动，在革命的道路上羞答答地迈开了第一步！
　　书，不可阻挡地被拉到了学校的操场，堆成了一个丘，浇上了汽油。轰地一声，这几千年的文化结晶，人类智慧的象征，在老馆长这个不识时务的老知识分子的哭声中化成了灰烬。


　　红卫兵鞭笞了老馆长，又去扫荡公园，和尚们倒霉了；欲知详情，且看第二回：“要卫红破旧立新踏平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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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6 09:06

　　
　　第二回　要卫红破旧立新踏平公园


　　锡城第一中学旁的江南名园锡惠公园，景色秀丽，更有许多名胜古迹，吸引了无数中外游客。
　　比如“天下第二泉”，据说唐代茶圣陆羽应扬州刺史李季卿之邀煮茶品水，以江州庐山康王谷谷帘泉水为第一，惠山石泉水为第二。又据说水宜茶者七，镇江的扬子江中泠泉第一，惠山泉第二。不管何种传说，惠山泉始终老二。到了元代，书法家赵孟頫挥毫泼墨，大笔一挥，写下了“天下第二泉”五个大字，从此正式冠名，二泉的名气远远超过了一泉，正如二奶比一奶响亮一样。不过，民间的说书先生却是另一种说法，他们将书案一拍，便请出了皇帝乾隆。
　　话说乾隆皇帝下江南来到惠山游春，看中了卖泉水为生的茶馆小姐，天子爱屋及乌，觉得山秀水甜人美，便封石泉天下第二。皇帝金口，从此泉水更淳，茶客不断。
　　乾隆又游览了寄畅园，园内假山叠翠、楼台亭阁、蝉鸣枝头、鱼翔浅底，更有山洞中泉水叮咚，竟有八个音符，称为“八音涧”。乾隆困了，便在园旁一棵千年银杏树下的一块黄石上小憩。那石头十分乖巧，乾隆刚躺下，竟突然舒展开来，化作一张龙床。天子龙颜大悦，欣然御笔，后人便建亭树碑。
　　公园里也有些庙宇，尤其以锡山山顶龙光塔前的庙宇更为壮观，供奉着四大金刚、释迦牟尼等众多佛像，一年四季常有善男信女顶礼膜拜。
　　锡山和惠山之间有一片人工湖，因为山影倒映，取名“映山湖”。湖水来自惠山春申涧四季长流的涧水。真是天蓝云白、山清水秀、青柳红亭、吴语醉人。
　　锡惠公园一向和锡城一中睦邻相处。学校常组织学生到公园义务劳动，公园的僻静处也常有锡一中的学生复习功课。偶尔会听说夜晚有几对早熟的学生在公园的一角卿卿我我，公园一概以长者的气度包容了。
　　也许公锡惠公园掌门的爷爷的爹和锡一中校长的外婆的妈有过恩恩怨怨，所以红卫兵运动刚刚兴起，公园就成了靶子！
　　这天，锡一中红卫兵“破旧立新二分队”队长、女中豪杰要为红领着一对人马浩浩荡荡朝着锡惠公园杀将而来。
　　千万别以为女人就文雅。《水浒传》里的母大虫顾大嫂认识吗？认识就好！要卫红不但是锡一中的铅球运动员，而且是市业余摔跤队的冠军队员，身高一米七五，腰围三尺三，三五个大汉不在话下。
　　　且说公园门口几个把门的大嫂阿伯正在闲聊，忽见一个彪形大妇领着一对红卫兵小将朝公园而来，顿时吓得“我的妈哎”，发一声喊就一哄而散。大门不攻自破。
　　进得公园，要卫红大显神威，她吆喝一声：“小将们，给我砸！”
　　首当其冲的是百花苑的盆景。什么“早春咏梅”、“渔乡山茶”、“杜鹃啼血”、“伊丽莎白”、“铁树开花”、“牡丹仙子”……在红卫兵奋起的千钧棒下，一支烟的工夫全都化为瓦砾、化为烂草！真是修道千年，毁于一旦！
　　天若有情天也老，花若有泪花也哭！
　　要卫红站在废墟上高呼：“红卫兵小将们，革命的同学们，不破不立，只有彻底砸烂旧世界，才能在旧世界的废墟上建立起无产阶级的革命大厦。让这些腐蚀人们灵魂、消极人们斗志的风花雪月，见鬼去吧！”
　　百花苑砸了，接下来便是几棵倒霉的古树。因为古代表了复辟，古是四旧的祖宗，古不打倒，四旧不破、四新不立。于是，这些见证了千百年沧桑的古树被浇上了汽油，一把火就成了木炭！
　　红卫兵们又来到乾隆御碑亭。当年乾隆下江南时风流太多，估计辜负过一个女子。他却不知，这女子的后代出了一位母大虫，便是要卫红也。只见要卫红进了亭子绕碑一周，理论就从嘴里流了出来，水平远比碑上的御文高一个档次：
　　“历史是人民创造的，公园是劳动者修建的，理应刻上革命的宣言，理应张贴革命的大字报！劳动人民修建的公园，怎能让一个地主阶级的总头子在这里舞文弄墨？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不但统治着舞台，而且统治着公园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小将们同仇敌忾。
　　“向旧世界宣战吧！”要卫红发出战斗号令。
　　可是战斗起来，这帝王将相却也不是嫩豆腐。不费些手脚，不花些力气，如此一个高高的亭子，雄伟结实的青石碑，决不会自行倒塌。
　　一队人马研究了好些时候，终于想出了办法。他们弄来了粗麻绳、梯子、大榔头，先登上梯子将麻绳套紧在石碑的上端，然后全队人马像拔河一样，发一声喊“ 打倒乾隆”。于是轰隆一声，那块中国近代文化标志之一的文物、有着天子御笔的乾隆石碑顷刻间轰然倒塌。此时，要卫红露出铅球运动员的本色，抡起大铁锤，砰的一声巨响，石碑由断裂进而化为碎块，革命更加彻底。
　　真是女人也奇志，谁说不峥嵘？
　　总算有点仁慈，亭子倒没有拆，只是用油漆将所有的雕龙舞凤全都涂成了红色。
　　吃喝玩乐虽然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但是馒头和水不属打倒之列，所以休息片刻，红卫兵们每人吃点馒头，喝了点水继续上路，向锡山山顶的庙宇进军。和尚和菩萨要遭殃了。
　　一进山门便是四大金刚，或笑、或怒、或思、或嗔，可谓巧夺天工、栩栩如生，融宗教和艺术于一体。接着是释迦牟尼和其他众多佛像，更是金光圣辉，香烟燎绕。庙宇隐于绿树之中，和龙光塔相映成趣，为锡城的标志性建筑。时而传来几声木鱼，更显青山古刹之风。
　　然而要卫红却另有一番理论：“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和尚们急了。
　　狗急跳墙，人急跳河。和尚一急全然没有了道行，连“阿弥陀佛”也顾不得念，急急巴巴地问：“你，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是佛家净地！”
　　和尚们错了。想当年花和尚鲁智深身为僧人，因为吃了狗肉、多喝了酒，尚且大闹五台山，何况不信神的红卫兵？如果和尚们有些少林功夫，倒也可以抵挡一阵，可惜没有！
　　只见要卫红大喝一声：“呸！大胆秃驴听着，整天散布迷信，蛊惑人心。敲几下木鱼，庄稼就会长出？念几声阿弥陀佛，房子就会造出？只有劳动，才能创造一切，也只有劳动，才能彻底改造你们唯心主义的世界观。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一是砸烂佛像，二是宣布，从今天起你们不可诵经念佛，要自力更生，用劳动养活自己。”
　　和尚们惊得瞠目结舌，只觉得灵霄宝殿来了齐天大圣，便不再言语，眼睁睁地看着寺庙遭遇浩劫，就连那檀香木鱼也被劈成了柴爿。
　　庙既然毁了，和尚们自然自力更生去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一队人马雄赳赳又来到了一个叫做“碧山吟社”的茶室，把几个自以为是江南才子、现代诗人、正在摇头晃脑地“嗟夫，吾子乃曰”，“啊，大山，我的情怀；哦，流水，我的最爱”的文人雅士吓得屁滚尿流。有几个将茶呛进了气管，咳得脸都发紫。
　　要卫红说：“茶室本就是反动言论的集中地，再加上吟社二字，更是赤裸裸的反革命俱乐部！吟什么？分明是发泄对社会主义的不满！吃饱了撑着，无聊之极，有空不去读毛主席的书，却在这里下棋玩扑克。扑克是什么东西？是赌博的工具，第一个砸烂的就是它！”
　　于是乎，棍棒榔头拳脚齐下。
　　吟社是何等高雅的地方，怎禁得起武力进攻？就像林妹妹怎禁得起蒋门神的蹂躏！
　　呜呼，公园终于千疮百孔，在革命的道路上又跨出了新的一步。



　　摆平了和尚，接着革命的对象就是大街上的“包屁股”和娇滴滴的小资美眉。如何革命，且看：“第三回：树新风移风易俗刀剪包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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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7 15:05

　　第三回　树新风移风易俗刀剪包屁股


　　锡城虽然不大，却有小上海之称，位于江南太湖之滨、惠泉山麓、梁溪河畔，不但风景美丽、古迹多多，是吴文化的发源地，而且物产丰富，工业发达，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集工业、农业、旅游休闲于一身。
　　如此小有名气的城市，自然有她的特色，有她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所有这些正是红卫兵破旧立新的对象。锡一中“移风易俗三分队”专担此任。队长树新风是位男生，他不像要卫红那样五大三粗，却像白马王子，有学问，能说会道，点子又多。
　　如何移风易俗，第一炮打向哪里？经过分析，树新风觉得，应该从名字的革命着手。名字虽然只是一个符号，却反映了事物的本质，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反映一个家庭的世界观，是区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标志。例如，王斌财的父母肯定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能文能武的富翁；诗人决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树根大；阿娣的母亲大多是劳动人民……
　　于是树新风将军帽一挥：“让一切腐朽没落的名字见鬼去吧！啊，伟大的名字革命万岁！”
　　树新风建议，将锡城第一中学改名为“锡城共产主义劳动中学”。
　　大家齐声欢呼：“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改名风很快风靡整个锡城。锡惠公园改名叫东风公园，和平电影院改名叫红旗电影院，五爱广场改名叫工农兵广场，崇安区改名叫崇武区……举不胜举。总之，诸如“和平、春风、月亮、爱、花、娜、丽……”之类，必须改为“向阳、东风、战鼓、红旗、要武、春雷、怒吼、刀、枪、批、斗、滚、砸、轰……”
　　不但物更改了名字，人也有很多更改了名字。像李某改为李东风，赵某改为赵战斗，关某改为关文革，龚某改为龚灭资，更有性窦的干脆连名带姓改为斗地主！
　　名字好改，却把个派出所忙得不亦乐乎。这倒也罢了，问题是，一条街上竟然有好几家“战鼓擂猪头肉店”，一个单位竟然有十几个“王灭资”。

　　第一炮打响，树新风便着手发射第二发小钢炮。经过几天的观察，他发现锡城人喜欢以上海人为榜样。比如，上海阿飞留的是长头发，锡城小青头决不留短发；上海女人的裙子稍稍短了些，锡城大姑娘的膝盖立即露了出来。
　　第二发小钢炮就向发型和奇装异服发射。
　　树新风很有民主作风，很会群策群力。班子里几个人经过周密的研究、测算，得出革命的数据：
　　一：裤脚管必须在六寸半到七寸半之间。小于六寸半的小裤脚管、包屁股裤子，凸出了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情调的线条；大于七寸半的裤子，荡发荡发的，很像孔乙己的袍子，是封建迂腐没落的反映；唯有六寸半到七寸半之间，方显工农兵本色。
　　二：女人裙子的长度必须在膝盖之下，因为膝盖是无产阶级劳动妇女和资产阶级小姐的分水岭。《天鹅湖》里的天鹅个个都是露屁股露腿，典型的修正主义。革命化的女人应该是肩挑粪担大步走，不爱红装爱武装。
　　三：男人的头发以平顶为标准，半寸左右，显得根根有力、怒发冲冠，一派战斗的气度。女人的发型分两类。小姑娘扎两根二寸左右的小辫子，充满斗争的活力；娘子们留短发，解放区的派头。
　　一切策划妥当，上街战斗！
　　反修路旁，一个小青年倚着栏杆、嘴上叼着香烟、脚一抖一抖地、正用眼睛扫描路上过往的姑娘，就像一只馋猫盯着鱼缸里的游鱼。从背后看，小青年完全是一个女人：格子衫，长发，古典美女的削肩。
　　“请了，同志。”树新风虽然对第一位革命对象还算礼貌，但是动作却十分迅速，没等格子衫反应过来，剪子就搁在了他的头上。
　　“你们想干什么？”格子衫大吃一惊，本能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头发，不料却被剪子戳了一下。
　　“帮你的头发革命革命，可以吗？”树新风依然很有风度。
　　“我的头发碍你们屁事！”格子衫还不知道红卫兵的厉害。
　　“你的头发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革命对象之一！男子汉平顶头顶天立地。你呢？男不男女不女的。你的头发难道不应该革命革命吗？”树新风略显锋芒。
　　“马克思的头发也很长的嘛！”格子衫情急生智，搬出了革命的祖师爷，脚又抖动起来。
　　“毛泽东思想的精髓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必须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马克思在他的国家，长头发和长胡子符合马克思主义。你是在中国，根据中国的国情，唯有平顶头才是革命。红卫兵小将们，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上！”树新风已经仁至义尽。
　　小分队有几个会理发的队员，原本只是想给格子衫理个平顶头，不料这家伙居然不识相，那就请他吃点辣糊酱！几剪子下去，格子衫的头便成了一个马蜂窝。
　　“还我长发！”马蜂哀号着飞走。
　　工农兵广场，一位姑娘像蝴蝶一样逗留在一棵树旁的一小块草地上。她穿着白衫短裙，白皮鞋白袜子，将头发扎成两束，戴着一顶太阳帽，得体、轻盈、活泼，使这缺乏色彩的世界平添了几分美丽。
　　红卫兵从天而降，惊得蝴蝶飞起。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姑娘的美丽清纯居然使树新风的革命之风吹不起来了。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他们……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糖弹面前要打败仗。我们要预防这种情况。”
　　想到这里，树新风终于启动了鼓风机：“姑娘同志，你应该知道，革命的青年是不可以穿短裙的。我们红卫兵移风易俗三分队规定，裙子的长短以膝盖为准，露出膝盖的一律剪掉。”
　　这一吓非同小可，姑娘花容失色，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女孩家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被人剪掉裙子，在旧社会恐怕要投河上吊了！
　　鼓风机忽然停电，树新风毕竟怜香惜玉。
　　好在三分队不乏革命者，女将大有人在，不是穆桂英、就是大刀王兰英。女人可不吃女人的一套。只见队伍中走出一位巾帼英雄：短辫、圆脸、乌眉，军帽、军装、军鞋。
　　女英雄大剪一挥，喀嚓，那裙子就开了口子！
　　可怜那姑娘呜咽着跑开了，按下不表。
　　且说三分队里视力一点五的的人特多。有人眼尖，发现前面“兴无桥”方向正有一个包屁股走过来。大家顿时来了劲头，立即拉开战斗架势。
　　包屁股是个中年男子，裤脚管只有五寸，臀部被裤子紧紧包着。从后面看，屁股中间一条深沟，左右被切割成两个半球。由于裤子包得太紧，苦了前面的雀，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他一路悠发悠发，自以为有女人在欣赏他的线条，全然不知革命将从他的屁股开始。
　　“站住，同志。”树新风一声轻喝，将包屁股惊醒。
　　“红卫兵小将好，站，站住了，为什么？请，请赐教！”包屁股结结巴巴地问。
　　“你的屁股太包了！某些部位凸起，是对女性的一种挑逗。该不该来一次革命？”树新风说。
　　包屁股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很是难为情。一个大男人身体的隐私部位公然被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们教训点评，实乃奇耻大辱！更何况还围着一群看热闹者，其中不乏起哄的人。他终于忍无可忍：“你说怎么革命？”
　　“嘿嘿，脾气倒不小！不服气是吧？那就先将脾气理顺理顺。”树新风一声吆喝，“小将大力！”
　　“有！”
　　只见队伍中摇出一个壮实肉团，十足的日本相扑大力士。这肉团何许人也？共产主义劳动中学的重量级举重运动员。好一个肉团，他一个马步，猿臂轻舒，将包屁股像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随着一声鸡叫，剪子顺着裤脚管的侧缝，哧溜，腿毛便露了出来。
　　包屁股的脸由红变成了紫，就像红色中猛然倒进了蓝色。他愤怒了：“你们侵犯人权！”
　　“人权？你依然有穿裤子的权力！但是在阶级社会中，衣服的穿着有它的阶级性，不同的穿着代表了不同的阶级、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世界观。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同志被资产阶级腐蚀，更不允许这种腐蚀进一步来败坏、污染我们的社会风气。我们今天的革命行动是对你的关心和爱护，是在挽救你的灵魂。” 树新风将鼓风机开足马力，就像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将包屁股吹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包屁股待到等到清醒过来，一队人马已经不知去向。

　　包屁股如何，不去管他。
　　且说树新风一队人马大战一天、战果累累。剪子剪豁了口，小将大力竟然累得提不起手臂。全市大街小巷进行移风易俗的战斗队何止树新风一家？锡城就这么大的地方，怎经得起十八路藩王驰骋？真可谓鸡犬不宁、人仰马翻！
　　树新风确实很有点子。他觉得革命发展到这一步，光靠剪子剪不出革命的威力，移风易俗应该赋予新的内容才有生命力，锡一中红卫兵才能打出名气。
　　树新风想到了要卫红的锤子，并由此联想到茅山公墓中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的豪华的活人的墓穴。劳苦大众有的几代人同居一室，土屋茅棚依然存在。可是这些特权阶层人还活着，居然给自己修起了豪华的墓穴！这和封建地主的头目皇帝大修皇陵在本质上有何两样？
　　此风不移，谈何易俗？
　　于是三分队增添了几位重量级红卫兵，全队人马肩扛铁锤、高唱战歌、意气风发，向茅山进军。
　　到了公墓。果然，省里的某位首长连同子孙的墓穴整齐地排着，气派豪华。
　　树新风想到了自己的家，想到了他的茅屋油灯，顿感人间不平、老天不公。为了讨回公道，熨帖心灵，树新风振臂高呼：“同学们、战友们，让我们向旧世界开战！”
　　可惜、可惜！倒不是可惜这些花岗石的豪华墓穴，比起那图书馆的藏书、公园的文物，这些活人的墓穴毕竟可以重修。可惜的是红卫兵生错了时代！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当权派毕竟不贪，为自己提前造个墓穴，身后事而已；而后来的贪官污吏竟是如狮子般张开了血盆大口，恨不能将整个世界当作羊羔吞了下去，倒是需要红卫兵革命革命！

　　回到城里已经是晚上。他们又打探到有几户人家搁着几口黑漆寿器，这几户黑漆寿器的主人们好端端地活得很自在。树新风深感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根深蒂固，倍觉移风易俗任重而道远。革命来不得半点仁慈，对老太太也是如此，何况这些老太或许是资产阶级工商业主老太，更属改造之列。
　　方针既定，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挨家挨户进了寿器老太的大院。
　　大凡这些老太视三样为宝：孙子、寿器和鸡。
　　孙子传种接代继续香火，是老太太们的心肝宝贝；寿器是身后栖身安息所在，是归宿，预先放着，老太们活得安心、踏实；至于鸡，说起来可怜：老太太们既没有电视机、又没有收音机，也不可种花养狗，更不兴打麻将玩扑克，于是养几只鸡添些乐趣，顺带到鸡窝里拾些鸡蛋，改善生活。
　　现在红卫兵驾到，要抬走她们的寿器，等于要了半条老命。老太太们用整个身子扑在了寿器上面，大有“誓死捍卫”的决心。
　　一般来说，领导干部解决问题时有点怕老太太，尤其是半痴三刁的老阿婆，说不清道不明。可是红卫兵却不怕老太太。首先，红卫兵会进行阶级分析：如果寿器老太不属工农兵之列，不要说棺材，就是活人也可一起革命；其次进行形势教育，不管是何种老太，只要逆潮流而动就是反动，不要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再次，红卫兵乃属钦差，持有尚方宝剑，奉最高指示而来，谁胆敢反抗，就砸烂谁的狗头！
　　老人其实很胆小，经不起吓的。被红卫兵一轰一吓，扑在寿器上的身子就没了力量。
　　棺材被抬了出去，放到大街热闹之处，一把火将夜空烧得通红。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下回请看：“第四回：齐灭资灭资兴无抄家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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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17 10:29

　　第四回　齐灭资灭资兴无抄家查封


　　话说有小上海之称的锡城在解放前是江南四大米市，工商业较为发达。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的代表荣氏家族就在锡城。因此，锡城工商业小业主之类较多，解放后虽然经过几次运动，他们的肚子里仍然藏有财宝。这些人大多住在一些弄里巷内，比如“接官亭弄”、“小楼巷”等。红卫兵破四旧之一就是查封这些人家，拎起他们的尾巴，剖开他们的肚皮，看看里面到底有哪些货色。
　　这项任务由齐灭资指挥的“灭资兴无四分队”担当。齐灭资身材矮小精悍，头脑灵活，善于分析推理，有一双侦查员的眼睛，平时最爱看福尔摩斯之类侦探小说。如果不是文革，他的志愿就是报考公安学院。
　　灭资兴无四分队打探到某巷深处有户大户人家，立即开往战斗。
　　齐灭资将队员分成三组：一组把守门口；一组负责抄家；一组负责登记。
　　该户确实是富户人家。进得院子便是一栋小洋楼，后面是一座小花园。
　　红卫兵上得二楼，打开一间房间，从里面抄出的棉布、毛料和绸缎成捆成匹，诸如肥皂、白糖等紧俏商品更是一箱一箱。那个年代这些商品都是凭证凭票限量供应的，有的穷人吃饭冲碗酱油汤，能够放点味精就算奢侈。解放已经17年，还是穷人穷、富人富，文化大革命真是搞对了，否则工农兵永无翻身之日！
　　看到这些，齐灭资大喝一声：“红卫兵小将门、同学们，现在不搬，更待何时！”
　　这家女主人倒也乖巧，家里的东西被源源不断往外搬时，她却端坐在楼板上在胸前划十字：“阿门！”
　　不料上帝正忙，无暇保佑，女主人反招来一顿严厉的训斥。
　　进得又一间房间，打开橱门，惊得齐灭资半晌才回过气来，竟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激动！你道齐灭资发现了什么？
　　毛泽东时代吃大锅饭，人们的工资一般都在三、五十元。齐灭资家响当当的三代贫农，他爹挑几担大粪，吆喝着赶几趟牛车，一个工分才角把钱。这个“阿门” 的橱里不是挂的衣服，竟是一叠叠成捆的人民币。再拉开抽屉，更是金光灿灿、耀眼夺目，齐崭崭躺着金砖、金条、嵌宝首饰！把个齐灭资耀得险些晕倒：他家传了几代的传家宝就是一只他爹经常去台上给学生忆苦思甜，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要饭的破碗。
　　待到清醒过来，齐灭资感慨万千：“我齐灭资交那十几元钱的学费还要分几次！”
　　不过，齐灭资感慨归感慨，却全然没有将钱财占为己有的念头。说来也怪，那个年代人们出门不锁门也不怕梁上君子光顾，否则这富有的“阿门”决不敢将这么多钱财随随便便放在橱里。
　　于是齐灭资吩咐：
　　一：要将钱财点得一清二楚。
　　二：写好清单，收条，红卫兵和“阿门”双方签字，各自保留凭据。
　　且说齐灭资和“阿门”签好清单收据，却不收兵，他发现“阿门”的神态惊而不慌、悲而不伤，为什么？齐灭资判断：一百张的一分币不如一张的十元币，肯定有更值钱的东西没有抄出来！
经过反复分析、勘察和搜索，他们终于在糖瓶里倒出猫儿眼，米缸中搜出钻石，最绝的是在后花园井内的砖缝内取出翡翠，由此受到鼓舞，又在橱的背后发现了名画真迹。
　　这下“阿门”真正倾家荡产了，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呼喊着：“我犯了什么错？我每天都在祈祷，每天都在忏悔，难道还不够吗？阿门！”
　　上帝还是仁慈的，他赋予齐灭资侦察天赋的同时又为他塑造了一颗不忍破坏的心。
　　齐灭资没有将这些书画像都要武那样付之一炬，而是小心翼翼地卷好。文革后落实政策，“阿门”居然凭收据索回了这些书画，真是奇迹！
　　齐灭资战果累累，共产主义劳动中学阅览室的阅览桌上堆满了金银首饰，却没有听见谁敲碎玻璃窗进去摸点什么。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初，恐怕三道防盗门也被撬开了！
　　当然时隔多年，也听说有冒牌的红卫兵发了不义之财，只能说大革命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每每谈起此事，发了财挺着将军肚的齐灭资竟然懊恼当时没有乘机捞一把，感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那是后话，不谈也罢！


　　中国是世界革命的摇篮，老外也要革命。且看“第五回：定文革斗批改大战洋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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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19 10:03

　　第五回　定文革斗批改大战洋鬼子


　　且说西门外吊桥住着一家卖水果的。卖水果就是做小生意，卖水果的人就是小贩，但在红卫兵大破四旧的时候，卖水果的性质就十分严重。首先，卖水果要将水果从产地运来，这叫长途贩运、投机倒把，是犯法行为；其次，卖水果的小贩很少老实人，常常短斤缺两，蒙骗工农兵。所以，这个西门外吊桥卖水果的一家就是典型的一根资本主义的尾巴，必须彻底割除。
　　按理说，既然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属于切割对象，那就应该夹着、老老实实。偏偏这家老板娘雪菜花不知好歹，经常散布一些对社会、对现实不满的言论，甚至胆敢对红卫兵的革命行动评头品足。她自以为放放屁而已，不料早有人用罐子悄悄地将她的屁收集起来，让红卫兵闻过了。
　　这天雪菜花正在吃晚饭，穿着和尚领汗衫，抖着两只大奶子。又在“放屁”。突然一队红卫兵从天而降、英姿飒爽。来者何人？正是闻屁者“斗批改五分队” 也。
　　斗批改五分队的任务就是对社会上胆敢对红卫兵革命行动抵触甚至对抗的人进行斗争批判改造。因此，五分队从队长到队员个个都是铁石心肠，个个都有擒拿格斗的功夫，而且男的英俊，女的标致。队长定文革更是楚楚动人，穿了一身军装，妩媚中平添几分英姿。只见她柳眉倒竖，声如银铃却字字千钧：
　　“谁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砸烂谁的狗头！”
　　俗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老板娘雪菜花见眼前的姑娘如花似玉，以为是嫩豆腐，竟然将臀部扭了起来：“哟，蛮漂亮的大小姐，一张樱桃小嘴，红口白牙的怎么说起狗头来了？”
　　刷的一声，只见定文革腰肢轻扭、双手一推，雪菜花便倒退几步，正欲跌倒，后面的女生只轻轻一托，便又站了起来。仅此一个回合，雪菜花再不敢吭声。
　　于是红卫兵从水果店里搬出一张半人高的方凳，让雪菜花站上去，九十度弯腰。
　　有队员用锣一敲，左邻右舍围了黑压压的一片，争相观看。
　　“革命的同志们，今天斗批的是一条资本主义的尾巴。大家不要以为一条尾巴算不了什么。看见过壁虎吗？壁虎逃跑时就是用它的尾巴迷惑人们的视线！可见尾巴切不可小看。”定文革用她的银铃般的嗓音道出了老板娘的原形，把个雪菜花的乡邻吓了一跳——卖水果的老板娘竟是一个妖精，该斗！
　　“怪不得呢，看她称的苹果，看上去秤砣翘得很高，结果还是少了几两！”一个老太找到了根源。
　　“我说是嘛，她那会那么大的本事，能把梨从山东运来。”一个老阿姨神秘兮兮地说。
　　“上次我买她的西瓜，买的时候尝尝蛮甜的，拿到家里就不甜了！”一个老伯伯大有上当受骗之感。
　　“这个不稀奇的。稀奇的是每次走过她的水果店，我本来不想买她的西瓜，可她对我一笑、嘴一张，不晓得怎么会的，我就买了！”一个老光棍色眯眯地盯着雪菜花和尚领汗衫内的肥乳发出感慨。
　　人们七嘴八舌诉说着老板娘这根资本主义尾巴的罪恶和奸诈。
　　雪菜花心里大呼冤枉。她怎能不喊冤？冥冥之中，她看到几十年后自己的同类以甲醇冒充茅台，往鸡皮里注水，将老鼠药说成补血降压片，用竹子代替钢筋，在海塘大堤内灌注泥沙……却没有天诛地灭；而她是在一斤、一两、一分、一角辛辛苦苦地劳动挣钱，怎就要打入十八层地狱？
　　于是她嘶哑着喉咙：“我不是尾巴，我没有坑害工农兵！”
　　汗水伴随着泪水流到嘴里，又咽进肚里，又苦又涩。
　　“毛主席教导我们，”定文革亮了一下嗓子，“我们是社会主义社会，走的是社会主义集体化的康庄大道。小贩们贩卖水果是以赢利为目的，核心是极端的个人主义。毛主席发出‘以粮为纲’的号召，这些人一不种稻，二不磨面，公然对抗伟大领袖毛主席。同志们，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让我们举起革命的大刀，割除资本主义的尾巴。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定文革宣布：
　　一：自今日起一周之内，雪菜花每天早晨按时在门口站在方凳上弯腰九十度，向毛主席请罪一小时。
　　二：自今日起雪菜花以劳动自食其力，不得再卖水果。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老光棍第一个欢呼起来，因为在这一个星期之内，他每天都可以名正言顺地用眼睛扫描雪菜花身体的各个部位一个小时！
　　雪菜花夫妇是勤快之人，先是给乡邻倒马桶养家糊口；后来作为社会闲散人员上山下乡种起了瓜果、自产自销；再后来落实政策回到外吊桥就挨家挨户收集煤灰菜皮之类有机垃圾卖给农民，觅得一条生路；又后来重操旧业、连子孙都做起了水果生意，今天水果进，明天钱就存进了银行！没多久就盖起了楼房，真正发财致富了。雪菜花还当了水果协会的副秘书长，成为勤劳致富的典型。滑稽的是，定文革单位效益不好，下岗后居然应聘在雪菜花儿媳妇开的“帕丽斯果屋”下属分部的“ 梦娇奴鸭血粉丝汤暨猪头肉猪尾巴专卖馆”。那是后话，不说也罢。

　　“斗批改五分队”活跃于锡城的大街小巷、车站码头，令阶级敌人闻风丧胆，资本主义尾巴割了满满几筐，使整个锡城所有的背街小巷连个卖菜的担子也休想看见。
　　正欲收兵，忽然小巷内传来“换糖喽”的吆喝声。远处，一个换糖佬挑着一副担子悠悠然走了过来。换糖佬的两个箩筐上面是大圆饼似的麦芽糖，下面是换来的破烂。换糖佬的一声吆喝，引得孩子们拽着大人从家里的角角落落找出破鞋破布破棉絮、废铜烂铁、旧报纸，围着换糖佬的两个箩筐转。
　　换糖佬将铁板小刀往糖饼上一搁，用小铁杵轻轻一敲，敲下很小的一块。孩子们嫌少，嚷嚷着还要，换糖佬只好再敲一下，大约是原来一块的三分之一。大部分孩子心满意足而去，有个别的依然死皮赖脸地继续纠缠。换糖佬无奈，又敲一下，三分之一的三分之一。为此，就有了“换糖佬佬三饶头”一说。
　　见再没有孩子们出来，换糖佬挑起担子上路，不料，红卫兵驾到！来者也不问话，上去就飞起一脚，麦芽糖饼就像运动员扔的铁饼在空中旋转着飞向远方！
　　换糖佬先是一愣，继而向糖饼跑去，最后蹲下来对着碎尸万段的糖屑号啕大哭：“今天的晚饭米还等着靠你换哪！”哭罢想找这帮小子拼命，却早已不见人影。
　　只听远处传来：“谁胆敢反抗，就砸烂它的狗头！砸烂它的狗头，砸烂它的狗头……”

　　换糖佬不去管他。只说五分队行进路上忽闻红卫兵火烧英国代办，连洋鬼子也斗了，革命开始向世界扩展。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英雄自有用武之地。定文革为之一振，如果帽子上插上两根野鸡毛，简直就是穆桂英。
　　洋鬼子也确实可恶。你到中国来，领略中国的美丽山河，饱尝中国食文化的口福，不是很好嘛？当时的中国，虽然老百姓商品供应紧俏，但是对外国人还是非常大方，供外宾用外汇券购买物品的友谊商店并不缺少。可见中国人对老外有情有义。然而，偏偏有些洋鬼子拿着照相机站在人民桥上，对着河里的破船和两岸的旧屋、甚至河边的倒马桶，大拍特拍！
　　人总是爱面子的，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中国一个泱泱大国，上下五千年，在这悠悠历史的长河中，任拣一粒沙子都是金光灿灿。好你个洋鬼子，美女漂亮的脸蛋不拍，却专将镜头对准姑娘脚上的疤。这种鬼子不斗，斗谁？
　　说来也巧，有个洋鬼子也不知是哪个国家的：红头发、洋葱鼻，拍得几张照片，正在“OK、OK”，得意地笑着。
　　“把胶卷交出来！”突然一队娃娃兵站在他面前，为首的是一位蓓蕾初绽的东方少女。
　　“哈罗！”洋鬼子以为姑娘想请他拍照，显得很高兴，做了一个热情且礼貌的动作，举起了相机。
　　“呸！”定文革啐了一口。
　　有道是，漂亮的姑娘连声音都动听。这“呸”原本是发火，但是洋鬼子听上去却像夜莺的叫声，以为是“谢谢”，于是闪光灯一闪，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想：“我拍了一张多有价值的照片，破旧的瓦房，美丽的姑娘，就像部落里走出的一位仙子！”
　　洋鬼子兴奋得拍手拍脚，定文革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张照片一旦在国外发表，岂不是里通外国？于是，她一个高跳，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像钳子一样夹住洋鬼子的洋葱鼻，并往下一拉，人高马大的洋人立即弯腰九十度！
　　再说这个洋鬼子因为一时没有料到，加上相机在手，所以吃了亏，待到清醒过来，这才发现眼前的女人不是天仙、而是魔鬼，于是刷拉摆开了拳击的架势。
　　这个老外也不是省油的灯，是什么“罗伯特拳击协会”的教练助理。只见他右手一个直拳，眼见定文革的脸蛋就要破相。说时迟、那时快，定文革一个黄羊转弯，洋鬼子扑了个空。洋鬼子回过头来，左手一个钩拳，正要擦到定文革的额头，定文革一个拉肚子蹲坑，一阵风从头上吹过。
　　两人你来我往，一场东方少林对西方拳击在人民桥头摆开了擂台。
　　正打得热闹。翻译小完便气喘吁吁地赶来，一场格斗才得以制止。翻译告诉定文革，这个洋人是国际友人，是搞建筑的专家，拍这一带房屋是为了研究中国的古典建筑。翻译希望红卫兵正确全面地贯彻执行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外交路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国际友人，将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进行到底。翻译又告诉老外，中国姑娘对西方拳击很感兴趣，刚才是切磋武功，交流东西方文化。老外摸着鼻子仍有些忿忿然。翻译解释说，钳鼻子是中国武林在切磋武功前了解对方武功功底的一种试探。
　　西方人毕竟肠子短、心眼少，被翻译三下五除二，也就忽悠过去。
　　从此，红卫兵大战洋鬼子便成了人们的又一乘凉话题。


　　第六回请看“猛张飞粗中有细威震馄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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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24 09:07

　　第六回　猛张飞粗中有细威震馄饨点


　　列车奔驰，不但本身气势磅礴，更掀起一股气流、扑面而来。红卫兵运动同样也使许多地方卷起了漩涡。
　　市中心有家叫做“王兴记”的老字号馄饨店，馄饨和小笼馒头以其独特的品味吸引了无数吃客，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红卫兵一闹，这个店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早早加入了革命行列。
　　按理，馄饨店是做生意的，如何将环境搞好，馄饨皮薄一点，馅心多一些，汤料鲜美，色香味独具特色，才是分内正经事。可是店主任偏偏搭错了神经，提出：“服务员不是佣人，不为资产阶级老爷服务！”于是，顾客进店付了钱后，要自己端馄饨，吃好以后反被服务员吆喝着自己去洗碗。穿戴讲究一些的顾客弄不好还要被请到里面盘问是否资产阶级出身！而服务员反倒翘起了二郎腿、当起了老爷。
　　一天，店里来了个大汉。说书先生的说法就是身高八尺，满脸钢须，活脱脱张飞再世。只见张飞豹眼圆睁，一声大喝：“馄饨三碗，包子二笼，端将过来。”声如惊雷，把个店小二梦也吓醒。
　　小儿正欲去端，忽想不对：“我端地怎可为这老爷服务？”便指了一下墙上的告示继续打盹。
　　别以为张飞莽撞，其实是粗中有细。只见他笑嘻嘻地拍醒店小二、和颜悦色地问：“可为工农兵服务？”
　　“为！”店小二怎可说不？他也不敢说不！
　　“你知道俺是誰吗？”张飞继续问。
　　“这——”店小二怎知道他是谁，心里有些发毛。
　　“俺是正宗的十八代贫下中农！馄饨、包子统统端将过来！奶奶的熊！”张飞三段论滴水不漏，一声霹雳，小二岂敢不从？
　　从此，凡是进店吃馄饨和小笼馒头的人，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自报成分：
　　“偶俚是工人阶级！馄饨小笼馒头各一碗。”
　　“阿拉是贫下中农！小笼包三笼，馄饨半斤。”
　　“咱是革命军人！吃饱就可。”
　　于是，服务员只好端来，碗也不用顾客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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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25 08:32

　　第七回　三教九流泥沙俱下打砸抢万岁


　　平心而论早期正规学校的红卫兵很有组织性和纪律性，但是到后来就混进了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口号越来越革命，行动越来越激进，一些人提出“怀疑一切，打倒一切，打砸抢万岁”。于是，一些不法分子乘机猖獗登台。
　　阳光下，一个老太正在用竹竿晒一条织锦缎棉被。这条棉被还是老人家出嫁时的嫁妆。
　　忽然一支群众组织队伍冲了过来，有队员指着老太道：“就凭这条锦缎被子，足以证明你出身反动！”
　　“竹子，嘴尖皮厚腹中空！”此队员边说便将竹竿砸断，并将棉被抢走。
　　“打砸抢万岁！”他们一路呼喊着，寻找新的猎物！


