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调查日记(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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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调查日记(十六)
艾未未 @ 2009-4-13 9:08 评论(0) 推荐值(18) 引用通告 分类: 文字
公民调查4月9日/10日



阿立是9号大约两点到达映秀的，我出去接他，他从面包车里出来的整个过程我都拍了照，那一刻我觉得我像小镇上的主人迎接远道而来的朋友一样，在这里待了半个月，除了口音之外，我已经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来这儿做调查工作的外乡人。

饭后我带阿立绕着映秀镇转了一圈，向他介绍了镇上和我们调查工作进行的情况，最后到了山上的公墓，他去拍照，我在旁边等他，我是第二次到这里来，跟上一次一样，看到那些墓碑，我的心里就会泛起说不出的悲凉。我越来越觉得，512的灾难除了自然的因素之外，更像一次被预埋了伏笔的集体性离奇“命案”。

晚上阿立到中滩堡三队，同样无功而返。这两天得到部分名单，虽然不全面准确，但至少又有了新的头绪。我们找到能够帮助我们的孩子们，他们跟同班的同学共同回忆。

听到这样的事：一次领导视察，渔子溪村有位村民突然跑出来下跪，导致全镇和村上的领导都受到警告处分。此后，每有上面的领导视察慰问，渔子溪村就被当做重点看管对象封锁。而张家坪村和老街村则是“模范村”，每次领导视察慰问，地方政府都是从这两个村里抽取部分受过特殊教育的人出来迎接，其他的村民都被交警看管，在家里不得出门。

他们说，温家宝总理来了很多次，每次来的时候地方政府都会从县上调一些警察和政府工作人员穿上便衣充当映秀灾民，暗中监视抽样的灾民和配合领导问话。甚至会把医院里真正的病人赶出来，安排一些正常人打上石膏躺在床上。

还有厕所的事，有专门的厕所样板间，每到视察前的几天，地方上会专门清理厕所，每天定时喷洒香水，专人看管不得灾民使用，作为反映灾民良好排泄环境的道具。

一位大哥说对新闻媒体的失望，他说他原来每天都看新闻，不爱看电视剧，觉得电视剧都是编造出来的。地震之后，他再也不看新闻了，他说新闻比电视剧还假。荒诞的事情太多了，几天都说不完。



这两天的傍晚，我会到老街村去看村民们跳一种叫锅庄的舞蹈，她们或围成一圈，或两两对跳，女人们，孩子们，更小的孩子们，听着她们的欢笑和音箱里流出高亢的山歌，我觉得那一刻无比的美好和幸福。

她们不再关心真相，真相就像一个变形金刚，也许她们遗忘了，也许她们绝望，但让人绝望的从来都不是灾难本身。

过了这么长时间，公民调查已经不仅仅是一次调查事件，更是一次对真相的发掘。事实上，事实一直在编造之中。很多事，我们一直蒙在鼓里。

真相，原来是由无数的假象组成，真相也终会由无数的假象呈现。  

我在镇上的街上走，总觉得是走在某部荒诞小说里，觉得我是个当代的灾民，是个苟且幸存的遇难者。  

耀华于映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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