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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你害怕什么呢?09.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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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23-2009 10:03: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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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四川”——哀悼那些活着的人



我的目标是青川



在艾老工作室和一对来自灾区夫妇的对话,坚定了我要去四川拍摄的信念。

3月31日,在不断传来有志愿者被抓的消息中我到达四川。其间一直保持联系的乔星月小组失去了消息,我想他们大概也不能幸免。凌晨四点,得到了证实。乔发来短信,他们是在青川县的一所网吧落网,理由是“没有办理长期上网卡”。

4月1日早上乔和黄岳被释放,黄岳回了成都,乔在青川等我。

在成都汇合来自上海的志愿者后,直奔青川。

丰田在高速路上一路疾驰。吕不愧是开车进过西藏的,冷静沉着的将一辆辆车抛在后边。

检查站荷枪实弹的警察让人恍惚进入电影的情景……收到短信又一次传来有人被抓的消息,是成都的一位纪录片工作者,他在灾区拍摄将近1年了。警察没收了拍摄的素材后释放了他。

从宝轮到青川的大多是盘山公路。道路虽险但美景让人留恋,云雾中的木屋如仙境,让人暂时忘记灾难。公路边没有表情的村民很快把我拉回现实。进入青川县城,我第一次面对这个仅仅持续了两分多钟的灾难。垮塌的房屋并没有对我产生震撼和冲击,它和我们每天面对的拆迁现场没有多大区别。

乔从躲藏的小理发店冲出后急速上车紧紧拥抱着我,后来他吐了,说是因为见到我太激动。事后证明,这种躲藏毫无意义,因为就是理发店老板告诉警察他躲藏的位置。警察说没抓是给他留面子,但我推测是在钓我这条鱼。



来之前联系好了我要见的人,我说过,我的目标是青川。鉴于他们被警察监控,我们选择了一个叫马鹿的乡见面,选择在天黑之后。出了青川县城已经天黑,沥沥拉拉下起小雨。盘山公路的危险性这时才感觉得到,我是信任吕大侠的,但一整天的驾驶让她的表情更加严肃,我厚着脸皮在车上点了一根烟,她没有厌恶的表情,我狠狠的享受香烟带给我的情绪。

我注意我们前后的车辆,没有什么可疑的。放心给联系人打个电话,他们转移了上午约好的地方。每次和她的通话传递的都是恐惧的信息,在北京我一直觉得恐惧是个人的问题,但他们没有理由不恐惧,一个上访者被从北京押送回四川后莫名死去。见面地点被不断更换,从乡镇府到学校……最后终于确定在离乡镇府比较远的一个小村子。车慢慢前行,我一边和她通电话,一边看着窗外,在车灯中寻找她所描述的房屋和接应我的人。我发现了接应的人,几乎同时,也看见了大片闪烁的警灯,车前车后,也发现一辆出现过几次的地方牌照的帕萨特。我告诉她让联系人赶紧回家后迅速挂掉电话。我和小高下车,装作撒尿。操,竟然没有一滴尿出来。假装抖了两下,收枪回车。继续前行,联系人没法见了,为了她的安全。到宝轮,远远就看见警车在桥头等候。车号证实就是在马鹿跟踪我们的车。

不管了,先吃饭。停车进餐馆。随后进来两个眼神可疑的人,根据多年国产电影的教育,很简单就判断出不是好人。眼睛总是盯着我们,对视之后,进后堂和老板嘀嘀咕咕走人。餐馆只有火锅,断断续续吃了1个多小时,期间商议,先闪出青川地界。根据经验,警察出了他们的管辖范围,你杀人也和他们无关。

车起步拐弯,一片闪烁的警灯在雨中显的格外刺眼。没开出50米,就被拦下,检查一切顺理成章。驾照、行车证、最后身份证。我问这是一个常规检查还是特殊检查。警察说重庆丢枪你们知道吗?理由无懈可击,为了人民的安全,我们只得配合。搜车拍照检查结束,刑警说没事了,等交警处理把。交警说驾照过期,助手过去一看,电脑都没开,再一次侮辱人民的智商。放屁扯淡之后放行,深夜到绵阳。

绵阳和吕分手,接到联系人电话,说他们没事,警察也没找她麻烦,只是仍然被监控。和乔、高延平展开地图,研究路线。宝轮到青川的路是没法走了,沿途设卡,我们肯定没到就会被拿下。

确定从剑阁到沙洲走水路入青川东部木鱼镇开始调查。在德阳汇合湘西黄岳。把前面拍摄的素材,还有湘匪保存的学生名单送到德阳的朋友那里。

从德阳雇了一辆当地牌照的车前往沙洲,沿途几十公里是著名的白龙湖风景区。平静的水面下是现在居住在山上的村民过去的家园。因为白龙湖移民款项贪污挪用等问题的一位上访者,被遣送回后失踪,在白龙湖面找到了尸体。