　　破四旧仅是文革的序幕；当序幕拉开后，且看“第二章：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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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25 08:34

第二章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早在1964年，伟大领袖毛主席就在《人民日报》“关于赫鲁晓夫的假共产主义及其在世界历史上的教训”一文的引语中指出：
　　“不然的话，让地、富、反、坏、牛鬼蛇神一齐跑了出来，而我们的干部则不闻不问，有许多人甚至敌我不分，相互勾结，被敌人腐蚀侵袭，分化瓦解，拉出去，打进来，许多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也被敌人软硬兼施，照此办理，那就不要很多时间，少则几年、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全国性的反革命复辟，马列主义的党就一定会变成修正主义的党，变成法西斯的党，整个中国就要改变颜色了。”
　　1965年，在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毛泽东的秘密授意下，江青绕过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刘少奇主持下的政治局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北京市委书记兼市长彭真为首的那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以及陆定一把持的“阎王殿”中共中央宣传部，在上海市委找到了一个分管文教的书记张春桥和当时已颇有名气的文艺批评家姚文元。
　　同年11月10号，姚文元在上海《文汇报》上发表了署名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矛头直指《海瑞罢官》的作者、北京市副市长、历史学家吴晗。文章指出，《海瑞罢官》是右倾翻案的产物，要害是罢官，是为前国防部长彭德怀鸣冤叫屈，是资产阶级配合帝修反反对无产阶级和社会主义革命的的阶级斗争的反映。
　　姚文元的文章悄然吹起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前奏。文章震动了整个学术界，震动了整个上层建筑，震动了中央的各级领导。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问：“姚文元的文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信号？”
　　然而，首都北京并不买账，认为文章是十足的学阀腔调。在国家主席刘少奇的支持下，以彭真为首的北京市委提出：不管什么来头，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共产党人不能靠踩着别人往上爬。于是，他们一面组织北京的笔杆子们进行反击，一面于1966年2月5日向中央作了一个五人小组《汇报提纲》。提纲的核心要求当前的这场讨论严格按学术讨论的原则进行，必须对那些所谓的革命左派进行必要的整风，要警惕左派学术工作者走资产阶级学阀的道路。
　　毛泽东毕竟是毛泽东。如果北京这个独立王国不打破，如果连个小小的彭真都对付不了，那么更大的角色怎办？在取得国防部长林彪的坚决支持下，通过一系列的工作，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改组北京市委，任命李雪峰为北京新市委书记，并于1966年5月16号发出“五一六通知”。
　　于是，史无前例的发动群众自下而上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序幕正式拉开！
　　毛泽东亲笔写道：“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
　　就在“通知”发出不到10天，即5月25日，以北京大学哲学系党支部书记聂元梓为首的七人向北大党委贴出了“宋硕、陆平、彭佩云在文化大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的大字报。
　　群众已经发动起来！
　　1966年6月1 号《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文章指出，，当前的斗争方向是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斩断1949年至1966年教育界和文艺界的资产阶级黑线。文章引用毛主席的话说，“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决不能让他们自由泛滥。”文章还引用了毛主席于1966 年5月7号写给林彪的信、即“五七指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于是，“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所引发的表面上的学术争论的外衣一下剥开，露出了政治斗争的面目。北京市副市长、历史学家吴晗，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中科院社会科学学部委员邓拓，北京市委统战部部长寥沫沙组成的“三家村”被揪出，运动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一夜之间，大字报、大辩论、大批判充斥全国校园，矛头直指教师。呜呼，教师与《海瑞罢官》何关？
　　锡城第一中学墙上贴满了大字报，走廊里刷满了大字报，校园的每一条小路摆满了大字报撑牌，饭厅大礼堂里更是用铅丝拉满了大字报，每一块黑板报都写满了小字报。在每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都挂着横幅或者刷着醒目的标语。
　　学生们夜以继日地写着，写得豪情满怀、心潮澎湃；老师们像赶集一样浏览，看得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学生们认为：是学校就有学术、有学术必有权威，权威者一定反动，所有这一切均源自一条黑线的连接，黑线必须斩断。于是，学生们像猎犬一样在教师中进行了围猎。
　　对付一只狗熊，也许要10条猎犬；而对付10只绵羊，却只要一条猎犬。教师者，大多绵羊也，有些简直是老绵羊，甚至鸡鸭鱼虾！校园里学生十倍于教师，也就是10条猎犬围猎一只绵羊，而且猎犬们条条年轻力壮、风华正茂。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惨无人道的、空前的浩劫在老师们面前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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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0-29 09:09

　　第八回　批老师校园沸腾乾坤倒转


　　“把历史反革命分子朱仲禧揪出来！”
　　朱仲禧，语文教师，解放前曾经当过什么小报的编辑。学生们凭着灵敏的政治嗅觉剥开了他的外衣，还其“历史反革命”的真面目。这篇长达十几张纸的大字报历数了朱仲禧的种种罪行：
　　“小报是腐化堕落、蛊惑人心、桃色绯闻的传播工具，是为反动；朱仲禧解放前就充当了反动舆论的吹鼓手，是为历史悠久。两者合二而一，十足的历史反革命分子！”批判以后，自有人在朱仲禧的脸上涂上油墨，令其站在八角亭门口低头思过。
　　“右派分子郁道清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该万死！”
　　郁道清，历史教师。他几乎浏览了校园所有的大字报，庆幸自己居然逃脱这场浩劫，心想也许是平时上课生动、插科较多、常引得学生捧腹大笑，小将门或许笔下留情，或者压根儿就将他忘了。他暗中划了个十字，正欲感谢上帝。突然平地一个霹雳，在教育大楼的西侧，他看到了这张“罪该万死”的大字报，而且署名竟然是他的得意门生历史课代表！顿时，他脑子一片空白，待到清醒过来，已被勒令跪在大操场旁边的过道边，嘴里衔着一根稻草。
　　郁道清的罪名是在1957年曾经向某个领导提了条意见，劝其多多学习知识，不要外行领导内行，真是狗胆包天，十足的右派言论。
　　“马美霞，恶毒攻击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该当何罪？”
　　马美霞，政治老师，上课的内容都是阶级和阶级斗争，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按理她应该是红卫兵革命的同路人。问题在于她平时左得出奇，对人马列主义、对己自由主义，标准的马列主义夫人，和别人很难同路。
　　比如，高中生都想考大学，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也是人之常情，就像恋人间亲吻一样。国家提出“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国情而已，因为每年毕竟只有很少一部分学生考取大学。但是马列主义夫人自己可以躺在床上和丈夫尽情做爱，却不许别的女人怀春。她一方面拼命培养自己的孩子上大学，另一方面却在学生中创造性地发展“红心论”，变为“一颗红心，一身泥巴”，在学生中大肆鼓吹“到农村去，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再将这种理论与“阶级和阶级斗争”结合起来：“革命的学生就应该到农村去，不到农村去的学生就是不革命，不革命的就是反革命。”一时间，学校里笼罩着一种氛围，想上大学的学生思想都很落后，学习用功的学生走的是资产阶级白专道路，只有假惺惺地在嘴上喊几句到农村去才是又红又专。
　　偏巧适逢报纸上宣传董家耕和邢燕子不考大学上山下乡的光辉事迹，马列主义夫人的理论更是如鱼得水。为此，学生们心里对她十分憎恨。
　　也是报应。她为了突出滚一身泥巴的的理论，在向全校师生作报告时公然自以为是地说：“毛泽东同志和马恩列的不同之处是，马恩列像知识分子，毛泽东带有农民的特点。”
　　她的本意是想借毛泽东的伟大论证她的“红心泥巴论”。然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一点成了她的罪证。红卫兵小将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她一顿狠批猛斗之后，先将她游校示众，再揪到司令台上弯腰挂牌，最后令她每天在学校的一块农田耕作半天，滚一身厚厚的泥巴！
　　“封资修的鼻祖、反动学术权威牛墨之何去何从？”
　　牛墨之，生物教研组组长，某名牌大学生物系毕业，担任市生物协会副秘书长，常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发表豆腐干大小的文章。千万别小看了这些豆腐干，它使牛墨之原本就隆起的肚子更凸，昂起的头更昂，昂得有些微微向后，以至瞧起人来眼皮总是耷拉着。
　　在学校里他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他说誰的课上得好，没有人会说上得不好。他上公开课，如果讲得多，谓曰知识丰富；如果讲得少，则是充分体现以学生为主。据说他曾经研究过蚯蚓的屁眼，总结出马尾巴的功能。这是他从教以来在生物学上最引以为豪的成就。正当他试图统一上帝与达尔文之间的关系时，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他还未来得及遗憾就被红卫兵小将从“论血吸虫的性生活”的构思提纲旁揪了出来，戴上高帽接受批斗。
　　小将们高呼：“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牛墨之！”
　　他居然回答：“生物学是科学，先进得很，哪来反动？生物课在中学里不算最重要的课，怎会权威？”
　　小将们心里被逗乐了，嘴上却更加愤怒：“牛墨之公然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罪该万死！”“
　　“打倒牛墨之，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口号声此起彼伏，尽管老牛依然戆兮兮的，自有放牛的牵着牛鼻子、令其每天戴着高帽、扫地冲厕所！
　　俗话说，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锡一中就有这么个程咬金。正当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轰轰烈烈之时，忽然跳出个教导主任高鹰。
　　高鹰，革命军人出身，解放后经过速成中学培训进入教育战线，可谓又红又专、年富力强。他为老师们的遭遇打抱不平：“有些老师虽然历史上有些问题，但是都早已交代清楚了。留用这些知识分子是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体现。至于学术上的问题，难道都是反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吗？好端端的一支教师队伍难道就这样垮了？”
　　高鹰更看不惯学生们的忘恩负义、离经叛道，昨天还是你的老师，今天就成了你的敌人？天理何在？道德何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鹰终于爆发了。在学校大道的中央，他忽然夺下一群小将们手中的大字报，大声道：“同学们，不要再写了！他们是向你们传授知识和技能的老师，是你们的第二父母！你们是学生，当务之急是学习！丢下书本，你们将后悔一辈子！”
　　讲到后来，高鹰竟声泪俱下。
　　是人，总有良知。最初的一刻，校园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这沉寂是真理在呼唤，这沉寂是人间尚有良知。
　　然而，高鹰错了！他错在忘了年轻人高涨的革命热情一旦被扇起，就像孙大圣踢翻了老君炉。他更忘了，点燃革命烈火的是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新中国的缔造者，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的创始人毛泽东主席。
　　于是，片刻的沉寂仅是电闪雷鸣的一个间隙，霹雳重又炸开。
　　“高鹰公然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狗胆包天！红卫兵小将们、革命的同学们务必时刻提高革命警惕，擦亮眼睛，坚决、干净、彻底地把高鹰的反动气焰打下去，不获全胜、决不收兵！”有小将站到水泥乒乓台上振臂高呼。
　　“炸烂高鹰的狗头！”
　　“油炸高鹰！”
　　“让高鹰见鬼去吧！”……
　　红卫兵突然发现，高鹰才是一只活老虎，是一只经过伪装的老狐狸，怎么以前将他当成了有文化的老革命，或者老革命中的文化人？！今天，在阶级斗争的大是大非面前，高鹰终于露出了原形，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
　　同学们就像虔诚的信徒突然发现被自己吻着脚趾的神父曾经污辱过自己的恋人，情绪由激动到疯狂，并且相互传染，以至出现不可遏制的癫狂。
　　如何癫狂？
　　且看一小将突地跳将起来，将高鹰的头猛地往下一按，不料高鹰的头竟又竖了起来。立即有另一个小将不知何时从何处拿来两瓶红篮墨水，刷地就往高鹰的身上泼去。高鹰顿时变成了一只火鸡！
　　哗，赢来一片掌声！
　　呜呼，用馒头蘸着烈士鲜血吃、以治疗痨病，谓之可悲；阿Q以“儿子打爹”宽慰自己、谓之可笑；单相思者意淫女人、谓之可怜；卖国贼对入侵者摇尾乞怜、谓之可耻；如今学生侮辱自己的老师谓之什么？
　　校园已经沸腾，战鼓擂得更紧。《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点火文章一篇接着一篇。真可谓东风吹、战鼓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
　　整个锡一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老师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批判，问题严重的被关进了牛棚。
　　何谓牛棚？非法禁闭室也！
　　这时，北京传来了“红五类”和“黑七类”的提法：家庭出身工人、贫下中农、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和革命知识分子的子女为“红五类”；家庭出身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分子、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反动学术权威的子女为“黑七类”。更有人公然提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唯出身论。在这一“血统论”影响下，不要说家庭出身有问题的老师，就是非工农兵家庭出身的学生一夜之间也会成为批判对象。这些学生必须表态与自己的家庭划清界限，必须背叛自己的父母才算是愿意走革命道路的青年。“两报一刊”告诫这些青年：家庭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自己选择。看一个人，既要看成分，又不可唯成分，重在政治表现。
　　根据这一理论，家庭成分是工农兵的学生根正苗红，属人上人，是革命的主力。被踩在脚底下的“黑七类”子女则千方百计表现自己革命，以免成为革命的对象，坚决表示彻底背叛自己的家庭，积极投身于伟大的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哪怕心中一万个无奈，也要像孙猴子那样，头上套着紧箍咒行走在去西天的路上。
　　古人曰：“身之发肤，受之父母”，可谓血浓于水。
　　然而，为了“重在政治表现”，血远远没有水浓！
　　于是乎，革命更加热闹，除了真革命，又多了假革命和装革命，除妖荡魔，演出许多人间闹剧。


　　请看第九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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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1-1 08:35

　　第九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锡一中高中部数学教师彭锡茂，家庭出身贫下中农，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学生时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根正苗红，典型的又红又专。问题是，彭老师并不理解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更谈不上支持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行动，甚至时不时流露出抵触情绪。
　　伟大领袖毛主席告诫我们：“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
　　彭锡茂不站在无产阶级革命派一边，他就是反革命派。
　　毛主席还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随着运动的深入，彭锡茂成了红卫兵小将的批斗目标。
　　要批斗，首先要罗列罪状。
　　彭锡茂何罪之有？他既无历史问题，家庭出身又好，更是解放后培养的党员知识分子。然而，弓已经拉开，岂可不发！同学们搜肠刮肚，开始了“彭锡茂之罪” 命题作文的构思。
　　“有了！”红卫兵甲一拍大腿说：
　　“彭老师，不不，是彭锡茂，曾经在数学课上说过‘两点间线段最短’。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谁都知道，毛泽东思想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毛泽东思想经过中国人民长期的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的考验，经过总结提炼才成为举世公认的真理。而彭锡茂却说‘两点间线段最短是不用证明的真理，是公理！’其反对毛泽东思想的罪恶企图岂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红甲又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红红的五条指印：工农兵学商、赤红朱紫绛！
　　“好！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好猎手。在战无不胜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照妖镜面前，任何妖魔鬼怪都将现出原形。”红卫兵乙对红卫兵甲作了肯定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彭锡茂更大的罪状在于，”说着他用手指挖出右耳里的一粒耳屎，拈了几下弹将出去：
　　“同学们可曾记得，彭锡茂曾经斩钉截铁地说，‘用圆规和直尺三等分一只角已被证明是不可能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人类总是不断发展的，自然界也总是不断发展的，永远不会停止在一个水平上。因此，人类总得不断地总结经验，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停止的论点，悲观的论点，无所作为和骄傲自满的论点，都是错误的。’彭锡茂无视最高指示，明目张胆地宣扬停止的论点，其险恶用心正如和尚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
　　红乙滔滔不绝又挖出了左耳里的一粒耳屎。将它粘在手指上，依然成为自身的部分，并将手指放在舌尖上舔了舔：油、腻、滑、苦、涩，五味俱全。　　红甲红乙是写作高手，红卫兵丙更是写惯侦探小说的。她有个绰号叫“福尔母狐”，意思是有点像福尔摩斯，有点像狐狸。她将手指放在嘴边，“嘘——”，头随着尖起的嘴缓缓转动，两眼贼亮，神秘兮兮地说：“彭锡茂的末日到了！”
　　她卖了一个关子，嘎然将话打住，就像说书的说到美女两腿的劈叉：请听下回分解！
　　“什么罪状？”红甲红乙果然很想听听美女的劈叉。
　　“听我细细道来！”福尔母狐十分得意，“你们可曾记得，上几何课时彭锡茂用圆规画图？”
　　“记得、记得。”红甲红乙将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
　　“在一次公开课上，彭锡茂将一张白纸贴在黑板上，用一个黑点表示圆心，用一个红圈表示圆。他说，圆像轮子、像太阳。同学们，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彭锡茂把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和轮子相提并论，而且公然表示太阳的中心是黑的，并用圆规的尖疯狂地戳去！可见他是一只十足的披着人民教师外衣的豺狼，是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我们必须把他批透、屁臭、批倒。”福尔母狐将右掌一劈：叫、喊、吼、吠、嚎，五音俱全。

　　彭锡茂一经揪出，红卫兵小将向老师们发起的“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斗争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势不可挡，几乎各科的老师被以各种罪名揪了出来：
　　某音乐学院毕业的教美声唱法的“花腔女高音”，成了传播和宣扬西方靡靡之音的高音喇叭。
　　美术教师因上课让同学们作过石膏人体写生，被批为腐蚀毒害青少年。
　　物理老师曾经讲过太阳黑子对地球的负面影响，被斗得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更有那个可怜的化学老师，讲课喜欢带有哲学味道，讲到氧和氢燃烧生成水时，偏要加一句“合二而一”，和毛主席的“一分为二”唱反调，连批带斗，尿都下来了。

　　这些老师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因为毕竟他们只是大面积的受迫害者，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可怜的是那些没有挺过来的“吃小灶”的老师！

　　他们为何没有挺得过来？且看下回分解：“校园里，夜沉沉，他告别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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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1-5 08:35

　　第十回　校园里夜沉沉他告别了人间


　　夏天的夜格外闷热，树梢上没有一丝风花。偶尔几声蝉鸣。远处，天空不时裂开，发出几道闪电，苍白、惨淡。
　　学校宿舍一楼厕所旁的单间是一间临时牛棚，里面单独关着学校体育组组长易家杰。他的罪名是“里通外国，妄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
　　易家杰三十多岁，瘦小的个子，此时，正卷缩在水泥地的一张破席上。他的脖子由于白天弯腰挂牌，深深的一道血痕！牌子上写着“特务、间谍、里通外国的阶级敌人易家杰罪该万死！”，并在名字上打上了叉。牌子足足十几斤重，用细细的铅丝吊着，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沉沉地挂在他因弯腰九十度而几乎水平的脖颈上！他就这么将腰弯着，将头低着，在路边、在人前、在烈日下，在承受的极限之内忍受着地球重力通过铅丝对脖颈的肆虐，忍受着行人的唾骂，忍受着肉体与心灵的双重煎熬。任何过往的人都可以将他的头按一下，任何过往的人都可以给他一个耳光。他连狗都不如！一秒秒，一分分，他终于熬到了日落，一头栽倒在牛棚的破席上。此时的牛棚对易家杰来说竟有一种归宿感，竟有几分亲切！就连隔壁厕所不时飘来的臭味，连同蚊子的叫声，也都平添了几分家的感觉。
　　“这是我的家啊！”躺在地上，易家杰又回到了过去。
　　易家杰是个孤儿，打得一手漂亮的乒乓球。新中国成立后，他怀着一腔爱国之情从香港回到祖国，回国后曾为祖国赢得荣誉，为祖国的乒乓事业作出了杰出贡献，并培养了许多优秀乒乓运动员。他至今尚未成家，一心扑在学校的体育教育工作上。学校的教学大楼、食堂和宿舍就是他的家。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何时成了特务、间谍？何时里通外国？难道就因为从香港回来？难道从香港回来就是肩负敌特使命？他更想不通，昨天还是自己的学生，怎么今天一下子就变成了魔鬼？国家有没有法律？人的尊严何在？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天——哪——！这是为什么？”他跪着向苍天发问。
　　砰，门被踢开，红卫兵无产阶级专政组三个红卫兵小将冲了进来。
　　“为什么？正要问你呢！老实交代，是誰派你来的？任务是什么？说！”红卫兵专政组正头头扬了扬手中的皮带。
　　“我们到邮局查过，你曾经给香港写过信。说，是什么情报？”红卫兵专政组副头头掂了掂手中的圆木棍说。
　　“有人揭发，在一次宴会上你的眼睛眨得很有规律，拍电报似的。从实招来，还有什么传递情报的手段？”红卫兵专政组女秘书拿着只布袋说。
　　“同学们，请相信我，我是报效祖国才回来的，我不是特务！”易家杰以为自己毕竟是他们的老师。
　　“什么同学不同学的！毛主席教导我们，‘一切反抗社会主义革命和敌视、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都是人民的敌人。’易家杰，你只有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向无产阶级革命派低头认罪，才是出路。”红正旗帜鲜明地说。
　　“可是，我真的没有里通外国。难道我可以无中生有吗？”易家杰始终认为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曾经手把手教过的学生，天真地以为一切都要有证据，却忘记了现在面对的是急风暴雨的群众运动，忘记了在红卫兵小将的眼里他已成了敌人，忘记了红卫兵是神坛的卫士，更忘记了当前的批斗逻辑：只要在你的牙缝里剔出一丝肉屑，就可以证明你是豺狼！
　　红正已经不耐烦了。他发现易家杰在罪行交代材料纸上依然标榜自己的报国简历。红正一声高呼，“毛主席教导我们，敌人是不会自行消灭的！”随即扬起皮带，啪的一下狠狠地抽在易家杰瘦小得几乎干涸的躯体上。
　　这一抽，终于抽醒了易家杰。他开始明白自己可能确实是特务，或者至少干过特务的勾当，只是自己不清楚罢了。由于剧烈的疼痛，他本能地抓住皮带，发出一声惨叫。
　　说时迟那时快，红副抡起木棍从地上一个横扫，打在易家杰的腿部。易家杰一个踉跄跪趴在地上。
　　易家杰大声呼救。红秘猛地将布袋套住了易家杰的头颈。随之，皮带声、木棍和人体躯体的撞击声、吆喝声、哀号声，交织在一起，在这1966年夏日的夜晚，在这传播文化、代表人类文明的校园里，奏响了一曲史无前例的哀歌！
　　红卫兵们累了，取下布袋，丢下了一句最高指示扬长而去：阶级斗争并没有结束！
　　易家杰挣扎着慢慢地坐起来，感到浑身疼痛。这痛从皮肤开始直至心肺，真正的痛彻肺腑！
　　“阶级斗争并没有结束！”易家杰不禁打了个寒战。啊，明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又要站到路边、人前，弯腰挂牌。动物园里的畜生是供人观赏，而他易家杰是供人唾骂！明天，当明月升起地时候，他又将来到人间地狱，等候他的依然是布袋皮带和木棍！易家杰，他曾经多么热烈地向往自己的祖国，可是祖国容不下他，他已成了祖国的罪人。易家杰，他曾经多么热爱自己的学生，可是学生已视他为敌人。人生漫漫，该到尽头了！遗憾的是他易家杰尚未成家，还没有享受女人的温馨。想到女人，他眼前忽然闪过红卫兵专政组女秘书将布袋套在自己头上刹那的狰狞，不禁又打了个寒战。女人，没有也罢！
　　想着想着，易家杰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艰难地到隔壁厕所里洗净了脸，回来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吃了些东西，然后拿了一条绳子，缓缓地向篮球场走去。
　　夜已经很深，晚风轻轻地吹着，不时传来几声虫鸣。天上布满星斗，又一颗流星从头顶划过，消逝在远方。地上树荫下月光依稀，又一片枯叶随风飘荡。
　　“别了，亲爱的校园——这里曾是我的家；
　　“别了，师生们——你们曾是我的家人！
　　第二天，当太阳升起，当战斗的号角吹起，当举国上下开始狂呼万寿无疆，人们发现校园的篮球架上一个灿烂的生命结束了！
　　易家杰死了，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是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同学们千遍万遍高呼：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卫兵小将迎着初升的太阳面向北京放声歌唱：
　　敬爱的毛主席，
　　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敬爱的毛主席，
　　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您讲，
　　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哎——
　　千万颗红心在激烈地跳动，
　　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
　　我们衷心祝愿您老人家，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后经检验：易家杰被打断了几根肋骨，他居然能爬上篮球架！

　　
　　黄鼠狼吃鸡，并不会因为那只鸡漂亮就不吃。“第十一回：白云托住她的灵魂升向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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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1-8 08:28

　　第十一回　白云托住她的灵魂升向天堂


　　如果说易家杰是因为没有秘密而经不起审查和考验，是活该，那么上官朵则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更只能自绝于人民，更活该！
　　上官朵，学校音乐教研组组长，市歌舞协会会员，虽然五十出头，但是看上去仍象一朵花似的，浑身充满了活力。民间常用“后看十八，前看一吓”来形容扮靓的半老徐娘；而上官朵却是“后看十八，前看更嗲”。由于她的美丽，学生都很高兴上她的课。观赏上官朵，听她唱歌，看她跳舞，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她是上帝创造的尤物。
　　然而黄鼠狼吃鸡，并不会因为这只鸡漂亮就不吃。史无前例的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既是尤物，必然更丰富、更精彩、更有批判的内容。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擦亮眼睛，提高警惕，特别要善于识别化成美女的毒蛇。上官朵就是一条钻进革命队伍的美女蛇。
　于是，一时间锡一中校园战鼓擂起，万箭齐发。
　　“毛主席指出，‘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所利用的。’上官朵一贯教唱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路线背道而驰。”这一箭轻飘飘软绵绵的。
　　“劳动人民干活，每天一身汗。上官朵却每天身上香气扑鼻，没有一丝劳动人民的感情。”这一箭虽然射中，却不在靶心。
　　“上官朵整天搔首弄姿，走路都一摇三摆。我们要大喝一声，无产阶级革命派决不会被你迷惑！”这一箭有了力道。
　“上官朵长得这么漂亮，她不是特务，誰是特务？”这条标语帽子挺高。
　　同学们你一张大字报，他一条大标语，虽然气氛很浓，却都是虚张声势。照此下去，如果有了新的猎物，上官朵也就蒙混过去了。然而，天不饶人。就在这时，上面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不速之客长得一张驴脸，和小将们密谈一番后，上官朵便被“请”进了单人牛棚。
　　牛棚里，不速之客右脚踩着凳子，胸半敞着，露出胸毛。几个红卫兵分站两旁，少不了红正、红副、红秘。牛棚的中间是一张方凳，墙上挂着一张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
　　上官朵一进牛棚，红正红副就一左一右将其双臂反拽，朝她的小腿肚子一踢。上官朵就在毛主席的像前跪了下来。红秘迅速上前将她的头颈往下一按，向毛主席请罪。
　　“我犯了什么罪？”上官朵连哭腔都有韵味。
　　“看看我，你就明白！”不速之客将头向前伸了半尺距离，继而“嘿嘿嘿、呼呼呼、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一下唤醒了上官朵久藏的记忆。这笑声曾经有过一次，虽然只是一次，却是刻骨铭心。她猛地站了起来，扬起右臂，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昂起的驴头，啪，狠狠地一巴掌打了下去！
　　这一巴掌味道如何，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那娇滴滴的上官朵，为何对这驴头如此憎恨，竟敢狗胆包天，打起钦差？自有一段鲜为人知的隐情。

　　话说三十年代，正值妙龄的上官朵在上海滩的娱乐圈内已经颇有名气。她曾经施舍过一个流浪汉，并介绍到剧团打杂。这个流浪汉就是眼前的驴头。俗话说，人心叵测，好心未必好报。驴头本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他天生是个痞子，竟是条冻僵的蛇，在农夫的怀里苏醒过来，就开始咬人！驴头打杂，肚子不饿了，人也渐渐精神起来，心便开始不安分。他发现团里到处是美女，看一眼心痒，闻一口心醉。尤其是上官朵，每当和她讲话，如逢天仙下凡，阵阵幽香，丝丝柔情，搅得“梦里寻她千百回，日出鸡啼，美人不见，空流销魂渍。”终于有一天，驴头耐不住上窜的骚动，突然抱住上官朵，张开驴嘴啃了起来！亏得上官朵也曾拜剧团的武生练过几招，一个巴掌将驴头打得眼冒金星。驴头这才知道女人并不都是软绵绵轻飘飘的，没有力气是抱不动的！剧团肯定呆不下去了，这厮离开剧团时对着上官朵发誓：
　　“我不看到你的全部，誓不为人！”
　　说罢便“嘿嘿嘿、呼呼呼、哈，哈，哈！”仰天大笑。

　　往事不如烟。这一笑已过去三十多年，想不到今天再见其人，重闻其声，真是奇耻大辱！一瞬间，上官朵忘了一切，一个巴掌集自己的全身力气，竟打掉了驴头的一颗牙齿。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狼的血盆大口本已张开，山羊的角偏还去狼嘴里顶它一下！
　　驴头捧着驴嘴，长嘶一声：“小将们，给我上！”
　　顿时，红正、红副、红秘一拥而上，将上官朵推上了半人高的独人方凳，令上官朵左脚站在方凳的中央，身体水平向前，右腿水平向后，两手臂水平左右分开，头颈向上抬起。这叫“喷气式”。幸亏上官朵曾经练过金鸡独立，各个关节尚能舒展得开，短时间内还撑得住。但是时间一长，渐渐地先是左腿有些轻微抖动，身体略微不平；接着那方凳开始颤动起来；到后来整个“机身”都在摇晃，好像飞机遇到了强气流。上官朵拼命地平衡着，挣扎着将全身每一个角落的力气都输送到自己可怜的左腿。
　　“我看你还能挺多久！不识相就吃辣糊酱！”驴头咬牙切齿，由于打掉了一颗牙齿，说话有些漏风。上官朵的头略微低下，从眼缝里睨视了一下这堆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她怎么也不理解这种下三流的东西为什么会成为群众革命兵团的司令，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头头。他们满口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高喊革命口号，却无视法纪，无视人权，私设公堂，在校园这座文明的殿堂干着最为野蛮、卑鄙、无耻和下流的勾当！
　　上官朵的脸渐渐变得苍白，大滴的汗珠如雨而下。她感到整个房间开始旋转，终于一头栽了下来。
　　“用水将她泼醒！”驴头咆哮着。“毛主席他老人家说，‘消灭一点，舒服一点；消灭得多，舒服得多；彻底消灭。彻底舒服。’让她彻底舒服！”
　　上官朵醒了过来。红正、红副、红秘立刻将她拖起按倒、跪在毛主席像前请罪。
　　“小将们，打蛇要打七寸。上官朵是一条化作美女的毒蛇，利用她妖艳的外衣来麻痹、腐蚀、毒害革命人民的心灵。她的妖艳外衣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她的一头秀发。啊，温馨、乌黑、飘洒，散发着一股沁人肺腑的芳香，使你醉倒。”驴头仿佛诗人在朗诵，又好像赞美恋人的初恋者，更像在做洗发液广告。
　　他擦了擦满嘴的哈粒子，舔了舔被打掉牙齿的牙根：“因此，我们对付她的最好方法就是，将她的头发剪掉！”
　　话音刚落，就见红秘取出修剪学校冬青树的大剪子，嚓嚓，三下五除二，上官朵的一头乌发便散落一地！可怜那刚才还是上帝精心塑造的美丽的尤物之首，顿时变成了一个丘！这不单是对上官朵的侮辱，更是对人类尊严的亵渎！苍天在上，天理何在？
　　那个时代，哪怕你是气功大师，也定然破了你的气门，叫你鼓着气进来，泄了气出去。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上官朵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们先回避一下，我想单独审问她一些秘密。”驴头示意红卫兵出去。
　　屋里只剩下驴头和上官朵。驴头顿时一脸淫荡，两眼迅速扫描了上官朵的全身，最后右眼停留在她隆起的胸脯，左眼停留在她两腿的劈叉处，恨不能具有透视功能，一窥里面那无穷的奥秘。
　　夏日衣单，虽然隔着一层裙衫，上官朵丰盈性感的体态依然撩拨得驴头兽心大发。他　猛地扑了上去，一下就撩开了上官朵的内衣，两只手有力地抓住她雪白而富有弹性的双乳；继而又顺着肚皮滑了下去，拉开裤衩，开始了疯狂的蹂躏！
　　“啊，我终于看到了你的全部！嘿嘿嘿、呼呼呼、哈，哈，哈！”驴头狂笑起来。“我的美人，三十年啦！多少个日日夜夜。想不到文化大革命居然圆了我的梦！我今天专程而来，就是想看看你这个上帝创造的尤物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驴头突然松开了双手，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几千年来女人视为贞节、视为尊严、防范森严的、只有最爱的人才愿奉献的禁地。
　　此时的上官朵，无论从肉体还是精神，都已丧失了反抗的力量，任凭蹂躏。她心中只有一个悔字：悔不该当初施舍并收留过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也许自己前世欠下驴头什么，现在该还了！
　　驴头兽心已过，忽然怜香惜玉起来，将上官朵扶着坐起，一反常态，含情脉脉地说：
　　“三十年过去你还是这样漂亮。我知道，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该恩将仇报。可是，当初我是真爱你。难道流浪汉就不可以爱上公主吗？你拒绝了我，从此我就开始恨你，恨——你——！三十年来，我一直在恨你。可惜，”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显得无奈而沮丧，“三十年代，你曾经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旗手有过交往，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我今天是奉命而来，你要好自为之。”说罢，关上了门，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上官朵一人，她的心在滴血。一个女人被罚跪、喷气式，被剪掉头发，被一个男人猥亵蹂躏，还有脸面活在这世界上吗？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旗手的秘密？什么秘密？她又能知道什么秘密？
　　上官朵明白了：三十年代的一个艺人，六十年代成了呼风唤雨的文化大革命旗手，她不愿有人知道她认为不该知道的她的轶事。这些事在当时只是凡人琐事，正常得很，但是在今天她却认为是丑闻。这些事在当时也许稍微有些丑，按当时的身份无伤大雅，可是按今天的身份她认为是奇耻大辱。打个比方，曾经摸个鸡腿算不了什么，可是一旦成了名人，摸鸡腿的事情是万万不可让人知道的。陈胜当上了王，怎会容忍有人知道他乞讨过一碗饭？
　　此时，上官朵发现自己已别无选择。如果她交代不出什么，那么将永无止境地遭受这可怕的审查；如果她交代出了什么，那么就是恶毒污蔑和攻击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旗手，她将死无葬身之地！这真是一个荒唐而可怕的悖论。
　　上帝能否举起自己制造的无人可以举起的哑铃？
　　“你要好自为之！”上官朵想起了驴头的话。她悟出这是驴头为她指出的一条解脱之路：不但她自己可以解脱，而且包括驴头、红正、红副、红秘，包括一切卷进的人，因为一旦她交代了什么，就意味着新的上官朵的出现！想到这里，上官朵竟然有些感谢驴头，忽然觉得驴头原本也不可恶，充其量只是一头驴。她甚至庆幸当初施舍并收留了他，因为没有驴头，或许来的是狼头。这样一想，上官朵心中的“悔”字荡然无存。
　　她走到毛主席像前，满怀虔诚，深深地鞠了一躬。她是应该鞠躬的。毛主席他老人家曾经关怀过她，勉励过她，亲切地接见过她，希望她好好为人民服务，为工农兵服务。她也曾激动地表示忠诚党的教育事业，海枯石烂忠于毛主席的红心不变。而今天，她却要自绝于党和人民，自绝于曾经谆谆教导过自己的领袖。想到这里，上官朵泪如雨下：“主席，来世再报答您老人家了！”
　　她缓缓地爬上了楼顶。
　　此时，蔚蓝的天空飘来一朵白云，圣洁无瑕，托住上官朵的灵魂升向天堂。


　　动物区别于人的特点是：在任何灾难面前都不会自杀。牛思敏就具有动物的特点。下回请看：“别了故乡，别了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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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1-12 07:24

　　第十二回　别了故乡　别了亲人


　　动物区别于人的特点是：在任何灾难面前都不会自杀，在强敌面前它们或者反抗，或者逃跑，或者装死。牛思敏就是可能进化得不透，尚具动物性，在面临灭顶之灾时，走为上策，成为一个叛国贼。
　　牛思敏，锡城中学的才子，年纪轻轻已是学校美术教研组组长，水墨、水粉、泼墨、工笔，样样都行，尤其擅长西洋油画。他喜欢照相，作品《美》曾获得全国摄影大奖。他精通书法，篆隶楷行草都会一手，为了书画有力，还练过气功。
　　这名气曾给他带来过荣耀，多少姑娘拜倒在他的脚下，情意绵绵地写信给他：“亲爱的牛哥哥，我好爱你！”
　　这名气现在却给他带来了灾难：他理所当然作为反动学术权威被揪出来关进了牛棚，接受审查、批斗。
　　他曾经向学生介绍过荷兰十九世纪最伟大的画家凡高及其作品。凡高，在无产阶级革命派眼里的一个绝望、近乎崩溃的精神病画家，牛思敏居然在讲台上为其大唱赞歌，大谈印象派的深奥。他全然忘记了毛主席“一切文化或文学艺术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的”，文艺批评“总是以政治标准放在第一位” 的教导。凡高的画不属于工农兵，他活着时工农兵看不懂，他死后又有几个工农兵欣赏？就凭这一点，牛思敏就该批。
　　牛思敏还在学生中组织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的观赏和分析研讨，从时代性、艺术性、观赏性、考古性、历史性、社会性等诸多方面对这么一幅女人的画像进行论证。画上这个外国女人的就这么一丝的微笑，惹得他引经据典，涉及到美学、光学、心理学、色彩学、电子分析学……如此这般、玄而又玄！牛思敏不斗，斗誰？
　　他的那幅曾经获奖的作品《美》，你道画的什么？画的是一位即将做母亲的女人，挺着肚子，沐浴着朝霞，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他认为即将做母亲的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托起太阳的人，他把即将诞生的生命比作将要升起的太阳。
　　毛主席是革命人民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牛思敏的这幅画居然将太阳和女人的肚子相提并论，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简直比蝎子还毒！牛思敏不打倒，誰打倒？
　　在批判了牛思敏的种种罪行之后，红正、红副、红秘一拥而上：先是耳刮子左右开弓，以让他知道他的这张嘴巴屁话最多，是罪恶之源；然后将他的头往井水里浸浸，因为他的脑子很容易发热，需要清醒清醒；再是将他的两只手绑在凳子的边缘，掌心朝上，在十个手指上吊上砖头，逐步加码。这是新发明的老虎凳，专门用以惩处画画弹琴之类牛鬼蛇神的黑手。
　　牛思敏自打娘肚子里面出来，何时受过这等侮辱？吃过这等苦头？他一向风流倜傥，且有几分清高孤傲，平时这些细赤佬根本不在他的眼里，洗澡时给他擦背搓脚已算抬举。现在这帮尿尿尚要娘把着的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敢对他动真格的，真是天地颠倒，连师傅都不认了！牛思敏气坏了，他气沉丹田，运作真气，嘣的一声，手上的绳子居然断了！
　　小将们这才相信，牛老师有气功的传说是真的。
　　话说这传说也是牛思敏自己抖落出来的。有一次上课，他哼完榆林小曲“五哥牧羊”，却画了一幅水粉画“江南牧羊图”。画面上小桥流水、草青羊白、牧童悠悠。他得意之下，在课堂上又用浓浓的吴音哼起了这首陕北小曲，真可谓醉里吴音：悠、婉、糯、嗲，如丝丝清泉，似阵阵清风。可惜牛思敏生错了时代，如果推迟四十年，梦乡里也会有歌迷把他追醒！
　　正当他陶醉之时，忽然传来一声牛叫，“哞——”
　　简直是大煞风景！就好比他和恋人正在房间里亲吻，他奶奶突然走了进来：“阿牛，吃饭饭了！”
　　牛思敏想发火，却又没有发火的理由，于是半闭着双眼，双手慢慢向上吸气，再慢慢向下呼气。火，终于熄灭了。
　　“上课怎可牛叫？”牛思敏淡淡地问。
　　“等牛老师气功练完再说。”牛叫的学生说。
　　“练完了。回答我的问题！”牛思敏说。
　　“我认为江南水乡牧牛比较合适，所以牛叫。”牛叫的学生也姓牛。
　　“江南水乡就不可牧羊？”牛思敏更牛。
　　“江南的水牛比羊可爱！”牛学生一股牛劲。
　　“好，有道理！”牛思敏觉得牛学生的话不无道理，便重又画了一幅泼墨“吴牛喘月”：夜天皓月，池塘的水面上露出一个牛头，岸上的放牛娃光着屁股准备下水。这个光屁股的小屁孩分明像那姓牛的学生，引得同学们开怀大笑。
　　下课后，牛老师练气功便传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话再回到牛思敏挣断手上的绳子，指着红正、红副、红秘，朗朗说道：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誰是我们的敌人？誰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如果你们弄错了对象，你们就是革命的敌人！好好想一想，我方便去了。”
　　世界就是这样这么滑稽。牛思敏突然一问，同学们一时竟蒙住了：是啊，牛老师为什么是我们的敌人？
　　待到红卫兵们清醒过来，牛思敏再也没有回到牛棚。
　　牛思敏不会回来了。他信奉“士可杀不可辱”；他研究过孙子兵法，赞同“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也读过毛主席的书，特别欣赏毛主席的“敌进我退”的战术，即“惹不起躲得起”。
　　于是，没有告别爹娘，没有告别恋人，他悄悄去了大洋彼岸，那遥远的国度。
　　是雨在下？还是泪在落？他站在大海之边，焦狂地、痛苦地徘徊。这无尽的海岸！跪倒，他激情地拥抱，祖国的大地。他双手捧起，故乡的泥土。他贪婪地吮吸，干枯的残草、是母亲的奶汁。他怎能离开，生他的爹娘？他怎可丢下，痴情的姑娘？到那遥远的天涯，到那异乡的海角！是眼泪？还是海水？汇成无边的波浪。是离别的抽泣？还是希望在挽留和呼唤？那呼呼的风响。
　　别了故乡，别了亲人！
　　海船载着牛思敏向大海的彼岸缓缓驶去。


　　批斗虽然残酷，毕竟是猎犬围猎绵羊；当斗争的矛头指向党内走资派的时候，群众便分成了对立的两派。下面请看：“第三章：踢开党委闹革命　斗批改两派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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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听海临风    时间: 2008-11-12 15:14

有点意思啊,让我想起当年看王朔的动物凶猛,同样也是文革时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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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1-15 09:06

　　第三章　踢开党委闹革命　斗批改两派对立


　　随着运动的深入，尤其是北京市委的改组，彭罗陆杨黑帮的揪出，即北京市委书记彭真、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兼公安部部长罗瑞卿、中宣部部长陆定一、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红卫兵小将们发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首要任务是“斗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发表社论指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使命是斗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改革一切不合理的规章制度。”
　　社论重申了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正睡在我们的身旁”。
　　与此同时，首都北京不断传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旗手江青为代表的“中央文革”支持清华北大红卫兵革命小将对校党委革命造反、揭批黑帮的信息。
　　江青对同学们热情洋溢地说：“革命的同学们，红卫兵小将们，我是来做小学生的。毛主席让我来向你们问好啦！你们的革命热情是好的，干劲是好的。文化大革命是个锻炼人的大熔炉。毛主席支持你们，中央文革一定做到召之即来！”
　　锡城第一中学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该批的已经批了，该斗的已经斗了，运动依然死气沉沉，为什么？是因为学校党支部的阶级斗争盖子还未揭开，还被死死地捂着。这个捂盖子的人是谁？毫无疑问，是学校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在学校的代理人、党支部书记华林辉！只有揪出华林辉，学校的阶级斗争盖子才能彻底揭开，运动才能向纵深发展，锡一中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才能取得伟大胜利。


　　且看“第十三回：炮轰党支部　校园形成两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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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1-15 09:07

　　第十三回　炮轰党支部　校园形成两派


　　六月的一个夜晚，锡一中的一间学生宿舍灯火通明。高一丙班学生刘福昌躺在床上、心潮起伏。
　　他想，两报一刊接二连三发表社论，运动目标十分明确，斗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场革命是由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起、亲自指挥。两报一刊传达了毛主席的声音，毛主席他老人家号召全国人民自下而上革命。红卫兵革命小将就是要紧跟毛主席干革命，毛主席怎样说、红卫兵小将就怎样做。想到这里，他恨不得天现在就亮，好立即把华林辉揪出来！
　　他翻了一个身不禁又想，1957年有人只是向单位领导提了点意见，就被打成右派。党支部是党的领导在学校的具体体现，党支部理所当然代表党。炮轰党支部、批斗华林辉，岂不是反党？万一错了？刘福昌不禁吓了一身冷汗！此时，一朵乌云正好遮住了月亮。
　　然而仅一会儿功夫，月亮就从乌云中钻了出来，重放光彩。刘福昌猛地从床上下来，站到窗前，望着碧水夜天，自言自语：“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他脑海里再现两报一刊社论铿锵的声音：“任何想秋后算账的人，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是毛主席在为革命左派撑腰！
　　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世界是你们的。中国的前途属于你们的。”
　　毛主席对革命青年、对他刘福昌寄予如此厚望和重托，他刘福昌还有什么前怕狼后怕虎的？人生能有几回博？他刘福昌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刘福昌突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是涌动的革命豪情？还是生来就有的野心和反骨？他拿起了笔，向学校党支部宣战！
　　第二天早晨，在学校教学大楼八角亭前面的墙上，一张巨幅大字报出现了，标题赫然写着：“炮轰党支部，华林辉何去何从——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万岁！”
　　落款：高一丙班刘福昌。
　　大字报指出：自学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展以来，以华林辉为首的党支部捂住学校阶级斗争的盖子，并一再转移斗争大方向，以达到丢卒保车、蒙混过关的目的。他们对革命害怕得要死，对造反派害怕得要死。他们整天缩在蜗牛壳里，一有造反的风声就神经紧张、心惊胆颤。他们之所以害怕引火烧身，是因为他们心中有鬼。
　　大字报列举：学校十七年来资产阶级教学路线的种种表现，每一种都和党支部的贯彻执行有关。
　　大字报宣誓：革命就是造反，毛泽东思想的灵魂就是造反。学习毛泽东思想就是要在造反二字上下功夫。感想、敢说、敢闯、敢革命，一句话，敢造反。这是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最基本最可贵的品质。不造反就是百分之一百的修正主义。修正主义统治学校十七年了，现在不反，更待何时？
　　大字报号召：全校革命师生团结起来，擦亮眼睛，坚定立场，炮轰党支部、揪斗华林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誓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一下，锡一中的天被捅了个洞，全校沸腾了。
　　首先是革命热情本身就高涨的师生。他们认为将教师作为主要革命对象偏离了运动大方向，与两报一刊社论精神不符。刘福昌的大字报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那些已经被揪出遭批斗的牛鬼蛇神中绝大部分欢欣鼓舞。他们感到，从此红卫兵斗争的重点不在他们的身上，飓风来兮、有了挡风墙！也有少数牛鬼蛇神反而沮丧，他们觉得，以后组织上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他们说话了，华林辉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当然，个别的老牛因为平时受过领导的批评，现在见有人代为出气，大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至于身上有点牛的味道，但是浓度不够，尚未被红卫兵嗅出的老师，则暗自庆幸：打靶另有目标，今晚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然而，校园里也有相当多的师生对刘福昌的大字报，有的不以为然、有的嗤之以鼻、有得义愤填膺。
　　这些人中有的是党团员。他们认为，“中国共产党是全中国人民的领导核心。没有这样一个核心，社会主义事业就不能胜利。”党支部就是党的领导在基层的组织落实和体现。刘福昌竟敢炮轰党支部，真是吃了豹子胆，是十足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革命野心家！。他们觉得，党支部书记华林辉不但党性政策性强，而且理论水平高，熟悉学校业务，能深入群众。华林辉作报告生动活泼，全校师生都爱听。这样一个党的优秀干部，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吗？真要天下大乱了！党的组织原则是，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一级一级贯彻执行党中央路线。华林辉何罪之有？
　　当然，所有的人中震动最大的还是华林辉。他，堂堂的锡一中第一把手，在这所赫赫有名的省重点中学，他就是党的化身，他就代表党，誰反对他、誰就是反党。这个观念已经深深地烙进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1957年的反右运动华林辉记忆犹新。且不说那些“帮助共产党整风”的党外人士有多少成了右派分子，即使党内、甚至一些高级干部，因为对党的政策、党的干部提了些意见，或者说错了话，被划为右派分子的也不乏其人。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工作室就有一半人是右派分子。有一个从昆明军区借到总政创作室的叫樊斌的干部，从小要饭，十三岁扔了讨饭棍成了“红小鬼”，从卫生员成长为军医、卫生科科长。进军西藏时，他发表了中篇小说《雪山进军》，产生很大影响。
　　樊斌说他看见一些坏干部吃国家的饭，却整天闹自私自利，就像枣树上的尺蠖到处啃吃人民的财产；更为恶劣的是有人简直张着血盆大口，公开吸食民脂民膏。樊斌说到这些蛀虫，恨不得拿机关枪嘟嘟了他们。于是，木纳的樊斌被斗熟后开除党籍军籍，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发配到云南麻风病院改造。《解放军文艺》 1957年第十二期刊登题为：“樊斌，一个反党逆子”的文章，说他对党怀有刻骨仇恨，要拿机关枪嘟嘟共产党！
　　作为党支部书记，华林辉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管辖的校园出现这种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行径。他知道，建国十七年来虽然热衷于喧嚣、混乱、荒唐、残忍的人几乎绝无仅有，但在这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国土，渴望极度刺激和冒险的人依然存在。刘福昌就是其中之一，真是无法无天，不说太岁头上动土，也是老虎嘴里拔牙！
　　华林辉信奉“做党的驯服工具”，他在上级面前是驯服工具，因此要求他的下级在自己面前只能唯唯诺诺。平时，他说屁是香的，没人敢说臭。今天有人竟敢将大棒抡到他的头上，简直是反了！华林辉经过的运动太多，没有哪一次运动有人敢提出“炮轰党支部”。刘福昌热昏了头！
　　于是他立即发出通知：全校学生党团员，以及政治上迫切要求进步、积极靠拢党组织的积极分子迅速到教师餐厅集中。
　　餐厅里，学生党团员和发展对象正襟危坐，尤其是刚打过入党入团报告的的学生更是神态严肃，一脸虔诚。
　　华林辉站在学生中间，清了清嗓子，严肃而愤怒地说：
　　“同学们，今天刘福昌的大字报大家都已看到。这说明在我们学校敌人已经出洞！他们开口革命，闭口造反，真正的目的是向中国共产党猖狂进攻！我们每个人务必擦亮眼睛，明辨是非，务必不要被打着红旗反红旗的人迷惑。平时我们常讲阶级斗争，这就是一场活生生发生在我们面前的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我们务必清醒地看到，现在有人妄图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达到反党反社会主义、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的罪恶目的。在这场大是大非面前，我们务必立场坚定，旗帜鲜明，为捍卫党支部而战！现在是党考验你们的时候，特别是政治上迫切要求进步的同学，更要以实际行动向党交出一分合格的答卷，争取火线入团，火线入党！”
　　华林辉既是党的化身，又善于演讲，将这些“迫切要求进步”的工具驯得更服。此时的华林辉在这些学生面前，就像为一群跪拜在地的信徒指点迷津的神父。
　　“誓死捍卫党支部！”
　　“誓死保卫党中央！”
　　同学们同仇敌忾，斗志昂扬。一场保卫党支部的战斗打响了。

　　学生会里，高三团支部书记、校黑板报主编、高三乙班学生党员周国平和学生会副主席、兼文艺委员、高二甲班学生宋文波紧张有序地组织同学们书写反击刘福昌的大字报。宋文波正在申请入党，她觉得现在正是党组织对自己考验的关键时刻，所以格外认真。
　　到底是学生会，人才济济，既有经常为校黑板报撰稿的写作高手，又有擅长书画、设计版面的行家，仅一会儿工夫就分工就绪。
　　会写美术字的写了几条巨型横幅：
　　“誓死捍卫党支部！”
　　“誓死保卫党中央！”
　　“刘福昌炮轰党支部就是反党，就是现行反革命！”
　　“华林辉是革命干部！”
　　“用鲜血和生命保卫华林辉，保卫党支部！”
　　文章写得好的，负责撰写大字报，从十七年来党支部领导学校工作的丰功伟绩、到刘福昌的反党实质及其狼子野心，作了充分的论证。文章指出，刘福昌的反革命行径有组织、有领导、有目的、有步骤，对党的领导抽象的肯定、具体的否定；刘福昌之类通过打倒各级党支部的做法，从而达到孤立党中央、架空毛主席的罪恶目的。善良的人们一定不要被这类跳梁小丑的革命辞藻迷惑。
　　顷刻之间，反击刘福昌的大字报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贴出，整个校园形成了对刘福昌的围剿局势。
　　但是，东风吹、战鼓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方兴未艾，锡一中红卫兵革命小将心红眼亮。华林辉幕后操纵的对刘福昌的大字报围剿、更加激起了小将们的战斗豪情，使他们更加认清了为什么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迟迟不能向纵深发展的症结所在！党支部的阶级斗争盖子一天不揭开，华林辉一天打倒，学校的运动就一天不会向前！
　　高三丁班，学校高中直升班的教室里，劳动委员汪标革命豪情大发，一下蹦上了课桌。
　　汪标，精细黑瘦的个子，，平时很少说话，偶尔一句，必定击中你要害。他数学成绩很好，按理应该做个数学课代表，同学们不知是开玩笑还是恶作剧，却选他做了劳动委员：他一只脚有点跛，绰号翘脚，自从当选了劳动委员，每次劳动只得以身作则，苦了那只脚！
　　站在课桌上，汪标比任何人都高。只听他猛喝一声：
　“同学们！”
　　教室立即安静下来。
　　“两报一刊社论指出，当前运动的重点是斗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是运动的大方向。”翘脚的话一语中的。
　　“华林辉就是我校的走资派！”汪标一向语句精炼，“他是披着党员外衣的资产阶级在党内的代理人！”
　　“华林辉不但不引火烧身，而且千方百计捂盖子，扇阴风、点鬼火，镇压革命小将，转移斗争大方向。”汪标调整了一下脚的姿势。
　　“刘福昌讲得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同学们，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我们确实是有领导、有武器、有组织、有野心、有目的。我们的领导是毛主席；我们的武器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我们的组织是彻底革命的红卫兵；我们的野心是坚决、干净、彻底、全部地消灭一切牛鬼蛇神；我们的目的是砸烂旧世界，建设新世界！为了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让我们向华林辉宣战！”汪标由于激动，忘记了自己的一只脚有点跛，从课桌上摔了下来，但是，他重又站起，继续高呼：
　　“向华林辉宣战，泰山压顶决不弯腰！”
　　在汪标的感染下，教室里革命气氛高涨。翘脚尚且迈开了革命的步伐，不翘脚的岂可落后？同学们个个摩拳擦掌，奔赴战场。
　　校园里反围剿的大字报像雪片一样，一张又一张，造反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此时，围绕党支部是踢开还是要保卫，党支部书记华林辉是走资派还是革命干部，刘福昌是反革命分子还是革命小将，初步形成了对立的两派。支持刘福昌的自称为造反派，反对刘福昌的被造反派叫做保皇派，也叫老保。
　　两派对立的学生都认为自己革命，都指责对方是反革命。此时，大字报已经显得婆婆妈妈，为了加快革命进程，加大革命力度，双方在操场上进行了唇枪舌剑面对面的大辩论。
　　“保卫党支部，保卫党中央！”周国平，宋文波一派拉出了巨幅横幅。
　　“踢开党支部，打倒华林辉，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刘福昌，汪标一派也打出了巨幅横幅。
　　造反派：“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人民靠我们去组织，中国的反动分子靠我们组织起人民去把他打倒。”
　　保皇派：“伟大领袖毛主席同样教导我们，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造反派：“最高指示，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
　　保皇派：“毛主席语录，我们是站在无产阶级的和人民大众的立场。对共产党员来说，也就是要站在党的立场，站在党性和党的政策的立场。”
　　造反派：“两报一刊社论指出，当前运动的重点是斗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保皇派：“两报一刊社论更指出，领导干部是党的宝贵财富。每一个热爱党的人都要爱护我们党的干部。”
　　造反派：“最高指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保皇派：“毛主席说，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毛主席还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
　　双方引经据典，断章取义，为我所用，直至剑拔弩张。
　　“打倒保皇派！”造反派愤怒了。
　　“誰反对党支部，誰就是反革命！”保皇派针锋相对、寸土不让。
　　“华林辉挑动群众斗群众，罪该万死！”造反派摩拳擦掌、眼明心亮。
　　“保卫党支部是每一个革命群众的神圣职责！”保皇派旗帜鲜明、立场坚定。

　　是保还是反，鲜明地将锡一中的师生一分为二。这种划分由学校波及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乃至家庭。上下代之间，夫妻之间，兄弟姐妹之间，朋友之间，人们因此而反目，甚至大打出手。演出了一幕中国现代史上滑稽而悲壮、蔚为壮观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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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1-19 20:10

　　第十四回　徘徊在十字路口


　　锡一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校园的林荫道上，梁笑却在徘徊彷徨。
　　梁笑，本校高中直升班高三丁班学生，家庭出身工人，社会关系大多革命军人。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他现在正在为踏进清华或者北大作最后的冲刺。梁笑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可以进入大学。锡一中是全市的骄傲，高三丁班又是锡一中的骄傲。十二年寒窗，多少个春秋花开花落，多少个冬夏雪飘日曝。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今天纠缠于华林辉是否要被打倒？本来再过两个月，同学们都将踏进大学，四五年之后都是祖国的栋梁。而现在，却在莫名其妙地相互攻击！中央已经发出高考暂停、停课闹革命的通知。这一停也许就打碎了几代人的大学之梦，葬送几代人才！
　　想到这里，梁笑倍感前途渺茫。
　　梁笑也看报，也知道这是中央内部存在分歧，所谓路线斗争。但是，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吗？中央的路线斗争与学校又有何干？与华林辉又有何干？与那些靠教书而生活的教师更有何干？不管什么原因，叫学生停课又是为了什么？简直是莫名其妙！
　　以后怎么办？同学们不是造反就是保皇。梁笑既不造反又不保皇，算什么？每天到学校悠哉悠哉，这叫逍遥派！难道就这样每天到学校逍遥一趟，再回家吃饭？
　　梁笑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的立场。
　　首先，他想到了周国平和宋文波，想到他们的能力和才华。他们对领导或老师布置的工作，有条不紊、不折不扣地完成。他们具有脚踏实地的工作作风，年纪轻轻已经很有原则性和政策性，虽然没有闯劲，却有干劲。他们就像一台计算机，领导只要将任务交给他们，他们一定会按照预定的程序完成，一丝不乱。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身上确实存在着“驯服工具”的唯上是尊的封建观念。这些人打着组织观念的旗帜，实质是对上奴隶主义，对下官僚主义，有着两幅嘴脸。尤其是宋文波“保卫党支部，保卫华林辉”的背后，内心深处潜伏着“火线入党”的个人动机。她入党了，政治上进步了，她的同学却成了反革命！这些人善于靠拢组织，擅长向领导汇报，往往以出卖别人来博得上司的青睐。这些人中不乏伪君子。
　　相比之下，他从汪标身上看到了追求民主自由的思想。虽然汪标讲话带刺，但是他的刺对上对下都一样尖锐，单纯可爱。和汪标在一起，不需要设防。梁笑和汪标相处长了，觉得汪标更服从真理，而不是一味听从上级和老师。别看他上蹿下跳，倒是个君子。
　　从汪标，梁笑又想到了刘福昌。刘福昌原本就是个犟头犟脑的学生，早就小有名气。他一向看不起绵羊式的学生，他崇尚反抗，天生一幅反骨，目无法纪，是无政府主义的典型，十足的乱世英雄。这些人不知从那里搬出了马克思“怀疑一切”的口号，继而“打倒一切，砸烂一切”，唯独不打倒自己。在刘福昌的眼里，世界都应该进行批判。这种“唯我独尊”的人，满口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实际却是个痞子。
　　痞子也好，君子也罢，刘福昌和汪标有一点是共同的：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这样一想，梁笑觉得两派都没错：造反派造反是为了推翻自己头上的专制，砸烂束缚自己的枷锁，向民主靠拢；保皇派保皇是为了维护社会来之不易的稳定，捍卫一切健全的规章制度，向法律靠拢。
　　同时，梁笑又觉得两派都不对：造反派跟着社论走，唯恐天下不乱；保皇派一味保皇，有悖当前局势。
　　梁笑内心充满了矛盾，一片迷惘，在校园的小路徘徊彷徨。
　　就在梁笑徘徊之时，关振扶出现在他面前。关振扶是梁笑的邻居，锡一中初中部的青年政治教师，贫下中农出身。他对梁笑说：
　　“我认为造反派肯定要倒霉的。你想想，难道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就这么轻易地会被一些学生推翻？难道全国那么多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久经考验的党的领导干部一夜之间就会被几个学生打倒？虽然两报一刊连篇累牍地发表揪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文章，但是，难道全国党的干部都是走资派？具体到华林辉，只要他不是走资派，这些学生就是反革命，华林辉一定会秋后算账，五七年的反右就是前车之鉴。退一步讲，誰又知道是誰在幕后操作报社？”
　　关振扶到底是老师，用“秋后算账”四个字高度概括了运动的结局。他望了一眼有些被说动的梁笑，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
　　“从报上看，这场运动是毛主席发起，好像是要打倒什么人。问题是，不管要打倒的人地位有多高，毛主席有必要打倒全国所有的基层干部吗？事实上，社论也一再强调，党的干部95％以上是好的，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打倒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一小撮，而不是一大片！”
　　“可是，这一小撮是个模糊概念，到了每个基层，具体到每个干部就是百分之百。”梁笑说。
　　关振扶拍了拍梁笑的肩膀，看着梁笑开始发亮的双眼，趁热打铁说：
　　“这是暂时的，到运动后期95％以上的干部肯定要落实政策。梁笑，你看华林辉像被打倒的对象吗？他要是被打倒，中国共产党岂不也要被打倒？可能吗？！
　　关振扶不愧为政治教师，他进一步鼓动道：
　　“梁笑，你是工人阶级家庭出身，我又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家庭出身。咱俩联合写一篇批判刘福昌和汪标之类的大字报，肯定会一炮打响。”
　　“可是，我和汪标是一个班的好朋友。”梁笑说。
　　“大是大非面前要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关振扶加大开导梁笑的力度。
　　梁笑终于被说服。
　　于是两人合作写了一篇题为“用显微镜看刘福昌汪标等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狼子野心”的大字报。
　　大字报就像一堵柏林墙，将梁笑和汪标分开。这对昔日的同窗好友从此反目为仇，成为同一片蓝天下、同为捍卫毛泽东思想的敌人！

　　且看第十五回：“工作组进驻，造反派打成反革命”。
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1-22 08:53

　　第十五回　工作组进驻　造反派打成反革命


　　就在锡一中围绕党支部要保还是要踢开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发表社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要在党的领导下进行”。
　　文章指出，当前鱼龙混杂，一小撮阶级敌人兴风作浪、蛊惑人心，妄图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之机达到反党反社会主义、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的目的。善良的人们务必要保持高度的警惕。
　　与此同时，上级向学校派了工作组。工作组由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中共中央副主席刘少奇拍板而定，仿效其夫人王光美1964年在桃园蹲点的农村四清工作的模式，按照1957年反右斗争的经验，在全国范围内自上而下向各校派驻。
　　工作组进驻锡一中，立即以全校党团员为骨干，集中全校师生认真学习两报一刊社论和上级关于开展文革的若干规定和政策。
　　工作组指出，根据党中央规定，大字报内容要内外有别，不可上街，不可开大规模的声讨会，不可上街游行示威，。“三家村”黑店只是一小撮，不要包围黑帮住宅，注意保密，防止坏人破坏。总之，文化大革命要在党的领导下有领导、有限制、有秩序地开展。
　　接着，工作组在学校八角亭顶楼的一间密室成立了材料小组。白天，小组成员拿着纸笔和照相机在全校的大字报前转悠；晚上便钻进密室，神秘兮兮地整理材料。
　　工作组对学校党支部是宽容的，对造反派却不仁慈。他们也是奉旨而来：
　　六月十一日，刘少奇主席在文化大革命汇报会上对北京市委新书记李雪峰等人说：“这是新的反右斗争。没有工作组，学生中、教师中的那批右派分子就会翻天。”
　　刘少奇主席认为，反对工作组的师生就是右派！
　　李雪峰问：“学生中的右派要多少？”
　　刘主席回答：“不要定框框，有多少就定多少。”
　　六月十三号，刘少奇在“批转中南局、西北局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情况和意见”中批示：“学生中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一定要把他们揪出来。今年的高中应届毕业生中的右派分子，经过市委批准，可以批判和戴帽。”
　　在召开政治局会议讨论北京中学文化大革命的初步规划时，刘少奇又提出，中学文化大革命主要是审查教职员队伍，当前要加强工作组的领导，逐步恢复党支部的领导。
　　刘少奇还在时间上作了规定：他在七月六日指示团中央和教育部门，中学文化大革命要在八月份解决三分之一，九月份再完成一半，中学教师要集中交代问题。
　　于是，首都北京高校的工作组根据北京市委新书记李雪峰“一条游鱼三尺浪”的精神，在学生中大抓游鱼，刮鳞剖肚，挖腮放血，坚决、干净、彻底地把他们斗倒、斗垮、斗臭，决不心慈手软。
　　在这个背景下，造反派中有的学生自感前途绝望，走上自杀的路。王光美蹲点的清华大学，那个有中央文革支持的、向工作组夺权的“井冈山造反兵团”司令，留着平头、带着眼镜的青年学生蒯大富，站在在骄阳下被保皇派吐唾沫、扔石子！
　　可怜乎？不可怜也！因为——你不斗蒯大富，蒯大富就会斗你！
　　呜呼，毛泽东和刘少奇，孰是孰非？造反派和保皇派，反谁保誰？

　　工作组诡秘的行动没有逃过造反派的眼睛。
　　他们站在誰的一边？他们整理誰的材料？凭着对形势的敏锐嗅觉，汪标、刘福昌准确地作出了判断：工作组进驻学校是为了镇压革命造反派！是想秋后算账！暴风雨即将来临！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奋起反击！
　　“同学们，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汪标脸色严峻，微跛的脚由于激动略微抖动，“工作组此行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们的目的是收集革命造反派的的黑材料。他们所说的党是修正主义的党，他们所说的组织是一小撮黑帮分子的反党集团，他们所说的纪律是对无产阶级革命派进行残酷无情的打击，他们所说的秩序是资产阶级专政，她们所说的限制是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大家都已看到，两报一刊这期社论就是冲着我们革命造反派的，它告诉我们，中央存在着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你死我活的斗争。我们革命造反派要誓死为保卫毛主席，保卫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保卫伟大的毛泽东思想而战。”
　　此时的汪标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中央内部存在着路线分歧。
　　“汪标说得对！”刘福昌说，“工作组的资产阶级老爷们，他们凭什么代表党的领导？他们对学校的情况一无所知，凭什么下车伊始就指手画脚？毛泽东思想是我们行动的唯一准则和指南，誰胆敢反对毛泽东思想，不管他是什么人，地位有多高，魔爪有多长，后台有多硬，我们都要把他揪出来，炮轰、油炸，让他粉身碎骨！”
　　他站到一块大青石上，大声宣读毛主席语录：“现在蒋介石已经在磨刀了，因此，我们也要磨刀。”
　　刘福昌豪情满怀，浑身的热血涌到脸上，肌肉开始痉挛，脖子歪在一边，眼睛都斜了！
　　刘福昌的表情使同学们震撼，使同学们看到了形势的严峻，看到了他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如果华林辉在此，一定魂飞魄散。
　　“我们现在怎么办？”同学们不约而同问道。
　　“冲！”汪标斩钉截铁地说，“冲进材料组，让他们的阴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同学们，为保卫毛主席，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冲啊！”刘福昌跳下大青石，带领红卫兵革命造反派，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工作组材料组冲去。
　　这是1966年7月7号。

　　这下党支部和工作组高兴了。冲击工作组，销毁罪证，建国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党支部不再像小脚女人走路那样战战兢兢，勇敢地站了起来，配合工作组，坚决、干净、彻底地将刘福昌、汪标一伙的反革命嚣张气焰打下去！第二天下午全校立即在学校大礼堂召开了“声讨刘福昌、汪标反革命罪行大会”。
　　周国平、宋文波振臂高呼：
　　“刘福昌、汪标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责难逃！”
　　“坚决打退反革命分子刘福昌、汪标一伙的猖狂进攻！”
　　“保卫党中央，保卫党支部！”
　　“反对工作组就是反党！”
　　“中国共产党万岁！”
　　全场口号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精心组织的代表发言、一个比一个慷慨激昂，就像喜儿控诉黄世仁那样，个个一腔深仇大恨。
　　可怜刘福昌和汪标，昨天还是振臂高呼的英雄，今天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此时，他俩心中在呼唤：“毛主席啊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难道响应您老人家的伟大号召，积极投身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错了吗？难道从此就戴上一顶反革命帽子走完此生？不！我们没错！乌云遮不住太阳，黑暗必将过去，我们看到的必将是东方升起的万道霞光！
　　想到这里，他俩重又挺起了胸脯，昂起了那一瞬间曾经低下的头！
　　刘福昌和汪标想得没错，就在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站出来三个人，他们是：家庭出身贫下中农的青年教师吴尧年；学生会主席、高三甲班学生马真红；校团委副书记高二丙班学生蒯柏根。他们没有串联，更没有经过精心的策划，而是凭着自己对运动的理解和判断站了起来。他们站在各自的位置，发出了受压迫者造反的呐喊。
　　吴尧年指出：“众所周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任务是斗批改，即斗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改革一切不合理的规章制度。刘福昌和汪标同学大方向没错！”
　　吴老师从运动的目标性质，提醒党支部和工作组不要将斗争矛头指向革命小将，转移斗争大方向，话虽不多，却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马真红表态说：“同学们，红卫兵战友们，刘福昌、汪标是我们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他们的行动是革命行动。在此，我代表学生会对他们的革命行动表示坚决支持和热烈响应！”
　　蒯柏根站到了凳子上：“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团员同志们，今天的大会是对革命同学镇压的大会。两报一刊早就指出，决不允许秋后算账。然而现在尚处盛夏，刀就架到了造反派的脖子上，到了秋天，岂不人头落地？如果我们书生气十足，那么今天是刘福昌汪标被打成反革命，明天就是陈福昌和李标！走资派不下地狱，造反派难上天堂！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国际歌唱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打倒华林辉，工作组滚他妈的蛋，他们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蒯柏根豪情满怀，终于摘下团委副书记的桂冠，树起了向华林辉造反的大旗。
　　全场沸腾了！
　　华林辉和工作组气急败坏，万万没有料到领导一贯信任的学生会主席和团委副书记会造反！
　　刘福昌和汪标一派的同学们跳着欢呼起来：“战无不胜的毛泽东主义万岁！”
　　他们将“毛泽东思想”改为了“毛泽东主义”。他们认为，马克思列宁能称主义，为什么毛泽东不可称主义？他们为自己的领袖自豪，他们又一次狂呼：
　　“毛泽东主义万岁！”
　　“我们是毛泽东主义的红卫兵！”
　　于是，毛泽东思想进入了第三个里程碑。第一次由王稼祥提出毛泽东思想，第二次由林彪将毛泽东思想推上了马列主义的顶峰，现在则是由可爱的红卫兵革命小将把思想改成了主义。
　　此时，锡一中一支不可镇压的革命造反派队伍已经形成，他们不但有群众，而且有领袖。在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的号召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自下而上一级一级，直揭以刘少奇为首的那个“资产阶级司令部”。誰企图阻挡，简直是螳臂当车可笑不自量！

　　这种气氛也感染了梁笑，。虽然他和关振扶一起写过《用显微镜看刘福昌汪标等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狼子野心》，但那是在徘徊之时受了关振扶的影响。当他看到党支部、工作组欲置刘汪等人于死地而后快的场景时，深感这些平时道貌岸然的标榜自己具有批评和自我批评精神的领导、心胸比针尖还狭窄。他们老虎屁股摸不得，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当学生批斗教师时，党支部不出面阻止；当学生革命革到他们头上时，他们立即举起了屠刀！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造就了根深蒂固的吏治意识，刑不上大夫，老百姓是草民！不管刘福昌和汪标的做法多么不妥，行为多么过激，他们终究还不至于是反革命分子。梁笑为自己的大字报深表忏悔，鼓足勇气声明收回那张大字报的观点。造反派报以热烈的掌声，保皇派唾弃他立场不稳。不管别人如何评说，梁笑认为，他从此不欠汪标。

　　刘福昌和汪标扬眉吐气，华林辉必然要打倒，周国平和宋文波自然也要斗批。且看“第十六回：十六条出台，保皇派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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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1-26 09:20

　　第十六回　十六条出台　保皇派遭殃


　　夜，最黑暗的时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世界一片光明！
　　锡一中红卫兵革命造反派不屈不挠地反抗党支部和工作组的时候，首都北京传来了伟大领袖毛主席1966年8月1号写给清华附中红卫兵的信。毛主席在信中对红卫兵运动给予高度肯定：“你们的行动证明对反动派造反有理，我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支持。”
　　时隔几天，红色电波又传来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支持北京大学哲学系党支部书记聂元梓等七人向北大党委和工作组革命造反的“炮打司令部——我的第一张大字报”。
　　毛主席于1966年8月5日在大字报中以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伟大气魄写道：
　　“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和人民日报评论员的评论，写得何等好啊！请同志们重读这一篇大字报和这篇评论。可是在五十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却反其道而行之，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将无产阶级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打下去，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剿革命派，压制不同意见，实行白色恐怖，自以为得意，长资产阶级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又何其毒也！联系到1962年的右倾和1964年形左而实右的错误倾向，岂不是可以发人深醒的吗？”
　　毛主席的大字报像一声惊雷，炸遍神州中华；
　　毛主席的大字报像战斗号角，催起千军万马。
　　与此同时，红色电波又传来了中共中央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的喜讯。全会正式确定林彪同志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是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的副统帅，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毛主席亲自缔造，林副统帅直接指挥的军队。
　　全会对刘少奇派工作组作了严肃批判，指出派工作组是阻碍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镇压革命群众的严重错误，应该立即撤回。全会责成刘少奇到清华大学向全校师生作深刻检讨。
　　全会于八月八号颁布了“关于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十六条意见”。
　　“十六条”进一步确定了“中央文革”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领导地位，由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家陈伯达，肃反专家康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旗手江青，军师张春桥，文艺评论家姚文元等指挥。
　　“中央文革”中也有过昙花一现的风云人物，如王力、关锋、戚本禹等每一颗牙齿都用极左思想武装起来的笔杆子，，可惜都不得善终，那是后话，不谈也罢。
　　“十六条”指出：
　　当前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是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发展的一个更深入、更广阔的新阶段。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根本任务是斗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改革一切不合理的规章制度。
　　“十六条提出：
　　党内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同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修正主义，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以毛主席为首的无产阶级司令部同资产阶级司令部的两条道路、两条路线、两种思想、两个司令部的斗争。
　　十六条强调：
　　一大批本来不出名的革命青少年成了勇敢的闯将，他们有魄力、有智慧，他们用大字报、大辩论的形式、大鸣大放、大揭露、大批判，坚决向那些公开的、隐蔽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发动了进攻。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要放手发动群众，要让群众在这个大革命运动中自己教育自己，去识别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哪些做法是正确的，哪些做法是错误的。要坚定地相信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
　　在辩论中，必须采取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的方法，对于持有不同意见的少数人，不准采取任何压服的办法，要保护少数，因为有时真理在少数人手里。
　　“十六条”号召：
　　对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要坚决撤他们的职、罢他们的官，要警惕他们扇阴风、点鬼火、挑动群众斗群众、转移斗争大方向。
　　锡一中的局势顿时翻了过来。造反派们欢呼雀跃，含着热泪奔走相告。全校师生立即在校大礼堂集中收听广播，大家从广播中听到了中央撤销工作组的决定，听到了国家主席刘少奇在清华大学向革命造反派检讨的低沉的声音。
　　造反派狂呼起来，他们把刘福昌和汪标抛向了空中。
　　与此同时，工作组被革命造反派赶着连滚带爬撤离了校园。