晚上到达沙洲,没有大面积的倒塌。但所有房屋受损无法居住,一栋栋咧着大口的楼房让这个空镇多了一些恐怖。终于找到了一个板房旅社,奇贵,一夜50。

早起,不敢在镇子太活动,联系到一个家长,旅馆简单谈话后约好码头见面。我和乔、湘匪坐小船去村子,高延平和司机渡车过河后在对岸等候我们。会合后去木鱼镇,准备清明拍摄,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保证清明前不落网。



村庄的景象看起来要凄凉一些,没有整齐的板房和大幅的标语,大多是些帐篷和临时搭建的窝棚。看来面子还是能给城镇带来实惠。农民总是被遗忘,默默承担苦难。“命苦不怨父母,地震不怨政府“这是沙洲镇对农民的号召。走访了村里的几户遇难学生家长,他们普遍认为学生遇难,学校政府难逃此责。一是地震发生时,学校宿舍楼门被锁,没人打开,学生遇难时全部在楼道,说明只要打开楼门,还是有逃生机会。二是地震发生后,青川镇府报喜不报忧,说青川灾情不严重,完全可以自救。延误救援时间,青川的救援是地震后第三天才进入。三是清理地震现场时,发现了宿舍楼危房整改通知书,有专项拨款整改已是危房的学生宿舍楼。地震过后,受难者家属上访。在广元或者北京就被押回青川。期间不断有人冒充记者威逼利诱,骗取他们掌握官员腐败的证据。据他们讲,青川县仅这一年阻止或者遣返上访的费用已达近百万。



我们陪同遇难学生家长前往村口祭奠遇难者,途中接到电话,有人举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警察已在途中。匆匆祭奠过后,坟墓旁留下一堆烧过纸钱的灰烬和遇难者哀伤的母亲,让我想起多年前母亲面对两个姐姐的离去。我不敢多看一眼,握手道别,小船划过水面,仿佛是电影中的场景。

翻山、穿过村庄、搭乘拖拉机。到约定地点,等来的是呼啸而过的警车。高延平落网了。原路返回。只找到乔,得知湘匪已逃至小河对岸,年轻人体力就是好。接到艾老电话,让我们掸掉从草丛爬出来沾在身上的土,我说我保持了一个逃跑者的气质。返回湖边已是傍晚。还是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再一次将我们渡回沙州镇,小船又一次穿越了暮色中的弥漫大雾的白龙湖。我解开头发,任由飘动。



到沙洲又是夜晚,我们必须到宝轮。如果高延平被释放,我们计划拿到电池第二天去木鱼镇拍摄。交通不变的镇子在晚上更是寸步难行,在小卖部找到了一辆面包车,平时价格200的路程竟然要价400。气愤之下只好放弃前往镇子租车,前行500米,我突然预感到了某种危险。跟乔说,400就400,我们还是回去租车吧。返回不到50米,一辆警车停在我们面前。无法回避,我上前和警察问东问西,警察一一解答。从车上下来的高举冲锋枪的警察高喊“把手举起来,原地不要动”这个只有大片中才有的场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指着乔和湘匪的枪,照射他们脸上的强光手电让我很是愤怒,我说:“我们是犯罪嫌疑人吗?” “你把枪和手电从他们脸上移开“。这个小警察很装,在犯罪分子前面无法施展的手段,这次可是出尽风头。我们坐上了带栅栏的车,是乔梦寐以求的日产 NISANG越野。到派出所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令人喷饭之词“这几个是群众扭送,还是当场抓获?”。NND,又是一个装B得逞的家伙。

警察态度温和,套近乎,拉家常,探口风,是些常规手段。以致我一直要求审讯我的警察要拿出人民警察的气质。听见乔在隔壁狠狠的吹嘘我是个著名艺术家,画卖了不少钱,国际知名导演。乔的河南人的骗术终于用到了正途,他说打算回去的时候骗走那个警察的一个睾丸。



乔和湘匪对我的吹嘘起了作用。警察毕恭毕敬和我谈话,似乎对我有些顾忌,他们大多都是来自农村的孩子,威严的警服难掩成长环境带给他们卑微的内心。审查我的是一位甘肃籍的警察,和我套上了老乡。我说“我身体很累,如果只是一个常规的检查。那么请你们放快速度。如事关具体案件,那么我们直接进入法律程序。他说“这只是常规检查,10分钟之内肯定结束,我也不想时间太长”。越是紧张越是出错,电脑总是不配合,答的内容总是跑到问的栏目去。期间听见隔壁动静很大,担心乔和湘匪被打。小警察一再保证不会打人。乔得意的笑声让我放心坐下想象他漏出小板牙得意的表情。折腾半个多小时后,询问果然在10几分钟后结束,我第一次见到警察的效率。内容无非让我重新回忆了一遍我的人生,他竟然问起了父母的出生年月日。的确让我汗颜,这是我唯一回答不上的问题。

做完笔录后他说想和我聊聊,七扯八扯后进入主题,

“你知道艾未未吗”

“我认识,来之前我去过他那里”

“你怎么看这个人和他做的事情”

“我敬重他做的事情”。他带我去了隔壁审讯乔的房间。



隔壁房间的乔又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谈国家、谈社会“我们争取的自由和民主是给你们的孩子争取的”云云。