　　此时，运动的目标已经非常明确：自下而上打倒资产阶级司令部，铲除那个司令部的各级分部及其资产阶级代表人物。
　　呆子也喊出了“打倒华林辉”，不足为奇。令人惊讶的是，周国平和宋文波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夜贴出了“华林辉镇压革命群众罪该万死”，“砸烂华林辉的狗头”，“油炸华林辉”，“绞死华林辉”等巨幅标语，竟比当时的造反鼻祖刘福昌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有人贴出滑稽的标语：
　　“矛头指向走资派，方向不会错！”
　　“工资80元以上的干部都是走资派！”
　　“越老越修，越老越资，越老越走！”
　　然而，华林辉成了众矢之的，不等于消除了两派的对立，相反，派性更加严重。因为你死我活的两派已经形成，最初是出于观点的分歧，现在则是情绪的对立和相互的仇视。
　　造反派以绝对的优势在学校重组红卫兵，号称锡城第一中学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成立了学校最大的革命造反组织“八八兵团”，并将学校改名为“锡城第一革命造反中学”。
　　学校成立了以造反派为核心的校文革小组作为学校临时权力机构。成员分别是：马真红，蒯柏根，吴尧年，刘福昌，汪标。组长马真红，副组长蒯柏根，政策顾问吴尧年，联络员兼专政执行员刘福昌，宣传兼材料员汪标。
　　校内也有些散兵游勇，他们或者造反精神比刘福昌还足，十足的流氓；或者虽然造反，但是政策性极强，论证了半天嘴里才说出半个反字；有的从保皇派中分化而来，却又不愿意投靠造反派，便自成一体。这些人各自成立了自己的组织，由于人数不多、规模不大，不能号称兵团，也羞于自称司令，便叫战斗队、战斗小组，自封队长、组长。例如：井冈山战斗队，中南海敢死队，风雷造反小组，油炸突击班，东风地雷排，炮打司令部连，卫东斗批组，反戈一击小分队……势如雨后春笋，在锡城第一革命造反中学的每一个角落破土而出。
　　有的甚至只有一个人，却也叫“大无畏革命造反独立大队”，竟也占据着学校教学大楼西侧楼道靠窗的一个旮旯。他们照样每天刷标语，照样称队长，就像二十世纪初大商厦的租赁柜台、或者招商成的摊位，哪怕一个人承包公厕在门口收费、名片上也赫然印着：环卫局公厕部经理！

　　革命造反中学“校文革”成立，第一件大事就是组织斗批以华林辉为首的党支部一班人。
　　“校文革”进行了细致的组织和分工。汪标负责收集华林辉镇压革命造反派罪行的材料，并组织发言；刘福昌负责组织大会呼喊口号，并邀请兄弟学校的造反派代表助阵，如“轻院六·二六”，“二中七五”等著名造反兵团。
　　“油炸突击班”全体成员为大会批斗执行人员，好比从前公堂两旁拿棍子的衙役，一声“威——武——”，气氛就出来了。
　　“校文革”没有忘记，用马粪纸做了几顶高帽，用杂木钉了几块挂牌，牌子用铅丝穿好。
　　一切准备就绪，批斗大会开始。
　　会场主席台正中是毛主席画像，大型横幅上写着“批斗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华林辉罪行大会”。华林辉的名字上打上三个大叉。台前，华林辉及其一班人依次弯腰低头站立，每人头上一顶高帽，脖子上挂块木牌，木牌上写着各人的名字和大叉。
　　校文革人员依次在主席台就座。口号员的嘴巴紧贴话筒。“油炸突击班”个个高大魁伟，分立两边。
　　台下，黑压压热哄哄的一片。人们高唱毛主席语录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道理，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人声、歌声、热气、汗臭，以及那高涨的革命热情，使整个会场就像蒸煮的高压锅。
　　华林辉等人要煮烂了！
　　马真红起立，带领全体师生宣誓：
　　“首先，让我们怀着无限热爱、无限崇敬、无限忠诚、无限信仰的心情敬祝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全场山呼。
　　首席口号员刘福昌跳脚赤膊，干脆扔下了话筒，走到台前：
　　“同学们，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曾几何时，华林辉一手遮天，扇阴风点鬼火，镇压群众运动。一时间学校的上空乌云密布，多少革命小将被打成反革命！今天华林辉被押上了历史的审判台，这是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
　　由于愤怒，他的脸又开始痉挛，却使人看上去更加革命，更具有造反精神，使走资派更感害怕。
　　汪标微跛着脚走到主席台正中，揭发并控诉华林辉的罪行：
　　“据调查，解放前华林辉作为党的地下工作者曾经被捕入狱，后来却安然无恙。如果他没有变节，不出卖同志，他早就被敌人枪毙了！他是混进党内的叛徒！”
　　“我的问题，组织上已经调查清楚。”华林辉满腹委屈，自己何时变节？
　　“事实是，当时对你作调查的人也是叛徒！”汪标精瘦的黑脸露出了一丝奸笑。他来到华林辉跟前，撩起华林辉的衣服，厉声问道：“这身上滑溜溜的雪白粉嫩，没有一个疤痕。难道不足以证明敌人对你特别优待吗？”
　　汪标的手往上一扯，脚随之一翘，竟将华林辉的衣服撕破。
　　“打倒华林辉！”
　　“华林辉出卖革命罪该万死！”
　　“向华林辉讨还血债！”
　　“为死难烈士报仇！”
　　全场狂呼，高压锅已到爆炸的临界点。
　　“油炸突击班”早已不耐烦了。一个有点像日本相扑运动员的大屁股“油炸甲”走到华林辉跟前，不知用了一个什么动作，华林辉便噗地一个前趴。可怜华林辉毕竟人到中年，平时又养尊处优，怎经得起这一摔？待到被“油炸甲”拎了起来，嘴里便开始哼哼。
　　汪标高兴了：“摔一跤就哼了，不难想象，在敌人的老虎凳面前是个什么熊样！”
　　全场哗然。
　　早有据说练过猴拳的“油炸乙”一蹦三跳来到华林辉跟前，将两只破草鞋挂在他的脖子上，并在原有的高帽上再套上一顶：“大叛徒华林辉！”
　　华林辉愤怒了，士可杀而不可辱！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叛徒！”
　　这下，革命之火烧得更旺，蒸汽更足了，高压锅终于爆炸！
　　刘福昌一下窜到华林辉跟前，猛地将他的头往下一按，痉挛的嘴巴使他说话有些结巴：“你——你胆敢，抗——抗拒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负——负隅顽抗？”
　　“不敢！”华林辉说。
　　汪标插话：“由华林辉的不敢二字类推，他被捕入狱时将是何等表现！”
　　“我相信党，相信群众！”华林辉说。
　　这时“油炸丙”走马上阵来到华林辉跟前。“油炸丙”没有别的本事，却是全校扳手腕冠军，平时经常在手掌心转动钢球，十根手指根根有力。
　　他先用右手在华林辉的左肩一捏。
　　“喔——”华林辉酸得眼泪都下来了。
　　“怎么样，味道如何？”“油炸丙”又用右手食指朝华林辉的右臂一点。
　　“啊——”华林辉疼得叫了起来。
　　“好，好，好！”“油炸丙”收回两手，笑嘻嘻地问：“我是群众吗？”
　　“是群众！”华林辉答。
　　“该不该相信我？”“油炸丙”问。
　　“应该相信！”华林辉答。
　　“我说你是叛徒！”“油炸丙”大喝一声，分开十指，就像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
　　“是，是叛徒！”华林辉屈服了，他深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能不屈服吗？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史无前例，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刘少奇都不在话下，他华林辉难道鸡蛋碰石头？！
　　华林辉此话一出口，等于为自己宣判了死刑。全场登时轰然，群情激愤，人们跳起来狂呼：“打倒叛徒华林辉！革命造反派万岁！”
　　那些和华林辉一起陪斗的党支部一班人，有的被宣布为蜕化变节分子，有的被定性为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兼反动学术权威，有的则是漏网右派、右倾机会主义者在党内的代理人，有的是帝修反派来的的特务间谍。
　　这些走资派居然窃据革命造反中学领导班子领导权，统治学校长达十七年，今天在革命造反派面前终于原形毕露！这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
　　然而可恶的是，周国平宋文波之流从运动一开始就为虎作伥、镇压革命造反派，现在眼看大势已去，就摇身一变、以退为进，装模作样喊几句革命口号，妄图蒙骗群众，伺机夺取革命果实。是可忍孰不可忍！
　　汪标来到“油炸突击班”跟前耳语几句。只见“油炸甲乙丙”三员齐发，向台下冲去。
　　“把老保周国平宋文波押上来！”刘福昌两臂挥舞，双拳痉挛。
　　于是台上多了两人。
　　只见周国平宋文波双臂反剪，跪在台前，胸前挂着一块牌子：“铁杆老保！”
　　油炸突击班上蹿下跳出尽风头，不在话下。
　　且说马真红坐不住了。他和宋文波是邻居，从小青梅竹马，虽然两人观点不同，毕竟是恋人。况且宋文波的立场已经开始转变，怎能将她像华林辉一样进行批斗？
　　就在马真红坐立不安之时，只见刘福昌用蘸着油墨的刷子在宋文波脸上左右开弓，咬牙切齿道：“你保，我看你如何再保！”
　　马真红猛地一下来到台前。眼看自己心灵深处爱着的人当众被侮辱，他的心颤抖了。强烈的冲动驱使他几乎要给刘福昌一拳。但是，他居然憋住了！
　　鬼使神差，马真红来到华林辉面前，一把将华林辉提起，声嘶力竭地喊道：“就是你，华林辉，挑动群众斗群众的罪魁祸首！”
　　马真红清醒了，对全校师生说道：“我们的斗争矛头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华林辉。华林辉卑鄙的手段之一就是转移斗争大方向，挑动群众斗群众。我们革命造反派眼明心亮，决不会中他的计、上他的当，让亲者痛仇者快。同学们，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让我们振臂高呼，打倒华林辉！”
　　“打倒华林辉！”
　　“华林辉转移斗争大方向罪该万死！”
　　“革命造反派决不上他的当！”
　　马真红这招可谓围魏救赵，而且滴水不漏，一方面为宋文波摆脱了困境，另一方面又在全校师生中树立了一个既有斗争性，又有政策性的成熟的革命造反派的形象。
　　在马真红的引导下造反派个个摩拳擦掌、正欲向华林辉发起第二波攻击，突然下面传来一个喷嚏，清脆嘹亮：
　　“阿——阿嚏！”
　　阿嚏惊动全场，人们的目光刷地同时射向声源。你道是誰？“显微镜”关振扶也！上次他唆使梁笑合作写了题为“用显微镜看刘福昌汪标等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狼子野心”的大字报，因梁笑在会上声明收回观点，造反派革命小将原谅了梁笑，同时也稀里糊涂将关振扶忘了。现在关振扶一声阿嚏，重又唤醒了人们的记忆。也是关振扶活该倒霉！
　　“呵呵，关老师！”吴尧年来劲了。
　　吴尧年和关振扶都是学校的青年骨干教师，家庭他出身都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如果不是文革，他们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时期。所不同的是，关振扶侧重政治上要求进步，积极靠拢组织；而吴尧年则侧重钻研业务，是上公开课的料子。一般来讲，关振扶较得华林辉赏识，吴尧年较得牛墨之青睐，所以，两人总是明争暗斗。今天，真是天赐良机，吴尧年那张原本红嘻嘻的团脸越发显得圆了。
　　“请！”吴尧年像开课一样，咬字准确，发音清晰，右手一伸。
　　这一声请，就像阎王爷的请帖，关振扶顿时软瘫在地上。早有“油炸甲乙丙”上去拎着他的两臂和双脚抬将上去！
　　关振扶家庭出身贫下中农，小时候缺乏营养，尤其是发育时期没有及时滋补，两条腿本来就有点软绵绵的，今天这一吓在台上再也站不住，干脆就跪着，还得靠两只手帮忙撑住，那模样很像趴下的小太监。
　　他正好跪在华林辉身旁。华林辉虽然弯腰低头，但却倔强地站着。此情此景，在造反派眼里，关振扶分明是华林辉的一条狗。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是已经满足还是藐视？或者压根儿就不屑批斗？吴尧年来到关振扶跟前，仁慈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就像主人怜惜哈巴狗一样，略一欠腰，柔声说道：
　　“表个态吧，革命造反派给你一次反戈一击的机会。”
　　就像垂死、其实没死的的人注射了强心针一样，或者根本就是装死的负鼠，关振扶立即苏醒过来，两眼放射出唯有乞丐获得施舍才有的光——乞求、感激、谄媚！
　　他先是两爪离地，抬起了他原本就不重的头颅，接着一左一右两腿站了起来。他变得雄赳赳气昂昂，原先失血的脸开始红润。只见他先走到毛主席像前，深鞠一躬，然后到台前向全校师生再鞠一躬，接着来到华林辉面前，挥手就是两个耳刮子！
　　“同学们，红卫兵小将们，今天我关振扶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向革命造反派请罪来了！”他虔诚地弯腰九十度。
　　“我揭发，华林辉为了镇压群众运动，他唆使我和梁笑合作写了“显微镜”。我没有站稳立场，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革命造反派！”关振扶声泪俱下。
　　关振扶的眼泪是真的，不是假的。他不止一次交了几份入党申请，不止一次汇报过思想，但是华林辉一直借口要经得起组织的考验，时不时吊他的胃口。为了让华林辉考验自己，以便火线入党，他写了那张该死的“显微镜”，险些成为华林辉的陪葬！
　　当然，他今天能挤出这些眼泪，也并不完全出于伤感，也得感谢他曾经和吴尧年一起排演过话剧，毕竟有些演员的功底：
　　“从今天开始，我关振扶不叫关振扶，叫关红兵啦！”关振扶真的演起了戏并进入了角色。
　　关振扶在那里演戏，一旁看戏的华林辉心情格外沉重，因为他真的是将关振扶作为培养对象，要不是文革，已经要发展关振扶入党了。想不到关振扶是这么个东西！
　　华林辉犯了一大错误，何也？入党原本是一种信仰，而关振扶之类却一再表白“迫切”，有了这“迫切”二字，其动机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因为中国共产党是当今中国社会的执政党。
　　就在关振扶正要谢幕时，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梁笑。
　　梁笑显得很激动，他要求发言，征得同意后他说：
　　“我声明，华林辉没有唆使我写‘显微镜’。我并不是为华林辉辩护，只是想说明一点，不是他的错误，不该强加于他。随着运动的发展，我清楚了运动的重点是斗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从内心深处为革命造反派大无畏的造反精神叫好，没有这种精神，中国很难走向民主，我向造反派致敬！但是，这种精神是以事实为依据，要让走资派在事实面前低头认罪！”
　　梁笑不卑不亢，就像沸腾的锅里浇了一瓢冷水，会场居然静了下来。
　　蒯柏根出来了，他毕竟是学校团委副书记，他觉得梁笑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不该在批斗华林辉时讲，冷了会场气氛。但是，梁笑敢于出来发表自己的观点，说明梁笑是真诚的，就像上次在镇压造反派的大会上敢于收回自己批判造反派的观点一样。于是，蒯柏根以一个群众运动领袖的形象就势说道：
　　“同学们，今天我们终于揪出了华林辉，这是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关振扶能够反戈一击，我们表示欢迎，梁笑同学的认识不断提高，充分说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正向纵深发展。让我们奋起毛泽东思想千钧棒，炸烂旧世界，建设新世界！”

　　沸腾的油锅重又炸开，等待着大大小小尚未油炸的走资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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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1-28 20:32

　　第十七回　红五类黑七类界线分明


　　举国上下红卫兵革命大串联开始了，锡城一中也不例外。
　　无论是造反派还是保皇派，只要是红卫兵都可到全国各地串联，学校公章一盖，红卫兵袖套一戴，就可出发，一切免费。
　　但是学校出证明有一个前提：出去串联的红卫兵必须是红五类子女，即家庭出身必须是工人、贫下中农、革命军人、革命干部、革命知识分子。红五类的前三条非常清楚，后两条却很含糊，因为——何谓革命干部？何谓革命知识分子？弄不好就是走资派和资产阶级发动学术权威。
　　于是，学校想出了一个变通的办法：出去串联的红卫兵可以几个人组成一个小组，每组中由家庭出身工人贫下中农或者革命军人的红卫兵带领家庭成分不过硬的红卫兵。
　　这下梁笑吃香了：家庭出身响当当硬邦邦的工人阶级。顿时就有好多同学投奔梁笑，请求带领，包括其他年级、其他班级，男生女生都有。
　　于是，梁笑与班上另一个家庭出身也是工人阶级的的叫做揭杰的同学合伙带了班上的双胞胎兄弟二人，老大叫郁松，老二叫郁鹤，家庭出身教师。再带了高一的女同学王丽芸，家庭出身革命干部。王丽芸漂亮妩媚，哪个男孩不喜欢？她主动找梁笑和揭杰请求带她，梁笑和揭杰何乐不为？第四个是初中部的一个女生，叫蔡根娣，父母是皮匠，虽然长得土里土气，但是央求得可怜，又是小妹妹，也就带了。
　　于是梁笑和揭杰来到学校临时权力机构校文革办公室。
　　负责开大串联证明的蒯柏根大笔一挥：
　　“兹有锡城第一革命造反中学红卫兵、革命小将梁笑、揭杰携同造反派战友郁松、郁鹤、王丽芸、蔡根娣一行共计六人，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号召，前往全国各地进行革命大串联，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大民主。希望各地革命造反派战友大力支持为感！

　　　　　　　　　　　　　　此致
　　革命造反派敬礼！

　　　　　　　　　　　　　　　　　　　　　锡城第一革命造反中学文革小组
　　　　　　　　　　　　　　　　　　　　　一九六六年某月某日.

　　此时的蒯柏根，真正的大权在握了！曾几何时，这里是学校党支部办公室，学校的最高领导华林辉所在。而今却由他蒯柏根在此执掌大印，让你踏遍中华，游遍神州。
　　钦此——也不过如此！

　　不说蒯柏根如何春风得意，且说梁笑从“校文革”出来，忽然想起了华林辉。华林辉关进了牛棚，到底什么样子？华林辉现在如何？梁笑好奇地向牛棚走去。
　　牛棚就是学生宿舍的底楼宿舍。小牛们集中关管，华林辉之类老牛为了便于批斗则单独关押。不要以为他一人独占一室住得舒服，那单独的一室就是批斗室，常常传来批斗时红卫兵的怒吼声以及华林辉的惨叫和呻吟。小牛棚里的众小牛尚可相互聊聊，老牛棚里的华林辉唯有孤独地面壁思过！
　　梁笑来到华林辉的牛棚，华林辉在校园里挂牌示众尚未回来。这是一间紧贴厕所的单间，即关押过易家杰的牛棚，又臭又潮湿。靠墙的地上铺着稻草，发出阵阵霉味。稻草上面是一张半人高的方凳，批斗华林辉时作喷气式造型时用的。一块长方形木板上一支钢笔、一瓶墨水、一叠纸，供华林辉写交代材料。地上偶尔会有老鼠穿过，老鼠并不停留，因为这里找不到食物。牛棚区一片寂静，各棚的牛们正外出劳改：或冲厕所，或锄地除草……也有的正被某战斗队牵去过一下批斗的瘾。
　　梁笑的心开始颤抖。随着运动的深入，他身不由己地卷了进去，现在亲眼目睹牛棚，不禁迷惘起来：难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推行法西斯暴行？难道无产阶级专政就是目无法纪私设公堂？难道斗批改就是为了打倒一大批干部？打倒广大的教师？这就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的大民主？这就是造反？
　　梁笑买来几块蛋糕和一包糖，趁华林辉不在，悄悄地放在稻草铺上、那破旧的被单下面。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梁笑丢下蛋糕和糖大串联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华林辉在指定的地方挂牌示众站满了规定的时间“下班”回到牛棚，一屁股坐在稻草铺上，腰酸背痛脖子麻，肉体的摧残和心灵的伤痛一起袭来。望着空空的四壁，他不禁感叹人生无常。华林辉解放前曾是党的地下工作者，也曾是学生运动的领袖，解放后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为新中国培养人才作出了贡献，想不到到头来居然戴上一顶走资派的帽子关进牛棚！华林辉心灰意冷：全校所有的师生，不但造反派，而且当初保他的学生也纷纷反戈一击、以打倒他华林辉来证明自己革命。他华林辉已成了一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一个人到这种地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华林辉虽然比易家杰坚强，但也接近崩溃。他感到此时的自己只要双手一松，立即就会掉落深谷，从此一切都解脱了！
　　华林辉支撑不住，往被单上倒去。忽然，他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他重又坐起，掀起被单，他惊呆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定了定神，啊，他发现稻草上面放着蛋糕和糖！
　　华林辉愣住了，眼泪流了下来，浑身震颤！犹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闪出一丝火花，华林辉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人性尚未完全泯灭。他要顶住，明天的天空一定湛蓝！


　　第十八回：“大上海联动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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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2-3 09:22

　　第十八回　大上海联动耀武扬威


　　梁小一行六人出发，踏上了到全国各地进行革命大串联的征途。
　　为了方便红卫兵小将一路点燃革命造反的烈火、唤起亿万工农，中央特发通知：全国各地大大小小各城镇、各级政府，均要设立红卫兵接待站，负责安排食宿，各车站码头必须畅通无阻地为红卫兵签票。
　　红卫兵成了钦差，一身绿军装，一只红袖套，潇潇洒洒耀武扬威走遍中华。正宗的红卫兵如同解放军进城秋毫无犯；也有痞子如同鬼子进村搅得鸡犬不宁。
　　红卫兵大不但相互串联、一路放火、播散革命造反种子，而且游山玩水、领略神州美景、观赏祖国大好河山，真是千载难逢。
　　梁笑等人自打从幼儿园玩“搬家家”开始一直到高三论证“曲线定理”，整天就是家门校门两点一线，连上海外滩的万吨巨轮都没有见过。如今进了大观园，岂有不吃不玩不疯之理？
　　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他们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把酒昆仑，饮茶蓬莱，北国冰封，椰林海岛，风吹草低见牛羊！真可谓：

　　铁龙飞驰震坤乾，
　　红袖青装赤县天。
　　口号一响珠江怒，
　　语录一晃长城寒。
　　截断昆仑千里雪，
　　踏平东海万顷澜。
　　我持利笔斥寥廓，
　　敢叫神州换人间。

　　且说梁笑他们大串联的首站是上海，复旦交大同济的大字报是必看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锡城的造反派想揪个分管教育的副市长批斗批斗，居然引来全市的保皇大游行。而大上海名牌大学造反派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矛头竟直指上海市长曹狄秋和华东局书记陈丕显！这才叫造反！大串联开阔了梁笑一行的革命视野。
　　这天，他们来到人民广场南京路段。
　　噢，大上海不愧是中国的第一大都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上海的女人个个时髦，上海的男人有些奶油。
　　正在逛街，忽见人群狂奔，几个老头老太老伯伯老阿姨被撞得跌倒在地呼天叫地，就像封建社会大官巡街必须清道一样。
　　人群后面几个红卫兵挥鞭而来。他们何许人也？首都毛泽东思想红卫兵联合行动兵团，简称“联动”是也！“联动”的成员都是首都高干子女，他们眼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正一步一步触及他们的父母，危及他们的既得利益，于是以红卫兵的名义成立了这个组织，与文革对抗。他们是一批铁杆老保。他们狂妄至极，自以为自己的父母位居中国权力机构的高层，便老子天下第一，疯狂宣扬“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封建血统论，把“家庭出身”和“阶级成分”发展到极点的“唯成分论”。泱泱中华，八万万炎黄子孙，唯有他们称得上是人，别人都是他们鞭子下的奴隶，均属牛鬼蛇神，均为横扫之列。
　　跌倒在地上的老头被“联动A”拎了出来。
　　“干什么工作？”A问。
　　“我——我是卖蛳螺的！”老头结结巴巴。
　　“呸！卖蛳螺的也配和我说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你是卖蛳螺的，说明你爹肯定是卖螃蟹的！你儿子最多只会卖虾！是吗？”A抖了抖手中的鞭子。
　　“儿子是卖虾，卖——卖虾！”卖蛳螺的老头吓得忘记了儿子其实是炸油条的。
　　“哈，哈——”A仰天大笑，“蛳螺堆里难道会飞出龙？滚吧！”
　　卖蛳螺的老头连滚带爬，10米远的路跌了三个跟斗。
　　老头跌跌撞撞总算逃离，地上还有一个老阿姨正在发抖。
　　“联动B”是个女将，从腰间解下了皮带，戏弄性地问了一句：
　　“哪个部的部长？”
　　“文——文艺部——部长。”老阿姨确实是某单位的文艺部部长，文革一开始就被揪了出来，已有几分痴呆，一见红卫兵便浑身发抖。
　　听说老阿姨是部长级别，“联动B”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娘。B她妈是北京某部某司司长，被斗得险些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眼前这位老阿姨虽然不是自己的娘，却是部长级别，具有同样的高贵的血统。那卖蛳螺的老头居然不疯，这当部长的老阿姨却疯了！
　　“联动B”大叫一声：“女儿为你报仇雪耻！”
　　只见她一个箭步，从路边揪出一人。此人人到中年、白净脸皮、文质彬彬，虽是男人，却弱不禁风。
　　“联动B”怒喝道：“做什么的？从实招来！若有半点不实，当心你的狗头！”
　　男人顿时就软了半截，抖抖索索地说：“我是职员。”
　　“职员？给我娘倒洗脚水还抬举了你！”说罢抡起皮带抽将下去，鞭得那男人抱头鼠窜。
　　梁笑和揭杰等六人见到此情此景、感到十分震惊。这也是红卫兵？简直就是痞子！出于义愤，也出于维护红卫兵的名声，梁笑猛喝一声：“住手，光天化日之下无辜打人，还有王法？”
　　“王法？老子是红卫兵，老子就是王法！”“联动”又走出一个C来，身高马大，一脸横肉块块都会抖动，用鞭子指着梁笑。
　　“红卫兵难道就可以随便打人？我们也是红卫兵！”梁笑也不示弱。
　　“你们也是红卫兵？什么家庭出身？”“联动C”鞭子举高了一点。
　　“工人家庭出身！”梁笑和揭杰异口同声说。
　　“啪，啪！”只见“横肉”右臂一挥，举鞭就向梁笑和揭杰抽去：“工人？我爹是机械部部长！还不叩见少爷！”说罢腆着肚子等待跪拜请安！
　　真是奇耻大辱！
　　只见梁笑挥起右拳对着“联动C”当头一击，接着揭杰又朝他的腿弯一脚，横肉立即趴下。
　　众人拍手叫好。
　　梁笑在学校经常举举哑铃，揭杰虽然矮小略肥，却结实有力。
　　有道是，钉头碰到铁头。这帮“联动”虽然嚣张，毕竟只有几个人，“横肉”被打翻，其余的只好咆哮几声，悻悻而去。
　　遭遇“联动”，梁笑触动很大，深感领导干部即使不是走资派，也该触及一下灵魂。他们中有人身为人民的公仆，却高高在上，视老百姓为草民，并将这种思想传给了子女——该批！

　　且看第十九回：“南昌校园的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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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2-6 16:16

　　第十九回　南昌校园的牛歌


　　下一站，梁笑一行六人来到了南昌，寻找当年八一南昌起义的革命遗迹。遗迹没有找到，却听到了一首前所未有的牛歌！
　　市中心附近，绿树红亭，鸟鸣枝头，清风吹送。幽静的池塘边，垂柳飘佛，犹如少女的长发。池中鱼翔浅底，朵朵盛开的雪莲，是蓝天的白云。
　　哦，不管人心善恶与否，大自然依然美丽。
　　郁松和郁鹤坐在草地上写生。
　　郁松那幅“江南小景”，小中透出豪情：绿树频频点头，巍然不动红楼，雁叫长空云走，凉风如流，太阳洒遍宇宙。
　　郁鹤同样画的是“江南小景”，却亲情古朴，成了晚景：虹桥嫩柳翩翩，古楼凉月弯弯，流水轻舟缓缓，洗衣人晚，搅得灯火涟涟。
　　揭杰正和王丽芸、蔡根娣嬉笑打闹，像只球在两个女人中滚来滚去。他这么丑，却偏得王丽芸青睐，真是“男孩越坏，女孩越爱”！
　　梁笑在池边散步，见一四十岁左右的女子，脖子上挂着牌子，拎着水桶，蹒跚着脚步走到池边。她面对池塘，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扑通吊上一桶水，再转身向北，弯腰九十度，嘴里又念叨一番后，提了水桶摇摇晃晃返回。
　　梁笑等人好生奇怪，就尾随那女子，七弯八拐跟进了学校，竟是一所小学。走进学校，梁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自以为自己是锡一中第一革命造反中学的红卫兵，在小学的红小兵面前应该是师兄了，却不料遇到的是毛泽东主义红小鬼！
　　有个男孩高高的就像《三国演义》里的吕布，单手一提就把刚才池边打水的女人像鸡一样拎了起来，再像往垃圾箱里丢破烂一样朝地上一扔！有个女孩矮矮的，像个球一样滚到那可怜的女人面前，伸出胡萝卜一般粗的手指，对准她的脑门一点，只听“啊——”一声惨叫，女人便向后倒去。又来了一个不雌不雄的小孩，赤膊只穿了条裤衩。他分明是男孩，屁股却很大，胸脯特肥，很像个女人。这泰国小人妖团头肥耳，挪到那个女人旁边，抬起臭烘烘的胖脚，伸出两个脚趾然后慢慢分开，露出脚丫，用力夹住她的鼻子：“嘻嘻、嗬嗬、哈哈！”小人妖退场，又上来一只猴子。猴子雌性，只见她一蹦三跳来到女人身旁，伸出两只猴爪，十个指甲个个尖利，黑乎乎脏兮兮。只见两爪并列，十指齐发，“啊——”随着又一声惨叫，那女人的脸上便留下了永久的纪念！
　　梁笑真是大开眼界。据红小鬼介绍，那个女人是校长。平时对学生实行“管卡压”，尤其对成绩差的学生更是严厉。红小鬼自我介绍说，他们都是学校里的皮大王，经常因为老师告状而吃父母的板子。他们的父母有的是杀猪的，有的是拾垃圾的，也有卖王八的，更有公安局几进几出的！
　　有道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女校长做梦也没有想到，毛主席他老人家会安排这帮小祖宗来孝敬她！
　　于是，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这些红小鬼原本野性就足，喜欢惹是生非，现在适逢全国造反，更是孙悟空扯断了紧箍咒，无法无天！他们连请假条都不会写，会写大字报吗？于是就靠鞭子造反！
　　锡一中书记华林辉深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里的女校长更是活人遇见鬼，根本没有理！
　　梁笑问那吕布：“校长在池边咕叨些什么”
　　吕布开心了，得意地说：“这是‘牛歌’，每次劳改时牛鬼蛇神都要背一遍，牢记罪行，触及灵魂。”

　　《牛歌》全文如下：

　　我是牛鬼蛇神，
　　我是人民的敌人。
　　我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
　　我罪行一身。

　　我罪大恶极，
　　我罪该万死！
　　只许老老实实，
　　不许乱说乱动。
　　如果乱说乱动，
　　把我的狗头砸烂砸碎！

　　感谢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毛主席派来红卫兵，
　　拯救我罪恶的灵魂。
　　我一定低头认罪，
　　接受无产阶级专政。
　　鞭子抽吧，
　　拯救我罪恶的灵魂！

　　走出小学，梁笑的脚步格外沉重。这些“吕布们”小小的年纪，竟视侮辱和摧残人的尊严为一大乐趣，视暴力和暴戾为游戏！这难道就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革命精神？这难道就是要培养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啊——”校内又传出一声惨叫，接着就是“鞭子抽吧，拯救我罪恶的灵魂！”

　　第二十回：“首都红卫兵驰骋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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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2-10 15:47

　　第二十回　首都红卫兵驰骋羊城


　　火车咆哮着，在辽阔的中华大地向南奔驰。
　　广州到了，这是中国南方一座最大的美丽的城市。珠江从中流过，清冽的江水将广州一分为二，再由珠江大桥将两岸搀起手来。广州的高楼不多，却具有大上海的气魄。平坦宽阔的大道可与南京媲美。广州沿街的人行道大多占用建筑物的空间，所以在广州不愁下雨。广州的道路十分清洁，路上看不到一点垃圾。珠江水和黄浦江水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前者是碧波，后者是浊浪。广州越秀公园层峦叠翠，椰林芭蕉，一派南国风光。
　　广州的女人，揭杰称其叫“蛇婆”：服装上下一色的花布，优美的体型曲线，远远看去标准的一条美女蛇。广州人矮小的个子，瘦瘦的，颧骨凸起，说话时舌头就像一粒橄榄在嘴里滚动，“弓弓勾勾”，让人觉得他们舌头的筋似乎短了些，舒展不开，既没有京腔的圆，又不如吴语的嗲。和广州人讲话，梁笑六人就像来到了外国！不过，广州的胖人也有。一天下午，揭杰指着珠海广场大呼小叫。一栋大厦门口的角落站着一个女人，胖得赛过俄罗斯大娘。她面前站着一个男人，瘦小得像一粒干瘪枣子。女人偷偷地拥抱男人，仿佛是南极洲的企鹅衔着一根稻草，乐得揭杰狂喊乱跳。
　　广州人一天只吃两顿。广州有道名菜“龙虎斗”，其实就是蛇肉和猫肉。广州人还爱吃老鼠，全然不怕老鼠肉麻，将其抽筋剥皮，吃得津津有味！
　　广州又名羊城。可惜作为广州标志的雕塑五羊，在破四旧时被红卫兵砸断了一只羊角！
　　梁笑他们在广州乘车兜风。公交车内中国科技大学的红卫兵一行10人，个个臂戴红袖套，手持毛主席语录。一个女大学生擎着红旗，时不时挥舞一下，10个人立即全体起立，由一个男大学生领颂最高指示。这边科技大学的学生刚坐下，那边清华大学的红卫兵又唱起了劫夫作曲的语录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清华红卫兵刚唱完，北大红卫兵随即向车内散发传单。传单大多是介绍首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形势、高层走资派的罪行及其生活作风的腐败堕落。在当时的中国，生活作风问题很能批臭一个人。某些高级干部给老百姓的形象廉洁奉公、道貌岸然，好像从不闻女人的味道。一旦人们知道他们不但闻过，而且包二奶养小蜜，甚至有私生子，必然全国共讨之，全民共诛之。车内首都的红卫兵明确告诉大家，党内最大的走资派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副主席刘少奇，他已经在中南海被红卫兵揪斗。
　　刘少奇尚且被揪斗，何况锡城的市委书记、市长和教育局局长？
　　这就是为什么要进行红卫兵革命大串联。
　　首都红卫兵真正是翻江倒海。中国人民大学一位红卫兵为了深入揭批吴晗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居然令广州全市所有的影院立即播映，供所有来穗革命大串联的红卫兵观看。有关部门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广州的美丽让梁笑一行流连忘返，吃饭住宿乘车游园一切免费。然而，他们毕竟囊中羞涩，如果想品尝一下南国风味，比如冰淇淋和香蕉，口袋里就掏不出钱来。接待站只是供应食堂饭菜，吃饱而已。
　　钱，尽管批得再臭，依然是金字旁！对于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大民主大串联的红卫兵也不例外。
　　在南昌的一处红卫兵接待站的食堂，每张餐桌上放着一小碟“白糖”。那时大多家庭的孩子很少吃到糖，更少吃过甜粥。揭杰便将“白糖”分了，倒进每人的粥里。众人大喜，一起猛喝，却全都哇地吐了出来。何也？盐也！
　　首都红卫兵毕竟见多识广。他们告诉梁笑等人：凭大串联介绍信可以到接待站借款，借款的数目根据串联的人数和下一站路程的距离而定。他们说，他们就是根据这一条，不是“穷玩”，而是“吃喝玩乐”。有人悄悄地说，他们两个人出来，介绍信上却写了六个人；真名叫竹叶青，介绍信上却写的是“左派”；他们每次借款，都是借最远的路费！
　　梁笑等人一听大喜，立即凭大串联介绍信签发从广州到北京的火车票，然后到接待站借了几十元钱。有了这几十元钱，他们顿时财大气粗，激动得跳起“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好朋友……”
　　当然，由于梁笑等人介绍信上用的是真名，所以在1968年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驻学校“清政治，清经济”、搞“两清”时，这几十元钱又吐了出来。那时，他们忽然想起了左派竹叶青！
　　那是后话，毕竟竹叶青不多，否则就不搞“两清”了。

　　第二十一回：“语录像章红海洋　北京——红太阳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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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2-13 09:09

　　第二十一回　语录像章红海洋　北京——红太阳升起的地方


　　品尝过广州的香蕉和冰淇淋，梁笑和揭杰一行登上北去的列车奔赴中国革命的中心，世界革命的摇篮，首都北京——红太阳升起的地方。
　　列车满载红卫兵到了负荷的极限。车厢里到处是人：座位上坐满了人，过道和车厢的交界处站满了人，行李架上坐满了人，连座位的下面也躺着人！
　　虽然已经十月，但南方的天依然很热。原野上没有遮挡的太阳的热辐射，人体自身无法散去的热量，越来越浓的汗臭，车轮和铁轨单调的撞击声，一股脑儿压缩在一节节车厢里面。车厢成了一只只蒸咸鱼的蒸笼。亏得都是青年，朝气蓬勃，体力充沛，更因为就要见到红太阳的强大精神支撑，红卫兵没有一个倒下，硬是努力保持着各自的姿态。
　　火车上，梁笑占据着零点零六平方米的位置，双脚紧靠，右手抓住行李架的一角，左手抓住揭杰右侧腰间的皮带。揭杰的右肩被人搭着，左肩被王丽芸的两手紧紧地捏住。倒是蔡根娣比较幸运，竟得到座位的边缘，勉强坐上半爿屁股。郁松和郁鹤却钻在蔡根娣的屁股底下，两人的头一个枕在梁笑的脚上，一个枕在揭杰的脚上。
　　总算老天开恩，过了长江天气渐渐转凉。大概是热胀冷缩的关系，也许红卫兵们都瘦了一圈，车厢里的拥挤宽松了一些，就像米缸里盛的米，开始很满，晃几下之后就陷了下去。于是，有人可以踮着脚尖上厕所了。
　　经过一天一夜，梁笑觉得满嘴的牙龈开始发胀。可怜的揭杰，王丽芸的纤纤玉手搭在他肩上的时候，最初觉得惬意极了，他时不时将头向左一歪，体验脸上滑丝丝的感觉。然而，渐渐地王丽芸的双手开始重了起来，没有了滑溜，到后来竟成了两只钩住肩胛的铁爪！
　　呜——！北京到啦！总算到了首都！红卫兵开始沸腾。一张张隔夜面孔恢复了红润，一只只耷拉着的脑袋重又抬起，一句句革命口号重又响起：
　　“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北京毕竟是首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波澜壮阔，到处是红色的海洋。红旗、红墙、红亭、红栏杆……一切都刷成了红色。人们个个胸前佩戴毛主席像章，手中拿着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墙上处处刷着大标语：“中国——世界革命的摇篮，红太阳升起的地方！”
　　毛主席像章，按照形状分有正圆形，椭圆形，长方形，正方形，菱形，五角星形；按照颜色分有红色，金色；按照质地分有铝的，铜的，瓷的，甚至有银的；按照大小分，小的如纽扣，大的如铜锣……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有红卫兵为了表示对领袖的忠心，竟将像章别在了胸前的肉里，对领袖就像对神一样顶礼膜拜！
　　且说梁笑一行对大学情独有钟，就直奔清华。
　　清华大学名副其实的中国第一高等学府，绿树红亭，水木清华，古典花园中点缀着一些西洋建筑。这里是工程师的摇篮，如果不是文革，现在的梁笑可能已经成为清华莘莘学子的一员！也许，现在的他正在课堂里聍听“引力波与以太”的理论；或者在实验室里研究“物质和能量的转换”；也可能信步在校园小河边的林荫道上思索“费尔马大定理”；或者在宿舍里和同学一起高谈阔论：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悖论——从四维空间到第五度空间？时光隧道如何穿越？
　　然而，文革打破了梁笑的梦！今天，梁笑走在清华的校园不是来读书，而是来学习造反！他看到的不是课堂仪器，而是满园飘舞的红旗、传单，满墙贴满的大标语、大字报，一个个激烈的批斗场面；他听到的不是老师的讲课、教导，而是造反派斗争的哲学和怒吼声。
　　满目清华，一片争斗。
　　在北京，梁笑一行极大地开阔了革命的视野，进一步懂得了什么叫造反。那批斗的对象，最小的级别也比锡城的市委书记高，一个个低头弯腰挂牌示众，甚至关在笼子里示众！举个例子，就像农贸市场卖虾，随手抓一只都是大虾。
　　北京接待红卫兵的方式和别的城市不同。其他城市都是将红卫兵安置在招待所。北京是首都，为了见到毛主席，全国的红卫兵蜂拥而至，远远超出了招待所的接待能力，于是就将红卫兵安置在老百姓家里。
　　梁笑一行住在一座四合院的老乡家里。
　　北京人豪爽好客，不像江南人小家子气。北京大娘拉着王丽芸的手，眼神就像看自己的闺女。大娘自己吃窝窝头，却一定要梁笑他们吃白馒头。大娘说，梁笑他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虽然顿顿都是两只馒头一碗白菜汤，但是梁笑他们感到很幸福，因为他们在等待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
　　当然，北京的四合院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没住两天、每个人的身上都爬满了虱子！
　　常听说上海人精明，在北京的日子得到了充分的证实。一次，去颐和园游玩的途中，梁笑他们排队上车时发现：凡是穿黑棉袄的北方乡下学生，无一不是老实巴交地排队等候；而一身轻装的上海学生，汽车尚未停稳就蹭地一下窜了上去。有时上海人已经玩回了头，“黑棉袄们”依然在排队。于是上海人取笑“黑棉袄”是戆头，“黑棉袄”则骂上海人是痞子。梁笑他们则持折中的态度，不痞不戆，大家排队就排队，队伍乱了就往前冲，就这样不痞不戆玩遍了整个北京城。

　　这一天终于来到！揭杰正在帮王丽芸捉后领里的一只虱子，忽然来了通知：红卫兵立即有组织地出发，到指定地点就位，等待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
　　这天，艳阳高照，天安门广场是红卫兵的海洋。人们尽情地歌唱伟大领袖毛主席。

　　看，这是藏族同胞载歌载舞：
　　北京有个金太阳，
　　金太阳，
　　照得大地亮堂堂，
　　亮堂堂。
　　哎——
　　那是领袖毛主席，
　　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发出的光芒！

　　听，伴随着悠扬的马头琴、那是来自草原的赞歌：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
　　手捧宝书把赞歌唱。
　　各民族兄弟欢聚在一堂，
　　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这一刻终于来到！毛主席、林副统帅、周恩来总理，以及江青、陈伯达、康生、张春桥、姚文元等中央文革成员在天安门城楼检阅百万红卫兵。毛主席身穿绿军装，头戴绿军帽向红卫兵挥手致意。林副统帅手里举着毛主席语录步步紧跟。顿时全场欢声如雷，整个北京城都在震撼。
　　林副统帅讲话：
　　“同学们，红卫兵小将们。毛泽东同志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毛泽东同志天才地、创造性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是当代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顶峰。毛泽东思想不但是中国人民的思想财富，而且是全世界人民的思想财富。中国几千年，世界几百年才出了个毛泽东。
　　“全党全国人民都要认真学习毛泽东思想。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学习毛主席著作，要带着问题学，要活学活用，学用结合，急用先学，立竿见影。
　　“毛泽东同志是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的话就是最高指示，一句顶一万句，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凡是毛主席的指示，就要坚决照办，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保证完成。凡是违背毛主席指示的，就要坚决反对。
　　“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胜利万岁！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林副统帅的话通过无线电波传遍中国的每一个角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必将掀得更高。
　　“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誰反对江青同志，就炸烂誰的狗头！”
　　“誰拥护中央文革，我们就和誰亲；誰反对中央文革，我们就和誰拼！”
　　一时间，红卫兵革命豪情高涨：批斗走资派，打倒帝修反，大有输出革命、燎原世界之势！

　　且看第二十二回：“长春电影制片厂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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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2-17 09:27

　　第二十二回　长春电影制片厂的闹剧


　　且说长春电影制片厂明星荟萃，梁笑一行决定北上参观。
　　这趟列车舒服多了，每个人都坐到了座位。揭杰坐在王丽芸旁边，尽情地呼吸美丽的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按理说，漂亮是看的，味道是闻的。蔡根娣拥有和王丽芸一样的味道，运动过后同样的一身汗臭，沐浴过后同样的一身芬芳。奇怪的是，揭杰宁可不闻蔡根娣的香味，也愿大口地吸进王丽芸的汗臭！女人美丽的外表不但刺激男人的视觉，而且颠覆了男人的嗅觉。
　　揭杰够忙的，一会儿帮王丽芸擦干汗珠，一会儿给他扇风。可贵的是，他没有见色忘友。路过山海关时，他花了五角钱买了10斤梨上来，第一只给了王丽芸，别的人也每人一只，而且统统削好。使他最开心的是，王丽芸用食指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嗔怪他滑头滑脑。他裂开大嘴笑了，滚圆的脸豁开好大一个缺口，很像河马在笑！
　　他这种河马般的笑，居然惹得蔡根娣酸溜溜的。蔡根娣学着王丽芸的样子，伸出帮她爹钉皮鞋时捏铁钉的手指往揭杰的脑门点将上去！她这一点非同小可，何也？人的习惯动作也！王丽芸是嗲惯的，她用手指点男孩的脑门，自有独到之处，留下的是久久的回味；蔡根娣捏惯了钉子，使惯了榔头，当她向揭杰的脑门点去时，不知不觉将它当成了鞋掌。力量之大、可想而知。这是其一。其二，王丽芸点揭杰是嗔，女人之嗔，并非真的发火，含有撒娇的味道。而蔡根娣点揭杰是酸，，手指上带有恨，更加刚劲有力。于是乎，只听揭杰啊的一声，脑门上一个清晰的指印。揭杰脸肥，点到之处先是凹的，慢慢平了，最后凸了起来，红红的一个丘。
　　梁笑觉得好笑，逗着揭杰说：“可惜没人来点我。”
　　郁松说：“要不要我来点一下？”
　　郁鹤对郁松说：“你点不出王丽芸的味道的。”
　　梁笑说：“看不出郁鹤对点额头还有过研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实交代，何时被何人点过？”
　　郁鹤说：“推理而已，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梁笑说：“讲真话，喜欢过誰吗？”
　　郁鹤说：“曾经暗暗地喜欢过家附近的一个女孩。我们从没有说过话，只是上学时远远地看见她走在路上，有些心跳的感觉。”
　　“后来呢？”
　　“后来她家搬走了！”
　　揭杰说：“郁鹤太迂了！换了我，早就找她玩了。”
　　“呸！”王丽芸啐了揭杰一口，“你这么丑，誰喜欢你？”
　　“揭杰没错。男子汉应该敢爱敢说。”梁笑说。
　　“可是，我并没有发现你有什么勇敢的行动啊？”王丽芸第一次从梁笑的嘴里听到男人对女人要勇敢。
　　“但我也不胆小啊。”梁笑说。
　　“那就表现一下你的勇敢。”郁松说。
　　“勇敢不等于随便。”梁笑说。
　　“都是纸上谈兵，还是向我学学吧！”揭杰说着突然用两手从背后捂住了王丽芸的双眼，就像小孩捉迷藏一般自然。
　　王丽芸不但不生气，而且还掐了揭杰一把，再反过来将揭杰眼睛蒙住。
　　望着他俩打情骂俏的情景，梁笑觉得10个郁松郁鹤加起来也不如揭杰的一根脚趾！追女孩，心动不如行动！当郁鹤远远地看着女孩羞答答地心跳时，揭杰早已将姑娘搂在了怀里！
　　蓦然，梁笑深感青春的美丽和爱情的美好：就在举国上下阶级斗争的时候，在这奔驰于东北辽阔平原的列车上，他们一行六人，四个男孩两个女孩，因为青春，因为爱情的萌发，是这样的开心、纯真，无忧无虑。
　　长春到了，这是祖国东北三大省会之一，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和长春电影制片厂就在这里。长春人，男人粗狂豪放，女人英姿飒爽。长春的一大特点是，公路高低起伏，很不适宜骑自行车。长春饭店里的高粱饭，红红的一角钱一碗。
　　梁笑一行来到长春电影制片厂，大失所望。整个厂区满目疮痍，一片狼藉，到处是大标语、大字报，有的已经支离破碎，在凛冽的北风中乱舞，只剩下一点儿紧紧地粘在墙上。大字报前，星星点点地站着几个人，缩着脖子，东张西望，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看见梁笑等人就立即离开。
　　这就是长春定影制片厂？明星荟萃的地方？是的！现在的长影和锡城一中一样也在文革！那些星光灿烂的明星们正关在牛棚里，或弯腰，或下跪，或挂牌，或喷气式！那个田头锄地的女人，一个半老徐娘，也许她曾经在银幕上大红大紫，是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刚才在厕所里看见一个冲厕所的清洁工，眉宇间尚有三分英气，也可能他曾经是追星少女的偶像；那个小路边挂牌的一位，据说曾经演过好几部悲剧，现在他弯腰站在人前，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否仍在演悲剧？
　　然而，这里毕竟是演戏的地方，梁笑他们到底还是看到了一出没有人编剧、自然导演的滑稽戏。

　　下午，长春电影制片厂一个叫做“大革命”的造反派组织召开了叫做“捕捞漏网反动鱼虾”的大会。
　　大会开始。
　　“大革命”人员坐在主席台下前面的两侧，逞八字形面向会场。会场内坐着鱼、虾、蟹、鳅之类。主席台上没人，上面放着各类牌子，批斗时挂牌用的。
　　山呼万寿无疆和永远健康之后，大革命头头第一把交椅讲话：
　　“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展以来，我们长影虽然揪出了一些反动学术权威，但是长影的池水仍然很混，池里仍然有王八。今天大会的目的就是要把长影的池水抽干，痛痛快快干净利落地捕捞大大小小各类漏网的王八鱼虾。”
　　大革命二头头讲话：
　　“今天我们将打一场人民战争，群众撒网，相互揭发。凡是漏网的王八鱼虾，一经捕捉，自动走上主席台、弯腰挂牌者，可以从轻发落，否则高温蒸煮！”
　　大革命三头头宣布：“揭发开始！”
　　“我揭发！”三头头话音刚落，鱼虾蟹鳅席中便有一大蟹伸出了一对螯死死地钳住了一只可怜的小虾，“他前天恶毒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伟大的旗手江青同志，说她只会搞样板戏，再这样下去电影厂要关门了！”
　　小虾乖乖地站到主席台上，面向全场，挂牌弯腰低头。
　　“大革命”报以“大蟹”一丝微笑，惹得“大蟹”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我想起了一件事，”鱼虾鳅蟹席中又钻出一条鳅，用滑腻腻的尾巴点了点身旁的小鱼，“她曾经说过现在的电影都是表演一些脱离实际的高大全的人物，中间人物都不可以演了。”
　　小鱼只得上台挂牌弯腰低头，主席台上有了两个批斗对象。
　　“有了！”鱼虾鳅蟹席中跳出了一只龙虾，它也有螯的，一下钳住了心情尚未平静的大蟹，“他说中国的电影只会演打仗片和农村片，不像外国片题材广泛。”
　　于是大蟹成了主席台上的老三，心情更不平静。
　　“其实最反动的还是他！”鱼虾鳅蟹席中游出了一条黑鱼，指着鳅龇牙咧嘴说，“它说你们大革命总共几个人，是投机造反！”
　　鳅只好滑到台上，排名第四。
　　就这样为了保存自己，你咬我、我咬你，最后除了一只蛳螺，台下的鱼虾鳅蟹统统站到了台上，前后几排！
　　正当“大革命”要蒸煮时，“黑鱼”拯救了大家。黑鱼忽然发现，台上的演员居然超过了台下的观众！于是他大声喊道：
　　“为什么我们不可造反？为什么不是他们站到台上？他们可以叫大革命，我们可以叫大造反！冲下台去，造反啊！”
　　于是，戏立即倒了过来上演！台上的人冲到台下，台下“大革命”几个人被揪到台上批斗。
　　黑鱼成了大造反第一把手，大蟹成了“把二”，龙虾为“把三”，鳅当“把四”……以此类推。
　　这场闹剧，把梁笑他们看得蒙头转向！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真是千载难逢！


　　且看“第五章：一月革命二月复辟　造反派保皇派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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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2-20 08:50

　　第五章　一月革命二月复辟　造反派保皇派势不两立


　　梁笑一行完成了红卫兵革命大串联，回到锡城第一革命造反中学继续革命。此时锡城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由学校发展到工矿、商店、企事业各行各业。工人阶级已经投入运动，甚至军队也卷了进来。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深入到锡城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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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2-20 08:51

　　第二十三回　观点不同　亲人反目


　　锡城工人形成了对立的两大组织。
　　造反派工人成立了“锡城工人阶级毛泽东主义红色造反总司令部”，简称“红总”。他们自称锡城文化大革命的主力军，大旗上写着红总，小旗上写着主力军。因为主字上面有一点，也叫“一点头”。
　　保皇派工人成立了“锡城工人阶级捍卫毛泽东思想联合委员会”，简称“工联”。因为成立于九月二号，也叫“九二”。
　　主力军见九二旗杆的竿头用阿拉伯数字9 造型，有点弯，便嘲笑九二的老保为“老弯头”；老弯头也不示弱，反唇相讥主力军为“猪头”！
　　猪头也好，老弯头也罢，都标榜自己革命，打扮自己都像待嫁的新娘，哪怕脸上的一粒雀斑也不会忘记涂抹；攻击对方都像福尔摩斯探案一样，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也能推断出十大罪状。他们就像锡一中的学生一样，最初是为了某个领导干部的打倒与否而对立，也许有观点的分歧。后来，领导干部都已靠边站了，还哪来的观点不同？他们根本就没有了观点的分歧，有的只是愈演愈烈的相互间的派性仇恨。这种仇恨的对立，又和高涨的学生运动相结合，相辅相成。更为严重的是，文化大革命发展至今，一些领导干部不甘于自己束手待毙，为了寻求保护伞，变被动为主动，也站起来革命或者造反了！他们有的支持造反派，有的支持保皇派，使原本对立的两派更加对立，走向势不两立！
　　毛主席发出号召，军队要支持革命左派。
　　毛主席的话是最高指示。
　　问题是：誰是革命左派？——各派都认为自己是革命左派！
　　军队在观望。造反派在寻求人民子弟兵的支持；保皇派更在呼唤解放军为自己撑腰。由于领导干部的分化，支左军队对待群众组织的态度同样存在着严重的分歧，锡城的文革形势变得严峻而荒唐。

　　锡城西门外有一个叫做朝阳浜的居民区。古运河自吴桥至江尖向西有几条河浜，分别叫“龙船浜”、“李家浜”和“锡丰浜”。1965年国家在三浜交界之处造了一所面向浜区招生的小学，因为大门朝东，取名为“朝阳中心小学”。为此，整个学区统称朝阳浜。
　　这里地势低洼，房屋破旧，有相当一部分房屋还是泥墙草屋。这里的居民98%是江北过来的，或在浴室帮人擦背扦脚，或靠拉人力车谋生，皮匠、剃头、卖水果、卖大饼油条、做些小生意的都有，其他则是厂里的工人。
　　锡城第一革命造反中学造反派的开山鼻祖刘福昌的家就住在这里。早在刘福昌的祖父一代刘家就从江北来到这里，有了点根基，从最初的“滚地龙”变成了后来的茅草屋，再发展为现在的瓦房。刘福昌爹是清管所的掏粪工、老党员，对党和毛主席、对新中国赤胆忠心，干活勤勤恳恳，被评委劳模，受到市领导的关怀和照顾。市委书记曾对他说：“我当书记、你当工人，只是分工的不同，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书记的一席话感动得江北汉子只知掉泪不会讲话，激动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我一定把粪掏好！”市委书记也被感染，连声说：“好，掏粪好，要向你学习！”于是，那年的寒假，锡一中的学生夜里拖起了粪车，奔波在大街小巷，以实际行动向刘福昌的爹学习。刘福昌妈有轻微的精神失常，是个病休工人，经常得到厂里的救济。刘福昌还有一个尚在念小学的弟弟。一家四口，衣服缝缝补补，穿得还暖；每天两顿粥一顿饭，咸菜萝卜干、一大碗青菜，偶尔也有一碗红烧肥肉，肚子始终没有饿过。能有这样的日子，刘福昌爹心满意足，有时二两老酒下肚，就指着刘福昌说：“你要好好念书，好好念书啊！”
　　刘福昌爹希望儿子好好念书，为什么？盼望儿子有出息，出人头地啊！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儿子握着别人的手说：“我当省长，你帮别人扦脚，只是分工的不同，我们都是人民的公仆！”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可是现在，这狗日的小王八蛋，学不好好上、书不好好念，竟敢和老头子过不去：老头子参加老弯头九二，他小子偏偏造他妈的什么反，竟敢炮轰党支部，打倒党支部书记，简直是无法无天！哪一天这小子真成了反革命分子，刘家不就完了？！
　　福昌爹再也坐不住了，到学校一把将儿子拽回家里。
　　福昌爹：“我问你，好好的造什么反？”
　　刘福昌：“文化大革命就是斗走资派。”
　　福昌爹：“你怎么知道誰是走资派？你充雄是不是？”
　　刘福昌：“你为什么要参加老保？”
　　福昌爹：“我和你观点不同。”
　　刘福昌：“观点不同还谈什么？”
　　福昌爹：“你他妈的和猪头一个观点！”
　　刘福昌：“人家背后都骂你是铁杆老保！”
　　福昌爹：“我是老保，你早晚要成反革命！你不把观点转过来，我就没有你这儿儿子！”
　　刘福昌：“你不参加主力军，我也没有你这个爹！”
　　福昌爹：“你给我滚——”
　　刘福昌真的滚了，不是他一个人滚，连同他弟弟一起滚了。福昌弟弟和哥哥站在一起，对他老子说：“邻居都是造反派，就你是老保！”
　　刘福昌妈见两个儿子都走了，一把抓住福昌爹的领子：“你把儿子找回来，要保，第一个要保儿子啊！”说罢伤心地哭了。
　　哭着哭着，她的神情开始异样，突然脱光了上衣，赤脚跑出门去，追着、喊着：“福昌，回来，造反，也不能造你爹的反啊！”
　　刘福昌兄弟俩并未走远，听到母亲悲伤的呼唤，知道她又发病了，只得转回。
　　福昌妈抽泣着说：“一个是铁杆老保，两个是小反革命，这日子怎么过啊！”
　　然而，妻子的眼泪并没有感化丈夫，母亲的泪水更没有感动儿子。在派性面前，父亲和儿子势不两立！

　　秋天的夜晚是美丽的夜晚，凉风送爽，虫叫声此起彼伏，天空一轮明月，大地洒满银光，垂柳飘佛，小河蛙啼。
　　宋文波坐在学校附近小河边的一棵树下，满怀憧憬等待马真红的到来。

　　明月垂杨下，
　　我盼恋人到。
　　愿得无人处，
　　回身将侬抱。

　　宋文波沉浸在甜蜜之中。她和马真红自小青梅竹马，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又都是学生会干部，都住在市中心的小楼巷。
　　小楼巷看上去小巷一条，两边矮屋各异，但是进得门内却是别有洞天。这里的居民100%是祖传的锡城人。红卫兵破四旧时，在这里进错一户人家，随随便便就从一只抽屉里发现一排闪闪的金砖。和朝阳浜截然不同的是，小楼巷的人去浴室洗澡后是享受擦背扦脚，上街是坐人力车。小楼巷的人，口袋里虽然有钱，但是该付一角的只肯付九分，很有点葛朗台的味道，反而不如朝阳浜的人大气。这里的老太相聚时说话小声小气，有些鬼鬼祟祟，不像朝阳浜的老太婆大呼小叫。小楼巷的人见面时哈腰一笑，彬彬有礼。如果哪家闹纠纷，定然关起门来，决不让一点声音传到门外，出了门后脸上依然笑呵呵的，不像朝阳浜婆娘吵架，看热闹的人里三外三层，就像看戏一样，甚至惊动居委和派出所。小楼巷的闺女是金丝鸟，朝阳浜的丫头是赤脚婆。小楼巷的职员和孔乙己多，朝阳浜的李逵和李鬼多。
　　宋文波美丽动人出身于书香门第，琴棋书画都会一点；马真红英俊潇洒，父母是某局中层干部。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却偏偏参加了对立的两派，相当一段时间断了来往。今天，宋文波实在忍耐不住，就约了马真红来这里沟通。
　　扑通——
　　宋文波以为马真红来了，却原来是一只青蛙跳进了河里。
　　宋文波有些生气了：“不来就拉倒！追我的人多得很！周国平难道不及你？！你物理竞赛二等奖，他作文竞赛一等奖，还是党员！今晚你如果不来，明天我就和周国平好！”
　　宋文波站了起来，摘下一片柳叶，走了两步，又回到树下。多少个夜晚，他们一起在灯下做功课，多少个早晨，他们并肩走在上学的路上。他有些傻，人长大了，心却没有长大，两人一起时只会说一些“力的平衡”之类。终于有一天，今年春天的一个晚上，他陪她来到这里。没有了往日的随便，他变得拘谨起来，她也有了几分羞涩。就在这棵柳树下，他摘了几片柳叶，急急巴巴地冒出一句：“你像杨柳一样美丽！”惹得她咯咯咯笑得跌在他的怀里。他抚摸着她的温柔的长发，深情地说：
　　“文波，我喜欢你！”
　　她听到了他宽阔的胸膛里跳动的心声，看见了他眼里青春的闪光，闻到了他身上走向成人的男子汉气息。
　　哦，他长大了，由男孩长成了男人！

　　橙月爬山了树梢，
　　田野开始了蛙叫。
　　大自然赋予夜的生命，
　　是年轻人滚滚的春潮。

　　想到这里，宋文波精神为之一振。她坚信马真红一定会来，她要用自己的柔情感化他，让他反戈一击、参加到她的一派，真正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
　　马真红来了。宋文波娇柔如水，投进马真红宽阔的胸怀。猜测、假设、焦虑、不安、烦恼，顷刻间烟消云散。
　　“为什么晚来？”宋文波撒娇。
　　“刘福昌找我商量学校下一步文革的进展步骤。”马真红说。
　　“刘福昌，刘福昌！你怎可以跟这种痞子在一起？他是痞子，流氓！”宋文波听到刘福昌三个字头皮根就发胀。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刘福昌在全校师生面前朝自己的脸上涂油墨的情景！她大叫起来，猛然从马真红的怀里挣脱出来！
　　“冷静一点好不好？”马真红说。
　　“在批斗华林辉的大会上，那个流氓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侮辱我，我怎能冷静？还有汪标那个瘸子！我永远会记得他们！”宋文波朝马真红吼着，似乎马真红就是汪标。
　　“他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马真红说，“起初我也看不惯他们，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为人直率，敢说敢为，爱憎分明。”
　　“他们不是直率，是野蛮，是毫无教养，是狂妄自大！”宋文波为马真红的话而难过和愤怒，她感到马真红变了。
　　“是，我们造反派野蛮，你们保皇派文明！你们每个人都削尖脑袋，以为保了走资派就能为自己撈根稻草。周国平很文明吗？他如果没有点手段，高三就能入党？他是伪君子！你整天和他泡在一起，不变坏才怪！”马真红反唇相讥。
　　“好，你好！你们造反派胸怀坦荡，别人都是别有心计！我问你，你不也是学生会主席？你用了什么手段？”宋文波气坏了。
　　“我是同学们选的！”马真红理直气壮。
　　“全校那么多同学，就你威信最高？你是同学们选的，周国平的党员就是自封的？”宋文波反驳说。
　　“归根到底，你我不是一个观点，我们谈不拢。”马真红说到了实质。
　　“既然观点不同，那还谈什么呢？”宋文波说。
　　于是，这一对恋人：春天的那个夜晚，他们曾经山盟海誓；今天，深秋的夜晚，同样在这里，他们因为派性而分道扬镳。
　　刘福昌母亲的眼泪没有感化丈夫和儿子，宋文波也同样没能以一个姑娘的恋情感化男友。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说：“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
　　毛主席还说：“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


　　且看第二十四回：“一月夺权　上斗走资派下扫保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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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2-20 08:59

　　补发第四章序言（第十六回与第十七回之间）：

　　第四章　大民主大串联　红卫兵走遍中华


　　锡城一中党支部书记华林辉被揪出来关进牛棚，成了牛鬼蛇神的一员。
　　但是，锡一中的上级各部门，例如教育局、教育厅、市委、省委等那些更大的走资派依然窃据高位。这些走资派不揪出来，华林辉之类就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只是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
　　下一步怎么办？
　　就在这时，工人阶级出来说话了。校园里贴出了一张题为：“坚决支持革命小将的革命行动”的大字报。文章号召同学们牢记毛主席“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伟大教导，务必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推向新的高潮。
　　文章落款是：工人阶级。
　　同学们欢呼起来。工人阶级历来是革命运动的主力军，工人阶级站起来了，锡城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必将翻开崭新的一页！锡一中红卫兵小将们串联各校造反派的战友向教育局冲去，向市委市政府冲去！
　　然而，从1949年开始、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进行了17年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党的威信已经深入人心。全市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的工人兄弟姐妹尤其是劳模们愤怒了：这些吃着爹娘的饭，肚子饱了没事干的学生，书不读，正经事不做，居然冲击市委市政府，简直是无法无天！在市委市政府的授意下，一支浩浩荡荡、保卫市委市政府、以工人阶级为主体的队伍高呼着“保卫市委”，“誰反对市委就打倒誰”的口号，绕城一周，然后游经市委市政府大院，向市领导慰问致敬。
　　在强大的工人阶级面前，市委市政府昂首屹立，锡一中的周国平、宋文波重又站起！
　　运动陷入了僵局。
　　为了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向纵深发展，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林副统帅在首都天安门接见了红卫兵。毛主席身穿绿军装，臂带红袖套，站在天安门城楼，挥着绿军帽，向红卫兵致敬。他老人家号召红卫兵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中央文革全体成员也在清华北大等高校纷纷讲话、给造反派打气鼓劲。
　　一些全国著名的首都造反兵团头头，例如清华蒯大富、北大聂元梓更是“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
　　《红旗杂志》、《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发表社论“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大民主万岁”，号召全国红卫兵实行革命的大串联，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推向新的高潮。
　　于是，中华大地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红卫兵革命大串联浪潮。


　　且看第十七回：“红五类黑七类界线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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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2-24 14:43

　　第二十四回　一月夺权　上斗走资派下扫保皇派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日历翻到了一九六七年一月，造反派向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进行夺权。
　　一月六号，在张春桥、姚文元的支持下，上海以王洪文为首的“工总司”等造反派在人民广场联合召开了‘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彻底打倒以陈丕显、曹狄秋为首的上海市委”的夺权大会，将华东局书记兼上海市委书记陈丕显，市长曹狄秋、魏文伯、扬西光等人揪斗。大会陪斗的有二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各级走资派。
　　大会罢免了走资派党内外一切职务，历数了他们对抗毛主席，对抗党中央，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种种罪行。
　　大会宣布一切权力归革命左派。
　　与此同时，《文汇报》发表社论“革命造反有理万岁！”
　　社论指出：“革命造反派对毛主席和党中央感情最深。他们最理解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毛主席最支持革命造反派。他们坚定地站在以毛主席为代表的革命路线一边。为誓死捍卫毛主席、誓死捍卫党中央，他们刀山敢上、火海敢闯，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神不怕。他们怀着对毛主席的无限热爱，感想、敢说、敢干、敢闯、敢造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消息传到北京，根据毛主席指示，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联名向上海“工总司”等32个造反组织发去贺电。
　　贺电指出：“你们把无产阶级的命运，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命运紧紧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你们的革命行动为全国的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为一切革命群众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
　　文章指出，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伟大号召下，这场革命风暴正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席卷全中国，震撼全世界。我们热烈欢呼：好得很！
　　《红旗》杂志相继发表“在毛泽东思想的大道上前进”和“论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夺权斗争”两篇社论。
　　社论号召，这些经验集中到一点，就是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夺权。
　　紧接着，上海几十万造反派隆重集会，欢呼以张春桥为主任，姚文元、王洪文、徐景贤为副主任的“上海人民公社”的诞生。
　　“公社宣言”指出，“我们一切任务的最中心任务，就是革命左派实行大联合自下而上夺权。”
　　与此同时，中央文革成员戚本禹发表署名文章“打倒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文章指出，刘少奇这个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混进党内的叛徒、工贼、内奸，是中国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在党内的总代表，是国际上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在中国的总代理，是资产阶级司令部的总头目。
　　于是，一场号称“一月革命”的夺权风暴顿时席卷中国，席卷锡城，不但党政机关，而且连公检法也一起砸烂了！
　　锡城“工人阶级毛泽东主义红色造反总司令部”闻风而动，立即在全市进行夺权。
　　“红总”一夺权，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干部，除了个别支持造反派的，统统被打倒。

　　这天下午，体育场人群涌动，这里将召开“省市走资派批斗大会”。所谓省的“走资派”就是从锡城提升到省里的领导干部。
　　梁笑和揭杰也挤进了人群。
　　只见一排十几辆大卡车缓缓行驶着。每辆卡车的四边分别站着五六个“走资派”，每个“走资派”的头上戴着用纸做的高帽子，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每人的名字和身份。毕竟是省市级领导，戴着高帽，挂着牌子，依然有些气度：圆圆的将军肚，高帽下的脑袋个个像球。略微逊色的是脸上的红润褪了，变成了苍白、蜡黄。
　　每个“走资派”的后面站着两三个彪形大汉，，大汉臂上的红袖套大写着“主力军”三个字。每两三个人中有一人握着一面红旗，时不时挥舞一下，以示上面的 “红总”两字。彪形大汉过一会儿就将“走资派”抬起的头往下按按，却又不可按到底，怕那头上的高帽掉了。
　　卡车在如潮的人群中缓缓开进体育场，“走资派”被批斗后，又缓缓开出体育场。场景就像当年的斗地主，就像宣判大会！卡车上的一个个党和政府的高级干部，防佛当年的南霸天，防佛囚徒绑赴刑场！
　　“中国怎么了？明天将如何？”梁笑心中十分沉重。
　　倒是揭杰随遇而安，很能适应形势：“不要为这些干部惋惜，中国八亿人口，能人多的是。他们曾经英雄过，那是他们年轻的时候。现在他们老了，他们挺起的肚子和没有棱角的脸，充分证明了他们早已失去往日的雄风。”
　　“是有一些干部，他们走上领导岗位就忘记了自己是为人民服务，变公仆为老爷，利用人民给予的权力为自己谋私利。这种人应该撤他的职，罢他的官。但是，不是所有的领导干部都是肠肥脑满。再说，即使干部有问题，该处理的处理，该法办的法办，怎能像斗地主一样呢？”梁笑说。
　　“你放心，全国干部都打倒，就是都没有打倒！总有一天他们会解放的，包括华林辉。”揭杰居然老谋深算。“现在打倒干部，是运动的一个阶段，目的是摧毁刘少奇的根基。这个阶段对于群众组织是夺权的一个大好机会，不管造反派还是保皇派，野心家和投机分子都是有的。这些人将来都没有好下场，因为毛主席他老人家并不喜欢他们！”
　　真是看看不像拽出来一丈！
　　“你认为，老百姓是被利用了？”梁笑一针见血地问。
　　“我没有这样说。”揭杰保持着警惕。
　　“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正在将老一辈革命干部统统打倒，正在夺权。他们无视国家法律，老子天下第一，目空一切，天马行空唯我独尊。这种做法，不是为推动社会的发展而革命，而是歇斯底里的仇恨！”梁笑说。
　　“归根到底，你还是倾向老保！”揭杰说。
　　“倒也不是，虽然老保中大多数人老实本分，勤勤恳恳，但也不乏只对组织负责，不对群众负责，对上点头哈腰，对下盛气凌人的人。这种人不见得比造反派可爱。造反派的不瞒现实，要求变革，敢于向官僚主义斗争的精神确实难能可贵。问题是，各级党委和政府、各个单位和部门的领导干部统统被当作罪犯批斗，游街示众，这叫大民主？”梁笑说。
　　“嘘——，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阶级斗争你死我活！”揭杰说，“有着两千年封建统治的中国，吏治根深蒂固。老百姓要么就是奴隶，要么就是梁山好汉。”
　　“照你这么说，中国要么就是中央集权，要么就是诸侯割据？”梁笑说。
　　“你歪曲了我的意思。”揭杰说，“中国地域辽阔，人口众多，尚缺乏民主法治的基础和意识，当官的和老百姓半斤八两。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所谓驯服工具。一旦这种格局被打破，所谓的民主了，充其量不过是奴才变为老爷，老爷变为奴才。于是就有了今天的批斗大会。别怪造反派心狠手辣，别觉得那些走资派可怜，一旦局势翻过来，走资派将以十倍的疯狂镇压造反派。这是权力的格斗，不是民主的进程！”
　　“这是一个历史进程中的时间问题，这一天一定会来到，一个民主法治的社会一定会展现在中国。”梁笑说。
　　“至少现在不是！”揭杰说。