一位警官说“艾未未是加拿大国籍,你们要是不喜欢中国,你就去外国,不要来找事”。

我说“我知道艾未未持中国护照,即使这个国家烂掉,我不会改变我的国籍”。临走时警察告诉我高延平和司机已被释放,他们不愿等我,自己去了绵阳“

在昂贵的板房旅馆,警察陪我们睡了。老板一改前夜冷冰冰的态度,嘘寒问暖端水倒茶,把我们当成了重要人物,睡觉都有警察负责安保。



第二天,一位李姓警官坚持要把乔和湘匪送上广元到北京的火车。在我的坚持下,他们要求必须离开广元到成都。李警官说,你们不能再来青川了,如果下次来我们也保证不了你们的安全,如果人民群众把你们扔到河里喂鱼或者打断了腿。和我们没有关系。我说怎么没关系,那肯定是你们指示的。

开车前,李警官一脸无辜的跟我讲:“李沛峰,我信任你,求你一定要保证他们离开四川,你也好好搞你的艺术,不要和艾未未掺乎了,那是个疯子。”

回到成都,我的疲惫让大家情绪低落。强打精神,鼓舞士气。为节约三人共处一室。我的呼噜声竟然点燃一触即发的情绪,乔半夜出走,这小子在网吧看他的越野车,害得我连发短信道歉,尽管没我什么错。



青川是不能再去了。

突然没了目标,心里很是不爽。我说过,我的目标是青川……

想起去年朋友发起资助过一个北川的家庭,联系确定,再去北川。

期间报社记者联系说要拍摄我们。我和乔去北川陈家坝太洪村。从江油转车到陈家坝已是傍晚。被访者背着孩子已在村口等候。孩子是地震当天生在山坡上的。

与大面积倒塌的民房相比,村委会像个示威者立在半山腰,格外醒目。门口停着崭新的三菱越野车,事后得知这是村长的车。受访者家在半山腰一片竹林之中,我梦想的生活。如果没有灾难、没有贫穷,有尊严的生活在这里,城市对他们还有什么吸引力?一家挤在一间老屋里,兄弟三人只有老大娶到媳妇。老二老三断断续续讲他们在山西煤矿打工的经历,灾后重建贷款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贷到款,需要公职人员的担保,两只小狗在院子里肆无忌惮的做些性事。让我们很是尴尬。



突然从天而降的一群人让我们不知所措,要没收手机,查看身份证。在我们强硬态度之下,他们再没要求,要我们去村委会聊聊。看来不去不行,我们不愿我们走后为难受访者,只好随从上车。狗日的,直接把我们拉到派出所。

陈家坝派出所临时设在板房区,里面挂满了各种铜质奖牌,足足有十多个。什么抗震救灾标兵云云,根据我过去做装潢的经验,每个奖牌的的制作费大约在300元。

这个国家从来没有进步过。



问询异常轻松,除了被我喝斥出去的一个没有证件的(事后证明是安全局的),是在愉快的气氛中进行,并很快结束,这让我有些不安,不出意外的再一次提起了艾老,这让我展开了一个演讲的话局,这是些学员,大多来自农村。听着我的高谈阔论,从乡土中国谈到文化重建,不断有人表现出觉悟。让我有了幻觉,似乎觉得这个国家前途一片光明。想想中国的解放也是从农民讲习所开始成功的。但随后发生的事重重抽了我一个耳光。

问讯结束,我们表示不回江油了,要在此落脚。一个警察带我们来到一个板房旅社,订了一个房间后去吃饭。为数不多的饭馆基本打烊。只有一家小火锅店自己要吃晚餐,店主是一个美丽的羌族姑娘,脸色微微泛红。她说已经不营业了,如果不介意可以和他们一起吃。吃着火锅,聊着天,我们像一家人。

姑娘说她在北京打过工,地震后她再也不愿离开故乡,开了这个小餐馆。乡里大多人都转了城市户口,从此都没有土地了。妈的,我大脑充血。灾难没有惊醒活人,却让活人丧失了人性。中国的农民,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活的像个人。土地被视为卑贱时,你们抗着农民的屈辱的招牌。土地有价值时,你们又一次被欺骗。用一张分文不值的城市户口换取了你们的土地。我心情难受无法下咽,拿出20元作为我们的饭钱。女孩死活不肯收,紧紧握着我的手不让我把钱放在桌上。她温软的手给了我四川全部的温度。走出火锅店,眼泪留了下来,担心乔看见,我假装点了一根烟,黑暗破乱的板房区让人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恐惧,回旅馆的路那么漫长。

到了旅馆,但老板驴起来的脸已经让我多少知道了答案.



“没房间了“

“我们订了房间交过钱了“

“订了也没有,交钱也没有“

“你怎么不讲信用“

“拿钱 走人,给你退钱“

从老板恐惧的眼神我知道这已经不是一个正常商业道德的事情了。老板肯定受到了威胁。我们拿钱走人,巷子里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冲我们喊叫挥手。气氛异常。警察在等我们,去派出所,简短对话,所长给我们叫了黑车。送我们去江油,一切都在他们的安排之内。



青川,你害怕什么呢?



李沛峰

2009/4/23 于宋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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