　　“至少现在不是！”揭杰说得没错。
　　“红总”夺权以后，立即砸烂“工联”，并在全市范围内开展大规模的“扫老保”运动。大街小巷到处是游街示众的队伍。那些称为“老保”的工人兄弟姐妹们，头上戴着高帽，嘴里衔着稻草，脖子上挂着牌子，手里敲着畚箕，被原本工作在同一个工厂、同一个车间、同一个班组的工友，现在是势不两立的造反派押着，串街走巷！
　　锡城第一革命造反中学的造反派也不例外。他们紧跟“一月革命”的“大好”形势，宣布正式夺权！他们将全校所有的红卫兵造反兵团合并、成立统一指挥的“ 锡城第一革命造反中学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红色造反革命委员会”，简称“红革会”。主任：马真红，副主任：蒯柏根、刘福昌、汪标，顾问：吴尧年。
　　像任何用武力夺取的政权一样，为了巩固统治、坐稳江山，先要进行镇压。“红革会”在全校范围内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扫老保”。
　　这次扫老保不像当初批斗华林辉那样在学校礼堂集中进行，而是采取人民战争的方式，灭老保威风，长造反派志气。
　　这是高三某教室。
　　教室的中心弯腰站着华林辉。华林辉的前面是宋文波，她一条腿跪着，右手捂着胸口，左手递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第二十八期思想汇报。”宋文波的头微微向上，两眼望着华林辉，嘴里衔着又一张纸条：“考验我把！”
　　华林辉后面站着周国平。周国平朝右边倾斜着身体，脸对着华林辉的屁股，左手抚摸华林辉的左背，右手拍着华林辉的右半爿屁股。他同样有一张纸条，粘在太阳穴上，上面写着：“马屁要好好地拍！”
　　刘福昌由于激动，脸又开始痉挛，本想讲话，却僵在了那里，真正地龇牙咧嘴。
　　倒是汪标有大将风度，虽然脚有点跷，脸部表情却十分平静。他颠发颠发地走到精心设计的“保皇造型”模特旁，眯着眼睛歪着黑瘦的脖子绕了一周。突然“哈 ——哈——哈——”仰天大笑，很像一具干尸发出的笑声。
　　笑声惊动了马真红。看着周国平和华林辉，马真红感到胜利的激动；望着宋文波，他的心头涌上一阵怜惜和心酸。他恨她，恨她死心塌地地保皇。他怀着爱恨交织的心情情不自禁地走到宋文波的身旁。哦，他分明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他看到了那个夜晚她给他初吻的少女的唇，他看到了那双饱含怨恨的深深的一瞥！他的心为之一震！他几乎要扑上去，把她抱在怀里，安抚她，亲吻她，用他温暖的胸怀熨平她受伤的心灵。但是他没有，他的理智战胜了感情，他迅速清醒，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这个曾经给他初恋的宋文波已不是当年的恋人，而是他的敌人！于是，他以沉默摆正了立场和感情的关系。
　　吴尧年没有沉默，他毕竟是教师，习惯于演讲。他大步走到华林辉面前，半蹲着身体，以便让血涌到脸上，再使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给人一副酒后吐真言的感觉：
　　“我平时拼命地干，备课、上课、辅导学生。我呕心沥血，培养了多少尖子！你看重我吗？没有！是因为我不如关振扶会向你汇报思想？你以为你在锡一中是党的化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吴尧年真的在讲心里话，他指了指周国平和宋文波对华林辉继续说道：
　　“不要以为会拍马屁的人就对你忠诚！你在台上、他们会拍得你晕头转向，你不在台上、他们就会落井下石！不是吗？这些当初保你的忠诚卫士，曾几何时以打倒你来标榜自己革命，而且比造反派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好反思吧。”
　　蒯柏根却坐在北窗旁边敞开胸膛，正用手搓肚皮上的油泥，搓成油泥小丸子，再用指甲一粒粒弹出去。有一粒滚到了肚脐眼里面，他取时发现肚脐眼很深，竟是一个从未开采的矿井：黑乎乎、油腻腻。蒯柏根停止了肚皮上搓的动作，断然决定开采肚脐眼。他先是伸出右手食指，不料太粗，就改用左手小手指，细细的、尖尖的，向纵深挖去。于是，像甲壳虫吃屎边吃边泄，那黑黄腻腻的东西一粒粒滚了出来。正如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在《昆虫记》里所说，“它泄出的是一根不断的类绳 ”。大概挖得舒服，蒯柏根竟自个儿笑了出来，圆圆的肚皮一滚一滚的，似乎有了漪涟。
　　挖舒服后，蒯柏根来到“造型”面前。他两手反剪，挺胸凸肚，他的很像肚皮的脸，此时更显油黑闪亮。他春风得意，踱起了方步，高谈阔论：
　　“周国平、宋文波，不要怨恨！扫老保的目的是扫除整个旧世界，扫掉你们身上的奴性。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没有今天对你们的帮助，你们的灵魂会触及吗？造反派其实是很仁慈的，是想帮助你们回到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
　　蒯柏根觉得肚脐眼痒了，又伸出了左手的小手指朝里面轻轻地挖着。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们认为我们不够仁慈，我们可以将你们交给群众，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群众确实比头头更加英雄。
　　隔壁的教室传来了咆哮声和凄厉的惨叫；大楼东面司令台上的老保个个沿着台的边缘跪着，背上插着牌子，远看就像刑场杀头的场面；大楼南侧的墙根，一排老保竖蜻蜓倒立着，整齐地排着，长大嘴巴，每个人的嘴被棒撑着！
　　梁笑和揭杰来到大楼西北面的足球场，这里跪着更多老保。
　　人就是这样，事情不在自己身上、说些风凉话点评一番，不痛不痒。揭杰就像参观展览馆似的对造反派扫老保的行为进行分析、归纳、总结，指出必将产生的后果。他不偏不倚，既指出了造反派行为的恶劣，为保皇派受迫害而鸣不平，又表示保皇派活该，誰叫他们当初欲置造反派于死地而后快！最后得出结论：冤冤相报何时了？
　　揭杰一副看戏的姿态，正要进行更深的点评，忽然中了孙悟空的定身法僵在了那里：一只脚抬起，另一只脚的五个脚趾牢牢地戳住地面，右拳抡在半空，圆睁的双眼射出了惊愕、激动、愤怒的目光，河马般的大嘴张开，可以一口将人吞下！
　　“太过分了！”揭杰狂吼起来。
　　随着揭杰射出的目光，梁笑看见：足球场草坪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王丽芸正跪在一群老保之中！只见她嘴里衔着一根稻草，脸上涂着油墨，身旁站着一个小青头。小青头简直就像瘪三，时不时将王丽芸的头按一下。鬼才知道他这个动作是革命还是邪恶？！
　　揭杰一下跳到那个瘪三的面前：“你凭什么扫王丽芸？”
　　“哟嗬！你又凭什么敢来问我？”瘪三反问。
　　“我是她大哥！”
　　“大哥就不要站稳立场？”瘪三说。
　　“原先我还以为你们多少有点革命，现在我终于看清了你们的嘴脸！王丽芸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群众，你们居然也不放过？这是革命造反派应该有的胸襟吗？什么造反派，一群流氓！”揭杰怒不可遏，拉掉王丽芸嘴里的稻草，扶起了她：“我们走！”
　　“走？没这么容易！”瘪三见揭杰长得像个球，便说，“凭你这么个球，想叫她走就走？”
　　瘪三错了。他哪里知道揭杰练过摜跟斗的，在上海曾经和梁笑一起较量过“联动”。
　　瘪三走过来，伸出筋爆爆的芦柴般的手臂，晃了晃拳头，就像小孩子玩的一根细棒上面戳着一只漏气的气球。他如此猖狂，因为他以为“气球”虽不饱满，注进的是统治天下的权力。
　　瘪三又错了，这个世界谁怕谁？
　　揭杰是高三老大哥，怎容得初三小瘪三嚣张？但见他运足丹田之气，藕节般的手臂团团实实，两只拳头像刚出笼的馒头，每一只都经过爱的发酵，情的蒸煮。于是乎，他一个弹跳，两只热乎乎的馒头一齐击向瘪三的两腮。
　　瘪三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由于这里是一个角落，造反派就瘪三一个人，梁笑说：“听着，今天的事不代表两派。你扫了他妹妹，他打了你两拳，就算扯平。我实话告诉你，他几个朋友都在红总，王八出身，这事到此为止。”
　　瘪三其实是个小丑式的人物，刚吃过两只“馒头”，难道还想吃“大饼”？趴在地上看着梁笑和揭杰领着王丽芸扬长而去。


　　且看第二十五回：“红革会一统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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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2-27 08:20

　　第二十五回　红革会一统校园


　　红革会在锡一中的权力基本巩固，吴尧年提出趁当前大好形势发展壮大革命造反派队伍，在全校范围内分化瓦解保皇派，除了铁杆老保，都要允许他们反戈一击、加入到造反派中来，尤其是逍遥派、更是发展的对象。于是扫老保告一段落。
　　这一天梁笑正在学校运动场的跑道慢跑，汪标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梁笑，蛮悠闲的嘛，有空跑步？
　　“你高升了，当然忙喽。”梁笑说。
　　“不要取笑，老朋友了。”汪标拍了拍梁笑的肩膀。
　　“从个人的关系讲，我们曾经是好朋友。”梁笑说。
　　“曾经是，现在还是，将来也是。”汪标说。
　　“可是，我们的观点并不完全相同。”梁笑说。
　　“但也不是完全不同，更不对立，我们可以努力朝一致靠拢。”汪标说。
　　“怎么靠拢？”梁笑问。
　　“我希望你加入红革会，为学校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作出贡献。”汪标说。
　　片刻的沉默。
　　汪标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有些看不惯造反派某些过激的革命行动，甚至同情走资派和保皇派。但是，你有没有站在造反派的立场想想？当初造反派是如何受打击？受镇压？梁笑，不要再犹豫了，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的，你不打倒他，他就要打倒你，没有中间道路可走！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这是毛主席的教导。只有彻底砸烂旧世界，新世界才会在它的废墟上建立。”
　　汪标一脸诚恳。梁笑被说服了，他想：“红革会已经成立，大势所趋，参加也得参加，不参加也得参加。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
　　于是梁笑点头同意，两个同学，两个好友终于伸出了手，重新握在一起。
　　汪标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早已准备好的红革会袖套，郑重地给梁笑戴上，并拍了拍梁笑的肩膀说：“你的名字最好改一改，要富有时代气息。”
　　“我的名字有什幺不对？”梁笑问。
　　“笑，是个中性字，可以理解成欢呼革命造反派的胜利而笑，也可解释成希望保皇派东山再起而笑。笑有好笑、取笑、奸笑、狎笑、冷笑、假笑，贬义的居多。”汪标露出一丝奸笑。
　　“也有微笑，哈哈大笑啊。”梁笑说。
　　“毕竟只是也有！”汪标说。
　　“你改了吗？”梁笑问。
　　“我叫汪斗私！表示与私彻底决裂。”梁笑听了汪标的改名，笑顿时从嘴里喷了出来：“好，好！还有谁？”
　　“刘福昌叫刘八八，纪念八八兵团。”虽然梁笑笑得东倒西歪，汪标依然一本正经。“蒯柏根叫蒯跟毛，表明他紧跟毛主席；吴尧年更是干脆利落，叫吴大革命。”
　　“好，好，好，改得好！你说，我应该叫什么呢？”梁笑觉得汪标滑稽得可爱。
　　“你嘛，叫梁灭资，不不，叫灭资的人太多了；叫梁兴无，也太多了；”汪标摸着脑袋，“对，有了，叫梁加红，表示你加入了红革会啊！”

　　这天，红革会在学校举行一月革命庆功大会，大会请来了“轻院六·二六”兵团文艺小分队演出节目。
　　节目开始。台中央站着一个女红卫兵，演出单口词“造反派万岁”。只见她左手撑腰，右手一拍胸脯，然后高高举过头顶，一个亮相，嘴里喊出：“向红革会学习，向红革会致敬！”赢得台下一片掌声。
　　这倒也罢。
　　又见她略一猫腰，用右手靠着嘴，略微压低声音：“台下也有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你道是誰？”她做了一个朝台下前后左右环顾全场的动作，突然提高八度：
　　“保！保！保！”她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用手指朝地上指指，防佛在指一堆狗屎。
　　揭杰忍不住愤怒地说：“神气什么，真是不可一世！”
　　梁笑看了揭杰一眼说：“你对文革两派一贯不偏不倚，今天怎么啦？”
　　“本是中山狼，得志太猖狂！屁股一蹶一蹶，什么东西！好像她就是世界的主宰！”揭杰看那台上的女人、越看越别扭！
　　揭杰越生气，台上的女人越会挑逗。她蹭地跳到台前，高昂着头：“造反派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老保就是要打倒，就是要打倒！”
　　她这一叫，从舞台的两边立即跳进男女红卫兵各五人，一面挥着毛主席语录，一面踏着节拍，嘴里叫着“打倒老保，打倒老保；造反派万岁，造反派万岁……” 接着，音乐声起，五对男女红卫兵在台上边跳边叫，尽情地丑化保皇派。
　　揭杰气坏了：“这些狗日的，总有一天我要统统拔掉他们的毛！”
　　梁笑觉得好笑，揶揄说道：“那个瘪三欺负王丽芸，怎可迁怒台上的人？”
　　“他们是一伙的！你参加了红革会，自然帮他们说话！”揭杰对梁笑大为不满。
　　“你也在帮王丽芸哦！不管帮谁，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梁笑说着，真诚地握了握揭杰那双永远热乎乎的肥实的手。
　　节目演完了。奇怪，关振扶走上了舞台。他站在麦克风前，全无上次被揪上台去那种缺钙的样子，而是挺胸抬头、满面红光、中气十足：
　　“由于对造反派大无畏的革命精神缺乏认识，加上受华林辉的蒙蔽，我曾经写过“显微镜”。现在我真正体会到革命造反派是我政治生命中的再生父母，我发自内心高呼，向革命造反派学习，向革命造反派致敬！”
　　“简直是无耻！华林辉何时蒙蔽他写‘显微镜’？上次我已经说过，‘显微镜’和华林辉毫无关系，还往华林辉身上推？！”梁笑说。
　　关振扶继续在抒情：
　　“啊，红革会，红卫兵红色造反革命委员会，我要把自己的一颗红心交给你，让红心更红；哦，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让我们并肩向旧世界宣战！”
　　关振扶今天大概喝了酒，突然走到台前，向全场的师生深鞠一躬：“忠不忠，看行动。考验我把！”
　　“简直在演戏！”梁笑听了肉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揭杰狠狠地说。
　　“这叫见风使舵！”梁笑纠正道。


　　且看第二十六回：“二月复辟老保翻身　造反派再下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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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8-12-30 21:55

　　第二十六回　二月复辟老保翻身　造反派再下地狱


　　有道是，春天孩儿脸说变就变，1967年的春天更是风云变幻之春。锡城造反派权力的交椅屁股还没有坐热，“二月逆流”便从北京涌向全国。造反派再下地狱。

　　毛主席支持的怎会变卦？因为锡城的文革离不开全国的形势，因为军队“支左”加入了文革。
　　“上海人民公社”成立以后，夺权成了文化大革命中证明自己革命的口号。搞不搞夺权成为紧跟文革和对抗文革的分水岭。不光是造反派，就是保皇派、甚至各级党政机关没有被打倒的当权派也纷纷宣布夺权，由走资派摇身一变为革命领导干部，官升数级。此时已分不清谁是造反派誰是保皇派，分不清誰是革命家谁是投机分子和野心家。
　　一月十六日，全国最早支持红卫兵造反的黑龙江省委第一书记潘复生，黑龙江军区司令员在毛泽东的侄子毛远新的配合下，成立了造反联合兵团宣布夺权。
　　潘复生是黑龙江省委第一书记，他在黑龙江省夺誰的权？——夺权就是保权！
　　一月十九日，以陕西省副省长刘格平为首的陕西省革命造反指挥部在抄了省委、省政府、太原市市委和市政府一些走资派的家以后宣布夺权，并成立了陕西省革命委员会，刘格平任革命委员会主任，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夺权就是升官！
　　一月二十二日，在中央文革康生的支持下，青岛市市长王效禹和青岛23个造反派组织一举夺了青岛市委、市政府的权，成为举国瞩目的人物。——夺权名扬天下！
　　万绿丛中一点红——红得格外夺目。在全国一片夺权的浪潮中，山西军区政委张日清，他本应该去关心操练场上的军事训练，或者组织战士学习毛主席著作，却偏偏喝多了山西汾酒，醉醺醺的率先表态支持革命造反派夺权。
　　张日清也许只是出出风头，不料伟大领袖毛主席发现了这个典型，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旗手、中央文革要员江青说，“军队支左是个创造。”说罢于一月二十一日给亲密战友、接班人林彪提笔写了一封信，“应该派解放军支持革命左派广大群众。以后凡有真正革命派要求军队支持援助，都应该这样做。所谓不介入是假的，早已介入了。此事应重新发出命令，以前命令作废。请酌。”
　　林彪立即批示全军文革小组组长徐向前和军委副主席叶剑英迅速将毛主席批示转发全军照办，同时拟定正式文件。
　　一月二十三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联合发表“关于人民解放军坚决支持革命左派的决定”。决定指出，“人民解放军必须坚决站在无产阶级革命派一边，坚决支持和援助无产阶级革命左派，积极支持广大革命左派群众的夺权斗争。坚决镇压反对无产阶级革命左派的的反革命分子、反革命组织，如果他们动武，军队应当解决还击。”
　　鉴于夺权以来许多军区受到了冲击，各地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哄抢档案、冲击军事机关、抢劫武器弹药的事件，导致某些军队的指挥系统也变得失灵。海军东海舰队司令员突然不明不白地死去；煤炭工业部部长张霖之被毒打致死。因此，军队站在自己的立场提出了军队的原则。
　　经林彪口授，毛泽东审批，于一月二十八日“中央军委八条命令”正式颁发。
　　“命令”明确规定，“必须坚决支持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争取和团结大多数，坚决反对右派，对那些证据确凿的反革命组织和反革命分子，坚决采取专政措施。”
　　“命令”指出，“对于冲击军事领导机关问题，要分别对待。如果是反革命冲击了，要追究；如果是左派冲击了，可以不予追究。今后则一律不许冲击。”
　　俗话说一张嘴两层皮，政策是有执行者解释的。站在不同的立场和视角，对待“命令”的执行就会有截然不同的方式和后果。
　　毛泽东给林彪写信的本意是支持造反派夺权，但是“中央军委八条命令”的颁发却给了支左军队镇压造反派一把尚方宝剑。何谓左派？原本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冲击军事领导机关等却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的反革命行动。现在不镇压，更待何时？
　　二月十六日以谭震林为首的几位副总理和老帅对文化大革命造反派乱揪乱斗的行为忍无可忍，大闹怀仁堂，要求周恩来总理转告毛主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再不能乱下去了。据传叶剑英一怒之下拍台子，将手也拍疼了。
　　这个事件即所谓著名的“二月逆流”，也叫“二月复辟”，对支左军队镇压造反派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时间，各地造反派受压，向中央文革告急的信件、电话、电报，从全国各地像雪片一样飞向北京。
　　其中突出的典型就是武汉造反派“工人总部”“二司”等造反组织得到武汉军区某些领导和军事院校造反派的支持，对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等进行批斗游街，提出“全武汉全湖北要大乱、特乱、乱浑、乱透！”并发动几十万人向武汉军区示威，冲击军区支左指挥部，围攻支左干部，喊出了“打倒陈再道”的口号。
　　造反派的行为激怒了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政委钟汉华。他俩认为造反派简直是十足的反革命。于是全线出动逮捕了“工总”“二司”的头头及几十名骨干分子，在三月份半个月的时间内，仅在武汉就逮捕了两三千造反派，并宣布“工总”“二司”为反革命组织，其成员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
　　陈再道正式站在了武汉最大的保皇派组织“百万雄师”的一边。
　　“誰炮轰陈司令、钟政委，誰就是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谁就是反革命！”武汉“百万雄师”坚定地说。
　　陈再道的举动立即引起了中央文革的关注和不安。
　　《人民日报》于四月二日发表了“正确对待革命小将”的社论，指出：“当前，社会上出现了一股资本主义复辟的反革命逆流。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拉一批打一批，抓住革命小将的某些错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全盘否定革命小将的大方向，甚至操作已经垮台的保守派组织进行翻案活动，把一些革命小将重新打成反革命。对于这股逆流，我们必须坚决回击，彻底粉碎。”
　　接着又经林彪主持，毛泽东批准，于四月六号颁发了“中央军委十条命令”，强调部队不准把革命群众组织打成反革命，将抓捕的群众一律释放。
　　于是，武汉被打下去的“工总”、“二司”等造反派组织欢呼着奔走相告，举行游行集会。
　　造反派指出，对武汉地区革命造反派的镇压不是孤立的，而是自上而下的二月逆流的组成部分。为确保武汉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必须把武汉军区谭震林式的人物 “武老谭”揪出来。
　　造反派起来了，“百万雄师”并没有因此而再此倒下。于是从五月份开始，武汉两大派便率先在全国开创了大规模武斗的先河！
　　这场武斗波及到全国，也波及到锡城。仿佛是复制一样，一样的起因，一样的过程，一样的结局！

　　话回到锡城。
　　和全国一样，驻锡部队同样对锡城的文革进行支左，实行军管。支左部队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红总”是反革命组织，予以坚决取缔。
　　“红总”主力军顿遭灭顶之灾。
　　主力军一点头再下地狱，九二老弯头立即扬眉吐气。被“猪头”骑在胯下忍受一个多月欺凌的“工联”的兄弟姐妹们从四面八方涌向街头，像无数的溪流汇入大海，汹涌澎湃。他们发自内心对人民子弟兵喊出：
　　“解放军万岁！”
　　“毛主席万岁！”
　　他们迅速恢复并重建了自己的组织。
　　压迫越深，反抗越烈，即作用力越大，反作用力也越大，这是牛顿第三定律。
　　站起来的老保齐声怒吼，大地便开始颤抖。猖狂一时的造反派从权力的宝座上被拉下，又一次变成了阶下囚。
　　这天，梁笑经过一家工厂，沿路的厂房里面传出了凄厉的叫声。梁笑踮起脚尖，只见窗口里面几个戴着“工联”袖套的大汉正用大棒向几个“主力军”打去，打得他们跪地求饶；一个“工联”的女人正一把抓住一个“主力军”女人的头发，咬牙切齿地往墙上撞，从牙缝里发出：“反啊，反啊，怎么不反了？！臭婊子！烂污货！”
　　此时的梁笑没有感慨老保的凶残，虽然他们曾经口口声声“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他也没有同情这些可怜的“猪头”，因为他们曾经喋喋不休地狂呼“阶级斗争你死我活”！
　　梁笑经过清管所，大门口刘福昌爹正抡起粪勺向跪在地上的一排人砸去，嘴里大声吼着：“妈了个巴子，老子把屎你吃！”

　　一月份造反派夺权扫老保，二月份砸红总镇压反革命，此起彼伏。锡一中也不例外。
　　话说周国平，堂堂的学校高三团支部书记、不可多得的学生党员，一表人才、家庭出身革命干部，居然被造反派“扫老保”，刘福昌那个混账王八蛋更使他没齿难忘！他心疼宋文波这个才貌双全的女孩竟然被当众侮辱。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发现自己的心田有了对宋文波的爱的萌芽。今天，他要为自己，更要为宋文波，为和自己并肩战斗过的战友雪耻！
　　周国平到底是做干部的料子，深知要整治对方首先要手中有权。于是他立即将全校的保皇派组织起来，成立了“锡城第一中学捍卫毛泽东思想东方红兵团”，简称“东方红”，并组建了兵团领导班子，将“红革会”的权夺了过来。
　　大权在握。周国平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刘福昌的皮扒下！他调集了几个铁杆哥们，刘福昌没有找到，却揪来了汪标汪斗私。汪标活该倒霉，他早早来到学校，一翘一跛地在足球场边的林荫小道上走着，猛抬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金刚老保周国平两腿叉开，手臂交叉在胸前，双眼向下，正对着他怒目而视。没等汪标反应过来，身高一米八的周国平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身高仅一米五九、体重只有八十三斤半的他一把拎了起来。周国平全面发展，不但练过笔力，而且练过臂力。他捏住了汪标的颈皮，然后脸对着脸道：
　　“你这个翘脚，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有你的观点，我有我的立场，你凭什么竟敢扫我？你王八一个、泥鳅一条，也配侮辱我？今天不给点颜色你看看，你怎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周国平说着使劲捏住了汪标的后颈皮，向上一提。
　　猫是可以拎颈皮的；汪标是人，毕竟有八十三斤半，，被周国平提着，双脚悬空，颈皮承受得起吗？于是脸上的皮都扯了上去！真正的龇牙咧嘴了。当初汪标用铅丝将牌子挂在周国平的后颈，现在周国平用手提着他的后颈皮，也算扯平。
　　照道理他俩应该握手言和，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周国平正欲将汪标的颈皮放下，忽然想起，汪标这狗日的曾经逼迫自己改名叫“周公公”，顿时第二把火又在胸中燃起。
　　那天，汪标将周国平喊去，指出：国平就是国家四平八稳、风平浪静，就是没有阶级斗争，必须改名。汪标说，周国平之所以当老保，是因为私心太重，所以名字应改为“公”，为了加大力度，再加一个“公”字，就叫“周公公”。何谓公公？太监也！汪标分明在暗喻周国平是华林辉的太监！
　　想到这里，周国平一边提着汪标的颈皮，一边目测了一下他的双腿，发现其左脚稍稍短了一丁点儿，就将汪标放到地上，对准他右脚的关节狠狠一脚：“两只脚都革命吧！”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王标的脚由原来的稍稍有点跛变成了比较瘸！

　　有道是，要感情战胜理智，就是说感情这东西说不明道不白，不然就不会有明白混账人一说。比如，母亲爱儿子，儿子爱老婆，反之亦然。按理婆媳应该和睦相处，但往往婆媳不和。为何？感情不等于理智。
　　揭杰就是典型。他原本认为两派都没有好下场，却因为“瘪三”扫老保扫了王丽芸，在感情上对造反派产生了厌恶，便向保皇派靠拢，加上王丽芸的劝说，他干脆参加了“东方红”兵团，成了名副其实的保皇派一员，从此结束了逍遥派生涯。揭杰竟比正宗的老保更保。正宗的老保忌讳保字，他却公然声明自己保，居然改名为“竭力保”！
　　既然参加了组织，就要有所作为。竭力保事业的第一步就是找“瘪三”算账，他要“瘪三”跪在王丽芸面前求饶，叫一声“姑奶奶”！
　　这天，“瘪三”到厕所里蹲坑，揭杰得知后拿了一把长柄扫帚窜到厕所里。“瘪三”正在屙屎硬涨，无论怎样使劲，那堆硬屎就是下不来。他正涨得脸红脖子粗，忽听嗖的一声，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下。一歪头，只见一个球上五个洞，竭杰的圆脸上两眼怒睁，两只鼻孔一闭一合，一张大嘴、上下两派獠牙！“瘪三”妈呀一声惊呼，提起裤子想站起来，不料站到一半就不动了，腰又弯了下来。原来硬屎虽然没有下来，却也接近洞口，因为坚硬，卡在了那里。由于“瘪三”猛地一站，猛然提肛，硬屎正要下来，却又缩了上去。你说“瘪三”怎会好受？揭杰怎知道“瘪三”肛门的秘密？他一把将“瘪三”朝足球场拖去。
　　足球场上，王丽芸正站在一棵树下。揭杰和“瘪三”不知是主人牵了一只猴还是猴子推着一只球、两人拉拉扯扯来到了树下。“瘪三”并不驯服，从厕所被拖到这里也有三百多米。揭杰毕竟体肥肉多，累得够呛，他先深呼吸调匀气息，然后朝“瘪三”的腿弯处一踢：
　　“跪下，叫姑奶奶！”
　　“瘪三”只得对着王丽芸叫道：“姑奶奶好。”
　　汪丽芸倒是善良女孩，见“瘪三”跪在自己面前叫姑奶奶，有点不好意思：“算了算了，以前的事也不完全怪他。”
　　王丽芸既然说算了，揭杰当然也就算了，拳头就松了下来。
　　不料“瘪三”到底是“瘪三”，你软了，他却硬了起来，悄悄地将气运到头顶，趁着揭杰不在意，猛地站起，两腿一蹬，用力将头向揭杰的鼻孔撞去。顿时，揭杰血流如注，“瘪三”逃之夭夭。
　　“再捉到你，我定叫你瘪三变成瘪四！”　揭杰怒吼着。

　　“瘪三”逃脱了，有一个人却给逮住了，他就是那个向革命造反派致敬并改名叫关红兵的关振扶。
　　“东方红”兵团惩处了他们认为该惩处的人之后，忽然想起了关振扶。关振扶虽然没有直接伤害过他们，却像小丑一样让他们丢尽了脸。
　　周国平和宋文波等几个铁杆哥们将关振扶叫到兵团办公室。周国平还没有开口，关振扶倒先开口了：
　　“我该死！我知道我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他们逼着我表态，他们那么野蛮、不讲道理，我又能怎样？！我曾经写过“显微镜”，说明我内心深处的观点和你们是一致的。我敬仰你们，你们都是党团员干部，是学生中的优秀代表。你们和他们不一样，尤其是周国平同学你，讲原则、懂政策。我知道你们叫我来是给我一条出路，是希望我加入东方红兵团。我感谢你们对我错误的原谅。我一定反戈一击，与东方红兵团的战友们并肩战斗。东方红兵团万岁！”
　　关振扶一口气讲了那么多，认罪、表白、决心、奉承，统统包括在内。周国平只觉得他可怜，这种人已经不值得教训了，于是，挥了挥手。
　　关振扶如获大赦，逃过了一劫。


　　关振扶“东方红兵团万岁！”喊得太早，他刚走出大门，外面的形势就开始变化。
　　且看第二十七回：“军队支左左右为难　造反派重又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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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9-1-3 08:54

　　第二十七回　军队支左左右为难　造反派重又平反


　　关振扶“东方红兵团万岁”喊得太早，他刚走出大门，外面的形势就开始变化。
　　锡城造反派得到从首都传来的中央文革的最新消息，以谭震林为首的一批老帅大闹怀仁堂事件遭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怒斥，中央文革已将这一严重事件定性为“ 二月复辟”、也叫“二月逆流”。中央文革要员江青、陈伯达、康生等纷纷接见造反派头头，鼓动他们要继续革命。江青对造反派说，毛主席支持你们！
　　于是，全国风云又变，许多地方贴出了“揪军内一小撮”的大标语，冲击军队领导机关、揭批军队高级干部的传单到处都是。
　　红总造反派奔走相告，一夜之间锡城就贴出了“打倒锡老谭！”，“打倒谭老保！”，“为红总平反！”的大标语，更有矛头直指锡城驻军首长的带有侮辱性的大标语：“打倒尤大麻子！”
　　站起来的锡城造反派和锡城驻军严重对立！
　　锡一中红革会和“二中七·五兵团”、“轻院六·二六兵团”的造反派走上街头，游行示威，散发传单，张贴大字报、大标语，并致电省军管会要求为红总平反。
　　支左军队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因为一不小心，军队的高级干部自己也可能被揪出来。事实上，不但开展文革的军事院校，而且一些大军区的司令被揪出的也有，造反派将他们的帽徽领章摘掉就可以开斗。军队虽然拥有武器，但是没有中央军委的授权、他们的枪口怎可对准自己的人民？而中央文革却在鼓动造反派可以揭批带枪的刘邓路线，揪军内一小撮。军队的司令们被打在了夹缝里，左右为难！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支左的钢丝！
　　造反派发现，满街的大字报大标语不如电台一小时的广播和报纸一天的发行，于是他们以“红总”为后盾、学生为先锋，在锡城发起了一场冲击市广播电台，抢夺舆论阵地的斗争。驻电台的解放军战士们手挽着手，以血肉之躯筑起了保卫电台的长城。一边是中学生和大学生，二十岁上下血气方刚的热血青年，他们认为电台应该及时传达中央文革的精神，让全国人民真正听到毛主席的声音，为革命造反派指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方向，怎能被穿着军装的走资派管制？另一边是军人，大多来自农村的、同样是二十岁左右的淳朴憨厚的青年，他们想，电台是党的喉舌，军队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决不能让电台落入别有用心的反革命野心家手里！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不管造反派有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没有上级的指示，要夺取电台，休想！
　　在枪杆子面前，电台没有夺下。于是学生们转向已经军管的《红无锡报》发起了进攻，在报社前进行绝食斗争：红总一天不平反，他们一天不吃饭！
　　《红无锡报》报社位于市中心狭窄的中山路。学生们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宣传鼓动。
　　“红革会”为了鼓舞士气，成立了“红革会毛泽东主义宣传队”。经汪标动员，梁笑参加了宣传队，在乐队吹笛子。
　　红革会宣传队人才济济，个个活跃。演员组的学生唱歌、跳舞、说相声、演话剧样样在行；乐队的学生吹拉弹唱、热闹非凡；宣传队的编导作曲更是才华横溢。如果不是文革，他们几年之后也许就是明星，被粉丝围着签名留影！比如张艺谋，比如姜昆，比如蒋大为……
　　宣传队来到了绝食现场。学生们坐在地上，相互靠着，彼此鼓励。有的学生已经饿得躺在地上、连坐的力气也没了，手里仍挥着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嘴里哼着“为红总平反”，“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他们相信，解放军是被蒙蔽的，虽然带枪的刘邓路线该批，军内一小撮该死，但是广大的人民子弟兵和人民依然是军民鱼水情。
　　天空下起了雨，雨仗风势，夹着春天的寒意，无情地向饥寒交迫的学生扑去。
　　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天若有情天亦老；然而，苍天不老怎有情？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暴风雨中同学们唱起了“国际歌”，悲壮自信，在风雨中回荡，震撼了宣传队，也震撼了梁笑。一个场面、一首歌曲，使梁笑的感情迅速地向造反派靠拢，就像揭杰因为王丽芸被“瘪三”欺负从而站到保皇派方面一样。很多时候，不是感情随立场而改变，而是感情改变了立场。
　　宣传队立即加入了战斗，写词谱曲，在绝食现场宣传演唱：

　　暴风雨中唱英雄，
　　心潮起伏热泪滚，
　　热泪滚。
　　革命造反的好战友，
　　团结战斗众志成城。
　　绝食斗争六十小时，
　　向红无锡报示威斗争。
　　……

　　歌声荡气回肠，催人泪下。沿路的居民纷纷拿出食品和茶水，劝说学生珍惜身体。解放军不愧是人民子弟兵，冒着被误解的风险穿梭在学生中间，及时救护晕倒的学生，宣传党的政策，指出反革命野心家只是一小撮，广大学生是受蒙蔽的，希望同学们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学生们感到好笑，觉得这些穿军装的贫下中农子弟实在是迂得可怜，在军营呆久了，可能连国家主席刘少奇，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邓小平，两个中国当代的头号和二号的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揪出来还不知道！对这些“军老保”既要动之以情，更要晓之以理，还要猛击一掌，使其觉醒，回到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
　　于是学生们说，“绝食斗争可以结束，前提是红总必须平反，尤大麻子必须打倒！”
　　解放军战士听后吓了一跳，“红总是反革命组织，怎可平反？打倒尤大麻子？真是吃了豹子胆！少将司令，堂堂的一军之长经过多少枪林弹雨，立下多少赫赫战功，就凭几个书生饿几天肚皮就会打倒？简直是搭错了神经！秀才造反，痴人说梦话！”
　　当兵的头脑简单，当官的头脑就复杂了。支左部队领导认为，大规模的绝食斗争绝不是一批学生饿几天肚皮的问题，而是中央政治斗争的反映，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北京已经传来反击“二月逆流”的说法，万一学生逼急了，真的冲击军部机关，难道将枪口对准他们？少将司令军长深知这不是战场上的打仗！锡城市委第一书记、军分区政委就是被这些小王八羔子斗得七颠八倒、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少将司令军长开始后悔，不该宣布“红总”为反革命组织，他甚至觉得上了“中央军委八条命令”的当，至少没有吃透精神！他这时意识到自己的做法确实是 “拉一派打一派”，支左的高明应该是“一碗水端平”，当个老娘舅。现在却搞得引火烧身，真他妈的窝囊！
　　于是少将司令军长仔细阅读了《人民日报》“正确对待革命小将”的社论，越读越觉得针对自己，特别是其中一段写道：
　　“我们特别要警惕一小撮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们采用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镇压革命造反派，妄图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夺取的政权再夺取过去。”
　　他也看传单的，他分明看到了林副统帅在说，军内也有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要警惕带枪的刘邓路线。
　　他更看到，中央文革的要员在号召造反派把军内的一小撮揪出来。
　　信息告诉他，有的军区司令已经在品尝被批斗的滋味。
　　正在此时，上级军管会来电指示：给“红总”平反！
　　少将司令军长立即宣布：“锡城工人阶级毛泽东主义红色造反总司令部”为革命群众组织！
　　真可谓翻过来覆过去，到底为了什么？每一派都高喊打倒刘少奇，都高喊毛主席万岁！这是1967年的4月。

　　这天，梁笑穿着一身军装，腰束皮带，臂戴红革会袖套，手提一只电喇叭，走街串巷，像江湖郎中摇着拨浪鼓一样吆喝着：
　　“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红总平反啦！”
　　他第一次从嘴里喊出“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真正加入了造反的行列。
　　梁笑为“红总”主力军宣传平反，来到了一个摆渡口。对岸有几个初中模样的学生，听到梁笑电喇叭的吆喝声，勃然大怒，隔着河哇哇大叫：“你小子有种过来，我让你他妈的平反！”
　　梁笑怎会服帖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将电喇叭对着河对岸：“红总平反是事实，誰企图阻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洪流，谁就没有好下场！”
　　河对岸的老保显然是野鸡初中的学生，其中一个有点像丐帮洪七公徒弟的孙子，青筋黄皮，眼睛弹得老大，活脱脱一个卡通片中的猕猴瘪四，拍着屁股跳到河边的石礅上，尖声大叫：“电喇叭听着，有种的过来较量较量，人多胜你不算英雄，一对一怎么样？”那声音分明是半斤头刚会啼的小雄鸡，正在发育。
　　梁笑突然发现，保皇派中也不乏这等下三流的东西。他原以为造反派中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却原来老保也是一锅大杂烩！
　　于是梁笑回敬道：“老保们听着，红总平反就意味着你们的末日到了！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梁笑第一次说出了“老保”二字，从此和保皇派拜拜。
　　亏得摇摆渡的艄公站在主力军一派，他悄悄劝梁笑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帮小赤佬什么都做得出，回去吧。”　　
　　梁笑觉得艄公言之有理，便将电喇叭方向一转：“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红总平反啦！”
　　他背对着河对岸的小雄鸡瘪四，任凭他们跳脚拍胸，扬长而去：“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红总平反啦！”


　　“红总”平反了，“工联”会甘心吗？且看第六章：“大刀长矛手足相残　六·一七武斗血流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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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9-1-7 08:56

　　第六章　大刀长矛手足相残　六·一七武斗血流锡城


　　“红总”平反了，全市的造反派重又组织起来。他们深知，虽然平反了，但是支左部队恨透了他们。为有强大的靠山，造反派努力寻找部队的支持，终于得到了驻地空军的支持。红革会宣传队还应邀到硕放机场观看了战机。一架架搏击长空的雄鹰给了造反派无穷的力量，使他们看到了天空如此宽广。
　　然而，正因为两派都有军队做自己的后盾，各自的幕后都有黑手在操纵，就变得越发强大，通过几个回合的较量已经势均力敌。
　　于是，一场大规模的武斗爆发了！

　　且看第二十八回：“六·一七之夜——粪勺：第十九般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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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9-1-7 09:00

　　第二十八回　六·一七之夜——粪勺：第十九般兵器


　　锡城郊外锡惠公园旁，一条乡间小路从山脚下直通市区，幽静而不荒凉。小路是一个长方形区域的对称轴。长方形的四个角分别是锡惠公园，轻院，文革中改名为“抗大”的无线电技术学校和市区的一角。每到夜晚，青年男女都喜欢到这条小路谈情说爱。他们或漫步在小路的林荫下，或坐在麦浪滚滚的田埂。明月高照，小河流淌，卿卿我我，这里是谈情的地方，成了锡城青年男女的恋爱之路。
　　然而，1967年6月17号的夜晚，恋爱之路却成了锡城最原始、最野蛮的血肉横飞的武斗之路！　　梁笑来恋爱之路观战，未到小路，远远就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和高音喇叭的喊叫。
　　来到小路，只见小路的周边分散着一群一群的人。小路的中间大约相隔20米左右，两派各有一个武斗方队虎视眈眈地对峙着。两支方队基本是工人，一方是红总主力军，一方是工联九二。两队红旗飘飘，每个人头上都戴着建筑工人的安全帽，手里拿着大刀、长矛、扁担、铁铲、棍棒，甚至锄头铁耙。所谓大刀，就是出口古巴的用来砍甘蔗的古巴刀。为了不误伤自己人，双方各自在臂上结了不同的布条。队员们个个身强力壮，都是经过挑选而来，估计大多是建筑工人和搬运工人，而且都在“扫老保”和“砸红总”中分别吃过对方的苦头，所谓苦大仇深！
　　两军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梁笑以前看连环画《三国演义》等，印象中古代战争两军对垒，士兵都是观众，倒是将军被战鼓催着马前交战，例如张飞大战马超。往往一仗下来，将军被砍下马来，士兵始终跑龙套而已。
　　看了这晚的武斗，梁笑才知道那些都是说书先生的噱头，骗骗人的，真正打起来，官越大越不动手，死伤的大多是士兵。
　　梁笑和所有观战的人一样选择好观战的地形，既要便于看到，又要便于逃跑，以防看打架被带掉一只耳朵。
　　这时保皇派大本营“抗大”的高音喇叭响了：
　　“共产党人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
　　“从根本上说，一切矛盾的对立面都是在对着干。”
　　“辩证法就是对立统一规律，对立统一规律就是对立面的斗争，斗争就是对抗，对抗的发展必然导致矛盾的激化。”
　　“解决矛盾的激化，最好的办法就是打！”
　　一声打字，响彻整个夜空。
　　轻院六·二六兵团的高音喇叭更不是吃素的，以更高的分贝响了起来：
　　“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毛主席说，‘我们是按照蒋介石的办法办事。蒋介石总是要强迫人民接受战争，他左手拿着刀，右手也拿着刀，我们就按照他的办法，也拿起刀来。’”
　　战前动员起了作用。一方的某个队员拾起一块石子朝对方扔去：“尝尝包子的味道！”
　　对方有人被击中，顿时咆哮如雷：“狗娘养的，老子今晚非剥掉你的皮！”说罢拾起了一把石子还击。
　　“讴——”两个方队同时骚动，红旗开始摇动，手中的家伙也跟着舞了起来。
　　“造反派战友们，冲啊！”红总刚刚平反，有一股反弹的冲劲，“讴，讴，叫着向对方冲去。
　　原以为工联会迎头痛击，不料红总主力军开冲，九二老弯头居然后退！更没劲的是，主力军冲了十多米也停了下来，双方重又对峙。对峙了一会，工联发起了冲锋，红总却后退了！就这样像拉锯一样，锯了几个回合，一切恢复平静。
　　梁笑以为戏到此为止，正想回去，忽听双方发一声喊，真的打起来了！如何个打法？梁笑以为像书中描写的那样有什么阵法和技巧。比如诸葛亮的八卦阵，或者动作片中优美武打招式。仔细一看，嗨！完全是一群村民为了一块界碑而引发的打群架，没有丝毫章法！那古巴刀真正像砍甘蔗，一刀下去却被一把铁铲掀飞。拿锄头的大概是农村户口，一锄头下去，人没有碰到，却将地锄了个豁口！还是抡木棍的上下左右有点套路，却冷不防被人用长矛从背后戳进屁股，痛得哇哇大叫。最惊心动魄的要算九齿钉耙，举起来、筑下去，再举起来、筑下去，每一轮都要一次深呼吸，嘴里发出“哎，啊，哎，啊”的叫声。有人手里的家伙被打飞了，一急之下，随便抱住那个的头，一口将耳朵咬住就再也不松口！
　　这场乱七八糟的群殴，原始、野蛮、残酷，叮当声、厮杀声、叫骂声、观看人群的惊吓声，加上高音喇叭的鼓动声，使这原本是宁静的哺育爱的小路变成了斯巴达克式的格斗场。
　　观战的人群不时随武斗阵脚的移动转换而调整改变立足点。突然，一方像潮水一样猛地冲来。观众立即逃跑，由于慌不择路，许多人逃到了秧田里，一时间竟连脚都拔不出，正待挨打，那“潮水”又退了回去。真是上帝保佑！
　　梁笑来来回回跑了几次，总算找到一处风水宝地：地势较高，且有几条田埂通向大路，既适合观看，又便于逃跑。
　　站在高处，梁笑忽然发现，刘福昌爹在工联武斗队中，刘福昌却参加了红总武斗队，真是阿弥陀佛！
　　梁笑看得分明，刘福昌爹抡起掏粪勺，往下叫磕，往上叫操，往左叫刮，往右叫煽，斜里叫劈，磕操刮煽劈，得心应手。好多人没见过这般兵器，纷纷败退。有一个大汉不服，上前领教，被刘福昌爹一勺将头罩住！亏得大汉机灵，将安全帽的带子扯断，头竟然钻了出来！
　　刘福昌爹自恃英雄，却不料斜刺里一根长矛在他又一次高举粪勺时，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左胸！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刘福昌扑倒在他爹的脚下。
　　其实，刘福昌已经看见他爹。他先是看见他熟悉的粪勺：这粪勺曾带给他爹荣誉，这粪勺曾养育了他全家。他来这里本想劝他爹回去，可是晚了一步！
　　刘福昌从爹手里拿过粪勺，猛地站了起来。“啊——”，他狂叫一声，盲无目的地歇斯底里地挥舞起来。他哪来的目标？他爹不是被老保，而是被他的“战友” 造反派刺倒的！刘福昌疯了，狂叫乱舞，见人就砸。就在这时，有人认出他是锡城第一革命造反中学赫赫有名的造反派开山鼻祖，于是大刀一挥，刘福昌倒在血泊之中。
　　就在刘福昌倒地的一刹那，两条人影同时闪过。一个是刘福昌的战友蒯柏根，他紧紧抱住刘福昌：“你要顶住，要顶住！”
　　“我，我，”刘福昌满怀愤怒、痛苦、矛盾，再也没有站起。
　　蒯柏根放声大哭：“我一定给你报仇！”
　　蒯柏根的报仇是有具体目标的，他刚才亲眼看见，就在刘福昌倒地的一瞬，东方红兵团的周国平一闪而过。


　　“六·一七”之夜开创了锡城武斗的先河，从此武斗便开始升级。
　　且看第二十九回：“穆桂英大战樊梨花　杜彦龙威慑力墩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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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9-1-9 08:53

　　第二十九回　穆桂英大战樊梨花　杜彦龙威慑力墩魁


　　锡一中是省重点中学，文斗可以，武斗毕竟不行，远远不如有些技校的学生。
　　话说昨晚的武斗也有精彩的场面，造反派和保皇派武斗队中各有一支由厂办技校学生组成的巾帼小分队，队员人人雌老虎，个个母夜叉。两个队长一个是穆桂英，一个叫樊梨花，两人既是武林高手，又长得如花似玉。
　　武斗开始，双方摆开了阵势，大汉们不出手，却让巾帼小分队的女将先格斗。但见工联技校走出一大妇，据说曾获市摔跤冠军；红总技校挪出一胖婆，也据说是市举重金牌获得者。妇婆二人各有绝招，就是先下手为强。大妇若先抓住胖婆，肯定将胖婆一个跟斗；胖婆如果先抓住大妇，定将大妇举了起来。于是两人来回转圈，竟不分胜负。
　　精彩的还是穆桂英大战樊梨花。红总技校穆桂英，柳腰瓜子脸沉鱼落雁；工联技校樊梨花，丰胸鹅蛋脸羞花闭月。月光下两位美女开始格斗。开始时两人还遵循招式，渐渐地便露出女人本色。只见穆桂英一把抓住樊梨花的头发，嘴里骂道：“你这个**，我把你头发拉光，看你再怎么骚！”工联技校樊梨花岂是等闲之辈，一下就扯破了穆桂英的胸衣，回敬道：“你不骚，怎会想杨宗保！”穆桂英酥胸毕露，馋得一帮爷们忘记了打仗！穆桂英勃然大怒，正欲下手，且听下回分解，却是小巷里弄的茶余饭后。
　　言归正传，且说锡城有两所规模较大的技校，一所是柴油机厂技校，一所是机床厂技校。文革开始时，两所技校默默无闻，自从发生六·一七武斗，一夜之间两校同时赫赫有名，威震锡城。为何？因为锡柴技校第二天早晨立即成立了“锡柴技工学校捍卫毛泽东思想大刀战斗队”，简称“锡柴大刀队”。队员们既有工人阶级的力量，又有学生的闯劲，一个上午打遍锡城无敌，为工联赢得了荣誉。锡城机床厂技校怎甘落后，中午便成立了“锡机技工学校捍卫毛泽东主义革命造反长枪敢死队”，简称“锡机长枪队”，一个下午频频反击，为红总争回了面子。
　　说到“锡柴大刀队”和“锡机长枪队”，文革前两所兄弟学校经常来往，学生之间感情颇好。一些喜欢摔跤打拳的朋友更是常来常往。文革开始后，两所学校的功夫朋友一保一反，严重对立。他们不像锡一中的学生有那么多观点，而是信奉拳头，并且很有点江湖之道。于是双方约定，下午在工农兵广场单打一，一决胜负。
　　约定的时间，双方准时来到工农兵广场。
　　这时，“二八公社”、又称“喇叭公社”的高音喇叭响了。何谓“二八公社”？就是锡城无线电厂的一个工联组织。锡城无线电厂的老保具有绝对优势，在军代表的支持下，于1967年2月8号成立了“二八公社”，表面上是向“上海人民公社”学习，实际是老保掌权。后来红总被砸，“二八公社”名正言顺地重新竖起工联的大旗。因为“二八公社”经常开高音喇叭鼓噪，所以被称作“喇叭公社”。高音喇叭开足马力叫着：
　　“阶级斗争，你不斗他，他就斗你，你不打他，他就打你，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这一叫，使两只斗鸡提前进入了格斗。
　　按约定的规则一对一，摔跤的摔跤，拳击的拳击，很像比武运动会，各有胜负。
　　然而，当“锡柴大刀队”队长力墩魁出场，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他在市里摔跤颇有名气，力气又大。“锡机长枪队”队员上去，力墩魁轻轻一个动作，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一个跟斗趴下。更有被力墩魁一个大背包，跌得哼哼唧唧。
　　人的君子风度在连输的情况下是很难保持的，所谓输急。“锡机长枪队”队长杜彦龙，绰号独眼龙上场了。他的眼睛有些发红，心想：“你他妈的力墩！摆魁？我今天不叫你趴下，就不叫独眼龙！”
　　杜彦龙有何本事？他练过少林拳，并会些西方拳击。如果他不被力墩魁抓住，定能将对方打倒，但是一旦被力墩魁捏住，弄不好就一个大背包。所以他必须围着力墩魁转，出拳要快，要像子弹一样迅速将对方击倒，且不可被章鱼缠住。
　　杜彦龙小步跳着；力墩魁猫腰伸出两臂，寻找接触点。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不知何方飞来一粒弹子，正中杜彦龙右眼，顿时血流如注。就在杜彦龙捂眼的一刹那，力墩魁双手抓住了他。杜彦龙肯定完了，“锡机长枪队”从此趴下！然而奇迹发生了：杜彦龙忽然放下捂眼的手，力墩魁看到了一只愤怒喷火的眼睛和一个泊泊流血的洞！力墩魁不禁一个寒战，稍一愣神，说时迟那时快，杜彦龙的铁拳已经击在他的头上。力墩魁重重地倒在地上。杜彦龙从此赫赫有名。
　　“打啊！”不知誰喊了一声，于是两队队员彻底撕下君子风度的面具，大打出手。
　　这一仗打得昏天黑地。他们的武斗又引来双方的工人武斗队，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武斗，仗一直打到第二天凌晨。
　　1967年6月19号早晨，工农兵广场。
　　只见广场上到处散落着尸体，有些被打得皮开肉绽，有些外表看上去竟然没有伤口，内行人说死者是被人用麻袋裹着闷棍打死的！还有的没有死透，还在轻轻抖动。人民桥西边北侧的人民路人行道商店的门口，一具尸体突然从血泊中爬了起来，挣扎着靠到禁闭的门上，满脸是血，眼睛都睁不开了，断断续续地从嘴里挤出几声呻吟：“救——救——，救救，救救，我——，我吧！”
　　誰救？
　　如果是战争，尚有“红十字会”救护。
　　如果是一群流氓斗殴，公安局也许会救护。
　　可是，这算什么仗？况且观看的人个个像贼一样，只要有一点响动，便慌不择路四面逃窜。不知誰喊了一声，“杀得来啦！”逃跑时有人一个跟斗跌在一具尸体上，那尸体居然朝他睁开了眼睛，吓得他一声大叫便昏了过去。
　　你说，誰救？
　　呻吟声终于越来越小，消逝在太阳升起的时候。


　　武斗是残酷的，但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说，“八亿人民不斗行吗？”　

　　且看第三十回：“青松不老红旗不倒　八亿人民不斗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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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9-1-13 20:23

　　第三十回　青松不老红旗不倒　八亿人民不斗行吗


　　至此，武斗已成为事实。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翻开了新的篇章，大字报、大标语已属小儿科。真正的大手笔要有雄才大略，要有扭转乾坤的气魄。如何扭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说：“革命的中心任务和最高形式是武装夺取政权，是战争解决问题。”
　　老保在“二八公社”和“抗大”设立了武斗据点，建筑了工事。造反派则在轻院和锡一中建筑了武斗据点。
　　锡一中武斗据点，里面有作战指挥部，随时出击的战斗队，抢救伤员的担架队，以及医疗救护站。其余的人则分散在各个教室。一派战争的景象。
　　红革会宣传队守在教学大楼三楼东侧的一间教室。这是1969年6月19日的夜晚。
　　年轻人毕竟大胆。宣传队几个队员一起出了锡一中的大门，观看弥漫着武斗气氛的锡城夜景。
　　从锡一中到轻院一带是造反派的辖区。一路上只见一队一队的巡逻队穿梭巡逻，武器仍是大刀长矛棍棒之类。巡逻队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喊着：“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
　　再走远一些，就看到“抗大”的探照灯在“恋爱小路”的田野里照射，那情景就像抗战时鬼子的炮楼。高音喇叭响了：
　　“红总的猪头、六·二六和红革会的乌龟王八们听着，你们的末日到了，如再负隅顽抗，定将死路一条！”
　　轻院喇叭的分贝也不低：“狗老保不要嚣张，有种的出来，尝尝革命造反派铁拳的味道！”
　　有一句名言“台风的中心是静止的”。这里是“抗大”和轻院交界处，宣传队员们反倒觉得安全，干脆找块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
　　“梁笑，我觉得抗大的男播音员音色很好，考中央广播学院，准录取。”夏菲坐在梁笑的身旁。她身材窈窕，妖娆妩媚的脸上有几颗雀斑，比梁笑低一级，和梁笑是邻居，现在宣传队里跳舞。
　　“我倒觉得那个女播音员声音蛮好听的，只是凶了点。”梁笑说。
　　“滑稽了！怎么赞扬起老保来了？”蒋永福坐在景晶的旁边提醒道。他是高三的学生，矮矮的个子，大大的眼睛，感情非常丰富，现在宣传队编导兼舞蹈说唱。可惜了，如果不是文革，早就坐在北京电影学院或者上海戏剧学院了！
　　“他俩是撇开两派谈人才！”景晶觉得蒋永福小题大做，白了他一眼，将身体挪开一点。她是高一学生，舞跳得很好，像一只蝴蝶，十七八岁的姑娘，活泼单纯，有些疯疯癫癫。
　　“轻院的两位播音员更好！”郝明锋凑近乔吉雯微笑着说。郝明锋，高二，拉一手漂亮的手风琴。乔吉雯比他低三级，是初二的小女孩，有着周旋般的金嗓子。乔吉雯很听郝哥哥的话，特别爱看郝哥哥那永远微笑的脸，此时，她小鸟依人般坐在大哥哥的膝盖旁。
　　“你们都错了，播音员最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就是咱们的曹惠华。”任荣昌说着站了起来，换一个位置，坐到了曹惠华的身旁，使强垒不得不挪动位置。任荣昌是锡一中的新教师，宣传队乐队指挥，拉得一手胡琴，吹得一口笙，各种民族乐器都会两下子。曹惠华是高三学生，担任宣传队报幕、朗诵，具有淑女风范。强垒也是高三，男中音独唱，音色浑厚，长得英俊潇洒，且具知识分子气质，常和曹惠华搭档双人配乐朗诵。
　　“正因为播音好才当播音员！就像何军，就是有几分傻气，才叫傻大哥！”施麒总喜欢拿老实巴交的何军寻开心。何军，高三学生，祖籍山东，家庭出身革命军人，干部子弟，学校铅球运动员，铁饼仍得更远，长得人高马大。傻大哥凭着一身力气在宣传队打杂，倒也人人喜欢。相比之下，施麒长得雪白粉嫩，十足的奶油小生，骨子架又轻，声音尖声尖气，在宣传队扮演女角，比如国家主席刘少奇夫人王光美成了他的扮演专利。他扮演女人极具天赋，在台上一站，臀部一扭，兰花指一跷，脸上抹两朵胭脂，然后夹紧屎眼尖兮兮发一声嗲，女人味立刻出来。这小子大概和女人有仇，扮演的女人总是讨人嫌，害得王光美也跟着倒霉。久而久之，他便有了一个绰号“小丑”。其实，施麒根本不丑，心底也很善良，为人正直，言谈举止并不娘娘腔。倒是生活中的娘娘腔男人到台上表演女人，未必像女人。
　　“傻大哥虽傻却没有女人味！”队长康福财一向闻不惯施麒的女人味。康福财家庭出身下中农，住在郊区，标准的江南“鸡犬田园鱼虾，小桥流水人家”。他嘴大脚大，其实并无更多的文艺细胞，因加入红革会早，又是成立宣传队的倡导者之一，便顺理成章地成了队长。他在队里基本是跳“打夯舞”之类，跳舞的姿态总是弯腰四十五度，臀部后蹶，头部前跷，右手挥着红宝书，左手摆动，在台上有规则地左右前后踏步，嘴里高呼几声“打倒”。毕竟是队长，造反精神很强，而且十分偏激。然而真如毛主席教导的，无产阶级才是彻底的革命者。康福财家毕竟是“小桥流水”，贫农已排在工人阶级之后，而下中农又位列贫农之后，所谓贫下中农。所以康福财尽管革命情绪高涨，每当想起家里的几只肥鹅，高涨的激情就不再汹涌。
　　康福蔡不喜欢闻施麒的女人味，却喜欢闻真正的女人味，尤其队里的一个女人的味道，他不但白天嗅着鼻子在闻，晚上连梦里也在想着闻。每每看到她在台上舞动时，恨不能用他的大嘴一口咬住！
　　她就是宣传队的女中豪杰花颖颖。花颖颖喉咙沙哑，往台上一站，活脱脱一个雌性金刚。她的舞蹈别具一格：略带非洲黑人那永不疲倦的原始跳动，超前的八九十年代中国大地才开始流行的摇滚舞姿，伴随着沙哑的嗓音，整个舞台仿佛吹过阵阵黄土高坡之风。这样的味道，康福财不爱闻，誰爱？
　　俗话说，“玻璃眼，各对各眼”。花颖颖偏偏就喜欢康福财那张大嘴，心甘情愿地让她啃。特别是康福财那双脚，在施麒看来是又大又臭，花颖颖却认为脚大稳重，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本色。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哇，酷毙啦，好性感哦！”
　　队员们席地而坐，尽情地畅谈，相互打趣。他们吮吸着初夏清凉的晚风，那醉人的芳芳；他们享受着青春年华初开的情窦，那美妙的愉悦。
　　夜，多么美好！
　　熊得如站了出来：“同学们，回去吧，安全第一。”
　　熊得如是锡一中初中部的青年教师，教英语，平时十分注重仪表，永远衣冠楚楚，头发理得一丝不乱，洁净的脸上一副眼镜，更添几分知识分子的风度。他不但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父母还给了他一副男高音的嗓子。他的歌声高亢嘹亮，雄壮有力。他还擅长演话剧，文革前常和吴尧年和关振扶一起演戏。可惜他缺少魄力，胆子较小，现在宣传队里唱歌，偶尔也报幕，兼宣传队顾问。
　　熊得如的话音刚落，同学们就发现远处有一小队人悄悄地沿着“抗大”的围墙挪动。
　　大家只得悻悻离去，回到了自己的“碉堡”。

　　此时“碉堡”已经一级战备，门口需验明身份方可进去。学校的围墙四周里外都有巡逻队巡逻。据说今晚老保要进攻据点了。
　　锡一中没有探照灯，高音喇叭却十分先进，及时地播送着伟大领袖的最新指示：
　　“八亿人民不斗行吗？”
　　来到三楼的教室，宣传队赶快修筑工事，进行备战。所谓修筑工事，无非是先用纸条在窗上的每一块玻璃上贴成米字形，以防止玻璃被击碎后四处飞散，再将课桌沿窗口放好，上面堆放石子砖块木棍和平时扫操场的竹扫帚之类，万一老保架起云梯进攻，可作“守城”之用。教室里还拎来了消防灭火筒，以防老保放火。熊得如还提议，在窗口备了一根拔河的绳子，一旦老保冲进大楼，也好作应急“战术撤退”。
　　战备完工，施麒出去小便。
　　“口令？”走廊里一声吆喝。
　　“六·一九！回令？”
　　“一九·六！”
　　施麒尿完以后，就到足球场去透透空气。
　　“口令？”大楼把门的小头头厉声喝道。
　　“六·一九，回令？”施麒说。
　　“把他捆起来，严加盘问！”小头头一声令下，立即有人用绳子将施麒捆好，押到旁边的教室。
　　“我是红革会宣传队的！”施麒大声叫道。
　　“红革会宣传队？我怎么没有看见过你？嗯——？”小头头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头歪着说。
　　灯光下，施琪看见一个大约20多岁的二流子的把兄弟泼皮三流。
　　泼皮三流捏了捏施麒的下巴：“是个嫩头！”说着哈哈大笑，笑罢，一把抓住施麒的胸脯，厉声说道，“说，既然是红革会，怎会不知进出大楼的口令？”
　　施麒一下愣住，他确实不知道！康福财传达今晚口令时，他正在琢磨如何将夏菲妖娆的表情和动作进行夸张和再创造，用以表演王光美。由于一时的开小差，导致现在被当成了奸细。好在宣传队就在楼上。
　　“也许我正在琢磨女人的动作时，队长传达了口令！”施麒猛然想起。
　　“哈哈，够意思！我的屁股后面毛丫头一群，却从来没有研究过，今天遇到高手了！”泼皮三流眯起了两眼，亲自解开了捆绑施麒的绳索，拍了拍施麒的肩膀说：“宣传队的女孩个个漂亮，能够被你这个奶油小生研究的肯定是上品中的极品。这样吧，我陪你到三楼，一来可以证明你的身份，二来我也开开眼界。实话告诉你，我小学毕业就工作了，是纺织厂机修工，厂里的娘们看够了！听说过吗？车间里的半老徐娘，几个人发起疯来，可以扒掉你的裤子！还是女学生有味。”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
　　施麒顿时觉得泼皮三流可爱起来，虽然书读得少些，缺少修养，却也坦诚真实，比有些书呆子够朋友。
　　于是两人一起来到了三楼宣传队。
　　“噢哟，施麒，大家还以为你大便忘了带草纸，正商量由誰送给你呢！”景晶像只蝴蝶飞到施麒身旁。
　　“我被这位哥哥当作奸细捉住了！”施麒说。
　　“奸细？”景晶格格格笑得像吃醉了酒，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泼皮三流眼明手快，一个箭步托住了景晶。他的双手托着景晶，景晶的双手正好伏在泼皮三流的肩上。
　　“不好意思！你是？”景晶虽疯，毕竟是女孩。
　　“没关系，应该的。”泼皮三流帮景晶拉了拉衣服，“我叫诸葛祖，红总保卫科的，咱们是战友，刚才护送这位同志顺便看看你们，饱饱眼福。”
　　“租个猪？格格格……”景晶又笑了起来，觉得眼前这个红总猪头很是可爱。
　　“不是猪，是祖。不过，让你笑得这么开心，就算是猪也值得。就叫我猪哥哥吧！”泼皮三流油腔滑调。
　　景晶越发感到“猪哥哥”可爱：脸长得有棱有角，嘴一咧满口白牙，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两只耳朵特别肥，说话总是那么中听，不像宣传队的有些人有一股酸味。
　　猪哥哥问：“阿妹叫什么名字？”在猪哥哥的嘴里，景晶成了他的阿妹。
　　“叫景晶，风景的景，亮晶晶的晶。”景晶开始发嗲。
　　“你的名字太好了！车间里的女工都是什么大宝、兰英、根娣。阿妹，就冲你的名字，根娣们就比不过你！不笑时，你的眼睛亮晶晶，笑的时候晶晶亮！”猪哥哥虽然小学毕业，毕竟在女人堆里跌打滚爬了多年，奉承女人不用打草稿。
　　景晶第一次听到男人直截了当地当面赞美自己，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景晶将眼睛睁得更大，扑闪着睫毛，努力使里面荡漾秋波：“哇，真的吗？”
　　九十年代，一些女人为了显示具有港味，将啊变成了哇，电视里哇噻一片。她们不知，她们的老妈、六十年代的景晶小姐就已经会哇了！
　　“不信？你照照看。你的眼睛比星星还亮！”猪哥哥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送给了景晶。
　　正想再弄一个噱头，有人来叫他了，猪哥哥只得离去，临走时不忘加上一句：“夜里饿了，我会送点心来！”
　　这一幕让梁笑看得呆了。梁笑原以为揭杰是追女孩的高手，不料山外有山楼外楼，一山更比一山高！
　　诸葛祖来造访景晶，却苦了蒋永福。蒋永福身为编导，嘴里居然吐不出情话！偶尔一句，要么就是隔夜饭、馊的；要么有些肉麻，让景晶起鸡皮疙瘩，不像猪哥哥那么自然，那么熨帖，把景晶哄得舒舒服服。
　　猪哥哥走了，景晶坐在地上发愣。
　　蒋永福哪里瞧得起泼皮三流。不就是一个青工？会耍几句嘴皮子？浅薄！他坐到景晶身旁，调笑说：“景晶有了猪哥哥，以后我要学会和猪打交道了！”
　　“你这是污蔑！”景晶离蒋永福稍稍挪远一点。
　　“我有种直觉，这种人还是少接触为好。”蒋永福直言忠告。
　　“他又没得罪你，你怎么说人家的坏话？”景晶说。
　　“我是为你好！油嘴滑舌的，一看就有些流里流气！”蒋永福说。
　　“你怎知道人家油嘴滑舌？”景晶说。
　　“他又不认识你，刚接触就甜言蜜语，奉承话连篇，什么亮晶晶、晶晶亮。你听了居然还高兴！”蒋永福说。
　　“人家是直率。你为什么不说几句好听的话呢？”景晶说。
　　“我？我才不和这类人同流合污！”蒋永福自恃清高。
　　“你好，你高尚。我是同流合污，离你远一点总可以吧！”景晶又离远蒋永福一点，忿忿地说，“人家再不好，没说你一句不好。你自以为优秀，却说了别人一箩筐坏话！”
　　“浅薄的人将爱挂在嘴上！那是噱头功夫！”蒋永福说。
　　“思想是通过言行表达的！”景晶说。
　　就像夜空闪过流星，就像沙漠里看见绿洲，蒋永福精神为之一振，从景晶的话里看到了希望。于是他将屁股挪到景晶的身旁，将嘴巴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激动地、有力地说出：“景晶，我爱你！”
　　蓦然，景晶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从头到脚，密密麻麻，忍不住一阵哆嗦。
　　景晶正在肉麻，猪哥哥来了，拎着一大袋面包：“来来来，大家饿了，吃饱后好和老保战斗。”边说边分给大家，并来到了景晶的面前。
　　“阿妹，饿了是吧？吃只面包。”说着将面包拿到景晶的手里，撕了一块送到她的嘴里。动作自然、体贴、周到。
　　景晶的眼睛顿时闪亮，娇滴滴地说：“你怎会知道？”
　　“我有心灵感应啊。阿妹，你刚才不舒服的样子很像林妹妹！”诸葛祖右手大拇指和中指嗒的一声，眼睛滴溜溜一转。
　　“格格格……”景晶大笑。
　　诸葛祖正欲继续调笑，忽然喇叭里响起了警报，只好下楼。
　　楼下战斗队员们紧急集合，各教室的灯一下都关了，宣传队立即进入战斗状态，棍棒、石头，严阵以待。紧张了半个小时，警报解除，一会儿又响了，又解除，再响，再解除，反反复复折腾到后半夜。大家实在累了，不分男女，纷纷躺在教室的地板上。年轻人好睡，一会儿就鼾声大作，一觉醒来已是20号的早晨。

　　夜显得狰狞，白天更是充满杀气。那东方升起的火红的太阳，分明是一片血色。
　　锡一中这个武斗大本营之一，造反派们蘸着千万条阶级斗争的哲理提炼而成的精华，怀着一颗誓死捍卫毛主席、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司令部、捍卫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捍卫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的赤胆忠心，投入了同胞之间自相残杀的战斗！
　　大刀队高举着大刀冲了出去，高喊着伟大导师的教导：“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
　　长矛队挺着长矛冲了出去，狂呼着伟大领袖的教导：“寸权必夺，寸利必得，针锋相对，寸土必争。”
　　棍棒队挥舞着棍棒冲了出去，大叫着伟大统帅的警句：“蒋介石已经在磨刀了，因此，我们也要磨刀。”
　　锄头钉耙队扛着宝贝冲了出去，怒吼着伟大舵手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喇叭里捷报频传，锡一中欢声雷动。
　　造反派高兴得太早，一曲赞歌还未唱完，急救车便连续不断地送进伤员。这些伤员有的被棍棒打断了腿，有的被长矛戳进了屁股，有的被大刀砍去了耳朵，更有的被钉耙筑上，一排九个洞！
　　医生们忙得焦头烂额，锡一中成了战地急救所。
　　救活的哼哼着；救不活的连哼哼的权力也被剥夺，便永远告别了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救护车上躺着一具尸体，浑身伤痕累累、缠着水草。有的说是先被打死以后再扔进水里，有的说是先扔进水里再被打死。造反派战友指天发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为死难烈士报仇！”救护车上还躺着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几个头头进行了现场身份鉴定，发现是老保，顿时欢呼起来：“这是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司令部的伟大胜利！是革命造反派的伟大胜利！”
　　宣传队却闲着没事。施麒居然没忘记研究女护士的动作，尤其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老护士走路时的蹒跚。这家伙跟在女人的后面，一会儿摆臀，一会儿扭腰，一招一式，远远看去，后面的竟是前面的复制品。
　　施麒正在起劲，忽见一帮人抬进了一个伤员，上前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泼皮三流诸葛祖！施麒的心一下吊到了喉咙口。自武斗开始，施麒也看到一些伤员，却从来没有触动真情。泼皮三流昨晚才认识，施麒竟一个踉跄扑倒在诸葛祖的身上。这时，诸葛祖已是昏迷状态。
　　“泼皮，你醒醒，你醒醒！”施麒放声大哭，“你醒过来，醒过来啊！我让你再捆一次，两次，真的，我情愿，你醒醒啊！我还想吃你的面包！”
　　施麒的泪珠大颗地滴在诸葛祖那张苍白的有棱有角的脸上，有两颗流进了他的眼里，流进了他的耳朵。诸葛祖居然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施麒像女人一样为自己号啕大哭，他开心地笑了。
　　诸葛祖挣扎着用手摸着施麒的头说：“认识你，我很高兴。我俩都是女人专家，你会表演她们，我会和她们和调！”
　　“你这个泼皮，我知道你喜欢景晶。我看得出她也喜欢你。我这就去叫她！”施麒说。
　　一会儿，宣传队的人都来了，为了昨晚的新朋友，为了昨晚每人的一只面包！
　　景晶蹲在诸葛祖面前，尚未开口，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点点滴滴流进了诸葛祖的嘴里。
　　诸葛祖吮吸着景晶苦涩的泪水，笑着说：“好甜！晶晶，你的眼睛像清泉，你的眼泪像泉水，再叫一声猪哥哥，好吗？”
　　“嗯，诸葛哥哥！”景晶小鸟依人般贴近了诸葛祖。
　　“多么好听，像银铃，像夜莺，像小河流淌。笑一笑好吗？我喜欢你像蝴蝶一样飞舞的样子。可惜我！”诸葛祖突然头一歪，那张有着对女孩说不完的甜言蜜语的嘴巴、从此再也不会张开。
　　待到医生赶到，诸葛祖的灵魂已经挥泪告别了他的肉体。
　　“猪——哥——哥——”景晶一下扑倒在诸葛祖的身上，放声大哭：“你是泼皮，你该耍赖啊！再耍一次，可以吗？我喜欢你的油腔滑调，我爱听你的甜言蜜语！我是你的阿妹，我等着你再喂我面包，你听见了吗？”

　　哭吧，美丽的姑娘，
　　哭吧，纯情的少女。
　　让爱的泪水洗刷世界的罪恶，
　　愿爱的哭声唤醒愚昧和麻木。
　　放下吧，钉耙锄头！
　　当太阳再次升起，
　　让我们紧紧拥抱：
　　我们都是中华儿女！

　　宣传队队员们在诸葛祖的身上盖上了一面红总主力军的红旗，上面放了鲜花和松柏，墙上挂着一面“锡城工人阶级毛泽东主义红色造反总司令部”的红旗，红旗的两边挂着一副对联：青松不老，红旗不到，横批是：打倒老保。
　　全体队员由蒋永福主持宣誓，大家举着右手，饱含热泪，一字一顿：“我们红革会宣传队全体队员向烈士庄严宣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成千上万的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景晶的眼泪并没有融解对立两派相互仇恨的坚冰，相反，她的哭声更加点燃了彼此复仇的怒火，越烧越旺——在轻院的据点，人们发现了一具具被火烧得像木炭一样的尸体！


　　且看第三十一回：“造反派斗败走他乡　保皇派打赢守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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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9-1-16 20:09

　　第三十一回　造反派斗败走他乡　保皇派打赢守锡城


　　两派之间的武斗逐渐升级，终于由大刀长矛发展到真枪实弹，其中洛社一战最为激烈，武斗的双方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洛社的武斗中，双方有好多人员是转复军人，指挥武斗的不乏当年的军官，甚至老八路和游击队。有一位抗战时被日本鬼子打掉奶子的双枪老阿姨、现任某菜市场“大萝卜战斗队”司令，担任武斗军事顾问。
　　武斗已经演变为局部战争。
　　1967年7月初，造反派不敌保皇派，全线撤离锡城，向造反派势力较强的南京、上海等地转移。
　　这天下午，锡一中据点一片狼藉。
　　有人从教学大楼三楼将整箱的香烟抛下，化整为零，一包包装进口袋；有人将一袋袋的大米运到学校大礼堂舞台的墙角，掘开壁洞，将米藏进去，再将墙壁封起来，叫做坚壁清野；更多的则是争抢古巴刀，一个劈叉，将小树拦腰砍断。
　　“可惜没有地雷，否则埋下几颗，准叫老保吃不了兜着走！”有人不无遗憾地说。
　　“不可不可，我们还会回来！现在是战略撤退，诱敌入瓮。毛主席当年不也三撤延安吗？”有人颇有大将风度。
　　“归根到底他妈的尤大麻子的屁股没有坐正！毛主席号召要支持革命左派，大麻子他狗日的却把枪给了老保，将枪口对准了革命左派。这个王八蛋大概中了老保的美人计！”有人恨透了支左部队。
　　“都是屁话，现在的问题是下一步怎么办？到底到哪里去？是继续打，还是投降？”这话很实际。
　　“你又不是头头。到什么地方？到火车站，跟着大伙跑！”随大流者说。
　　“不管如何，有一点应该相信，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我们起来造反，跟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我们没错。我们今天撤离，明天就会杀回，就像拳头收起，是为了更有力地出击。”这是一个小头头的声音。
　　“对，我们今天撤退，明天就会杀回。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校园的一角，水塘、假山、猪圈。
　　康福财和花颖颖在水边席地而坐。蓝天上飘着白云，偶尔一只小鸟掠过，水中倒映着他俩的身影。虽然是影子，康福财的大嘴大脚却十分清晰：大脚丫跷着，摆弄着他的性感；大嘴咧着，随着笑意从里面不断地流出甜言蜜语丝丝地灌进花颖颖那张大团脸上的两只永不闭塞的耳朵。
　　“颖，我爱你！”康福财的嘴虽大，声音却万般柔和，甜甜的、蜜蜜的。
　　大团脸泛起了红晕。虽然她跳起起舞来像非洲母狮，唱起歌来似西北风夹着飞沙，但她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怎挡得住康福财河马般的大嘴里喷出一个爱字！花颖颖投进康福财的怀里，脸向上昂起，眼睛闭上，等待着幸福而神圣的一刻。
　　康福财用双手捧着花颖颖的脸，发现颖颖的眼睛是那样的大，眼皮双得竟有三层，眉毛浓浓的，她的轻喘的鼻息来自起伏的胸脯：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线条是那样的分明！康福财突然觉得自己的嘴巴除了吃饭，说话，还有爱和被爱的第三大功能。于是，他用无以伦比的大嘴整个儿将花颖颖的樱桃小嘴一口吞了进去！
　　池塘边有一块草地，好像被人烧过，但仍然开着一朵野花，引来一对彩蝶翩翩起舞。
　　“阿财，现在校园空荡荡的，万一老弯头冲进来怎办？”花颖颖沙哑的嗓子咕噜着，很像非洲沙漠上一头初恋的母狮发出的低吼。
　　“不怕，颖。老保不敢轻举妄动的。”康福财的右手托着花颖颖的头，左手开始滑向她那起伏的胸脯。
　　“据点就这样放弃了？我们就此失败了？”花颖颖忧愁的眼中放射出更加柔和的光。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撤退阶段，我们宣传队可以转战江南，宣传毛泽东主义，扩大革命造反派的影响，播撒革命的种子。”康福财边说边将手伸进了花颖颖薄薄的衣衫。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触摸姑娘坚挺而富有弹性乳房。顿时，一股涌动油然生起，使他那张本来还可以讲出许多革命辞藻的大嘴迅速而准确地再次咬住花颖颖微微颤抖的双唇。是爱情？还是情欲？女人丰满的双乳，性感的双唇，使多少英雄豪杰趴下！
　　呜呼，虫也卿卿，鸟也我我，何况人乎？那些所谓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家”的嘴巴尽管满嘴革命，吃饭和香嘴的功能仍然十分健全！

　　梁笑随逃离的人群来到造反派势力较大的部属湖光仪器厂。由于四面八方一下涌进许多人，厂里拥挤不堪，人们吃着自带的干粮，喝着自来水，躺在地上过夜。麻烦的是尿尿，男人可以随便找个角落，女人就必须找个角落的角落！傍晚，梁笑好不容易找到厕所，刚要进去，就听里面传出一声大叫：“站住！”梁笑抬头，分明写着男厕所。原来，女人小便可以找个角落的角落，大便还得进厕所。隔壁的女厕所已经客满，这位女同胞情急之下，蹲了男同胞的坑，一边蹲坑，一边眼看四面耳听八方，以防不测，真是难为了她。她这一蹲不要紧，却苦了梁笑和几个男人。要知道大便有时熬不住的，走到厕所旁更是条件反射、耽搁不得，只好提肛憋尿，实在要下来了，管他的，这本来就是男人的坑！几个便友蜂拥而入，抢到坑就轰炸！惊得那女人大呼小叫！

　　且说梁笑由于疲劳，虽然睡在地上，倒也香甜，待到一觉醒来，大吃一惊，整个工厂空空如也！梁小慌忙跳起，急忙走出厂房，经打听，大队人马都往火车站去了。
　　火车站站台上人群黑压压一片，就像逃难一样。人们翘首企足，只要有火车来就往上跳。有人到上海，说是到同济大学集合；有人到南京，说是南京军事学院是造反派的据点。
　　梁笑听说宣传队到南京去了，就上了一列开往南京方向的火车。不料，这趟车到了常州就不开了！梁笑只得下来，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下一趟开往南京的车。这时，正好有一列开往南京方向的拉煤的货车，梁笑便迅速爬了上去。火车开动了，虽然是货车，但是阵阵凉风，倒也舒服。车轮滚滚，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整个世界都在颤抖。路基旁的树一棵接着一棵地飞速向后而去，远处蓝天下的白云却老是跟着，迟迟不肯离去，终于跑不过火车，慢慢地消逝在天际。经过镇江，火车头钻进了隧道，这下糟了，车头喷出的浓烟就像一个疯跑的魔鬼的长发，齐刷刷向后盖住一节又一节的车厢。梁笑呆在最前面的车厢里，被浓烟盖得严严实实。顿时，四周一片黑暗，车轮的声音震耳欲聋，眼睁不开，嘴不可张，鼻子更不好吸气！梁笑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和鼻子，竭力屏住呼吸。总算隧道不长，火车呼啦冲了出去，烟雾也随之散开。梁笑立即一个深呼吸，啊，空气是多么新鲜！
　　南京到了，站台上挤满了锡城的造反派，包括一些大头头。
　　梁笑盲目地随着人群向军事学院走去。
　　街上，梁笑发现，南京的形势和锡城大不一样。几个士兵用担架抬着一个军官，说是去进行批斗。军官躺在担架上“反抗”着，说他是病人。士兵说，批斗一下病就会好。南京的墙上刷着许多打倒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的大标语。怪不得，锡城的造反派撤到南京来了。
　　梁笑来到军事学院，果然见到红革会的一些队员。有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五四式”手枪和左轮手枪，正在教室里对着棉被试枪！整个教学大楼到处是枪声，就像过节放鞭炮一样。
　　武斗走向升级。
　　由于人太多，教室里住不下，许多人晚上只好睡在露天。同样由于人多，加上天热，蚊子倒少了。有人说，不是蚊子少，是人太多，蚊子叮不过来。
　　陆陆续续宣传队里又来了几个队员，他们已到过上海同济大学，说那里形势和这里一样，是造反派的天下，沪宁两地的造反派即将会聚，东西夹击锡城，杀回老家！宣传队暂时修整，等到人齐了，还要扩大规模，不但代表红革会，而且代表整个锡城的造反派。
　　立脚点有了，又闲着无事，梁笑想回家看看。火车行到洛社，为确保安全，梁笑提前一站下了车。通往锡城的路上，梁笑看见“九二”巡逻队头戴盔甲，肩扛长矛；锡一中已被“东方红兵团”占据。家是不可以回了，梁小只得返回南京，开始了有家不可回，有学不能上的“革命造反生涯”！

　　且看第七章：“文攻武卫　宣传队转战江南”。
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9-1-20 20:12

　　第七章　文攻武卫　宣传队转战江南


　　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发展，武斗的升级已是铁的事实。　　伟大领袖毛主席视察大江南北时以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气魄说：“当前形势大好，不是小好。”
　　他老人家还说：“对真正的左派，我看是要武装起来的。不这样，造反派的成果和安全怎么来保证呢？”
　　文化大革命旗手江青同志说：“这是阶级斗争不可避免的客观规律，经过一场武斗后，双方的群众都受到了锻炼。将来资本主义复辟了，群众就用这个来对付他们。从这个意义上讲，武斗也是一场未来反复辟分战争演习。”
　　中央文革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口号：“文攻武卫”，就是说用文的进攻，武的保卫，吹响了全国范围内武斗的号角。“文攻武卫”成了进行武斗的理论，成了武斗的代名词，彻底撕下了“要文斗，不要武斗”的面具，图穷匕见，中华大地赤裸裸的一个武字。

　　且看第三十二回：“准备战斗　宣传队星夜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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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9-2-3 21:03

　　第三十二回　准备战斗　宣传队星夜转移


　　红革会宣传队原班人马全部到齐，并增添了几个新队员，不但代表了锡城大中学校的革命造反派，而且代表了锡城工人阶级毛泽东主义红色造反总司令部。
　　为了尽快排演新的节目，队员们废寝忘食、夜以继日。新节目一改以往造反派咄咄逼人的面目，换以流离失所、有家不可归的催人泪下的形象，以将造反派团结起来，激发斗志，继续战斗。节目格调悲壮激昂，颇像当年共产党与国民党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又带有几分东三省沦陷后的味道，以受压迫者的身份控诉锡城老保和驻军锡老谭尤司令的罪行。
　　其中有一个配乐朗诵的节目，由曹惠华朗诵，任荣昌高胡配乐。词是曹惠华自己写的，曲子是“江河水”，打动了许多颠沛流离的造反派的心，使他们流下了一腔热泪。
　　南京和武汉重庆号称中国三大火炉。七月正值盛夏。院校的食堂被烈日烤得像一只硕大的蒸笼，却并不妨碍吃饭的人群如潮，仿佛上班挤公交车一样。在食堂里吃饭，只要呆一分钟就汗如雨下。宣传队的队员们排队领到饭菜，连忙找了一个凉快的树荫，慢慢消受。
　　任荣昌早就为曹惠华领到一分饭菜，并找了一个比较隐蔽而又凉快的有一条石凳的树荫。任荣昌和曹惠华边吃边聊，商谈着配乐朗诵。
　　饭后，两人开始排练。对曹惠华来说，排练是工作，对任荣昌来说，排练不但是工作，而且是一个和曹惠华单独接触、培养感情的合法、合情、合理的机会，任何人都不会、也不可说三道四。
　　世界上很多事情还是需要烟幕的。
　　任荣昌先拉了一曲“江河水”。任荣昌确是拉高胡的高手，拉得抑扬顿挫：时而低沉，时而悲壮，时而委婉，时而高昂，随着弓的来回拉动，从两根弦里喷涌而出。
　　曹惠华的感情顿时启动，立即进入了角色，开始朗诵。只见她两眼望着苍天，两手上托，声音从她的心田流了出来：清脆犹如银铃，流利仿佛流水，偶尔一丝沙哑，却将时空凝固，瞬间又融化，像大江一样奔腾咆哮。她眼睛时而闪亮，时而黯然，时而愤怒，时而流泪，如泣如诉。
　　朗诵结束，曹惠华做了一个定格的动作，任荣昌看得呆了：她的白净的面庞分明是玉雕，她那窈窕的身材活脱脱一个人体模特。曹惠华典雅娴淑的气质，宣传队里没有一个女生可以与之媲美！任荣昌感到身体里生出一阵涌动，促使他放下高胡站了起来，举起双臂。然而，他没有将动作延伸下去，而是用手在曹惠华的肩上理了一下：
　　“哦，有两片树叶掉在上面，我帮你拿掉！”一阵风吹来，任荣昌闻到了曹惠华青春少女的气息，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曹惠华的头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理一下！”
　　“谢谢，任老师。”虽然任荣昌仅比曹惠华大几岁，但是在她的眼里，任荣昌只是一位可敬的老师。
　　“以后就叫名字好了。”任荣昌说。
　　“一时改不过口来。”曹惠华说。
　　“希望有一天你能改过口来！”任荣昌两眼深情地望着曹惠华。
　　曹惠华避开任荣昌的眼睛略为窘迫地说：“可是，阿垒他们都叫你任老师。”
　　任荣昌的心被曹惠华的“阿垒”一下凉了半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往外揪。任荣昌知道阿垒就是强垒，他虽然隐约感到曹惠华亲近强垒，可是从她嘴里听到 “阿垒”两字还是第一次。任荣昌的心里酸溜溜的。
　　然而，当看到曹惠华微笑的脸，任荣昌立刻又振作起来：“她不是好端端地在我身边吗？感情是靠培养的，誰说她就一定在和强垒谈恋爱呢？”想到这里，任荣昌心里的酸味一扫而光。

　　一天晚上，宣传队接到命令，全体集合，随大队人马向上海转移，会师上海的锡城造反派，准备战斗，杀回锡城。宣传队乘着军用卡车，第一站是镇江。
　　卡车在蜿蜒的山路缓缓行驶。路旁山风阵阵，林涛滚滚；头顶夜天如水，群星璀璨，一弯明月穿过白莲花般的云朵，流星像闪电一样划破长空。
　　此情此景，梁笑曰，沁园春——夜天：

　　凉月浩浩，
　　夜天如水，
　　白云如莲。
　　看满天星斗，
　　万顷流萤；
　　长河上下，
　　点点白帆；
　　一道电光，
　　飞落江底，
　　寥廓星云下人寰。
　　登极顶，
　　问茫茫宇宙，
　　何月何年？

　　风光如此娇艳，
　　引少年蓝图画心间：
　　喜牛郎织女，
　　金桥相会；
　　嫦娥玉兔，
　　天路归还；
　　明月当灯，
　　天穹作幕，
　　万里长空舞蹁跹。
　　有智者，
　　用双手创建，
　　宇宙公园！

　　梁笑正在抒情，忽然感到脖子旁有股鼻息，隐约有点香味。那年头虽然什么都批判，女人身上扑些爽身粉之类还是有的。香味由淡变浓，鼻息越发有力。
　　梁笑的脖子被鼻息呼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将身体再往卡车边上的档板靠靠。然而那鼻尖还是贴了上来，并狠狠地朝梁笑的脖子戳了下去。
　　梁笑再无退路，回过头来，果然看到了夏菲妩媚妖娆的眼神悄悄地传送着阵阵秋波，在月光下分外动人。夏菲的身材柳条一般轻盈窈窕，笑的时候眼睛会盯着你、并发射出脉冲电波。她的鼻梁两旁有几颗雀斑，使她美丽的脸蛋更显生动。
　　如此美丽动人而富有感情的女子，按理人见人爱。问题是，梁笑和她是邻居，看着她擤鼻涕长大，从来就将她当个小妹妹。尽管夏菲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但在梁笑的眼里依然是个小毛丫头。梁笑每当看到她那异样的眼神，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已经是卡车边了，再往哪儿退？”夏菲见梁笑往卡车边上靠，有些生气，眼睛里脉冲停止了发射。
　　“没有没有，是卡车颠的。”梁笑见夏菲的眼里没有了电波，对夏菲恢复了说笑，“你这么漂亮，谁会退？”
　　“讨厌！”夏菲发嗲，“我怎么没有觉得卡车在颠？”
　　“你的鼻息像风箱，”梁笑说，“鼻子像钉子，戳人的！”
　　夏菲正要拧梁笑，忽然卡车一个刹车，一个踉跄被何军一把抓住，正好伏在何军的肩上。
　　“还是你好！”夏菲朝何军嫣然一笑，然后回头狠狠瞪了梁笑一眼。
　　且说何军自进入宣传队以来，还没有那个女生对她亲昵，现在宣传队的第一美女居然伏在他的肩上说他好，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黑大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知耸着肩膀让夏菲伏着。
　　“宣传队里你最辛苦，搬道具、拎行李。脏活累活都是你干。”夏菲用她那妩媚的又略带怜惜的双眼望着何军说，“以前我经常在学校的操场上看见你扔铁饼、推铅球，心里很佩服你。特别是你的金鸡独立，宣传队立独一无二！”
　　何军听了受宠若惊。此时他才知道，他在校园的操场上运动时，这位美女默默地注视过他。这位美女现正伏在他的肩上！为了显示他男子汉的雄性美，何军将腰杆挺得更直，并暗中用力，使自己的胸肌更加凸出。
　　这一招果然灵验。夏菲进一步赞美他说：“宣传队里最雄健的男生就是你。”
　　何军得意了：“男子汉就要勇敢、果断、有力，切不可娘娘腔，小白脸没意思的。”
　　何军在夏菲面前炫耀自己，不料惹恼了一边的施麒。施麒最忌的就是娘娘腔三个字，他忿忿地说：“傻大哥，说话请托住下巴，什么小白脸、娘娘腔？不要含沙射影。你别看我在台上演女人，在台下可是响当当的男人！”
　　施麒的话没错。自从诸葛祖壮烈牺牲以后，景晶一直活跃不起来。为了使蝴蝶重新飞起，施麒想尽了法子，一会儿扮演豆腐西施，一会儿模仿没牙的老太。功夫不负有心人，景晶开始笑了，走路有了跳跃的动作，疯的味道又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这时，施麒在和景晶做着一个榔头剪刀纸的幼儿园小把戏的游戏，拳头表示榔头，食指和中指表示剪刀，手掌表示纸，榔头锤剪刀，剪刀剪纸，纸包拳头，玩得津津有味，居然乐此不疲。
　　景晶发现施麒十分可爱：活泼但不油滑，幽默而又开朗，富有同情心。
　　景晶的发现引来了蒋永福的醋意。他喜欢景晶，却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据点里突然冒出个猪哥哥，将个好端端的景晶蒙得晕头转向。现在猪哥哥刚去，施麒又来搅和！
　　蒋永福好生气恼：“我哪点比不上他们？真是莫名其妙！”
　　他心里想着，便来到晶景和施麒的身旁，教导他们说：“游戏是有档次的！”
　　“你认为什么游戏高级呢？”景晶问。“这正是一个要进行探讨的问题。”蒋永福故作高深。
　　“从哪些方面探讨？”景晶问。
　　“比如世界观、人生观、理想、肩负的重任，等。”蒋永福高深莫测地说。
　　“你水平高，去找高水平的人玩。”景晶说。
　　“眼睛鼻子耳朵嘴！”景晶和施麒干脆玩起了妈妈逗孩子吃奶的游戏，笑声随着他俩点鼻子点嘴在这黑夜的旷野回荡。
　　忽然，车队停住，前面有车抛锚了。于是大家下车活动活动，顺便找个地方方便方便。
　　曹惠华和强垒并肩坐在路旁。
　　“阿垒，你好像在躲我？”曹惠华打破了沉默。
　　“没有啊，我们不是每天在一起吗？一起排演，一起战斗。”强垒说。
　　“不是指演出！”曹惠华说。
　　“那是什么？”强垒明知故问。
　　“要问你！”曹惠华说。
　　“问我？要问你！”强垒终于沉不住气了，“你和任荣昌不是很亲呢吗？”
　　“你！”曹惠华刚想生气，突然又高兴了，因为强垒是在吃醋。于是她心平气和解释说：“那是排练节目，你也在宣传队！”说罢用手指点了一下强垒的脑门。
　　“排练节目我知道。可是，他将手搭在你的肩上，抚摸你的头发，也是排练节目？”强垒真正吃醋了。
　　曹惠华沉默了。她是女人，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感到任荣昌喜欢自己，而且被强垒察觉了。是任荣昌错了吗？不！他是男人，是一个年轻而富有才华的青年教师，他有爱的权力。是强垒小肚鸡肠？也不！因为爱总是自私的，爱带有独占性。三个人都在同一个宣传队，日日夜夜生活和战斗在一起，一个是自己爱着的人，一个是自己尊敬而又喜欢自己的老师。曹惠华陷入了苦恼之中。
　　曹惠华不响，强垒反倒来了劲：“不响了吧？你如果对他没有意思，他会抚摸你的头发吗？”
　　曹惠华开口了：“阿垒，你冷静想一想，如果像你所说，现在我会和你坐在一起吗？”说着饱含深情地望着强垒，将身体朝他靠得更近。
　　男人是冰，女人是火。刚才还装满醋的强垒顿时像喝了蜜糖一样甜滋滋地说：“是我不好，小肚鸡肠。有人追你，说明你有魅力。”说着拉起了曹惠华白净的小手。
　　“以后不许小心眼！”曹惠华脸上露出了笑容，夜色中那明亮的双眼就像天上的星星。
　　哨声吹响了，车队开始启动。
　　曹惠华上车，没有看清，一觉踏空，正要跌倒，后面熊得如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托住。曹惠华倒在熊得如的怀里。
　　“谢谢，熊老师。”曹惠华感激且带几分羞涩地说。
　　熊得如不但是第一次听到姑娘谢自己，而且是第一次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抱在怀里，虽然十分短暂，却品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妙不可言！从此，像烙印一样永远烙在他的心头。　　　　　　　　　　　　　　　　　　　　　　　　　　　　　　　　　　　　　　　　　　　　　　　　　　　　　　　　　　　　　　　　　　　　　　　　　　　　　　　　　　　　　　　　　　　　　　　　　　　　　　　　　　　且看第三十三回：“泪洒长江　造反派同仇敌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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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9-2-18 10:22

　　第三十三回　泪洒长江　造反派同仇敌忾


　　镇江到了，休息一天，第二天再转乘江轮奔赴上海。全体队员兴致勃勃地游览金山寺。
　　镇江金山寺以西的石弹山下有一口中泠泉，池畔石栏上有清人王仁堪题写的“天下第一泉”五个大字。
　　然而，号称天下第一泉的有七处,分别是：济南的趵突泉、镇江的中冷泉、北京的玉泉、庐山的谷帘泉、峨眉山的玉液泉、安宁的碧玉泉、衡山的水帘洞泉。
　　多中心即无中心；况且镇江中冷泉曾被茶圣陆羽排为天下第七泉，虽然后来刘伯刍根据此泉特有的优点：泉水清澈，水味甘醇清冽，沸水注入杯中可高出杯口而不溢出，将其定为“天下第一泉”，毕竟在陆羽的眼里只是“小七子”！
　　所以，镇江有名的倒是金山寺。
　　金山寺规模不大，但因其临江而立，尤其是《白蛇传》中水漫金山的故事，便有名起来。
　　队员们从山顶临眺长江，只见滔滔江水，天际而来、东流而去。古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说，长江却是“前无来处，后无止境”，后浪推前浪，奔腾不息。
　　“法海实在可恶，好端端地将许仙和白娘子拆散！”夏菲走在梁笑的身旁，忿忿地说。
　　“不是法海可恶，是中国的封建礼教可恶。中国人的婚姻大事向来由父母作主，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白娘子和许仙居然自由恋爱，法海能不干预吗？再有，中国人门当户对的观念根深蒂固，白娘子纵然修道成仙，出身终究是一条蛇，万万配不得人的。由此类推，比如你，虽然漂亮如果异想天开想嫁给高干子弟，配吗？”梁笑逗夏菲说。
　　“高干子弟？我还不要呢！”夏菲边说边向梁笑靠近一点。
　　梁笑乐了，只要夏菲的眼睛不发射脉冲，哪怕夏菲挽着他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也无所谓。他继续笑着说：“不要？伏在何军肩上的感觉不错吧？”
　　“他也算高干子弟？我以为你没有看见呢！”夏菲开心了，并有几分得意。吃醋就含有爱的成分。
　　梁笑却一本正经地说：“说句实话，何军身材魁伟，脚踏实地，本分老实。有道是一只蟛蜞一只蟹，你这么活跃，妖娆妩媚，找朋友就要找何军这样的人。”
　　“你搭错筋了！你真以为我喜欢何军？你凭什么给我找朋友？难道我夏菲找不到男朋友？”夏菲终于发现梁笑不爱自己，眼睛里扑闪着泪花。
　　这下梁笑有些不知所措，他和夏菲逗逗玩玩，一向如此，已经习以为常，没想到夏菲要哭了！
　　看到梁笑不知所措的样子，夏菲的心软了，又反过来安慰梁笑：“好了，就当没说！”说罢眼睛里露出了温情。
　　望着夏菲窈窕的身体和妩媚的脸蛋，梁笑突然产生了自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美丽多情的姑娘，为什么我不动情？为什么！”
　　男女之情，说不清道不明，不说也罢。
　　且说施麒全然不顾蒋永福的感受，拉着景晶在山上捉迷藏，玩得满头大汗，想说就说，想笑就笑。玩够了，两人就沿着小路往江边而来。
　　江边颇为热闹，各种卖小吃的摊点很多。宣传队队员陆续都来到了这里。
　　这里除了少数游客以及逃难的锡城造反派，大多是镇江本地人。镇江虽然地处江南，口音却是江北话，和锡城的吴语截然不同。为此，镇江人来到锡城，只要开口就会被视为江北人。宣传队有几位是正宗的锡城人，很是藐视镇江话。比如大脚队长康福财，依仗自己讲得一口阿土生的锡城乡下吴语，就讥讽镇江人“人长在江南，舌头却在江北”！
　　施麒对康福财的“语言性地域歧视”很是反感，认为这是纳粹种族主义的翻版。施麒反倒觉得，镇江人既有江南人的细腻，又有江北人的质朴，不像锡城人有“江阴强盗无锡贼，上海小瘪三”的嫌疑。
　　对施麒的谬论，康福财大怒，叱责道：“简直是汉奸哲学，自己是锡城人，却替镇江人说话，为江北人帮腔！”
　　施麒反驳：“我只听说江北扬州的大姑娘漂亮，却从未听说锡城的大小姐漂亮。锡城只是太湖之滨，镇江却是大江东去！”
　　施其含沙射影取笑康福财的女朋友大团脸花颖颖不漂亮。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施麒祖籍镇江，景晶的母亲是镇江人。
　　“都是中国人！说句公道话，锡城人有点小家子气，而且比较刁，所谓刁无锡恶癞痢，不如俺山东人豪爽。”一向厚道的何军忽然标榜起自己的老家山东。
　　真是引火烧身。宣传队顿时一片哄然，因为不管江南江北都是江苏，当遭到外省人攻击时，立即同仇敌忾、矛头一致对外。
　　“山东人脏兮兮的，澡都不肯洗，浑身虱子！”康福财立即调转枪口。”
　　“是啊是啊。傻大哥，让我看看你后颈皮上的污垢。”施麒和康福财化敌为友，将手伸向何军的脖子，“哟，一层老垢！”
　　“去你的奶奶！”何军一下将施麒推出老远。傻大哥真生气了。现在的他正在夏菲面前展示光辉形象，施麒的手竟敢摸他的颈皮，而且说是污垢，引得夏菲好笑！
　　“卖凉粉，镇江凉粉，二角一碗！”正在此时，不远摊点上传来卖凉粉的吆喝声。
　　熊得如说：“今天我请客，每人一碗。”
　　大家听后停止了争论，快步奔向凉粉摊，每人一碗品味起来。
　　话说镇江凉粉堪称一绝。整个一堆、看上去嫩绿晶莹，待到刨在碗里，却丝丝雪白。特别是作料，香甜麻辣酸要放十几种。吃的时候，只听得哧溜哧溜。还想吃，没了！
　　大家吃得倒是痛快，结账时却苦了熊得如。他误将“凉粉”二字当成了一碗“两分”，本想借请大家之机讨好曹惠华，付款时方知十倍！那时他的工资一个月才四十多元，一元钱可买二斤肉。熊得如真是哑巴吃黄连，面子上还要显摆。好在大家吃得满意，曹惠华还不忘说一声谢谢，总算值得！

　　第二天，宣传队全体队员登上了江轮向上海驶去。
　　站在船舷，看那滚滚的波涛，梁笑随之涌起心潮。这满目的江水，是氢氧的组合，是无穷的能量。如果不是文革，他早已坐在大学的课堂，或许正在实验室进行水的氢氧分离。嗬，江水燃烧的烈火！
　　而今却是……
　　康福财集合全体队员，为江轮上全体造反派战友宣传演出。节目形式有说唱、小品、群口词、三句半、舞蹈、器乐演奏等；节目内容有打倒老保，揪军内一小撮，控诉带枪的刘邓对革命造反派的镇压等。
　　甲板上聚集了许多人，大家围成马蹄形观看演出。
　　强垒上场。随着乐队低沉的伴奏，强垒手带镣铐，脚拖锁链，缓缓走到台前，用他浑厚的男中音唱出了“带镣长街行”。他那高大挺拔的身材，英俊刚毅的面容，让人们想起了当年为建立新中国而浴血奋战的先烈。这个银幕上曾经是共产党人与国民党蒋介石进行不屈不挠的催人泪下的斗争形象，如今在镇江驶往上海的江轮上再现：誰和誰在斗？为了什么而斗？
　　接下来由金嗓子乔吉雯独唱“六·一七”，曲子采用张寒晖的“松花江上”，歌词由蒋永福改写。
　　乔吉雯两眼闪着泪花唱道：

　　我的家在太湖之滨无锡，
　　那里有死难烈士，
　　还有那我的战友在集中营里。

　　六·一七，
　　六·一七，
　　从那悲惨的时期：
　　多少人颠沛流离，
　　多少人头落在大地。

　　鲜血、鲜血，
　　战友的血染红了江南青山绿水。
　　鲜血、鲜血，
　　战友的血染红了革命造反的旗帜。

　　同志们，
　　战友们，
　　记住仇恨，
　　血债要用血来祭！

　　唱到最后，乔吉雯泪流满面，整个江轮上造反派的眼中都噙满了泪花。接着，在任荣昌委婉悲愤的高胡伴奏下，曹惠华向苍天发问：

　　我们起来革命，
　　难道为了自己？
　　为了保卫毛主席，
　　为了捍卫伟大的毛泽东主义。

　　我们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
　　我们代表全人类的真理。
　　斗批改的战鼓擂响，
　　一个新世纪必将在东方屹立。

　　可恨“九·二”老保，
　　和带枪的刘邓一起，
　　将屠刀举起，
　　造反派的鲜血流满大地。

　　我们抛下儿女妻子，
　　我们和爹娘别离。
　　背井离乡，
　　我们有家不可归。

　　任荣昌高胡长弓拉起，琴弦下“江河水”跌宕起伏。
　　造反派们先是流泪，继而抽泣，最后大哭了起来。大家向曹惠华靠拢，马蹄形的圈子越来越小，当围成一个圆的时候，便不约而同面向北京唱起了“想念毛泽东”：

　　抬头望见北斗星，
　　心中想念毛泽东，
　　想念毛泽东。
　　迷路时想你有方向，
　　黑夜里想你指路程，
　　黑夜里想你指路程。

　　抬头望见北斗星，
　　心中想念毛泽东，
　　想念毛泽东。
　　困难时想你有力量，
　　胜利时想你心里明，
　　胜利时想你心里明。


　　且看第三十四回：“硝烟弥漫　宣传队不乏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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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袁哥哥    时间: 2009-4-2 09:12

　　第三十四回　硝烟弥漫　宣传队不乏风流


　　宣传队到了上海，又转战几处，最后到了苏州。
　　苏州的局势是两派势对峙、势均力敌。为了支持苏州造反派武装夺取苏州，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以苏州作为根据地杀回无锡，锡城造反派抽调精兵强将成立了一支“七·二二战斗队”。队长据说是当年的游击队队长，腰插快慢机；队员个个配备了“三八枪”。
　　宣传队来到苏州，在苏州一所学校安顿住下。这所学校也是“七·二二战斗队”的驻地。　
　　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虽然是文革武斗期间，但是街上看上去依然一派小康景象。苏州女人的舌头是糯米做的，说话嗲得来。路边卖咸菜或者偷偷地卖几支兰花的的乡下女人三五个一群，上身穿一件毛蓝布衣衫，下身穿一条黑色的裤子，腰间围着花围裙，后脑勺挽着一个髻，叽叽喳喳，给这弥漫着硝烟的古城平添了几分色彩。　
　　苏州以园林著称。狮子林、拙政园、留园等都是独具匠心，巧夺天工。不幸中大幸的是西园的五百罗汉在红卫兵破四旧中幸免于难，居然保留了下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唐代诗人张继这首千古绝唱《枫桥夜泊》中提到的苏州阊门外的古刹，历经沧桑，同样也躲过了浩劫。
　　于是，在苏州串街走巷仍能闻到人文气息，看到古色古香。
　　正如锡城以“天下第二泉”驰名，杭州以“西湖”名满天下，苏州则以“虎丘山”遐迩闻名。虎丘的规模其实不如无锡的锡惠公园，却以其诸如“试剑石”、“ 诵经石”之类传说得玄乎其玄、天花乱坠的古迹和苏州女人特有的嗲，哄得八方游客慕名而来。其实“试剑石”不过是一块裂缝的石头！
　　由此，何军说的无锡人的刁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刁民之刁，雕虫小技之刁，远远不如苏州人的大雅之刁！由此展开，上海人之所以骂北方人是戆头，因为上海人也刁，属师爷之刁。倒是戆头的刁，往往运筹帷幄！
　　与虎丘遥相呼应的是狮山。那狮山名不虚传，远远看去，好一头威猛的雄师。只可惜少了一些传说，比如它曾经爱上皇帝的女儿，等，于是远不如虎丘热闹。
　　在两派对峙的苏州，宣传队能够到此一游，真是意想不到。

　　这天中午午睡，男生教室里。　　施麒终于憋不住说：“怎么回事？大腿间奇痒，下身也痒！”
　　他这一捅破，所有的人纷纷附和：“痒透了！”
　　康福财说：“可能是天热汗多，连日劳累，患上癣了。”
　　大家一听有理，由康福财去要了瓶癣药水和药棉，关上门擦了起来。不料这一擦非同小可，疼得大家个个缩颈摇头、龇牙咧嘴、嘴里“嘘——哈——”不停！康福才自作聪明拿了把扇子，以为风可以止痛，对着大腿间一阵猛扇，却痛得丢下扇子、在地上直跳！就像孙猴子从铁扇公主那里借错了扇子，把个火焰山的火越扇越旺，连屁股的猴毛也烧掉一样。康福才怎会这般痛？原来他已将痒处抓破，癣药水侵入伤口，再经风一吹，能不痛吗？
　　这边男生教室好不容易一阵痛过去，平静下来刚想睡下，隔壁女生教室又传来叫喊。特别是大团脸花颖颖喊得呼啦呼啦。康福财听着揪心痛，恨不能一下冲到隔壁。可是，此时隔壁的女生们正个个张开两腿，怎可进去？
　　现在疼痛倒也算了，只是演出时苦了跳舞的。你看那康福财和花颖颖在台上夹紧屎眼的样子，让队员们看了既好笑又心疼。
　　大腿间的癣迅速蔓延，几乎人人都有，于是医院的皮肤科人满为患。医生说是“绣球疯”，配些炉甘石水剂就可。
　　“绣球疯？好诗意的名词！绣球怎会疯？”施麒的这句名言和康福财“风吹绣球球更痒”，在宣传队男生中调侃了好一阵。

　　又是一天午休时。
　　队员们到井边去冲凉。熊得如一个人躺在席上，忽见曹惠华悄悄来到身旁，先是朝自己温柔一笑，然后坐到席上，感激地说：“那天，要不是你抱住我，我肯定摔伤了。”
　　熊得如慌忙坐起，局促地说：“小事、小事，不用谢的。”
　　“德如，那天你抱得我好紧。可惜你很快松开了！”曹惠华羞答答地叫起了德如。
　　“德如？你叫我德如？惠华！你知道吗，我的心里永远刻着那甜蜜的一瞬！”
　　曹惠华的脸上泛起了红云，眼里充满了温情，将身体朝熊德如靠得更近，嗲声嗲气地说：“老师中，你是我崇拜的偶像，一口流利的英语，高亢的男高音。你抱住我的那一刻，我是多么幸福。亲爱的如！”她将德如又变成了如。
　　一个“如”字，仿佛一针兴奋剂注进了熊德如的血管，使他心潮澎湃、猛然张开双臂将曹惠华拥进怀里。
　　再说井边的队员们冲凉后陆续回宿舍休息。施麒第一个来到门口，一下停住了脚步，一面嘴里“嘘——”，一面用手轻轻朝后面摆了摆。你道他看见了什么？他发现熊德如仰面朝天躺在席上，小钢炮正高高挺起，将裤衩撑了起来，就像一把阳伞！
　　队员们正欲大笑，施麒却示意大家不要进去，并轻轻将门关上，自言自语地说：“让他做个好梦吧！”
　　“什么？让他做个好梦？他分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正在不正经！可见他平时的道貌岸然！”康福财张开了革命的大嘴。
　　蒋永福说：“熊老师在做春梦，梦春罢了！”
　　“梦春？为什么不梦革命？思想意识肮脏的人，革命意志一定薄弱，如果阶级敌人略施美人计，准得投降？”康福财继续启动大嘴。
　　“我看未必，”梁笑十分讨厌康福财那张专门制造革命辞藻攻击别人的大嘴，“无情未必真英雄，有情难道不丈夫？”
　　“水有源树有根。梦里都在想女人的人，能是无产阶级革命者吗？”康福财的大嘴永远革命。
　　“可是，你能保证你没有想过女人吗？你做的梦都是革命？”梁笑以攻为守。
　　“这——”康福财没了底气，因为他不但想过花颖颖，而且还啃过花颖颖的嘴。然而，革命的大嘴同时又是辩证的大嘴：“这要看什么样的想法，是无产阶级革命者伟大高尚的想法，还是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庸俗低级的想法。”在康福财看来，他啃花颖颖的嘴，是无产阶级的阶级感情，是革命的需要；而熊德如梦春则是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情调。正如唐伯虎点秋香是风流，小瘪三摘花是下流。
　　“我希望你划清辩证与诡辩的界线，不要总是看别人一块疤，看自己一朵花。”梁笑回敬道。
　　“我认为熊老师也许并不在想女人。人在睡觉时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任荣昌从生理的角度进行了解释。
　　这时，熊德如醒了。大家推门进去，发现他依然撑着阳伞，而且越发雄赳赳的，忍不住一阵哄笑。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凉风阵阵，月光洒满了大地。　　郝明锋搀着乔吉雯温柔的小手来到小河边的树下。远处，不时响起几声冷枪，在这宁静的夜晚格外清脆。
　　“明锋，我喜欢你的微笑。”乔吉雯深情地看着郝明锋甜甜的微笑，“就像是蒙娜丽莎的哥哥！”
　　“我更爱听你的歌声，像小溪一样潺潺。”郝明锋将一粒石子扔进了河里。
　　“我唱给你听。”乔吉雯低声哼起了电影《马路天使》中周旋演唱的“四季歌”。歌声带着少女的春意在田野回荡。
　　“雯雯，我喜欢你！”郝明锋微笑着说。
　　“真的？”
　　“真的！”
　　“怎样表示？”
　　“表示？”
　　“傻瓜！”
　　“我知道了！”郝明锋说，“把眼睛闭上！”
　　乔吉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月光下，郝明锋发现这脸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这唇就像花蕊，薄薄的两片，竟是欲的源泉，使他全身血液沸腾。
　　于是，他一口咬了下去！
　　一阵凉风将月亮吹进了云朵。夜，以她博大的胸怀包容了一切。

　　为了防止老保袭击，上面为宣传队配备了少量枪支：五四式手枪，左轮手枪，三八式步枪，小口径步枪和一支信号枪。
　　这天，没有宣传演出任务，难得的空闲，宣传队几个男生来到学校一个角落悄悄玩起了枪支。
　　何军最起劲，他搬来一条长凳，上面放着一排砖头，拿来一支小口径步枪进行射击比赛。规则是每人六发子弹，站射、跪射、卧射各二发。第一名可以刮所有人的鼻子10个，第二名刮以下所有人的鼻子，以此类推。最后一名要被第一名骑。
　　比赛开始，何军站、跪、卧，枪枪命中，每一枪都击倒一块砖头，共六块。他用手挠挠后颈皮，嘿嘿地笑了。
　　康福财站射和跪射都不错。卧射第二枪瞄准时，忽然花颖颖来了，他那大脚丫情不自禁地摆弄风骚，轻轻地一抖，子弹在砖头的边上打了个擦边球，没有倒下，共射倒五块砖头。
　　强垒，蒋永福，梁笑，依次射倒砖头四块、三块、二块。
　　轮到施麒，。他在舞台上表演女人是行家，射击却一窍不通。先是站射，举着枪的手直抖。叫他瞄准长凳上的砖头，他第一枪却将带去的热水瓶打碎，第二枪把花颖颖拎来的西瓜射破。引得大家哭笑不得。这家伙却不笑，竟忙里偷闲学了一个“大团脸”苦笑的表情！
　　跪射开始，手是不怎么抖了，眼睛却不往砖头上瞄。你道他在看什么？原来景晶也来了，蒋永福正在献殷勤用清凉油给景晶擦太阳穴。这枪还瞄得准吗？
　　最后卧射，施麒趴在地上。他的肘关节娇嫩得很，地上又是碎石子，磨蹭了半天枪才稳住。正欲扣扳机，“阿嚏”一声，枪口朝旁边一歪，险些将康福财性感的大脚趾打掉！
　　施麒得了零分。
　　施麒等着受罚，不料花颖颖自告奋勇加入了比赛。“大团脸”按理有些射击功底，她曾经在节日里的地摊上用气枪射击过气球，而且击破过几只，所以她的射击水平应该比施麒高。然而康福财却在一旁不停地撩拨，一会儿用大嘴作理论指导，一会儿手把手示范，更有甚者，老是翘起他的大脚丫。偏偏“大团脸”见了他的大脚丫就分心。如此折腾，花颖颖和施麒一样，也是零分！
　　到底谁是末位？何军正等着骑呢！
　　蒋永福公正地说：“我看这样，花颖颖是宣传队里的女中豪杰，施麒是宣传队的军中娘子，两人旗鼓相当，来一场摔跤比赛，输者末位，好不好？”
　　“好！”除了康福财，大家齐声附和。
　　“别给男生丢脸！”何军拍拍施麒的右肩、幸灾乐祸地说。
　　“要有男生的绅士风度！”康福财拍拍施麒的左肩、言外有言地说。
　　比赛开始。
　　花颖颖一把抓住施麒的肩膀，顿觉没有康福财结实有力；再一把拉住他的手，软绵绵的仿佛女人一样，竟有些恶心。且说施麒的肩膀被花颖颖一抓，就像被老虎钳钳住一样，手被她抓住，也像被老鼠夹夹住一般。施麒心想，“我堂堂的男子汉生得弱不禁风，那泼妇却长得这等威风！”正在感慨，只听一声低吼，施麒猛抬头，一张硕大的团脸两眼圆睁、白牙红舌！施麒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觉得两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讴！”大家一阵哄笑。
　　“好男不和女斗！”施麒自我解嘲。
　　何军来劲了，摆开姿势叉开两腿，示意施麒当马给他骑。。施麒没法，这是游戏规则。
　　何军骑在施麒文弱的背上，得意地说：“今后还敢小瞧俺山东大爷？”
　　“不敢！只是你的屁股太臭，脏了我的背！”施麒说。
　　“混账！还敢嘴硬？吁——驾！”何军两腿一夹，马只得四只蹄跑了起来。

　　且看第三十五回：“真枪实弹　战火里一路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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